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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尘往事

作者:山月栖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六十三年前。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农家小院晾晒的各类药材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年仅八岁的叶锦此时正坐在小凳上,仔细地将父亲采摘回来的草药分门别类。她的动作缓慢却认真,这也是年幼的她能为忙碌的父母分担的少数的几件事之一。


    她的父亲是这方圆百里颇有名气的大夫,在镇上有一家自己的医馆。而母亲也常去镇上的医馆帮忙。


    她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一家人和睦温馨,日子过得平静而满足。


    “春养肝,芽菜鲜,慢步走,戒怒言。……”,叶锦正哼唱着父亲教授自己的《四季养生谣》。


    这时一道阴影忽然投下,笼罩了正在忙碌的小小身影。


    被挡住阳光的叶锦抬起头,看见一位身着青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逆着光站在面前,目光沉静地审视着她。


    那人面容尚算端正,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


    “您……有什么事吗?”小叶锦被他看到有些不舒服,放下了手中的药草,怯生生地问道。


    那名男子也就是年轻的沈义,见叶锦有些害怕自己,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娃娃,你想不想……修仙?”


    当叶锦的父母被匆忙唤回,得知沈义是附近清虚宗的一位长老,有意收叶锦为徒时,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仙师,这、这是真的吗?”叶父激动得搓着手,他们夫妻皆是凡人,无缘仙道,如果女儿能有此仙缘,简直是祖上积德。


    看出来叶父的激动,沈义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目光“慈祥”地落在叶锦身上:“此女与我有缘,根骨清奇,是可造之材。我欲带她回山,授以长生之法。”


    “当然!当然可以!”听沈义这么说,叶父连忙拉过女儿,“小锦,快,快叫师父!”


    于是,年仅八岁的叶锦,在父母殷切而不舍的目光中,懵懂地拜入沈义门下,磕头唤了一声“师父”。


    她怀揣着对仙家世界的模糊憧憬,以及家人的期盼,以为人生就此踏上了截然不同的轨迹。


    然而,清虚宗的生活与她想象的相去甚远。


    沈义将她带回宗门后,便对她不闻不问,既不传授她基础的引气法门,也未给予任何修行上的指点。


    她像一件被遗忘的杂物,安置在偏院一角,无人理会。


    只有一个人会偶尔来看她。


    那便是她的师兄,谢重渊。


    谢重渊是沈义早年捡回来的孤儿,身负罕见的天生剑骨,是沈义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向外人炫耀的资本。


    然而,这份天资带来的并非幸运,而是近乎残酷的磨砺。


    沈义对他的教导方式极端而苛刻。


    “给我继续练!这套剑法不练满一千遍,不许吃饭!”


    “剑就是你的一切!除了剑,什么都不要想!”


    他致力于将谢重渊打造成一柄纯粹、锋利、没有感情的无上利剑,要求他没日没夜地修炼,不容许有一丝懈怠。


    更不允许他与别人接触。


    沈义总是将“剑修无情”放在嘴边,但十岁的谢重渊还是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他看着别人都有师妹师弟,就他是孤身一人,心里羡慕极了。


    但他知道掌门要求师尊再收一名弟子陪伴自己的时候,被要求摒弃情感,不露喜怒的他,第一次开心的笑了。


    “师妹,你喜欢练剑吗?”谢重渊代替了沈义,教授叶锦引气入体的法门,在叶锦进入练气期后,他忽然问叶锦。


    “我不喜欢。”叶锦见过沈义的教导方式,他……根本没将谢重渊当做人看过。


    “我也不是很喜欢……”谢重渊低声说着。


    高强度的训练和沈义严苛的要求,给年幼的谢重渊带来了满身的伤痕与隐疾。


    一次,谢重渊因练剑时旧伤复发,加之风寒入体,发起了高烧。


    他强撑着练完当日规定的次数,脚步虚浮地走到沈义面前,小脸烧得通红,声音微弱:“师尊……弟子……不太舒服……”


    可沈义只是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怜惜,只有浓浓的不满与失望:“不舒服?我看你就是想偷懒!修仙之人,这点苦楚都受不了,如何成就大道?回去再练一遍!”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将摇摇欲坠的谢重渊独自留在冰冷的演武场上。


    最终,是偷偷跑来观望的叶锦,发现了几乎昏迷在角落的师兄。


    瘦小的她用尽力气将比自己高不少的谢重渊背回他的房间,用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方法,打来冷水为他擦拭降温,又偷偷去药圃寻了些退热的草药,笨拙地熬了给他喂下。


