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脏了。
别墅里,江妄把那瘟神送走之后立刻进了浴室。
脱下衣服,花洒打开,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皮肉,他用打湿的毛巾死命搓着身体,将沐浴乳整个掀开盖子从后颈倒下,山茶花的气味顿时萦绕在整个淋浴间。
一想起方才的肢体接触,江妄简直和吞了苍蝇一样忍不住犯恶心。
他狠狠攥起拳头,在马桶边上不住的干呕,被触碰到的手臂、侧腰、大腿,甚至被他擦出鲜明的红痕,还尤嫌不足。
谁允许谢年把人送到临江苑的!?又是谁允许那瘟神私自上他的床的!?
江妄心底全是计划偏离原定轨道的恼恨,一想到谢年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有种想把人塞进局子关两天的冲动,让他知道教唆他人私闯民宅加猥亵是个什么后果。
被人当刀子使就算了,这么多次了连做事报备这么简单的一条都学不会!
他脸色黑如锅底,抬起头时,浴室的镜子上倒映出他带着血丝的眼睛,淬了毒一般幽深,紧紧盯住某一点时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鬼知道方才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忍耐,才忍住没有把那个瘟神捶进墙里。
江妄早就知道谢年不是个能抗事的,却也没想到对方敢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往他家里塞人。
他对谢年已经足够宽容了。
谢朓生前原本有想让谢年接任CEO的想法,毕竟江妄只是个外姓人,就算和谢朓是合法夫夫,谢氏集团也并非江妄一个人的囊中之物。
况且谢家最开始就是个家族产业,在谢老爷子手里发迹,又在谢朓这个孙辈手里迅速壮大成了首屈一指的商业帝国。
总有人会起一些独占谢氏的想法。
于是谢年他爹毛遂自荐,荐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儿子。
此举遭到了谢家人的一致反对,谢家能安安稳稳没有内斗地发展这么多年,全在于这一家子人都很有自知之明,不是喜爱艺术就是醉心诗书,根本就不适合走经商这条路子,否则也不会把谢朓这个外孙找回来继承家业。
在谢年进入集团屡屡碰壁损失了几个亿之后,谢家人总算老实了。
从扒在谢朓身上吸血,改成了凑到江妄身边极尽讨好,生怕江妄撂挑子不干,让谢家下一辈这群不肖子孙把谢氏搞垮了。
江妄把浑身皮肤擦到泛红,自己整个人快被沐浴乳的山茶香腌入味了。
他这才囫囵套了件浴袍,走出浴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到手机,让助理直接把谢年的卡给停了。
气昏头了,都忘记制裁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了。
下一刻,谢年的微信消息就从屏幕上弹了出来。
“叔!!我是你亲侄子啊!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最近几年都快把自己折磨死了,睹人思人有个念想不也挺好的吗?”
江妄对此嗤之以鼻。
让他找一个和谢朓长相相似的替身寄托情感?
这到底是对他的蔑视还是对谢朓的亵渎?
江妄只觉得这种想法极其恶心,简直能让他把前一日喝得半杯冰美式再呕出来。
早就说过了,谢家人冷漠凉薄,谢朓早年就不该给这群酒囊饭袋铺路,白白受累了那么久。
江妄在心里一边数落,一边走到了衣帽间。
衣帽间是半环状设计,中间放了个供人休息的折叠沙发,方才江妄翻找衣服的时候拎了两件自己的,此刻还堆在那里没动。
其实橱窗里大部分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旧衣。
江妄自小就不算爱打扮,主打一个有衣服穿就行,委实不算挑剔。
但后来他逐渐爱上给谢朓打扮。
谢朓在他眼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缺点,在江妄的审美上疯狂蹦迪,哪怕是初次见面,江妄对谢朓恶感最重的时候,他也无法违心地说谢总是个丑八怪。
于是衣橱里属于谢朓的衣物越来越多,几乎快把整个衣帽间占满了。
他们婚后的第二年,江妄软磨硬泡,谢朓这个工作狂魔才同意离开他在公司附近的大平层,和他搬来临江苑这个远离公司总部的小别墅。
当时的谢朓站在衣橱前,狭长的狐狸眼一挑,满目揶揄地问他:“这都是给我穿的?你搁这玩换装游戏呢?”
江妄沉默地在门口伫立片刻,连当时爱人上扬的语调都能回忆得一清二楚。
可如今宽大的衣帽间却显得空荡荡的,谢朓的旧衣没有被主人一同带走,就好像对方只是出差一阵,归期不定。
忽的,他走到衣橱边上,神经质一般把衣柜里方才翻乱的衣服掏了出来堆在展开的折叠床上,然后倾身躺了上去。
他陷入一堆衣物之中,即便那就旧衣早就因为长久的放置没有了属于原主人的气息,江妄也有种被爱人拥抱的感觉。
只那一瞬,随后衣料摩擦只带来浓浓的空虚。
高大的男人缩在狭窄的折叠床上,把衣服一件件往自己怀里扯,紧紧地抱着。
江妄眼尾泛着红意,他摩挲着腕间的佛珠串,把佛珠贴在颊侧,呼吸剧烈起伏,低声呢喃:“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长久没有进食的眩晕感让江妄整个人都不太清醒。
心脏的钝痛时刻提醒着他活着是件何其残酷的事。
他贴着珠串,脑子里却忽然想起方才起床时听到的哪一句模模糊糊的,“阮阮……”
江妄猛地睁眼,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他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想法,为什么觉得那瘟神呼唤他的语调和谢朓很像?
