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满难得地睡了个自然醒。
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小时后的事情。
小夜灯早已自动熄灭，热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挤进来，在木质地板上留下一条细长的光影。
床上的小鼓包依然保持昨晚的姿势，黑色卷发从被子里冒出来，像一团散乱的海藻。
正值暑假，孩子们的玩闹声从楼下传上来，反倒显得房里更加静悄悄的。
他随意地揉了揉眼睛，顺便拿起手机。
解锁手机后，他想起来刚才有一通奇怪的电话。
号码归属地是本市，但不排除是诈骗或骚扰电话。
欧阳满想了想，最后直接拉黑了这个号码。
手指习惯性点开微博，页面一刷新，连续跳出来好几条冷藏凌晨的新微博。
【哥，答应我别再让任何人听见这声音，求你了。】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对不起，停不下来。】
欧阳满眯了眯眼，总感觉这些话都沾点不对劲。
但他没有证据。
中午时，欧阳满接到黎准的电话。
“网上有人扒出来《长北六街》导演是田森鸿，为了避嫌和以示公正，最终决定两天后以直播形式公开试镜。当然，顺便也给这本子炒炒热度。”
欧阳满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再准备。”
黎准道：“嗯。以及第二件事，编剧点了你的名，让你试男一。”
男一？
有性别认同障碍的小十？
欧阳满愣了下：“为什么？”
“编剧说，你赌对了。”
欧阳满明白编剧的意思。
可是他当时并不是这个意思。
挂断电话后，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卧室的全身镜前，静静地审视着自己。
一米八的个头，宽肩窄腰，骨节分明的四肢。
睡衣领口的扣子正松着，深灰色布料歪到一边，露出微微隆起的胸肌。
几乎没晒过太阳的部位白得刺眼，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时，依稀可见胸口位置竟然也有两颗棕色小痣。
五官确实偏柔和了些，但组合到一起，也是毫无女性特征。
他并不是个会给自己设限的人。
所以入行这些年，他大大小小演过上百种角色，体验过很多不同的人生。
却从来没有反串过女性角色。
小十这个角色对他来说，将会是一次非常大的挑战。
但如果成功了，则可能会成为他演员生涯里一个很大的转折点。
欧阳满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随后，他睁开双眼，对上镜子里那人的目光，认真道：“那就试试。”
作出决定后，欧阳满很快就投入到新一轮的读剧本和揣摩角色当中。
时间也随之匆匆而过，走到《长北六街》公开试镜当天。
地点在本地的一家摄影基地里，主直播会场里摆满了各种仪器。
由于采用直播形式，这场试镜还配备了主持人。
而出于时长与质量方面的考虑，现场只来了三个主要角色对应的各五名演员。
各组演员以抽签形式抽取搭档和试戏段落，随后现场搭戏表演，最后由评审商讨决定。
演员入场时，欧阳满意外地发现赵思奇不在。
他悄悄问了下黎准，才知道赵思奇最近有其他安排，不能来参加试镜了。
欧阳满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了。
直播还在继续，主创团队陆续进场。
走在最前边的是《长北六街》的新导演，而后是编剧、监制等人。
直到一道颀长身影出现，欧阳满心头跳了下，将视线悉数投了过去。
那人穿着卡其色长裤，黑衬衫。
衣袖被挽到小臂处，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
狼尾发似乎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一些，细细碎碎地散落在肩头。
深邃的五官精致又漂亮，哪怕只是纯粹坐着，周身也散发着一种矜持与高贵。
然后主持人介绍，这是《长北六街》主题曲的作曲家黎沧。
欧阳满微微皱了下眉头。
看来，无论他演得怎么样，多半都是拿不到黎沧这一票了。
黎沧悄悄瞥了眼欧阳满。
他想起自己被拉黑的手机号，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抽签开始。