    “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小女孩守在床边,眼里满是担忧。


    谢重渊从昏沉中醒来,看着眼前焦急的女孩,感受到额头上冰凉的布巾,心中第一次涌起了被人关怀的暖意。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小锦。”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真实的感激。


    自此,两颗在冰冷宗门中相互取暖的心靠得更近。


    谢重渊会在沈义不注意时,偷偷教叶锦最基础的术法;而叶锦则在他每次受伤或疲惫时,细心为他处理伤口,准备药膳。


    叶锦也会时常去藏经阁翻阅医书,打算将谢重渊亏损的身体补回来。


    时光荏苒,如此便是十年。


    在这十年里,叶锦逐渐从一些零碎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了自己被选中的真相。


    沈义坚信,天生剑骨的谢重渊,最适合走绝情弃爱、唯剑唯我的无情道。


    但宗门掌门却认为此法过于酷烈,容易走入极端,且世间没有一人成就过无情道。掌门不希望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便明令禁止沈义对谢重渊施行此种教导。


    为了牵制沈义,掌门要求他必须再收一名弟子,让谢重渊与之共同生活,感受同门之谊,以防心性偏激。


    而她叶锦,就是那个被沈义精心选中的“工具”。


    资质平庸,家世平凡,相貌清秀却非绝色,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凡人家庭。


    这样的背景,意味着她容易被掌控,不会对谢重渊产生“过度”的影响,是最安全的人选。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年的朝夕相处,相互扶持,让谢重渊对这位善良坚韧的师妹,生出了超越同门之谊的情愫。


    然而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过沈义的眼睛。


    “绝对不能让她坏了我的好事!”看着逐渐亲密的二人,沈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绝不允许自己精心培养的“利剑”被凡俗情感所玷污,无情道才是他为他规划的、也是最能证明他自己教导能力的“正道”!


    因此在一日,叶锦被沈义罕见地召见。


    “师尊,您找我?”叶锦心中忐忑,不知这位几乎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师尊,为何突然传唤自己。


    而沈义高坐在上位,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看似普通的木质药杵。


    “锦儿,”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可知,你师兄……修的是什么道吗?”


    叶锦心中一紧,垂下眼帘:“……弟子知道。”


    “你知道?呵。”沈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随手将那根药杵丢到了叶锦面前的地上。


    哐当一声轻响。


    叶锦的目光在触及那根药杵,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熟悉的磨损痕迹,末端那个她小时候顽皮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叶”字……这是她父亲的药杵!是父亲行医问药、养家糊口的倚仗!


    “你不能成为渊儿修仙路上的阻碍。”沈义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带一丝感情,“我给你一个选择,自己主动离开宗门,永不复返。否则……”


    叶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盯着那根药杵,仿佛看到了父母担忧的面容。


    她沉默了许久,终是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根沉甸甸的药杵,紧紧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弟子……明白。”她的声音低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之后,她没有再抬头,只是紧攥着药杵,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大殿,背影决绝。


    她……选了父母。


    自第二日起,谢重渊便再也寻不到叶锦的踪影。


    起初,他只当师妹是下山探亲去了。可一天、两天……近一个月过去,叶锦依旧音讯全无,不见踪影。


    他心中不安日渐加剧,联想到叶锦失踪前曾被师尊召见,他直接去寻了沈义。


    “师尊,师妹她……究竟去了何处?”


    看着眼前气息已然有些不稳的弟子,沈义心中恼怒,但他却故作叹息的说道:“她?唉,尘缘未了啊。她与山下一個凡人男子……私奔了。渊儿,此等心志不坚、品行有亏之人,不值得你挂念……”


    “不可能!”听见师尊说师妹弃自己而去,谢重渊猛地打断他,眼中是全然的不信,“师妹她绝不会如此!”


    他了解叶锦,叶锦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见谢重渊情绪激动,眼神中那份因叶锦而存在的柔和与牵挂如此明显,沈义知道,自己期盼的无情道,恐怕已再无可能。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他厉声道:“怎么不可能!谢重渊,我告诉你,她就是个耐不住寂寞、自甘堕落的贱人!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提她半个字!”


    谢重渊不想再听这污蔑之词,转身便要冲下山去寻找叶锦。


    然而,他刚踏出殿门,后颈便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模糊中,他只听到沈义冰冷而失望的低语:“看来……你是彻底废了……”


    而被逼离开宗门的叶锦,下山后并未能顺利回家。


    从一开始,沈义根本就没想让她活着!她刚离开宗门范围不久,便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修士追杀。


    修为低下的她,又如何能在他们手中逃脱。


    “叶姑娘,你还是乖乖上路吧,不然在黄泉路上,你爹娘会寂寞的。”


    听见这句话,叶锦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她没想到沈义居然会如此狠毒。


    瞬间,滔天的恨意侵蚀着叶锦的心,她不顾一切的拿出为谢重渊疗伤用的麻药,用灵力充分激发药效。


    将追杀她的人麻翻,随后开始逃亡。


    她要活下去,要为父母报仇!!!


