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守夜人兵荒马乱。
这一觉,江山睡得格外沉,梦中他的屋子打开门,好些人进进出出。
他们是谁啊?
为什么要进他的屋子?
这些人都木木呆呆,身上有不同的伤,甚至有断裂成两半儿的,但走进他的屋子就变成活生生的人,没有伤也没有血迹,表情鲜活。
江山被这些人围着,他看它们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是谁。
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那对母女。
它们穿着合乎季节的夏裙,穿了鞋,母女两个都很好看,漂漂亮亮,很洋气。
他们隔着人群对视,红裙的母亲对着他笑了笑。
江山的心里就像灌了冰汽水一样舒畅:虽然只是一场梦,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满足。
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窗外传来邻居惊喜的声音:“奇怪,今天大旺怎么这么安静?也不对着门叫喊。”
一会儿是男主人诧异的声音:“外头有鸟叫。”
江山打开窗,确实有鸟叫,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
昨天的早晨,有鸟叫吗?
他一下想不起来。
为了传说中的青年联赛名额,江山收拾好东西,一早就坐车去隔壁省的省会城市。
和老家不一样,这是一个有夜生活的城市,别说太阳下山后,据说凌晨都有店开着。
物价比老家还要高一点,但如今手头有钱,心里不虚。
餐馆出来的江山在路上闲逛,他吃着烤串喝着奶茶,差点忘了正事。
“不好意思,来晚了,这是我的通行证。”
赶到那间被封锁的医院时十点都不到,并不算晚,但看守人第一次看到这么优哉游哉咬着奶茶过来的。
他手上居然还拎着几个甜点袋子。
他是来度假的吗?
但看守人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递给他一个没有芯的铃铛:“如果感觉到危险,可以摇这个魂铃。不过,摇了它,也就意味着弃权。”
“……好的,谢谢。老伯,吃核桃酥吗?这里还有手指巧克力饼干。”这个公司还挺有人情味的呢。
“……”看守者看着怀里一堆零食。
年轻人挺热情的,就是不太靠谱。
封锁的医院没有人,只是因为他的到来亮起一部分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人影也在反射的智能机器显示屏和玻璃窗口浮动,别有一种鬼魅气息。
但江山已经习惯了和自己的想象力打交道,任是怪相频出,他如老僧入定,心如止水。
“咕噜噜。”
奶茶杯即将喝空的咕噜声打破寂静,江山一个远投打到垃圾桶边,落在地上。他愣了一下,把另一个吃空的包装纸揉成球:“去吧,三分球!”
打歪了,纸团咕噜噜滚到一边长椅底下。
“呔。”
他又摸出一个吃空的口袋,揉成球:“去吧,神奇纸团。”
“啊!”
显而易见,又落空了。
纸团滚远了一点点,滚到一个红色的自动售卖机下面。这台没有任何标识,红得刺目,红得不祥的售卖机映着江山的身影。
出众的长相,健康的器官,有力的脉搏……他所有部位都被分析和评估,测算着价值。
叮,售货机里出现新的红罐饮料,上面印着他模糊的身影。
他没注意。
空袋子都用完了,现在只剩下吃了一半的无骨鸡柳。江山一大口咬住剩下所有,再一次把吃空的袋子揉成球:去吧,希望号。
正投!
“很好!”他咽下嘴里外酥里嫩的鸡柳,在原地跳了两跳。
小小垃圾桶,必中。
好了,可以捡垃圾了。
帅气地丢中一个,又狼狈地捡回去两个,还有一个没找到。
“啊,这里。”
半蹲下的江山按住纸团,余光却瞥到眼前的红色自动售卖机,在最底下的出货口缝隙中,隐约有什么东西。
他看得久了一点,最后从包中拿出钳子,把里面的东西夹出来。
看样子是心脏。
暗红色的肉块上布满血管,还如活物般砰砰跳动。
不是猪的,猪的他吃过。
不是羊的,羊的他吃过。
也不是牛的,牛的他也吃过。
该不会是人的吧?
江山立刻放下这颗心脏,他怕自己想起来猪心的各种食谱。
——虽说在脑海中杀伤掳掠应该不犯法,也不违背道德,更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正要拿着纸团丢掉,难以忽视的被窥视的感觉从身后传来,江山微微侧头,他没有找到什么东西,甚至心脏都不见了,一切正常。
他就按正常步骤把纸团丢了,然后回到自动售货机旁边,放下背包,拿出螺丝刀和清洁工具。
一串不同型号的螺丝刀可应对多种机器。
螺丝钉从机器里出来的时候渗着血,好像他不是拆机器,而是拆器官。
安静的医院忽然响起鬼魅的钢琴声,大脑好像被什么入侵,江山顿觉不妙。
果然,他从自动售货机后探出头,面前已经不是无人的医院,而是秘密的手术间。
被挑选的青年人躺在手术床上,闭着眼。四周站着许多医生和护士,认认真真开膛破腹。
它的两面墙装饰着四方格,还有一面是无数的显示屏。
那一个个不露脸的富豪权贵,在液晶屏幕里挑选牛羊般拣选照片上的年轻人。
毫无疑问,他又进了什么幻境——任务详情里有这台机器附带的诅咒说明书,实在没忍住联想。
“我这该死的想象力。”
医生们齐齐扭头,它们发现了江山。
屏幕上戴着面具的幕后人也看过来,仿佛透过液晶屏捕捉到他的痕迹。狩猎的目光,挑选的目光,就是没有看同类的目光。
一步,一步,医生们面无表情,幕后人发出奇怪的笑声。
江山已经用丰富的斗争经验判断出,眼前是必须猎杀的怪物,包括屏幕里的家伙。
外面的世界,它们是金字塔顶端。
有权柄能量,又是如此便利发达的科技世界,想要找一个人,就如探囊取物。而要从社会层面杀一个人,也是易如反掌。
一个人的生和死,都在它们一念之间。
这是何等的快乐?
