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满心头突地一悸，下意识地按熄了手机屏幕。
他顺着那双手向上看，领口处一小截漂亮的锁骨瞬间跳进视线。
锁骨的凹陷处搭着几缕细碎的发尾，随着动作扫过肌肤，让人看着感觉有些发痒。
再往上，则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一张极为帅气的侧脸。
欧阳满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什么？”
黎沧偏过头来，手里捧着一本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笔记本。
欧阳满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他手背上的红痣，换了个说法，“小黎老师过来有事？”
“替人拿东西。”黎沧淡淡答道。
“……哦。”
对话到此结束，黎沧转身离开。
等房门被关上后，欧阳满立即再打开手机，找到那张照片。
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手背上同样位置的一颗红痣。
而且这钢琴……
欧阳满放大了照片。
由于对焦的原因，钢琴上的品牌logo有些模糊。
不过即便这样，欧阳满曾学过几年琴，很快就认出来了。
国际知名品牌，售价六位数起。
一般人或许买不起，但从黎沧平时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看来，应该完全负担得起这个价位。
霎时间，欧阳满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看似荒谬，又似乎合理的猜测——
难道这个冷藏凌晨就是黎沧？
欧阳满挑了下眉。
毕竟微博里的话语字字深情，卑微又动人，实在很难和那个表情冷傲的黎沧联系起来。
可如果真是他……
谁又能想到，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小黎老师，背地里竟然在悄悄发这些东西呢？
原来高冷酷哥也有暗恋别人却不敢开口，只敢躲在小号里碎碎念的时候？
欧阳满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缓缓勾了勾唇。
他忽然发觉，这事情好像还挺有意思。
十点过半，开演前的舞台上。
一个男人穿梭在忙碌的工作人员之间。
在所有人的视线外，他悄悄拉开了一个抽屉。
一小时后，化妆间。
欧阳满身为男主角，妆造复杂，有两个化妆师围在他身边。
小刷子不停往他脸上招呼，他闭着眼在脑子里进行舞台预演。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脑海中的画面被按下暂停，欧阳满缓缓睁眼，从镜子里看了过去。
半开启的门外，有个人握着门把手，正准备走进来。
“小赵。”
正好眼影刷落到眼皮上，欧阳满顺势又闭上了眼睛。
小赵全名赵思奇，是他在南七娱乐的后辈，选秀出身。
长相偏秀气，留着一头和欧阳满差不多的卷毛。
赵思奇笑着走过来，“满哥，这么早就开始化妆了呀。”
欧阳满漫应了下，没睁眼。
化妆师和赵思奇打招呼：“小赵，我记得你今天休息吧，怎么过来了？”
赵思奇嘿嘿一笑：“我是满哥的B角嘛，还是得来看看。”
所谓B角，就是在公演后期，接替一线演员继续上台演出的替补演员。
欧阳满抖了抖眼皮，语气里满是不认同：“什么A角B角的，都是主角。”
赵思奇看向镜子里那张脸，轻笑道：“满哥说得对。”
夜幕渐渐降临。
开演前三十分钟，后台。
演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气氛轻松地聊着天。
叩、叩、叩。
突然，传来一阵硬物敲击地面的声音。
众人循声转头，就见欧阳满从走廊那头缓缓走来。
《凄凉镇》是中世纪背景，所以他正穿着剧里的欧式礼服，手里还握着一支银白色的手杖。
衬衫的荷叶领上镶着一枚蓝色宝石，在泛白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宝石又与藏蓝色的外套交相辉映，更衬得他肌肤如瓷如玉。
黑色腰封缀满水钻，恰如其分地勒出他纤细的腰身。
等他走近，众人才发现他还戴着碧蓝色的美瞳，连眼角那颗小痣也被刻意点成了暗红色。
眼波流转间，尽是说不清的妩媚和妖冶。
“满哥。”等他走到眼前，谢家淇迎了过去。
欧阳满抬眸瞥他一下，“怎么？”
谢家淇打趣道：“我突然觉得，NCC论坛那个人气排名还是很中肯的。”
尤其是‘最适合女装’的那个项目。
“少来，我待会也……”
欧阳满牵起嘴角，偏过头时，却正好碰见伴奏乐队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黎沧缀在队列最后，但因为他高挑的身形，欧阳满还是看见了他的模样。
过长的发尾被随意扎起，刘海也被悉数撩到了额后，完全露出了他英挺的眉眼。
燕尾服优雅又高贵，再增添了几分难以接近的气质。
手掌从袖口处露出来，在黑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手背上那颗小痣反倒红得有些刺眼。
黎沧倏忽转了转头。
欧阳满面不改色地挪开视线。
他看回谢家淇，补上没说完的后半句，“没办法给你递词。”
闻言，谢家淇不服气地笑，“我才不会忘。”
“不会就好。”
欧阳满淡淡应着，若无其事地再往旁边瞄一眼。
走廊那端，已经空无一人。
晚六点，公演开始。
故事发生在中世纪的一个欧洲小国。
主角涅恩家世显赫，容貌俊美无双，堪称出生就在罗马，人生永无烦恼。
他被管家指责不懂人心，于是他下重金，让管家证明给他看这世上有悲剧。
奈何金钱的威力实在太大了，那些人收到钱后，悲剧也变成了喜剧。
