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碌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好,遇到陌生的环境,他睡起觉来只会更加折磨。
于是他反反复复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后半夜照碌怎么也睡不着,他就用指甲往手背上划了一下,留下一小块疮疤。
果然很疼。
就着疼痛与存在已久的疲惫,照碌终于沉睡过去。
那天没人叫他起床,照碌也没去在意他究竟睡了多久。
“……怎么天亮了?”
只知道睁开眼时,有几缕光顺着窗帘缝隙照进屋内,映在了他披着的毛毯上边。
走到窗前,照碌扒开窗帘缝,让外边的阳光把客厅照得干干净净。
他伸展胳膊,冲走了残留在眉眼间的困意。
今天是没做梦的第三百……不对。
照碌昨晚做了梦,只是梦持续的时间不长,它在照碌醒来前便消失了。
所以今天是照碌做梦的第一天。
虽然昨晚就决定了离开,但在梦醒后,照碌并没有那么着急走。
他在客厅慢慢地逛了半圈,望向正门时忽然注意到昨晚摆在鞋架上的皮鞋不见了。
——看来姜行光出门了。
没有姜行光的世界好闻不少。
照碌起初以为是心理作用,后来发现是因为餐桌上摆着豆浆和油条。它们有些凉了,但靠近时仍能闻到醇香。
追着香气闻了好一会,直到闻惯了那独特的油香,照碌将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尽管连着呛了好几下,可他还是直接将油条咽了下去。
没尝出什么味道,但好歹不饿了。
照碌又端起豆浆,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做完这一切,他打了个饱嗝,看着摆在桌上的空碗,完全没有收拾它们的打算。
他可是姜行光请回家的客人,哪有客人收拾碗碟的道理?
既然能够偷懒,照碌便满心欢喜地坐在了沙发上,甚至按下了遥控器,想要痛痛快快地看场电视。
……遥控器的电池被提前取下来了,无论按多少下都调不了电视频道。
照碌只能亲自跑过去,手动按下电视开关。
又由于没遥控器换不了台,他便靠在沙发上听电视主持人讲解时事新闻。
前几篇新闻有些枯燥,让照碌没心思去听。
他重新提起编制毛毯,铺开后盖在自己身上,顺势在沙发上翻滚了好几圈。
其实这张“床”蛮符合他的身形。
可惜只能睡一晚上。
“近日,一名小伙离家出走,在网吧结识了一名热情的男子。该男子以‘有吃有喝’为由将小伙骗进家中……”
“在这里,我们呼吁大家对陌生人保持警惕,保护个人安全。”
听到和自己处境有些类似的案例,照碌猛然惊醒。
如果姜行光和新闻里的“男子”有着相同目的,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无条件对照碌好。
往这方面一想,照碌再也不敢在这家里待下去。
他走进卫生间,脱去身上衣服,又对着镜子检查了好半天,确定昨晚没被姜行光“趁人之危”,这才放心地离开。
再找到洗衣机,照碌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久,想把身上这身姜行光准备的衣服换掉,却始终没有找到原先的旧衣服。
要是姜行光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把他衣服藏起来。
——所以姜行光的确不正常。
得出了结论,返回客厅的路上,照碌来回扯着身上穿着的新衣服。
这既不好看,穿着也不舒服,而且和姜行光有关,让照碌越看越难受。
但他总不能不穿衣服出去。
因此照碌只在心里骂了姜行光一声,就翻过窗户,带着不属于他的衣服离开了屋子。
哐。
落地时照碌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才停下来。
也幸好姜行光家就在一楼,要不然情况会更糟糕。
顾不上眼睛还被扬起的尘埃蒙着,照碌拼命往前跑,沿着楼栋间的巷子一直跑到了街边。
“这又是哪啊?”
稍一振作,照碌走出后院,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完全陌生的城区之中。
四周的楼房样式,路牌,甚至是路旁停着的电动车品牌都与他所认知的有所差别。
这已经足够照碌头疼。
更别提不远处就是一条闹哄哄的商业街,又因为天气不错的缘故,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那人声鼎沸的环境对喜欢清净的照碌来说无疑是另一种折磨。
他很自然地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那里虽然停着更多车,但明面上走在路上的人很少,给照碌的感觉要舒服很多。
只是两侧高楼上挂着不少四字或者五字的招牌,说明了这是什么什么公司。从门里进进去去的也是穿着西装的上班族,跟姜行光一个范。
回想起昨晚姜行光嘀咕的那句话,照碌不免怀疑姜行光此时就在某一栋楼的某一层。
他接着往前走,视线在两侧高楼墙面之间来回转,企图隔着玻璃幕墙找出姜行光。
与其同时——
姜行光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将手中的文件放到了桌上。
“打扰了,陈总,这是新一版方案,请您过目。”
被他称为“陈总”的男人正站在窗前和人通着电话,听见姜行光声音后翻了两页企划书,便用目光示意姜行光出去。
姜行光还有些事要跟陈总商量,伸手掩上了办公室的门,站在门边等待电话结束。
跟客户交涉完毕,陈总挂断电话,很不耐烦地问道:“方案我看过没有太大问题。你还有别的事情要找我?”
