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晚坐在轮椅上,指尖深深陷进扶手的软垫里,骨节泛白。方才护士的只言片语,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那扇通往残酷真相的门。
顶楼的沈小姐。供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被温柔包裹的疑点,此刻都露出了它们冰冷的内核。沈清手腕的针孔,陆泽疲惫眼底的挣扎,那些让她日益虚弱的药物,这间精致的牢笼……一切都有了答案。
需要骨髓移植的是沈清。
而她林晚,就是那个被选中的、需要被“精心调理”到最佳状态的“供体”。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更钝的痛楚,混杂着被欺瞒的绝望,和对那两人处境的心疼。他们是因为太在乎彼此,太害怕失去,才选择用这种将她蒙在鼓里的方式吗?陆泽是如何在日夜煎熬中,做出这个决定的?沈清又是怀着怎样的愧疚,一次次来看望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回房间的。直到护士离开,关门声轻轻响起,她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沉下来,乌云堆积,预示着一场暴雨。她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曾经润泽的长发变得干枯稀疏,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瘦削的骨架上。这是一个被药物和谎言共同塑造出的、陌生的躯壳。
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胸前那枚琥珀樱花吊坠。冰凉的触感传来。这里面凝固的,是那个在樱花树下、拥有全世界幸福的林晚。而镜子里这个……是为了成全那份幸福,即将被掏空一部分的林晚。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们三个人。为他们之间这份沉重到扭曲、却依然源于深爱的羁绊。
“咔嚓。”
房门被轻轻推开。
陆泽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惯常的、试图掩饰疲惫的温柔笑容:“晚晚,今天感觉怎么样?我让阿姨炖了你最喜欢的……”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站在镜前的她,看到了她脸上纵横的泪痕,看到了她眼中那片破碎的、了然的荒凉。
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汤水溅湿了昂贵的地毯。陆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她还白,他踉跄着冲过来,想要像往常一样抱住她,手臂却僵在半空,颤抖着,无法落下。
“晚晚……你……”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恐慌。
林晚缓缓转过身,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的惊慌,他的无措,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愧疚和痛苦,都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
她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抚上他紧绷的脸颊,替他擦去眼角那一点不明显的湿意。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阿泽,”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陆泽耳边,“我都知道了。”
陆泽猛地一震,瞳孔骤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几乎要跪倒在她面前。
“别怕,”林晚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极其艰难的弧度,“为了清清……我愿意的。”
她愿意。
不是因为他的欺骗,不是因为他的安排。
仅仅因为,那是沈清。是那个会为她排长队买蛋糕、会为她挑选项链、会为她笑为她哭的沈清。
是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她安好的姐妹。
她主动伸出手,抱住了浑身僵硬的陆泽,将脸埋在他冰冷的衬衫前,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而痛苦的跳动。
“所以,别再瞒着我了,也别再……那样看着我了。”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带着泪意,“我们三个……一起面对,好不好?”
陆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紧紧回抱住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狠狠敲打着玻璃,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谎言与悲伤。
而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一场以爱为名的、沉默的献祭,终于被摆上了明面。献祭者心甘情愿,而被救赎者,将永远背负着这份沉重的恩情,活在无法磨灭的愧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