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这种妄想?
江妄瞳仁颤抖,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从前的记忆,谢朓轻声唤他的乳名。
然而越想,两种音调却在反复的对比中逐渐开始重叠,不分你我……
江妄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神情纠结又不可置信,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玄关的门铃被人按响了。
江妄满脸不耐地从衣服堆里离开,走到玄关开门。
让他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的罪魁祸首再度出现在门前。
*
谢朓作为另一个八卦主角,借着江总的名声狐假虎威了一番,成功从保安大叔那里勒索了一包没开封的香烟。
顺便了解到,关于江妄养替身的八卦是从前几日的一个商业晚宴上传出来的。
据说江妄对一个长得很像谢总的少年人看了好久,那少年后来还上了谢家的车。
这说的自然就是陈熙,也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谢朓。
保安大叔看样子很看好陈熙这替身上位的剧本,说这事时还一脸唏嘘,“谢家那位也去了好几年了,就算再深厚的感情,到了现在,也就那样。”
“要是真那么深爱,早就跟着一并去了,活着装什么神情呢。”
放屁。
他把江妄捡回来,养到这么大,谁准他跟着自己一起死了?
就算他死后江妄想重新开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朓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回别墅的一路上总算自己调理好了,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江妄重新开始第二春的合理性。
就是这事儿吧,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现在他莫名其妙变成陈熙,他给自己当替身,这也太别扭了。
要是江妄真对他有了意思,江妄到底算不算移情别恋?
谢朓觉得实在好笑。
等看到一脸不耐烦的江妄时,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江妄这模样和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都一样的狼狈。
像条落水狗。
谢朓吐了个烟圈,虽然负债七位数还要上门求人,他也仍旧气定神闲,“江总,谈个交易吧。”
江妄猝不及防被二手烟迎面袭击,他狠狠蹙眉,抬眼看着这大言不惭的少年人。
少年人嘴里叼着根劣质香烟,那上升的烟雾模糊了五官,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语调竟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江妄顿时有了种时间错位的荒诞感。
他狠狠一皱眉,从那短暂的失神中召回理智,几乎下意识便要关门。
少年人就像是预判到了他的动作,抬手按住了门板。
“徐云熙要从嘉瑞科技离职对吧?我有办法留住他。”
江妄关门的手松懈片刻,他鹰隼一般的视线将谢朓从头到脚扫过,似乎在确认这话的可信度。
江妄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
要是有这能耐,怎么会需要做这种勾当从谢年那里骗钱。
江妄对此嗤之以鼻。
谢朓抬手把香烟捏在手里,“的确,我现在一身债务,被高利贷追得走投无路,脑子还不太清醒,连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什么糊涂事都记不太清了。”
“但是江总,让徐云熙留在嘉瑞这件事,我有十足的把握。”
“对你来说,尝试一下又不会有任何损失,万一要是成功了,不就赚了笔大的?”
谢朓缓慢说着,那语气似乎笃定江妄不会拒绝。
毕竟权衡利弊之下,答应他才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从现状来看,谢朓手里没有多少筹码,他只能等待江妄做选择,他甚至把自己窘迫的现状和盘托出。
在谈判时适当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会让敌人放松警惕,觉得自己很容易被拿捏。
如果江妄能找人再去调查一下陈熙这个人就更好了,他现在对自己的状态属实是两眼一抹黑。
“哈。”江妄冷笑一声,“我还巴不得徐云熙快点滚蛋!求他留下来做什么。”
谢朓定定看了他半响,轻叹一声,“是吗?你不要嘉瑞了啊……”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江妄无端觉得后颈的皮肉泛痛。
嘉瑞科技的股份是谢朓和江妄确定关系时,谢朓送给江妄的礼物。
因为江妄很不喜欢谢朓和徐云熙见面,即便是商务往来,也会引得这臭小子醋意大发。
谢朓觉得时不时安抚江妄的醋意对他的老腰实在是个严峻的考验,后来干脆就把嘉瑞的股权转给江妄,对江妄和徐云熙在嘉瑞的冲突视而不见。
眼不见心不烦,这下清静多了。
谢朓笑眯眯的,他道:“行。那我还是找徐总谈生意吧。”
江妄勾起的嘴角一僵。
他面对徐云熙时那高昂的竞争意识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同时他心里忽而警铃大作,好像某种潜意识正在告诉他不能放眼前这个人走。
江妄于是问:“你想要什么?”
谢朓习惯性把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指尖微勾,“收留我一段时间,在我搞定债务之前。”
江妄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侧了半个身位,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朓进门。
顺便抬手掐了谢朓的香烟,“我家禁烟。”
“……行。”谢朓顺从的应了。
接着就看着屋主人一言不发地进屋,走到衣帽间收拾狼藉,对谢朓这个外人视而不见。
谢朓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拿出罢工的手机摆弄两下,渐渐闻到屋子里有股线香的气味。
谢朓后知后觉。
按照方才门口那大爷的说法,结合手机上的日期,算算时间,谢朓已经过世五年了。
谢朓忍不住再度向江妄的方向看去,男人正细致地将散乱的旧衣叠好,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极为眼熟。
谢朓无声轻笑,弄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他的遗物。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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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