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容胥原本也不是什么帝王。
如果说在之前, 失去了原本的记忆, 出于与生俱来的掠夺本性和掌控欲, 容胥确实是打算开疆扩土,把天下都掌握在手里, 那时的他还勉勉强强能算得上把自己摆在大周帝王的位置上。
是白笙的出现让这一切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改变了原本还有至少三年,才会因厌倦了轮回, 渐渐找回记忆的容胥。
其实容胥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白笙的到来所带来的异动, 出于一些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的原因,他没有杀这只狐狸,而且还把它放到身边, 将一抹神识附到这个空间的“自己”身上,偶尔看一看, 这个小东西到底是揣着什么有趣的“诡计”。
可看着看着,容胥才终于意识到, 这个看起来蠢笨没用, 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小东西,到底有多厉害了……
容胥是一个天生的掌控者,当然不会愿意被人掌控, 对于能看上的东西,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让它臣服, 从身到心, 彻底的臣服,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驯养小动物一样,想把白笙驯养成一只乖巧又听话的小宠物。
白笙实在太好骗了,只需要一点若即若离的小手段,打一棍子给颗甜枣,就能把他驯的服服帖帖的,即使做了再过分的事,轻言细语的哄一哄,就能把这个小傻子再哄回来。
容胥自以为冷静的看着白笙对他越来越依赖,一边为白笙心动,一边又笑白笙的傻,他以为自己没有感情,以为沉浸其中的只有白笙一个人。
直到那一天晚上,容胥看着白笙眼里的光一点点的熄灭,他从白笙眼睛里看到寂静的失望,看到白笙从目光所及的地方消失……
容胥到那时才真正意识到,在那些引白笙入套的手段之下,真正陷进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白笙掌控了容胥,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凭着喜好轻易改变容胥。
可即使容胥再怎么变,即使他愿意为白笙所改变,他也还是容胥。
他原本没有心不懂情,如今有了心,却又把整颗心都捧给了白笙,对于其他,依旧分不出半分关注怜悯,所以在本质上,容胥其实是没有变的。
容胥生于天地孕育之初,比三川五湖出现的还要早,早已见惯了生死纷争权利更迭,连血液都是冷的,这几万年的轮回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微毫之末,无足轻重。
江山社稷,那是什么?
怎么配和他的笙笙相比?
容胥半抱着白笙,把他的小狐狸揽的紧紧的,替他挡着从外面吹进来的冷风重新抱回殿里,拿毯子把他的肩背都严严实实的裹起来,然后整个儿抱进怀里。
白笙原本就因为被强行送走而难过,又在外面受了惊吓,委屈难过的不得了,抓着容胥胸口的衣裳,整个人都蜷成一团,依赖的往容胥怀里拱,哭的连嗓子都是哑的。
容胥拍着白笙的后背帮他顺气,周身笼罩的黑雾已经浓厚的有如实质,却没有一丝沾染到白笙身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却依旧温柔至极,“别哭了,笙笙,小心别呛着。”
“不去……南明,我,不去……”白笙眼泪哗啦啦的掉着,嗓音哽咽,说的磕磕绊绊,“……别送,送我,走……”
容胥听着心疼不已,捧起白笙的脑袋,看见他耷拉着的耳朵和哭的红通通的眼睛,轻声哄道:“好,不去了,不去南明,已经让他们都走了,别难过宝贝。”
白笙还仍在惊吓中无法平静,即使听到容胥说不送他走了,也还是止不住眼泪,连呼吸都在发抖,哆哆嗦嗦哭了半天,突然慢半拍的抱住自己的脑袋,用力的拿两只手掌把头顶的耳朵往下按。
白笙方才因为要被送走,急的什么都顾不上,挣扎的时候不知不觉竟使出了灵力,虽然是把自己挣出来了,却也把兽形也招了出来。
因为见到了暗卫和宫人们的反应,又慌张的想把耳朵尾巴再藏起来,却发现丹田内灵力枯竭,藏不回去了,只好掩耳盗铃的拿手把它们遮起来。
他怯生生的怂起脑袋,眼皮小心的抬起来一点,却又不敢看容胥,一边呼吸不稳的喘息,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我这样,很丑,吗……很,吓人……吗?”