欧阳满看着手里写着数字5的纸条，不由得眨了下眼。
纸条上的数字决定分组，也决定了演出顺序。
而作为最后一组，有好有坏。
好在他们会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坏在到了最后，评审们都会进入疲劳状态，必须得有更好的表现，才能获得好评。
更何况还有个黎沧……
不过事已至此，考虑太多也是无济于事。
欧阳满正要去找自己的搭档，就听身边传来声音：“满哥？请问你是第五组吗？”
他偏头看去，发现旁边站着个短发女生。
二十来岁，个子不高，估计只有一米六出头。
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一双眼睛大大的，青春靓丽。
欧阳满认得她，是前两年刚出道的新人演员，叫夏亚盈。
他点点头：“嗯，你也是？”
夏亚盈显然一下激动起来了：“对对！我一直很喜欢你满哥，啊我可以叫你满哥吗，可以和你握手吗？”
她说着，就要伸手过来。
欧阳满淡淡点头，手却下意识地向后收了收：“可以的，不过……”
“和我握吧。”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正好截住夏亚盈的手。
夏亚盈眼睛又亮几分：“淇哥，你也是第五组？”
谢家淇点点头，笑得一派风流。
欧阳满挑了挑眉：“这也能抽到你？”
谢家淇耸肩：“算你倒霉。”
欧阳满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黎沧坐在会场另一端，定定地看着欧阳满的表情，喉咙里酸得冒泡。
他明知道欧阳满在工作，他明知道欧阳满和谢家淇是纯粹的朋友，但还是控制不住这股情绪。
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他真的只想要欧阳满一切顺利，平安无事就好。
可是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里就时常回响着一个诱哄似的声音——
“去靠近他，别怕。”
到演员试镜前的准备时间。
要试戏的段落不长，是小十在夜市上被人群冲散，结果被地痞欺负的一段。
欧阳满和谢家淇合作了很多次，不需要怎么磨合。
但夏亚盈和他俩其实都是初次见面，外加还是欧阳满粉丝，一对起戏来，不是手抖就是吃螺丝，整个人紧张得不行。
最后眼看只剩不到二十分钟，夏亚盈急得快要哭出来，更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台词。
欧阳满揉了揉眉心，叫停了练习：“休息一下吧，我去趟洗手间。”
夏亚盈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泪眼汪汪。
谢家淇坐到她身边，却没再吭声。
两人沉默下来，直到房门突然被打开。
夏亚盈期待地循声看过去，却是工作人员探头进来：“麻烦几位老师准备一下，要出场了。”
她心头猛地一悸，焦急地看向谢家淇：“淇哥，怎么办？满哥怎么还没回来？”
谢家淇站起身，“先走吧。”
夏亚盈跟在他身后出门，双手紧紧地捏住连衣裙，在裙摆上抓出皱巴巴的折痕。
与此同时，她还在心底不停默念：别紧张，我是琼雪，我是琼雪……
不过，这种自我催眠的效果也只是杯水车薪。
走进主会场，站到评审席前时，在目光和镜头的包围下，她感觉到自己手心也在出汗。
“大、大家好，我叫夏亚盈……”
怎么连自我介绍也说得磕磕绊绊。
或许她真的不适合做演员。
夏亚盈的头更低了几分。
倏然，咔哒一声。
房门被打开，一个男人探头进来。
他化着淡妆，桃粉色腮红，浅褐色眼影。
略长的刘海被编成了一条刘海辫，服帖地抱在额前，一路延伸到耳后。
耳垂上挂着个月亮形状的耳环，看起来是耳夹款。
软肉被钉得发红，如熟透的蜜桃。
他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随后关上门。
众人这才看见，他扎起了白衬衫的下摆，在腰侧打出一个蝴蝶结的形状。
走路时胯部自然摆动，分明是长裤，偏给人一种裙摆摇曳的错觉。
这场试镜直播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观众们早就没了一开始的兴奋，画面上的弹幕数也寥寥无几。
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仿佛被打了鸡血似的，弹幕数量陡然翻了几番。
【我看见了什么？？？？那是满哥？？】
【来个人戳瞎我，博出位也没必要这样吧？】