涅恩坐在丝绒沙发上，面无表情地问道：“管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身后的管家一鞠躬，“少爷，桌上有新的悲剧故事，请您过目。”
华贵的茶几上摆着几个信封。
涅恩淡然地逐一拿起拆封，而后一边唱着剧中曲，一边嫌弃地逐一扔掉。
当拆开最后一个信封时，他浑身一僵，眼里突然闪过了明显的惊慌。
因为原本应该是一片空白的那张信纸上，状似随意地又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杀害父母的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涅恩——
不，欧阳满的手顿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那段他努力了数年，经历了无数次心理治疗，才从脑子里扔出去的记忆，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候，一下子又撞了回来。
撞击声、惊呼声、哭嚎声。
鲜血、熊熊烈火……
然后，耳边还传来虚幻的、支离破碎的指责声。
“他们就算不是你的亲生父母，至少也养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能这样？”
“如果不是为了找你，他们怎么会那么晚还出门？”
“都怪你！你这个杀人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满在心里无声呐喊，眼眶红了一大圈。
演出还在继续，下一句就轮到涅恩的歌词。
可欧阳满依旧沉默着，定定地看着信纸。
乐队也不知所措地停下了演奏，整个剧场鸦雀无声。
几秒后，观众席里响起或大或小的议论声。
主控室内，场控眉头皱得很紧，“满哥怎么了？忘词？”
导演推门进来，“发生什么了？”
场控快速给他说了一遍，表情有些慌张，“导演，那现在怎么办啊？”
导演也有些犯难。
如果是普通配角，他直接用内线提示演员跳过这句词就好。
偏偏欧阳满是主角，接下来这段唱词还是全剧最重要的一部分。
不能跳过，也不可能跳过。
可台上沉默了这么久，观众席里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大。
导演握紧拳头，额头冷汗直冒。
他必须得想想办法。
再这么下去，筹备了几个月的剧本恐怕会因为这段失误而付诸东流！
噔。
一记重重的钢琴声打断了导演的思绪。
他愣了下，扭头看向乐池。
那边，黎沧正身姿优雅地坐在钢琴前，十指快速地在琴键上跳动。
节奏急促的乐曲从他指尖泄出。
每一个音节也都十分强劲，仿佛要直接捏住了所有人的心弦。
又像步步紧逼的诘问，不留任何情面。
听着这琴声，欧阳满倏地回了神。
这不是原本的曲子，却无比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也更符合现在剧场内的气氛。
他微微抬眸，装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乐池方向。
舞台很亮，乐池很暗。
但欧阳满偏偏知道，他和黎沧对上了视线。
心头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他猛一个回头，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他唱道：
“你总说世界荒芜又悲戚，说我不懂别人处于什么境地。
我看了，我听了。
那又如何呢？”
每唱一句，欧阳满就向前迈一步。
尽管他眼眶通红，嗓子微哑，却还是一副高傲又冷漠的神情。
在黎沧的琴声中，他彻底和涅恩这个角色融为一体。
他就是哪怕被逼到尽头，哪怕遭遇危机，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涅恩伯爵！
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些琐事而动摇。
所以他用手杖将管家抵到了墙角，继续唱道：
“无非是战乱和饥荒，失去和迷茫。
可金钱不一样，能消除一切悲伤。”
黎沧抬手，手指在琴键上流水般划过。
曲调又骤然一变！
变得舒缓温和，如一抹皎洁的月光。
追光灯适时地锁到欧阳满一个人身上。
欧阳满的手还在颤抖着，心上的皱纹却被这琴声渐渐抚平。
他再定了定神，缓缓回头，面朝观众席。
碧蓝色眸子里泛着泪光，和眼角红痣相互呼应。
像浮在溪水上的两朵红蓝玫瑰，视觉冲击力极强，漂亮惊人。
观众席发出一小阵压抑的尖叫。
“他们平凡又低贱，而我优雅又高贵。
只有我能拯救他们，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他唱完，忽然将手中信纸几下撕成碎片，然后仰起头向上一甩！
碎片如雪般纷飞。
他眼珠动了动，最后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乐池的方向。
下意识地，他感觉那片暗色中，有一双棕黑色的眸子迎了过来。
他昂起下巴，朗声说出上半场的最后一句念白。
“所谓悲剧，恐怕只是你的骗局。”
眼睫翕动，眼眶中那颗泪水也随之一落。
如流星般划过脸颊。
观众席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掌声雷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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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对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