容胥眼眸中瞬间染上阴霾,抬眸往外瞥了一眼,在白笙看不到的地方闪着红光,杀意尽露,周身的黑雾几乎要将烛台掀翻。
他抬手捉住了那两只白生生的手腕,把压扁了的两只大耳朵放出来,顺着毛发揉了揉,又凑近小心的吹了吹,虽然哄他,也是由衷的,带着一点安抚意味的笑意,“怎么会呢,笙笙,如果连你都丑的话,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好看了,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白笙颤了颤,耳朵被这样又揉又吹,一下子就泛了红,像蝴蝶翅膀一样扑零着轻,手脚都蜷缩了起来。
白笙的脸很红,眼泪终于不再落了,视线却依旧躲闪着不敢看容胥,手指头缠上容胥捉着他的手,很惶恐不安,“可是,他们都,害怕……”
容胥眼眸愈发深沉,觉得方才真不应该轻易放过那些人,虽然那些人也活不了多久了,可现在白笙惶恐成这副可怜模样,容胥只觉得多活了这么一会儿,也是太便宜他们了。
容胥也有些无措,即使把他这样抱在怀里,白笙也仍然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哄才好。
他抚着白笙的后背帮他顺起,想起了刚刚摸白笙耳朵时白笙的反应。
手指微微抬起,十分小心的触到毛绒绒的白色狐狸耳朵上,指腹抚着耳朵尖尖上的软骨,顺着绒毛轻轻揉弄……
白色的茸耳朵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下颤颤巍巍的抖着,看起来像是对一点儿触感都很敏感,却又没有躲开那只手,反而还蹭蹭的把脑袋往容胥的手心里顶,连瞳孔都时不时的收缩一下。
容胥紧盯着白笙每一丝细小的表情,手指耐心的抚摸安抚着,看着白笙耳廓里面没有覆上绒毛的地方迅速从粉白变的嫣红,薄薄的皮肤下面细小血管温温热热的,越来越暖……
直到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完全软化下来,容胥的眉眼才渐渐随之舒展开来。
他俯下身,乘着白笙松懈下来的时候,再次在他耳畔柔声诱哄道,“别怕,笙笙,他们不是害怕你的相貌,而是害怕你展现出来的力量,弱者总是畏惧比他们更强大的人,我的笙笙那么厉害,轻而易举就能打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所以他们才会害怕。”
见白笙明显听进去了,容胥笑了一下,语气更轻松,装作苦恼道:“可厉害又不是笙笙的错,总不能为了让他们不害怕,自己废了灵力,变得和他们一样没用吧……”
白笙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新奇,吭哧吭哧的爬起来,在容胥怀里坐正,仰着脑袋问:“啊,我那么厉害吗?”
容胥低垂着眼眸,对上了白笙仰头看他的眼睛。
那么纯粹,那么亮,盛满了容胥招架不住的璀璨星光。
容胥弯了眼,“嗯,特别,特别厉害。”
夜色沉沉,天空中堆满了翻滚的乌云,外面的雨还磅礴的下着,电闪雷鸣交织,天边闪着裂纹似的亮光,看起来像是要破碎了。
整个平清宫一片寂静,没有人声,只有轰隆隆的雷雨之声。
雷雨声穿过层层墙壁,已经被削弱了许多,燃着昏暗烛火的偌大寝殿里仅有两个人,靠坐着的那个看着是个青年,面容生的极为俊美,即使不动声色的坐在哪里,也让人感觉到了惊人的气势。
另一个看不清脸,被一方大毛毯包裹着,却能隐约从脑袋上看见两个奇怪的尖耳朵,还有从毛毯下面伸出来的那条,不应该长在人身上的白绒绒大尾巴。
那条尾巴看起来软乎乎,没精神的耷在屁股后面,连动也懒得动一下,搁在男人的一条腿上,顺着膝盖往下贴着,尾巴尖懒洋洋的垂到男人的小腿处。
“笙笙,想回长麓山吗?去见你的爹娘和姐姐,我记得笙笙之前一直跟我念唠着想回家的……”
容胥摸了摸白笙脑袋,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有些突兀。
“唔……”白笙在容胥胸膛里蹭了蹭,恍惚的眯着眼睛,不甚清醒的怏怏道:“回家,想回家的……”
白笙方才透支了灵力,没有力气再让他保持完全清醒了。
他软嗒嗒的趴在容胥身上,两只胳膊依赖的环在容胥腰上,被容胥的手有节奏的轻轻拍打着后背,在迷蒙的疲倦和困意中浮沉,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睡过去。
“睡吧,我的宝贝。”容胥缓缓的垂首,郑重又认真的在白笙发顶亲吻了一下。
在这个温柔缱绻的轻吻同时,有一道温暖的金色光亮顺着容胥的身体浮出,慢慢融入到了白笙的身体里面。
容胥眼眸盛满了温柔,漫不经心的划破了手心,将那只手微微握紧。
