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轻尘回宫那日,下了很大的雨,今年的秋雨比往年勤快得多,一路走来,许多的百姓都在抱怨今年的雨若是再这样频繁地下,是要冻坏庄稼的,莫不是天有异象,要出大事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次墨轻尘进宫,也的确是因为要紧的事情,他在边关收到了少年帝王元玨清病笃的消息,他连夜从边关赶回,跑死了好几匹快马,还用了五日。百姓口中的大事,若是与元玨清联系上......
墨轻尘不敢想了,他只是快马加鞭,不休息日夜兼程地赶路。
勒马望向京城的城门,墨轻尘有恍如隔世之感,近乡情怯,他竟然也成了那些文人骚客口中矫情的人了。他放慢了步伐,悠悠进城,将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都城重叠起来,往事涌上心头,忍不住让人慨叹,人生一瞬,物是人非来得这样轻易。
墨轻尘实在是想不出来,他记忆中那个面容俊美的少年病重会是什么模样,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元玨清还是太子,如今成了帝王的风姿,他未曾见过。
元玨清也不知道等一等他,明明小他五岁,身子却差得连寻常人都比不过,这样的人当初若不是他,根本当不了皇帝。他不过离开了几年,可元玨清就像是凋谢了的花,离开了他再也不能焕发生机。
想到这里,墨轻尘又称心地笑了。
将军进京,沐浴更衣入宫看望重病缠身的皇上,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墨轻尘心思有异,昭然若揭。就连墨轻尘的手下之中,也有流言传出,拍着墨轻尘的马屁,将皇上贬低得一文不值,说墨轻尘才是天选之子。
想当初我们将军受了皇上多少的罪,如今也是因果报应。
我们跟着将军,就是最好的前程。
天降大雨,是要易主!
这些话传到墨轻尘的耳朵里,并未让墨轻尘高兴。他展开双臂让下人为他换上朝服,他连头都没回,只是冷冷道:“有此心者,全都拖出去,军棍二十。若有不服者,乱棍打死。”
“以后若有人再敢异议皇上,直接打死。”
墨轻尘语毕,甩了袖子,看都没看那些被拉出去杖责的手下,直接赶往了皇宫。
-
皇宫死一般的寂静,元玨清还是太子的时候,这皇宫的某一处角落里也曾经有过欢声笑语,但是阴森庄严更适合高墙明瓦,墨轻尘跟着指引,终于见到了他怎么都不会忘记的,日思夜想的人。
此时的元玨清躺在龙榻之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唯一鲜明的就是他鲜红的唇,他就这样无声脆弱着,轻轻一碰都能碎成几片。
元玨清头发散落,额头的沁着汗,并不清醒地在呢喃着什么。身旁服侍元玨清的小太监对墨轻尘道:“将军,这几日皇上口中念叨的都是您的名字,要您从边关回来,您快看看皇上最后一眼吧。”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皇上这里我来照顾。”墨轻尘对小太监点点头。
小太监并不敢走,他双腿打颤,强装镇定地盯着墨轻尘看。墨大将军名声在外,最是铁血无情,铁骨铮铮,极其讲原则,很不好说话。一旦有谁让墨轻尘恨上了,那么此生就逃脱不了墨轻尘的魔爪了,一定会被墨轻尘弄死。
如此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屏退所有人要和病重的皇上单独相处,这谁听了都不放心。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这天下可就易主了。
墨轻尘知晓小太监担忧的是什么,他说:“你放心,若你们在殿外,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我便请罪自刎于殿前。”
“我说到做到。”
小太监这才勉强放心,犹犹豫豫地离开。
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曾几何时,他们也经常独处,元玨清最喜欢躺在墨轻尘的怀中和墨轻尘耍赖,而如今元玨清依旧在墨轻尘的怀中,只是他的额头滚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墨轻尘让元玨清靠在自己的肩膀,他一摸元玨清的额头,掌心冰冷的温度恰好渗透进元玨清的肌肤之中,让元玨清发出了舒爽的叹息,理智稍微被找回了一些。
元玨清睁开眼,看到的是墨轻尘那一张冰冷的脸。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者就是烧糊涂了,怎么还能看到故人归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要从墨轻尘的怀中起身,随后他的手腕被抓住,墨轻尘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过来。
不是假的,手腕上真实的力道和冰冷,惹得元玨清一个激灵,随后他伏在床缘,身子剧烈地起伏着,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墨轻尘,你怎么会来?”元玨清的声音依旧染上了一些沙哑,不复年少清亮,他的身上没有力气,被墨轻尘扶起来身子,这才勉强能够呼吸。
