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了,窗外的梧桐树抽出的新芽已舒展成浓密的绿荫,阳光穿过叶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林晚坐在飘窗上,膝盖上摊着一本服装设计图册,目光却有些游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间的琥珀坠子,那一点温润的触感,成了她近日来少有的心安。
嗜睡和眩晕并未好转,反而像附骨之疽,缠得越来越紧。她试过偷偷加大补铁剂的剂量,效果却微乎其微。身体像一架逐渐失准的乐器,奏出的皆是疲弱的杂音。
陆泽依旧忙碌,但那种忙碌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绷。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有时带着淡淡的烟味——他明明早已戒了。好几次,林晚深夜醒来,身侧空无一人,书房的门缝下却透出灯光。她端了温水过去,推开门,只见他迅速将电脑屏幕上的页面最小化,那仓促的动作,像被惊扰的鸟。
“还在忙?”她把水杯放在桌上,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能感觉到衬衫下肌肉的僵硬。
“嗯,快好了。”他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有些凉,笑容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你先去睡,别等我。”
她不再多问,只是某次借着他的电脑查资料,在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里,看到了诸如“造血干细胞移植配型要求”、“免疫抑制剂对供体影响”之类的搜索痕迹。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眼帘。
心脏猛地一缩。是为沈清查的吗?沈清家里有亲戚生病了?所以他和沈清最近才都这么奇怪?这个念头让她既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
沈清依旧是那个活泼热情的沈清,只是她的陪伴里,多了几分刻意的看顾。她不再拉着林晚去逛街看电影,取而代之的是安静的居家活动,看书,插花,或者只是窝在沙发里聊天。她的包里总是装着各种小零食和营养补充剂,像照顾孩子一样,适时地递到林晚手边。
“晚晚,你最近脸色好像好一点了。”沈清端详着她,语气轻快,眼神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审视。
“是吗?”林晚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可能你带来的补品有效吧。”
她看到沈清几不可查地和旁边的陆泽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极快,快到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心里。
疑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开始在每一个细节里生根发芽。
她发现陆泽开始留意她的饮食,严格到近乎苛刻。生冷、刺激、甚至一些她平时爱吃的海鲜,都被不动声色地排除在菜单之外。他咨询的营养师似乎也过于专业,给出的食谱精细得像实验室的报告。
她发现沈清偶尔会看着她出神,那目光里承载的东西太重,混杂着心疼、愧疚,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决绝。当她回望过去时,沈清又会立刻换上明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沉重只是她的幻觉。
一种无形的、柔软的束缚,正悄无声息地收紧。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雷声轰鸣,林晚从浅眠中惊醒,喉间干得发疼。她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书房时,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还有陆泽压得极低的声音。
“……我知道风险……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
陆泽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疲惫:“……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是,资料都看过了,环境是最好的……对,瞒着她……不能让她害怕……”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林晚的心上。风险?她?不能再等?瞒着她?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让她浑身冰凉,连握着水杯的手指都失去了知觉。
就在这时,书房里的声音停了。陆泽似乎结束了通话。林晚慌忙退回到卧室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几秒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陆泽走了出来。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径直走向卧室。他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睡,然后才轻轻带上门。
林晚躺在黑暗中,紧闭着眼,全身的感官却清醒得可怕。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能听到窗外淅沥的雨声,也能听到门外,陆泽那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叹息。
那一夜,她再未合眼。
曾经包裹着幸福的玻璃糖纸,在她耳边清晰地、碎裂了一地。
甜蜜的假象褪去,露出的,是冰冷而坚硬的、未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