握紧的同时,原本雷电交织的大雨突然一滞,整片天空寂静了大约十瞬,然后传来了清脆的破碎之声,像是无数的碗碟摔落到地面,清脆的碎成一片片……
“笙笙,等着我,等我找到你,然后咱们就永远不分开了。”
声音很轻,带着低沉的沙哑和数不尽的温柔爱意。
白笙恍惚之中听到了到那句话,然后还没来得及疑惑,就渐渐失去了知觉,在沉沉的困倦中陷入了沉睡。
男人
魔界。
虚空之上, 巍峨宏大宫殿屹立其中, 被无边黑雾笼罩, 殿前的巨大黑曜石立柱高耸入云,目之所及,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是魔族最为神圣的地方,魔域神殿。
魔族虽模样长相似巨形兽类,却并不似妖族分族群栖息, 阖族皆由历任灵力最为强大的魔王统一管理, 制度倒更类似人界皇权,神殿原本也是作为魔王和族内高阶魔兽的栖息之所。
神殿在魔族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修建之初, 便是拿珍稀宝物找仙界换的图纸,不仅凝五行八卦之锁灵阵法, 又建筑在魔域中心,耗费魔族几代魔人无数心血, 汇聚了整个魔域最为磅礴的灵力。
是魔界之中当之无愧的圣地, 也是万千魔族之人从诞生之日起就心驰神往的修炼圣地。
而如今,因魔王认主,率魔族举族归降容胥魔君麾下, 魔域神殿自然也已易主……
神殿恢宏宽阔的大殿上,跪着几个衣着各异的“人”, 跪在正中的白发青年男子正在恭敬的禀报着什么,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反复回荡。
“……妖族反抗激烈, 不过蛇妖一族请求归降, 说愿做内应……”
神殿正殿高台巨大的神座上,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正闲散的倚在雕刻着獠牙兽首的扶手上,闻言漫不经心的看向下首之人。
“哦?”
他没有刻意放出威压,姿态很随意,像是听着茶余饭后的例常曲目,很是漫不经心,注意力甚至都不全在那些魔兽身上。
拾级的高台下的跪着的魔兽们却不得不集中精力,用最精粹的灵力护住周身,以免被来自神座上的强大威压震碎灵识。
好在他们大多数都已经被迫适应这样的高压环境了,不像最初,一不小心就维持不住人形,冒着生命危险现出硕大的原形,时时刻刻都要担心着,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被那个可怕的男人给宰了。
男人目光淡淡的停在白发男子身上,声音很轻缓,不带任何情绪,却有着摄人的压迫感,“需要内应?”
下首几人身形一滞。
派去的魔族军队皆是精锐,且在之前五界联合的诛魔一役中,各界精锐一战陨落,妖族再怎么抵抗,也不可能有胜算,只不过若是有内应,魔族自身的损失会减少许多……
几人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他什么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会在乎魔族有多少损失……
自知说错了话,白发男子忙不迭的摇头,“不需要,不需要。”
就在这时。
那双原本平静无波,一片空旷的虚无的黑眸,忽然像是被微风吹动了一瞬,掀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他的周身也荡开了一层薄薄的黑雾。
男人神情一顿,似在思忖什么,嘴唇抿起,他稍稍眯起了眼,眼中笼起了深渊般黑不见底的雾。
因为神座上男人这一瞬的波动,阶下的几个高阶魔兽近距离受到男人的情绪影响,心脏猛的被剧烈撕扯了几下,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被那道有如实质的波动压的伏到了地上。
几个高阶魔兽闷哼一声,咬着牙老老实实趴在神殿光滑的能映出倒影的黑晶石地板上,双手高高伸到头顶,望着石板上自己映出来的倒影,以为这是说错话的惩罚,心惊胆战的趴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弹。
男人抬起眼,眼眸半开半阖,眸色犹如深渊,虽是望着阶下,瞳仁中却没有映出任何影子,冰冷的令人心生寒意。
“把人都撤回来。”突兀响起的这道嗓音很冷淡。
刚刚正说着话的高阶魔兽一愣。
方才还要血洗妖族,一个不留,现在又突然要撤军,几个高阶魔兽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在这句话的含义不难理解,几个人形魔兽哆哆嗦嗦的,埋着头飞快转动脑子,才算把这句话理解了。
魔族今日唯一出兵攻打之地只有妖族,要撤军也只有去妖撤族的军了。
几人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即领命答是。
