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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奇迹

作者:一捧秋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下午四点,s市某家私人疗养院。


    整个七楼走廊寂静无比,护士长走到导诊台的时候,值班的小护士正缩在自己的工位前大气也不敢出。


    她敲了敲台面,问:“今天的查房记录交了没?”


    小护士一个激灵,对护士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左顾右盼的样子仿佛在做贼。


    她用气音道:“之前病房里吵起来了,我哪敢过去啊……”


    护士长于是往走廊尽头瞥了一眼,只见病房门前正站着一个形容狼狈的青年,他弓腰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青年黑发略有些凌乱,白衬衫上似乎沾染了一大片污迹,他蹙着眉一动不动,身影在白炽灯下像一尊早已凝固的蜡像。


    护士长心里一咯噔,“这位怎么来了?谢总不是说手术前不见其他人吗……”


    小护士撇了撇嘴,“两位都是大老板,咱们哪有拦着的道理?”


    这家私人疗养院最金贵的病人就是七楼这位,谢氏集团掌权人谢朓,也是疗养院的实际控股人之一。


    另一位控股人便是被拒之门外的这位,谢朓众所周知的伴侣,江妄。


    谢朓得病后,原本正在分公司任职的江妄暂代谢氏集团CEO一职,即便工作再繁忙,江妄也每天雷打不动地到疗养院报道。


    外界对两人的传言很多,有人说谢朓和江妄只是表面关系,实则互相仇视;有人说江妄是谢朓养的一条狗,谢朓手里捏着江妄的把柄;有人说江妄只是在和谢朓虚与委蛇,等谢朓一死,就会把谢氏整个吞并。


    不过疗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这两人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爱侣,相处融洽,偶有争吵又会很快和好,及时两人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亲密的模样,旁人仍旧能感受到隐秘的爱意在无声流淌。


    谢朓重病卧床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这里休养,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差不多也摸清了两人的性子,像今天这样的激烈争吵还是第一次出现。


    护士长之前听说谢朓接受手术,还拒绝其他人探病的时候就觉得不妙,果然出事了。


    疗养院都是世界一流的顶尖医疗设备,可即便如此,谢朓的身体仍旧每况愈下。


    半个月前专家会诊为谢朓定下了新的治疗方案,保守治疗,谢朓还有半年可活。接受手术,或许还有痊愈的可能,但手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谢朓选择了后者,但这个决定却并没有告知任何人。


    谁也不知道江妄到底是从哪里察觉到了端倪,才在手术前夕来到疗养院兴师问罪。


    护士长皱眉道:“病人术前不能有剧烈的情绪起伏,江总不知道吗?”


    小护士忍不住替江妄辩白:“江总进门一句话都没说,谢总就发火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都不太理解谢朓为何隐瞒手术的事,又为什么见到江妄便无端恼火。


    但此刻病房门前的江妄似乎对此心知肚明。


    他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距离他被谢朓赶出来已经将近三小时了。


    江妄直起身,用手细致整理衣衫,打理头发,让自己看着不是那么狼狈,随后他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进门时,谢朓正倚着靠枕,手里拿着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男人头都没抬,专注地浏览手中的文件,几下就翻到了头,在合同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妄抬眸只看见谢朓瘦削的侧脸,紧绷的下颌线条隐约残留着些许怒火。


    等他走到病床边上,合同朝他抵了过来。


    谢朓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毫无血色,暴起的青筋几乎快要顶破皮肉,伶仃一截腕子上挂着串佛珠,动作间向下滑落几分。


    江妄接过合同打量一眼,上面是谢朓手里仅剩的江家旧产,江妄母亲当年创建的一个时尚品牌,这些年的效益非常不错。


    沉默仍然在蔓延,江妄无端有些想笑。


    他把合同一折,利落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谢朓总是这样。他从不向人开口道歉,就算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也只会用这种给予补偿的方法示弱。


    江妄少年时就领教过了,从他十七岁被谢朓捡回家开始,直到今天。


    高大的男人在病床边坐下,牵过谢朓的手,缓慢地给他做按摩,他额发上沾了点灰尘,俊脸上的那道血痕格外显眼。


    方才谢朓扔出的陶瓷花瓶砸在地上,迸溅的碎屑割伤了江妄。


    谢朓被那伤口吸引了视线,便顺势侧眸看他。


    谢朓骨相极佳,即便被病痛折磨了几年,ICU都进了好几次,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也仍然能从他狭长上挑的眉眼间看到几分昳丽。


    他长着一双看起来就有些欲语还休的狐狸眼,放在寻常人身上难免俗气,但男人那深邃的瞳孔,上扬的眉峰,配上薄唇边上一抹冷笑,硬生生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哑巴了?你来不就是想问手术的事,为什么不问?”


    “已经定下来的事,问不问还有意义吗?”


    “那还来这里扰人做什么?乖乖等着遗嘱公布不是更好?”


