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麦穗已经渐趋饱满,烈日当空,麦芒晒得好似厌了倦了。老老少少围聚成一圈又一圈,中心最为瞩目的是那一座老井,以及被搬出来的一架龙骨水车,雷老大站在旁边。
娄山雨三人走来,从人群中挤着到了最前面,雷老大分给了白投林一个得意的眼神。
只见雷老大恢复神色,肃穆地领着另外两位汉子,一人端着一碗清水,恭恭敬敬地摆到车头,尔后全县男女老少齐齐跪下,娄山雨和白投林也跟着跪下。
娄山雨抬头看向身边的周鸷,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一丝触动,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周鸷也跪了下来。
雷老大虔诚道:车神在上,后土皇天,幸饮黄泉,佑我麦田……
祭车神、动水车、分水流,这三件事情是小满时节必行之事,是迎夏农事的重中之重。
三件事都离不开一个字——水。
每年,雷老大作为村里最有威望的年轻人,先是领着全村人祭拜水车,之后几个精壮汉子爬上车踩动踏板,龙骨水车从井的深处,提上一斗一斗珍贵的水。而最后的“分水流”,则是一源之流经过整个县城,要划分灌溉顺序先后,以求娟娟细流,源源不断。
娄山雨眼神盯着雷老大整肃的神情,思绪却飘到了天外。
想来周鸷这人生来便在高处,除了普天之下最尊贵的那一位,从未跪过其他,更别说着破败不堪的龙骨水车,和神神叨叨的农民汉子。
恍然大悟,她知道了自己多日的不舒服在哪。
君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
地位、名望、权力、金钱……在这一江之水中,从头到尾,早不知道消瘦了几分。在周鸷那处是高高的谷堆,而在娄山雨这里,确是能压死人的稻草。
哪有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呢?
他俩的心明明也是一样的,并非期望朝夕与共,都狠狠盯着仇家,死死盯着高位。
有疲惫,无厌倦,娄山雨明晰了这件事后,却任然不更改自己的道路。
“动车——”
几位汉子赤膊上阵,老旧沉重的水车发出一声呻吟,旋即缓慢地开始转动,愈来愈快,愈来愈快。人群一片寂静,毫无喧哗,家里的男女老少紧紧注视水流,确保能流进自家的麦地中。
无他,北方多干旱,每一滴水都能救命。
小满之后,接着就是芒种,俗话说“芒种芒种,忙收忙种”。这水一方面是为了芒种的夏收——收麦,也是为了芒种的夏种——种豆。
不知那时,战事如何?娄山雨在心中默默祈祷,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乡亲们还能赶得上芒种。
一条白纸裁的白龙架在木杆上,映着蓝天。龙王爷主水,每次芒种,村子里会舞龙的人都架着白龙绕一圈,白龙中间会站着一对儿新婚夫妇,象征着丰饶——既指收成,又指子孙。
娄山雨感到有人搡着她,她惊愕地回头。
雷家嫂子为首的几位妇人站在她周围,满脸善意的促狭,她们口中喊到,“山雨,快领着你家那口子上去!”
白龙在空中上下飞舞,娄山雨赶忙摆手拒绝,嘴角扯出尴尬的弧度,笑的比哭的都难看。
起哄声不绝于耳,娄山雨分了一点眼神朝周鸷投去。
周鸷和乡亲们不算熟悉,向他起哄的人很少,只见他一脸泰然自若,若有所思地觑着她。娄山雨一阵心虚,但依旧钉着原地不动,心中骂道这般陋习!
起哄声扰得她七情上脸,艳艳的太阳下,一张脸寒气森森。
雷家嫂子看势不妙,终于闭上了嘴。
起哄的声音渐渐小了,周围人悄悄地窃窃私语,娄山雨心里像是猫爪子在挠,想走又不想逃,好像所有投来的目光都化成利箭。
万箭穿心。
还是雷家嫂子有眼色,立马转移目标,开始起哄另一对小夫妻。那对儿中的女孩子笑得花枝招展,男孩子挠挠头,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到白龙中间。
澄澈的蓝天下白龙欢腾,在大伙齐声的喝彩中,娄山雨偏过头去看周鸷,没想到周鸷正直直地望着她。
四目相接,娄山雨赶紧匆匆忙忙收回目光。
她暗骂自己的无措稚拙,又一面细细揣摩周鸷的表情——不算太差。
但显然不能算好。
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到仪式结束,人群散去,天色依然向晚。
娄山雨和周鸷咋岔路口分开。
“我去趟雷老大家。”娄山雨面无表情说。
周鸷蹙起眉头,“你要和他商量,再多给白投林两日的时间练兵?”
