五月晴光,明晃晃地落在院里,晒得人骨子都有些发懒。
钟翠宫西北角去岁种下的几株芍药,现下开得正艳,一簇簇猩红灼灼。几只菜粉蝶随暖风而来,时而飞舞花间,时而落在蕊上,好不逍遥自在。
李怀月立在廊下,目光落在飞舞的蝴蝶上,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几日前,她还身处现代的高楼大厦,在与同事吐槽老板是万恶的资本家,不拿她们这些牛马当人看。还说下辈子定要投个好胎,要享尽世间的富贵荣华。
说着说着她突然犯了低血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了这座宫殿当中。
她以为自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这个梦似乎太过冗长,整整三日过去,她依旧处在梦中。她开始恐慌,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无比清晰的痛感传来,再看着胳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她终于认清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不能接受的李怀月呼天喊地,道是古代哪能跟现代比。没有炸鸡和可乐,没有手机与电脑,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她大骂苍天,悲愤不已。待看清身上穿得是绫罗绸缎,佩着的是珠宝金银,悲伤不已得她突然喜上心头。心想老天有眼,让她穿到了富贵人家,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做牛马。
她抚摸着腕上温润清透的玉镯子,盘算着这么好的料子在后世起码能卖个百万。又拔下头上的金钗,纯金的,明晃晃的差点闪瞎了她的眼。上头镶嵌着她不认识的宝石。
她将金钗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不轻。不论宝石价值几何,就这金子就值老大一笔钱。
“发达了,发达了!”李怀月大笑着,开始搜索原主记忆,想弄明白原主到底有多厚的身家。
结果这一回忆,原本喜笑颜开的李怀月突然愣住,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主也叫李怀月,竟与她同名同姓,乃兵部右侍郎府上的幺女,算得上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只可惜命不好,三个月前被纳入后宫,封了昭仪。
而当朝皇帝,竟是崇祯皇帝朱由检,也是大明最后一位皇帝。再有十年,崇祯皇帝会吊死在煤山的那颗歪脖子树上,绚烂的大明朝也就此灭亡。
她作为崇祯的妃嫔,怕是难逃上吊自缢的命运。
“哎!”想到十年后的大明,李怀月重重叹了口气。
闹半天老天爷跟她开玩笑呢,倒叫她白开心一场。不过命运既已注定,多想也是徒劳。不如及时行乐,该吃吃该睡睡。
如此想着,李怀月转身回了里间,卧到榻上闭目养神。
才歇不到一刻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扰了她的清梦。
李怀月不悦的睁眼,看到是贴身丫鬟柳儿提着食盒进来,一张小脸通红,气鼓鼓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便轻声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哼,还不是膳房的那些狗奴才,惯会捧高踩低。”
柳儿愤恨的骂着,边将食盒中的饭食一一取出摆到桌上。想到先前的事,又红了眼眶。
“怎么还哭上了?”
听到李怀月发问,柳儿抹着眼泪,哽咽着:“奴婢就是心疼主子您,替主子不值。”
说罢,才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原是柳儿去御膳房取饭食,凑巧遇上许昭仪殿里的宫女。也不知那宫女是有心还是无意,说是昨儿个陛下得了底下进贡的樱桃,除了周皇后得了一小篮子,几位妃子都得了不少。就连许昭仪都得了一些。
那宫女说完,又问起柳儿钟翠宫得了多少。
得了多少?钟翠宫连个毛都没得到。
柳儿原不想与那宫女过多掰扯,只想赶紧取了饭食离开。偏御膳房的狗奴才们听出了话外的意思,竟先帮着许昭仪的宫女取餐,让她先在一旁候着。
明明是她先来的,就因为自家主子不受宠,就被人区别对待。
“主子,奴婢就是不服气。”
“论家世,她不过小小县令之女。论相貌,她那一脸的狐媚子气哪能与您相比。同时入宫,同为昭仪,她不过是被陛下宠幸了一回,竟摆起了谱儿,拿腔作调的骑到了您的头上。也就是您,不喜争抢,不然她许昭仪算个什么东西。”
柳儿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气愤。
倒是当事人李怀月像个没事人一样,尽情的享受着丰盛的饭菜。
等吃饱喝足,李怀月才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道:“日子是自己过的,你管别人怎么说。再说了,咱们现在这样多好啊,何必去争宠,争到头破血流最后都是一根白绫吊死。”
她说的,是事实。
她不想争,也争不过。
皇帝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原主虽是相貌不俗,可后宫之中比她貌美的大有人在。论家世,她不过是侍郎之女,在后宫之中属中等甚至稍稍偏下。而其他的嫔妃们多数都出生于豪门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规矩礼仪处处到位。从小受族中熏陶,什么宅斗宫斗,斗起来是得心应手。
而她呢?
