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梯子?”我冷笑。
“就怕他们爬得不够高。”
周予怀的唇角微微扬起,手指温柔的拨开我额前的碎发:“那就再推他们一把。”
他的计划很简单。
既然父亲想让沈明轩进海外项目组,那就让他进。
不仅要让他进,还要让他在里面“大放异彩”。
枪打出头鸟。
总有他受着的。
“东南亚的工厂最近效益不好,泰国那边正好需要人去视察。”
我翻开手机上的财务报表,心里觉得这可能是个好机会。
周予怀推了推眼镜说:“你带他去,让他亲眼看看,沈氏的海外业务有多难做。”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做了才知道有多难。
别人眼中的香饽饽,可能其实并没有多么好。
我挑眉:“你对这些海外业务很熟悉么,然后呢?”
“然后嘛。”他轻笑,“等他自己知难而退。”
……
第二天一早,我和沈明乘专机前往位于曼谷郊区的工厂。
飞机上,他坐在我对面,手里翻着工厂近三年的财报,眉头微蹙。
“姐。”
他突然抬头。
“这个季度的原材料成本上涨了15%,但东西的价格却没变,利润被压缩得很厉害。”
我头也不抬,打着哈欠无聊的看着窗外飞过的云朵:“嗯。”
“我在想。”
他语气似乎很认真。
“如果我们能跟当地负责人谈减免税收,或者改用更便宜的替代材料……”
我转过头,啪地一声合上他手中的文件:“沈少爷,第一天上班就想改革?”
沈明轩有些惊讶,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我心里燃气无名火,越看越觉得糟心。
从包里拿出蒸汽眼罩,戴在眼睛上开始补觉。
真是一分钟都不想看到他。
一片黑暗中,我似乎听到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
工厂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生产线老化,工人效率低下,仓库积压的货品堆成了山。
沈明轩全程跟在后面,时不时蹲下来检查产品细节,遇到问题就记在平板电脑上,认真得令人烦躁。
装的吧。
我不屑地瞥他一眼。
“沈老板。”
厂长搓着手解释,口音上下飘忽,说出的中文带着一股东南亚热带风情。
“诶,别乱叫啊,我只是来视察的负责人。”我和他保持距离,伸手比出叉号。
“这个,最近汇率波动太大,我们实在……”
“我知道。”我打断他。
厂长眼神一直向某处偷撇,我皱眉倍感不悦。
沈明轩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突然站在我面前,挡住了他飘忽的视线。
“厂长,带我们去冷藏库看看吧。”沈明轩说。
冷藏库是最后一个需要检查的地方了。
检查完冷藏库,我希望马上就走。
因为总有一种不舒适的感觉令我心慌难受。
冷藏库是存放大机器和精密仪器的地方,温度常年维持在零下十几度。
我们穿上厚重的防寒服进去检查,沈明轩却突然蹲下身,摸了摸入口处地面。
“这里排水系统是不是有问题,结冰太严重,容易滑倒,有隐患,实在是不安全。”沈明轩皱眉说。
厂长脸色一变:“啊,这个……”
我扫视厂长,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和破绽。
沈明轩还挺厉害的,观察的实在是详细。
于是我也蹲下身子检查地上的结冰。
漏水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工厂来说可大可小,但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灾祸。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对着漏水处和结冰的地方拍了几张照片。
这一蹲下来不得了,我又突然注意到门的一角锈迹斑斑……
“这门多久没检修了?”我问。
厂长支支吾吾:“是有些年头了……”
问也白问。
我安静仔细的拍着照片。
身侧的厂长表情发黑,我余光看到他嘴唇蠕动,似乎说了什么。
视察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落山。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周予怀发来消息:
【晚上十点,W酒店,辛苦一天了,犒劳犒劳我的未婚妻~】
周予怀什么时候来泰国了?
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我走哪里他跟到哪里……
这个人没有自己的生活么?
不过他倒是有一件事说对了。
我的确挺累的,需要吃顿大餐,好好犒劳自己。
我刚要回复,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小心!”
沈明轩猛地扑过来把我推开,下一秒,冷藏库的大门轰然关闭,锁扣转动声咔哒响起,顿时将我们反锁在里面。
“怎么回事?!”