    江妄的手猛然缩紧,谢朓感受到手腕被攥住的疼痛,他平静地注视着江妄,仿佛在等待对方发作。


    然而没有。


    江妄低眉顺眼,将谢朓伤人的话全盘接受。


    眼角眉梢连半点恼怒都找不见。


    谢朓“啧”了一声,多少有些讨厌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


    谢朓上下打量了江妄一眼。


    江妄坐在陪护椅上,属于成年男子的宽阔肩膀和健壮身躯分外显眼,好似一座沉默的小山压了下来。


    从前那个瘦削单薄的少年模样已经彻底找不到影子。


    谢朓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妄在他面前褪去了所有尖锐的棱角,温顺得不像话。


    谢朓只是从来没说过,他并不喜欢江妄这幅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仿佛在可怜他是个将死之人,任何事情,即便是他的错,也要无理由无底线的迁就。


    明明是他一意孤行,完全没考虑过江妄这个伴侣的感受,江妄却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箩筐道歉的话都堆在嘴边,只是硬生生被谢朓方才单方面吵架时的冷嘲热讽堵了回去。


    这种趋势随着谢朓病重愈演愈烈,让谢朓觉得有些厌烦。


    “回去吧。”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便作势要把手收回来。


    江妄没有松手,而是做了个深呼吸。


    谢朓斜昵他一眼,还以为这人要说什么带脏字的反驳,没想到只是憋憋屈屈来了一句:“不走,我很生气,你不能赶我走。”


    谢朓视线随之落到了江妄胸口,他看了两秒,道:“去做个检查吧,怕不是得了气胸,别回头把自己憋死了。”


    “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我这种病痨鬼像什么样子。”


    江妄半点没有反省的意思:“殉情能和你用一块墓地吗?”


    谢朓呼吸一滞。


    他强硬地抽回手,又探向江妄的侧腰,在紧实的肌肉上狠狠一拧。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江妄吃痛地轻呼,仿佛被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驯服了。


    谢朓顿时动作迟疑地看向自己的手。就他这久病在床的力气也能把这牲口掐疼了?


    怎么?他手上安刀片了?


    算了。


    “年纪轻轻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江妄听着,皱起眉不再言语。


    江妄极少谈及死亡的话题,即便早就知道这是谢朓注定会面对的终点。


    就好像他不说,谢朓就会在他的照顾下慢慢好起来,安静地等待奇迹降临。


    谢朓看着他不悦的表情,笑道:“你真怕啊?刚见面的时候不是经常盼着我早点死。”


    江妄握着他手腕的手骤然紧缩,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眼角微微泛红。


    谢朓于是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挪开视线盯了一会儿天花板。


    他做人薄情冷漠,这辈子惯会说些冷嘲热讽,就连安慰人的时候也是一个德行。


    “别人说你是狗你还真想当狗?守着我这个病鬼做什么。”


    “万一以后别人说我给你下蛊了可怎么办?这不是诽谤吗?”


    “这世上比我更好的人太多了,早和你说了,我就是个烂人,也不知道是谁偏赖着不肯走……”


    谢朓一句一句,仿佛在说遗言的语气让江妄呼吸急促起来。


    “别说了。”他忍不住打断。


    江妄抬起谢朓的手腕,他张开嘴咬住一小块皮肉,犬齿像是准备要给爱人留个记号,却只是怜惜地在腕间轻吻两下,感受着爱人微弱的脉搏。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狗,你赖不掉的。”


    两人对视片刻,谢朓忽地轻笑一声。


    “哪有这么强买强卖的?想弃养也不行?”


    江妄抬眸,他并不搭话,幽深的视线盯在谢朓身上,好像要透过这濒临崩溃的皮囊,看到谢朓遮掩多年的内心世界。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谢朓差点气笑了,他叱骂一句:“臭小子。”


    他轻咳几声,嘶哑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你是不是一定要看我流着泪和你说我害怕了,才肯罢休?”


    他不想在手术前见江妄,勾起他平生仅有的懦弱和退缩,却又怕自己看不到江妄最后一眼。


    恐惧折磨得他开始焦躁不安,明明是他决意独自面对死亡,他却开始怒气冲冲埋怨江妄还不发现问题,还不主动前来寻他。


    他喜怒无常得不像个正常人,病魔确实也把他折磨得不似人形。


    重病卧床之后,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谢朓反手轻抚江妄的脸颊,“听话。”


    下一刻指尖忽然感觉到滚烫的热意,江妄声音哽咽。


    “是我害怕。”


    “我怕得想死。”


    谢朓的回应温柔又残忍:“你得好好的,等我回家。”


    20xx年9月7日,清晨,谢朓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一直持续到傍晚,奇迹没有降临。


    可奇迹总会发生。


    *


    谢朓最后的记忆是那盏泛着冷光的无影灯,逐渐麻木的感官让他沉沉睡去。


    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梦里总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山呼海啸一般扰人清梦,让他总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朓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意,他下意识地寻找热源,向边上挪动了一下身子。


    就像每一个初夏的清晨,难得的休息日里,睡梦中的人即将被刺眼的阳光唤醒。


    谢朓下意识地嘀咕一句:“阮阮……窗帘……”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谁应了一声,但下一刻,谢朓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在手术台上吗?身下的质感怎么像是蚕丝被?


    谢朓理智逐渐回笼,睁眼之后,四目相对。


    他见到一双熟悉的丹凤眼,眼尾带着点红痕,长睫颤动,眼中那熟悉的眷恋与温情尚未褪去,便忽然被浓浓的厌恶取代。


    下一秒,谢朓腰间一阵疼痛,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砰”地一声响,他半个身子都砸在地板上。


    谢朓倒抽一口凉气,肩胛骨狠狠撞在地板上,好在还有地毯作为缓冲。


    视线之中,赤身**的江妄从床上坐起,瞬间拉过薄毯盖在身上,“你怎么在这!?谁准你上我的床的!?滚出去!”


    谢朓一阵晕眩,他在江妄那张表情难看的俊脸察觉到了许久未见的嫌恶、


    他就着倒地的姿势,看到了床头柜上两人从前的合照,合照上江妄那硬要贴到他身边的不要钱的模样,和现在一脚把自己踹下床的冷漠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朓:“?”


    你说这是谁的床?


    呵。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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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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