一个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穿越者,若是卷进宫斗漩涡中,怕是活不过第二集。
再者眼下大明千疮百孔,注定要灭亡。她又何必废那个劲去争。有此功夫,还不如吃好喝好,比什么都强。
说到吃,今日这道椒醋鹅的味道真是不错,不禁念了句:“也不知道明日的御膳房会做哪些好吃的。”
还在为主子抱不平的柳儿面上突然一滞,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李怀月,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主子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将碗筷收拾干净,柳儿端来香茗。
清明前的龙井,狎上一口,唇齿留香。又饮上一口,搁了茶杯道:“我去院中走走,消消食。”
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李怀月深知自己是活不到九十九的,但这是她前世的习惯。是以每日用过饭,她都会在院中散步消食。
刚出殿门,就见太监宋也指挥着小太监张和,宫女青桃,银杏,将几盆茶花搬去东北角。见李怀月出来,纷纷停了手中的活计行礼。
李怀月摆了摆手,自顾自的散起了步。
说起来,不受宠也挺好的。
就比如她所在的钟翠宫,位置偏僻,平时根本没人往这边来。也正因如此,她一个小小昭仪就能住得一宫主殿,还是独住。
多自在啊。
也因着不受宠,除了陪嫁的柳儿,钟翠宫里只安排了一个管事的良侍,两个洒扫的宫女和太监。
她向来不喜人多,此番安排倒是极合她的心意。
走了一小圈,撑胀的胃舒服了不少。见芍药开得正艳,唤柳儿取来剪刀,打算剪下几支插到屋里养着。
结果刚剪下一支,院里就来了人。
来人先是行礼问安,而后规矩的站着。
这人,李怀月认识。是周皇后宫里的管事女官徐宫令。原主住进钟翠宫的当日,徐宫令领着人来给原主送了不少东西。
再就是每月初一十五去皇后宫中请安见过,除此之外再无交集。今日突然过来,莫不是有什么事?
想到此,李怀月不由得紧张起来。
都说皇宫中多争斗,吃人不吐骨头,想要弄死一个人,多得是由头和手段。
可是她和原主好像没犯什么事啊。
李怀月尚在梳理原主记忆,就听徐宫令道:“近年来天灾频发,各地税赋难征,国库赈灾支出却如流水。如今国库空虚,边关百万军饷拖欠日久。”
说罢,徐宫令话语微顿,目光沉静地投向殿宇深处,声调里染上几分敬仰:“皇后娘娘心系社稷,体恤将士戍边之苦,愿以身作则,为陛下分忧,为朝廷纾难。已决意首捐俸银,并晓谕六宫,倡领众位娘娘……共行募捐之义。”
这下李怀月算是听明白了,恭敬欠身道:“娘娘仁德,乃我大明之幸。妾身虽位分低微,也愿尽绵薄之力。劳烦徐宫令稍候片刻,妾身这就去……”
话未说完,就被徐宫令拦住:“李昭仪莫急。明儿个就是十五,届时将捐献之物一并带去便是。”
“奴婢还要去别宫递话,就不扰了李昭仪的雅兴。”徐宫令欠身行礼,出了钟翠宫。
待徐宫令走后,李怀月唇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道皇后娘娘倒是会拿捏人心。
这后宫中的女子,最是讲究体面,凡事都爱争上一争。皇后点明了要明日请安时再捐钱捐物,那些原本不想捐或是少捐的,都不得不捐。而那些家资丰厚又想争宠的,怕是会大捐特捐。此等人前显圣的机会,她们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李怀月,她不想出风头,便回屋收拾出几件陪嫁首饰,放到锦盒中装好,才拍拍手又去院子里剪她的芍药。
是夜,明月高悬。
李怀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瞥见桌上的锦盒,想起了大明的命运,又思索起自己为何会穿越到此地。
难道是要她成为历史的见证者?老天爷不会这么无聊吧。
还是说,老天爷让她来拯救大明?以上帝视角道来改变原本事件的走向,扭转乾坤?
“不对,不对!”李怀月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她哪有本事改变历史的走向。再说了,历史哪能轻易改变。
虽是如此想,李怀月还是翻身下床,将陪嫁的首饰头面和先前得的赏赐全都装进了箱子里。
这一刻,她圣母心泛滥。
一通忙活过后,李怀月满意的拍拍木箱。听着沉闷的声响,竟觉得内心无比舒畅。
都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人死了钱没花完。她爱金银财宝不假,可若是命都没了,要这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
不如将这些都捐出去。这一箱子的头面首饰,怎么也得换个万两白银。这要是换成粮食,得救多少将士和百姓的命。说不定那些人里就有她的老祖宗。
也说不定因了这波捐赠,她的老祖宗能改变命运。几百年后,她老李家不再是八犁世家,而她也不再是苦不堪言的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