我冲过去拍打大门,但外面毫无反应。
沈明轩掏出手机,脸色僵硬:“这里没有信号。”
冷藏库的温度正在急速下降,呼出的白气越来越浓,睫毛上开始结霜。
我咬牙按下墙上的紧急呼叫按钮,却只听到刺耳的忙音。
“先找东西保暖。”
沈明轩迅速脱下防寒服裹在我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开始在仓库翻找。
我肚子突然一阵绞痛。
该死的,偏偏这时候来例假。
我看着裹在身上的外套,又看着远处来回奔跑找装货物纸箱的沈明轩。
傻子么。
自己把防寒外套给我,等出去了之后,好让别人对他的行为赞不绝口么。
“你脸色很差。”
沈明轩抱着一堆纸箱回来,看到我的样子眉头紧皱。
“怎么了?”
“我不要你的衣服。”
我强撑着站起来,把外套扔给他,却突然眼前一黑,直接往前栽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
“沈知意!”
沈明轩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
“你身上怎么这么冰?”
我牙齿上下打颤:“闭、闭嘴……”
生理期真是讨厌,几个小时前就想赶快回去,总觉得心里阵阵不安。
原来命运在这里等着我。
诸事不顺,今天就不该出门的。
到底是哪个混蛋要害我,等我出去了一个都逃不了!
我打着寒颤在心里把每个嫌疑人痛骂了一顿。
下一秒,沈明轩直接把我打横抱起,塞进刚搭好的纸箱围栏里,然后整个人覆了上来,用大衣很身体紧紧抱住我。
“滚开……”我虚弱地推他。
演什么姐弟情深呢。
我需要么?
“不想死就别说话。”沈明轩罕见的动怒,说完反而把我搂得更紧。
“体温过低会要命的!”沈明轩声音沙哑,“在这里,我们是唯一可以依靠彼此的人了。”
他自己也开始颤抖,可怜的样子就像是小狗一样。
可是这不是我的狗。
再可怜我也不会心疼你。
我突然放松了身体。
有人为我取暖,何乐而不为呢。
沈明轩察觉到了我的放松,他低头看我嘴唇发白一片虚弱的样子,似乎以为我同意了他的话。
于是他把头靠在我肩上,竟然真的像小狗一样,非常轻微的蹭了蹭我的肩头。
“我们是唯一可以依靠彼此的人了。”沈明轩喃喃低语。
……
寒冷像潮水一样吞噬意识。
我人生真的要在这里结束了么?
这样的结局,有些令人失望呢。
我还没有打倒公司的那些恶心嘴脸的叔伯,还没有拿下董事长的位置,还没有把我的小工作室做大做强……
我还没吃到自己想吃的美食……
对了,美食。
我突然想到周予怀。
我和他约定了晚上要在W酒店见面的。
他估计也想不到我会遇到这种事吧。
没想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昨天,最后一次谈话还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真是浪费了大好光阴。
不知道他在我葬礼上会不会哭。
当了这么久的盟友,总得为我掉几滴眼泪吧。
恍惚中,我感觉沈明轩的手在轻轻搓着我的手心取暖,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
“其实……我很羡慕你。”
“爸从来都不用正眼看我,他只是……利用我罢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沈知意,我从来没想与你为敌……”
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不知道要保存体力么?
“大傻子……你别……说话……”
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
“浪费……体力……”
沈明轩却低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
“沈知意,难得……能看到你狼狈的样子……”
我气得想掐他,但手指早已冻僵,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别怕。”他突然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鼻尖蹭掉我睫毛上的冰霜。
“小时候在美国……很冷的暴雪天,我被同学霸凌……靠躲在垃圾箱里活下来……”
“谁……关心……”我的声音越来越弱。
“后来我转学,被送去寄宿学校……”
他的呼吸喷在我冻僵的耳垂上。
“每次下雪……我就把枕头捂在脸上……想象是妈妈在抱我……”
我想讽刺他矫情,却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
“沈知意。”他忽然用指腹抚过我眼睛。
“你睫毛颜色好浅……和妈妈一样……都是浅棕色的……”
这句话像把钝刀突然捅进心脏。
我想起十年前,我们在储物间初见时,他也是这样盯着我的睫毛。
而当时我只觉得被冒犯。
滴答。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我脸上,但很快冻结成冰。
断断续续的话语混着刺骨寒意,一点点模糊远去。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我似乎听到撞门声,和周予怀撕心裂肺的喊叫。
“沈知意!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