“边关急报,说皇上病重,要看臣最后一眼,臣便日夜兼程地赶来,不敢怠慢。”墨轻尘的目光垂下去,盯着被鲜血染得更加通红的元玨清的唇。
他紧了紧喉咙。
“是啊,你也看到了,离开了你,朕过得并不好,马上就要驾崩了。”元玨清低下头,垂落在他面前的黑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墨轻尘看不清楚元玨清那透着些年少意气的圆眼。
墨轻尘从来就没有看清过元玨清眼中藏着什么。此刻他还恪守着君臣的本分:“不会的,皇上才刚弱冠,还有许多时日能够稳坐龙椅,皇上不用担心。”
“可是朕的身边没有你,”元玨清又咳嗽了几声,将自己的身子更歪斜靠过去,他一抬头,就能对上墨轻尘的脸,还能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墨轻尘锋利高挺的鼻梁。
血腥味弥散开来,不像是假的,墨轻尘本能地稳住了元玨清的腰,在唇瓣触碰到的毫厘之间,他侧过头去,躲过了这样的亲密。
墨轻尘听到了微弱的心跳。
那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鲜活的跳动,他的心头慢慢泛起酸涩。
他从前和元玨清不是这样生疏的,但元玨清骗过他利用过他,他狠了心要离开,他不想要让自己再变成被元玨清玩弄在股掌中的一条狗,可是再看到这张脸,墨轻尘又心软了。
哪怕他知道,元玨清并不是如他眼前见到的那般脆弱,也不似旁人口中说的那样混用无能,他知道元玨清是个狠人,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也最会利用他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行任性荒唐之事,求得墨轻尘不断收拾烂摊子,替他收场。
墨轻尘在见到元玨清的那一瞬间,他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元玨清叫他回来使的诡计。他故意疏远着距离,害怕自己重蹈覆辙,但是眼下这些情况看,元玨清像是真的病重,他的手也慢慢抬起来,要顺着元玨清的背脊,好好拥抱眼前的少年。
往事的一切都可以不计较了,就算元玨清曾经利用过他,但是墨轻尘走到今日,也有元玨清的功劳。这些在生死面前,都是寻常小事,墨轻尘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想要打消旧事,他想就算元玨清的性命只剩下几年,那么他也愿意陪伴在元玨清的身边。
哪怕只有一天一瞬,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毕竟,那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孩子。
墨轻尘大元玨清五岁,在元玨清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被选中入宫伴读。那些伴读之中有文臣,也有武将,那些伴读都因为太子俊俏的面庞和太子的身份,争相在元玨清面前开屏,而元玨清的身边,只会有墨轻尘一人。
那时候的墨轻尘无名无分,身份不高,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将军,甚至不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是元玨清养着藏起来的荫蔽,只能躲在暗处,不能见人。那时候他心甘情愿为了元玨清做出一切,只为换来元玨清抚摸着他的脸颊,满心满眼地看着他。
后来他被元玨清狠狠踹出了朝堂。
恶劣的少年不懂得沉默的温柔,也不会珍惜,而在此刻,元玨清的双眸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舍和怜惜。元玨清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轻轻抚摸上墨轻尘的脸颊,他的声音缓缓恢复了清亮,他问墨轻尘:“若是再有重来的一次机会,你会后悔跟着朕吗?”
会后悔走到今日,经历那些甜蜜又痛苦的爱恨吗?
墨轻尘依旧温柔,在外人看来阴森恐怖的墨轻尘,对元玨清总有一股柔软,那是旁人都看不到的。墨轻尘说:“臣只愿皇上好好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臣并未有过后悔。”
边关吹了几年的风,忍受着冰霜严寒的苦痛,墨轻尘却说他愿意。
很好,元玨清的脸上露出惨凄却诡异的笑容,他探出舌,将自己唇瓣上鲜红的血舔舐干净,随后他的手向下,抓住了墨轻尘的手。
墨轻尘只觉得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很大,不像是将死之人,他猝不及防地被带着滚到了龙榻深处,恰好,元玨清正趴在墨轻尘的胸膛上,长发如瀑,零散地垂落在墨轻尘的胸口上。
方才要凋谢枯萎的眼睛,重又明亮起来,随着嘴角慢慢渗出的血,元玨清勾唇一笑。
墨轻尘反应过来了,他又被算计了。
元玨清还是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帝王,为了骗他回宫,不惜演这样的一出戏,就是在等他心软,等他快马加鞭归来。
元玨清愉悦道:“墨轻尘,你终于回来了。”
第一本书启动启动启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