如造物主般掌控他人生死。
这种快乐和毒品一样毁灭身体灵魂,永远不可能戒除。
还是杀了干脆。
医生团队已经举着手术刀走过来,脸上有诡异的笑,舌头舔过嘴唇,贪婪饥渴。
像江山这样自动上门,年轻又漂亮,健康又有活力的,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高级商品,在哪儿都很好卖。
它们当然很喜欢。
走最快的医生已经到了跟前,它还没掏出刀子,早有准备的江山抬腿就是一脚,当场将最前头的那个踹飞三四米,摔在手术床上。
其他医护一愣,咆哮着冲过来。
怒气值up,速度up,脑子down。
啪啪啪几下,甭管它们拿着什么手术器材,只要没有江山腿长的,全都一脚撂下。
这些看着也不算年轻的医护明明被踹骨折,却能用扭曲的身法快速爬起来,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裂出一道道缝,露出血肉。
江山从包里拿出赶山斧,两截钢棍手柄对接后一拧,就成了手臂长的杀人斧。
上次被自己的‘幻想物’坑了后,他就做了这样的准备。
可惜他没学过枪,否则连枪都要带上。
锐利斧刃劈开脖子,头颅滚滚,却没有血。
这一次,它们再也不能站起来,只能一边爬一边找头颅,却总是找到别人的,不合身,上不去。
江山从器具架上找到医用酒精,他准备一劳永逸,把这些怪物点了。
墙壁上的显示器刺啦刺啦响,似乎无法接受眼前一幕。
“看什么看?我作为从小招人贩子的倒霉鬼,会一点国术,有一点自保之力,是很正常,也很符合逻辑的事情。都怪你们这些人渣,人类之耻,才让生存环境变得这么危险复杂。”
江山给断头医护浇了一身酒精:“还有你们这些伥鬼。”
“嗯?”
泼洒酒精时,他注意到酒精渗入墙面缝隙。
手术间墙壁上的四方板块似乎不是装饰物。江山轻轻按一下墙壁,里面的东西在机关作用下弹出来。
一股股寒气被挥开后,里面赫然是用过的尸体,皮肤青灰,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尸体旁边有小卡片,写着:准大学生,处女,18岁,健康,O型血,已进行300天禁欲,纯素食,可育种,肉可食。
江山退一步,愣了好几秒。
这几秒脑子就和死机一样卡着。
他猛然回神,双手齐用力按在墙上,两个藏尸箱弹出来。
退伍兵,家庭完整,32岁,强壮,A型血,有丰富丛林作战经验,性格强韧,可狩猎。
演员,无遗传病,24岁,品相上等,AB型血,受过良好教育,开朗健康,可作备用体,可狩猎,可食用,适用于多种用途。
一个,两个……墙壁的藏尸间一个个弹出来。
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无论贫穷富贵,不管貌美貌丑,每个人身边都放着一张‘使用卡片’,人类变成可以挑选的商品。
那些形象似乎化成具体的人,具体到他们可能在街上擦肩而过,可能坐在一间学校,可能喜欢同一家餐馆。
“啪!”他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怔怔呢喃,“江山,冷静,不要想了。”
可幻想若能靠意志停止,又怎么会成为‘病’?
外面的只言片语,都市传说,变成一个个具体的灾难,朴素的人类情感让他的愤怒彻底压倒了理性。
“我日你祖宗!”
痛苦让他太阳穴钻痛,睁开眼时人已经在赤红天地,他‘看到’漫天大火,‘看到’吹熄灵魂的塑风。
看到受苦难的人痛苦翻转,不得解脱。
“有阴就有阳,有恶,就有审判。策划者、参与者、获利者,都该穿肠肚烂,不治而亡!”
江山发出诅咒,血液从他眼睛、耳朵、鼻子里流出来。
他再一次出现在地下的手术间。
身后白骨如林,血池似海,受难者得了赦令不断爬出。
突然的一阵大风,守门老头猛然抬头,只见医院顶上乌云群聚,隐有雷暴之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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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红色售货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