    在一次慌不择路的逃亡中,她误入了一处废弃的古老洞府。


    已经伤痕累累的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时候。


    “小姑娘,想要变强吗?”


    在这洞府深处,她见到了一个虚影,虚影在问了这句话后,便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叶锦识海。


    大量信息冲进叶锦的脑海,让她头痛难忍。在经历过痛苦后,叶锦得到了一份名为《牵机傀儡术》的诡异传承。


    这秘术阴邪无比,竟能强行抹去活人神智,将其炼制成唯命是从、无知无觉的傀儡。


    傀儡的实力与主人修为挂钩,且悍不畏死,不知疼痛。


    回想起脑海中关于秘术的画面,叶锦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如此歹毒的术法,若流传出去,必是修真界的一场浩劫。


    “绝对不能,让人得到这份传承。”说完,叶锦动用灵力将洞府毁掉,并为自己的识海设下禁制。


    除非是自愿,否则无人能得知这份传承的秘密。


    在这之后,因为无家可归她只得隐藏身份,改头换面,在宗门附近的城镇潜伏下来,一边艰难修行,一边暗中打探消息,主要她是想确认师兄是否安好。


    一年后,她在医馆诊脉时听见前来买伤药的修士,提起了清虚宗的事情。


    “听说了吗?落云城城主的公子,前些日子被测出是天生剑骨!”


    “真的假的?天生剑骨?这等绝世资质,竟然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真是大器晚成啊!”


    “据说清虚宗的沈义真人已经亲自前去,有意收其为徒了……”


    听到此叶锦身子猛地一僵。


    天生剑骨?世间怎会同时存在两个天生剑骨?除非……除非原来的那个,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其剑骨已被剥夺,转移到了新的宿主身上!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攫住了她!沈义定然是对师兄下手了!他得不到完美的“无情道”利剑,便要夺取师兄的天生剑骨,再造一个!


    可换骨对于双方的消耗都极大,落云城主之所以答应,应该也是留有后手。


    恐惧和担忧压过了一切顾虑。叶锦不顾自身安危,凭借对宗门的熟悉,连夜潜回清虚宗,直奔谢重渊的居所,在没发现人后。便去了沈义的密室,那里是往日沈义用来处理“私事”的隐秘之地。


    当她找到谢重渊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胆俱裂。


    谢重渊被禁锢在冰冷的石台上,面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周身灵力涣散,胸口处甚至有一道可怕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切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取出过。叶锦检查了一番,发现谢重渊的剑骨确实了一部分。应该是被移植出去了。如今的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已然油尽灯枯。


    “师……师兄……”叶锦扑在石台边,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谢重渊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她脸上。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能再犹豫了!叶锦告诉自己,寻常方法根本无法救回师兄的性命。


    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牵机傀儡术》中,最核心的保命禁术——以施术者精血神魂为引,将濒死之人转化为活傀,锁住最后一线生机!


    这是饮鸩止渴,是堕入邪道,但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办法!


    “师兄……对不起……”她喃喃着,眼中闪过决绝。随即她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墨,以神魂为笔,开始在谢重渊额心、心口、四肢绘制繁复而诡异的符文。每一笔落下,她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神魂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当最后一个符文完成,血光大盛,将两人笼罩。在意识被剧烈消耗带来的黑暗吞噬前,叶锦看到,谢重渊一直望着她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甚至极其艰难地,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释然与安抚意味的笑容。


    “小锦……”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两个字。


    一切事成后,叶锦带着已成活傀、行动依凭本能与她指令的谢重渊连夜逃离清虚宗。他们的逃离,不仅让城主的儿子失去了现成的剑骨移植,更让沈义私自剥夺弟子剑骨、修炼禁术的恶行彻底暴露。


    沈义身败名裂,被愤怒的掌门亲手废去大半修为,逐出了宗门。他也因此记恨上了叶锦。


    而叶锦和谢重渊,也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逃亡之路。


    因为当年拜师时立下的天道契约“弟子不得弑师”,再加上叶锦修为不高,他们无法杀死沈义,只能不断躲避他和后续其他觊觎“剑傀”的修士的追捕。


    他们隐姓埋名,藏匿于凡俗城池。叶锦凭借家传医术和微末修为行医济世,同时苦苦寻觅着能让谢重渊摆脱活傀状态、真正恢复如初的渺茫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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