【一个结巴，一个人妖，一个背景板，这组选人有毒。】
【如果这组能被选上，我倒立赤石。】
夏亚盈看得愣住了，嘴巴微微张着，像要说什么，又像什么都说不出。
直到欧阳满小跑到她面前，弯腰对她轻声道：“琼雪姐姐对不起，我来晚啦。”
分明是低沉的男声，可语气软绵绵的，充满小女生的乖巧和单纯。
卷翘睫毛下的眼神清透，眼尾小痣灵动地跳了跳，如小兔子一般活泼可爱。
夏亚盈脑子里嗡地一下，陷入空白。
仿佛她的过去，她的意识，都被这双浅棕色眼眸夺走了。
而空白很快消散，最终竟然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是琼雪。
父母双亡生意失败，被小十救了一命的琼雪。
夏亚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脱口而出道：“待会夜市里人很多，你要跟紧我们哦。”
这就是剧本上的台词了。
欧阳满高兴点头，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几步。
耳垂上的月亮左摇右晃，没有声音，却像叮叮咚咚的风铃。
夏亚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走上去跟在他身旁。
有了这个开头，往后的表演便都水到渠成。
饰演地痞的演员是另找的专业临演，一出场，就不客气地钳住了欧阳满的手腕。
他凑近欧阳满的脸，边狞笑着，手不规矩地向欧阳满身上探去。
欧阳满奋力挣扎起来，可细瘦的手腕被紧紧握住，静脉处出现被按压的红痕。
就地痞的手堪堪碰到他腰身之际！
一道娇小身影袭来，以肘为刃，直接将地痞顶开。
地痞还想发难，就见骤然又有一人冲出来。
谢家淇毫不留情地将他反剪双手，再大力一甩！
地痞配合着在地上滚了几圈，站起来后，面目狰狞地大喊道：“你们有种！”
然后，利落地退场。
欧阳满一米八的个子却像个小鸡崽似的，泪眼朦胧地缩在夏亚盈的身后。
妆都被哭花了，眼眶比腮红还粉，水汪汪地晕成一团，如穿透雨幕的朝霞。
几缕弯曲的碎发落下来，为这张脸增添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美。
此时，直播间里的弹幕已经盖住整块屏幕，观看人数甚至要超越刚开播时的巅峰数字。
【好可怕，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是女的了。】
【这组实力好猛，连试戏都这个水准？】
【妹妹好飒，淇哥好帅，满哥好娇，反差不行了，我需要氧气瓶——】
【对欧阳满的印象还停在他动手打人，怎么演起戏这么我见犹怜啊，立一下。】
【我们满哥进可冷脸退私生，退可后台打瞌睡，上了台就是世界中心，欢迎入股。】
按原剧本，试戏段落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是，就在导演准备喊卡的前一刻——
欧阳满倏地动了。
他猛然从夏亚盈背后跑出来，目不斜视地撞进了谢家淇怀里。
眼眸微微低垂，下巴压在了谢家淇肩上。
双臂伸出，用力拥住了谢家淇的腰。
夏亚盈愣了两秒，表情惊讶地看着欧阳满。
而谢家淇浑身僵硬，手臂下意识地远离欧阳满，目光牢牢钉在夏亚盈脸上。
直播间里弹幕又疯了——
【不是，为什么这组和前面几组演的都不一样啊？这剧的三角关系，原来是这种三角吗？】
【我的妈，这是我免费能看的？这辈子还能看见挚友组的感情戏？】
【她爱他爱他爱她？好恶俗好喜欢，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去看公演！】
直播导演察觉到爆点，指挥着相机将画面徐徐推进。
镜头里，欧阳满隽秀的脸也在被逐渐放大。
光滑洁白的脖颈上浮着一层薄汗，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垂下眼眸，开口道：
“晨星，我……”
啪哒！
一个矿泉水瓶摔在地上，发出笨重的声响，骨碌碌地从评审席的方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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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暗出招（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