“我昨天下班以后——”
站到墙边,姜行光用余光瞥见楼底下走过一个熟悉的面孔,他清楚那是出逃的照碌。
不出片刻,他编了一个被猫抓伤的理由来解释今早打卡晚了的原因,又向陈总请了半天假用于去打狂犬病疫苗。
解释到最后,姜行光低声下气地问道:“所以这个月的全勤奖还能留着吗?”
“从今早例会开始你就一直不在状态,我还说要不要给你批一天假回家休息,没想到你倒是自己请了。”
陈总似笑非笑地望着姜行光,抬手指了指办公室外。
“假我可以批,但这月全勤还是得扣。”
……
照碌当然不清楚办公楼里发生的事,更不会知道他被姜行光描述成了“抓人的猫”。
在一无所获后,他放弃了找到姜行光的想法,随即遇到了新的麻烦。
办公楼外的道路对照碌来说更加陌生。他不明白往哪走安全,更不了解怎么走能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一片城区。
沿着路牌,照碌在几条街之间打转,好不容易走出“迷宫”,再一看,自己回到了姜行光家门口,面前正是那扇熟悉的白门。
(脏话)
照碌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走回这里。
沿着相反的方向重新出发,照碌希望自己能找出一条没见过的路。
可过了街是熟悉的地桩,绕过街角是熟悉的门牌,走过林荫道后的前方道路依然只供单向通行。
于是他第二次回到了白门前。
可能照碌跟这块地方真有什么孽缘。
暂时没了力气,照碌坐在台阶上发愣,想从零零散散的记忆里找到一些有关自己过去的事。
但大部分记忆早就被他选择性地忽略,除了对那间烧烤店的模糊印象,没有任何能帮助他回去的凭据。
如果把常待的地方称为“家”,那照碌忘了回家的线路。
他彻底“离家出走”了。
又刚好遇到了姜行光。
说不定照碌会重复一遍新闻所述的故事,然后成为又一个反面案例。
正胡思乱想着,照碌面前忽然暗了下来。
有人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抬起头,确认来的人是姜行光,照碌满心的担忧仿佛成了事实,吓得他连跨几级台阶,退到了墙边。
“你,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
“报警”这词被照碌说出来有些荒唐。可事到如今,照碌也只能试着拿警察去吓退姜行光。
姜行光没被吓到,他打量了一遍照碌,发现照碌唯一的变化只有衣袖上沾了点灰。
“你之前出去做了什么事?”
他本来有很多疑惑,如今能问出口的也只有这一点。
事实是照碌逃了也没找到路,不得已才回来。
直接这么说太丢人。
“我,我要逃跑。”
照碌装作满不在乎,语气里却总多了一丝丝失落。
“没想到被你逮住了,怎么会这么不顺利。”
目睹照碌拙劣的演技,姜行光猜出了大半事实。
“进去休息吧”的话停到齿前,他想起上司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态度漠然不少。
“先进屋。”
姜行光踏过门槛,侧过身子,将门外还在思索路线的照碌拉了进来。
再一关上门,姜行光把照碌彻底送回了家中。
环境和昨天几乎一样。
不同的点是照碌心里对姜行光有了提防,他整个人贴在墙边,见姜行光往左就向右,往右就向左。
提防半天,照碌发现姜行光压根不在乎他,一下子失去了兴致,靠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地按着电视遥控器。
“你家这破遥控器没电池了。”
他将遥控器往桌上用力一摔。
“我待会带电池回来。”
姜行光翻出医保卡,随手收进口袋,又开始拿手机查询一会去医院的路线。
他得给陈总一个交代,无论如何都得去打一针狂犬疫苗。
临出门前,他盯着坐在沙发上的照碌看了很久,始终没法排除对方还会再逃的可能性。
“晚上我带你去警局。”
他语气落得很重,又怕照碌没听进去,补充道:“或者让警察带你走。”
“你带我去警局我也要接着逃。”
照碌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他原以为姜行光会和他吵半天架,却只听见了一声重响。
已经离开的姜行光关了门,同时带走了屋内的最后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