娄山雨讶然仰着头,直视着对方,轻轻地点头。
祭车神和动水车今日便已结束,但是按照习俗,明日农民们要引水灌溉,重整田埂。拖了生生两天,她想把这两日还给白投林。
“你没告诉他二十天期限的事情?”
她梗着脖子不想承认她隐瞒了消息,好像一承认便承认了自己耍心机,斗城府。尽管是雷老大先算计好的小满时节,把先练武的时间故意留给白投林,但是自起义以来,娄山雨从未告诉过雷老大二十日之期这件事,很难说她完全信任雷老大。
周鸷声音很低,“你就这么相信白投林?”
没人喜欢别人质疑,更何况娄山雨,她眉毛一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什么意思?”
想吵架?
其实娄山雨也是虚张声势,自练兵那日起,二十日之约还剩十二天,抛去攻打上河县至少要一天,如果为了白投林延两天,雷老大的练兵时间根本不够五日。
没想周鸷并不回嘴,只是皱起眉头,目送她往雷老大家去。
待欣长的身影融入暮色,周鸷转身,并没有往娄家的方向而行。
到了雷家,站定在门口,娄山雨晃晃悠悠走了几步,抬头又低头,终于敲响了门。
雷家嫂子和雷老大满脸喜色地迎着她进屋,娄山雨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面颊上的肉有点酸。
雷老大给她端来一碗热水一碟花生,三个人盘腿坐在炕上。
“啥事啊,妹子?”
娄山雨手指不安地剥着花生皮,剥出来两粒胖嘟嘟的花生仁放到嘴里咀嚼,花生的香味在舌尖蔓延。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口,“老雷,先前不是说你和白家小子一人带五天的兵,这两日小满,大家专心农事,我想要不要给他延两日?”
话一说出,雷家二人脸上的笑便没了。
娄山雨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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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好似一会儿在火汤,一会儿在冰窖。
手指摩挲这花生衣,发出细细梭梭的响声,她撑着脸上的笑说,“让你们每人五日练兵,初衷不过是让咱乡亲们好好学两种本事,不能第一种还没学会,又来第二种,得不偿失,你说是不是?”
雷老大肘着头不瞧她。
雷家嫂子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手掌搭上娄山雨的手。
感受到手背一片暖意,娄山雨看到雷家嫂子满眼笑意地开口。
“先不说你们的大事儿,娄家妹子,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雷家嫂子牵着娄山雨的手,放到她的腹部。娄山雨手指不好意思地蜷缩了一下,但顺着雷家嫂子的牵引,没有退缩。
“俺家要有娃了!”
喜色从雷家嫂子的眼角眉梢传染到娄山雨的脸上,这时她满脸的笑才带了几分真实,她忙问何时发现的,先下身体如何。
雷家嫂子一五一十地答了,连雷老大也难掩翘起的嘴角。
夜深了,雷家点起了油灯,一层灯光像披在雷家嫂子身上。
“山雨,你是不是和你家那口子吵架了?”雷家嫂子问,她细眉细眼,真心为她着急。
娄山雨张了张嘴,眼睛眨了一下,没说话,之后垂下头,眉眼带着无奈的笑。
“谁家过日子不吵架呢?你又是个好强的性格”,雷家嫂子覆上她的手,“这样,让我们家老雷往后延两天,你趁着这两天和他说开了,好不好?”
语气太柔和太温暖,像是在哄小孩子。
成日的盔甲、隔阂、算计……一扫而空。
倦鸟知归,竟有落泪的冲动,但娄山雨没有,她撩起眼皮,咬着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了家,见自己房中亮着灯,娄山雨压着满身心的期待,脚步愈走愈快。
甫一开门——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缓缓地走进去,瞥见烛台下压着的字条,挪开烛台拿起,只见周鸷的字。
已回京,祝安好。
她轻手把字条放到桌子上。
周鸷的字很好,大气磅礴,入木三分,只是如今的她看不出半点好来。
夜间,她一个人缩在床上,这还是娄家修葺后,她第一次孤身入眠。
娄家专门为她开辟出来厢房实际很小。
怎么这么空呢?
她想。
京城,夜间。
周鸷回到王府,周笛走上来替他牵马,这几日在小丰乡和娄山雨的场景又浮上心头,周鸷捏了一下眉心。
净手洗尘,周鸷一身素色蚕丝宽袍,立于书房,起笔练字。
练字静心,字易练,心难静。
他未抬眼,“我走这几日,京城有什么动静?”
周笛捡着重要的一五一十向他汇报。
“王爷,赵凤关前几日深夜入宫,但是听宫里的人说,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笔尖在宣纸上稳稳游移。
“不过听说他走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书,好像叫……”周笛皱着眉毛,小小年纪和周鸷有几分相似,“……想起来了,叫《天文历》。”
笔尖戛然而止,一滴墨点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