魔兽不像人类,需要条律约束,在强大的威压下,他们只能无条件的服从,对于男人的朝令夕改,他们也不会觉得什么不对。
说完这一句,神座上的男人便不再说话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额侧,空旷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与之不相符的茫然,殿内的魔兽都已经领命退下去了,他也没有一点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像是忽然回过神,他不紧不慢的低下头,才发现手心底下按着的,竟然是心脏的位置。
他抬手松开,发现那颗从未有过波动的心脏,从刚刚开始,就跳的疯狂而剧烈,每一次的跳动都带着阵阵钝痛,在不知名的鼓点中,乱了节拍。
男人想着方才的情形,眼眸再次微微眯起,这次里面除了淡漠,还藏了几分若隐若现的危险。
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被什么人,所引导的某种情绪控制了神志……
男人垂手抚上身边獠牙巨兽的扶手,不怒反笑,弯唇勾起一丝淡淡笑,低声喃道:“有趣。”
这一声轻描淡写的低喃,无意之中牵动了空气之中的悬浮灵力,让整个偌大的神殿内骤然冰冷如临寒冬。
守殿的中阶魔兽们天灵盖一凉,眼睫上都覆了一层寒冰,冻的不自觉哆嗦了几下,长着凶神恶煞的硕大身子,却一个个吓的把头缩的像鹌鹑,对那个连面容都不曾见过的男人出自本能的惧怕。
不是没有机会见,而且因为太过恐惧,根本生不出抬头去看的勇气,只要感觉到那道气息的存在,就已经被吓的腿软了……
在魔族人的传说中,那个住在魔域神殿的男人是个长着三头六臂的可怕怪物,只要和他对视上一眼就要没命。
唯有几个最高阶的魔兽才知道,那个统治了所有魔族人心中恐惧的“怪物”,他没有三头六臂,长相甚至都和“可怕”沾不上边。
不仅不可怕,他还生的极为俊美,比一惯以优雅著称的神仙两族还要雍容闲雅。
若是白笙在这儿,定能一眼认出来,神座上那个男人,和与他朝夕相伴的那个陛下,那个大周的帝王容胥,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
妖界,长麓山。
天空中仍旧一片阴沉,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从远处的天际一直笼罩到地面,空气中夹杂的血腥味更加浓厚。
小狐狸被送进时空隧道的第一刻钟,魔族军队就已经彻底杀红了眼,从山脚攻上了山腰,径直往山顶的妖界栖息地而去,所过之处留下一地断肢残骸,鲜红的血色将土地都染成了深红色。
魔族灵力普遍比妖族低,但他们个个体型硕大,皮肉天生比金刚石还要坚硬,即使没有灵力,只靠着蛮力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更何况这支来攻打的军队中,皆是灵力高强的中高阶魔兽,只要抓住那些守护山门的脆弱低阶小动物,用双手就能把他们直接撕成碎片,随着魔军扫荡而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随着风的扩散,几乎已经蔓延到了整个长麓山……
妖界各族相继接到族内的救援信号,在生死存亡的危机下,摩擦纷争不断的妖界各族,头一次摒弃往日恩怨纷争,穷尽族中精锐,聚集到了长麓山结界。
妖族团结起来,死守圣地,怀着必死的决心,打算和魔族拼死一战。
另一边,他们也已经悄悄将族中老弱妇孺都转移至山下避难,因为他们都清醒的知道,这一战可以预见的结局,几乎是毫无胜算……
咔嚓――
山腰一处堆满厚厚的粉尘的偏僻荒地上,凭空凹陷进去,出现了一个深渊似的巨大黑圈。
这个黑圈带着几近可怕的能量,将先前被时空隧道的罡风搅碎,只剩灰烬的草木灰疯狂的飞扬卷起,尘土灰烬旋转在黑圈之外,在空中形成一个数十丈高的巨大漩涡,遮天蔽日,将这片天空完全笼在其中。
盘腿坐在原地的两个老者神情一顿,目光震惊的看向天空之上。
在不到两刻钟之前,他们两人合百数上品仙器之力,劈开过一个黑圈,他们不至于分辨不出,这个黑圈同样也是一个被撕开的时空缝隙,虽然这个缝隙规模比他们那个大了数十倍不止。
两人心中皆是一跳,死死盯着它,眼中凝着强烈的紧张。
按照古籍的记载,扭转时空以后的时间流速十分缓慢,他们先前算过,小狐狸在那边待的五年,这里大约会流逝两个半时辰,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两个半时辰以后,小狐狸便会因时空隧道的排斥被送回来。
可现在距小狐狸进去才不到半个时辰,时空缝隙再次出现,必定是出了什么不可控的变故了……
铮――
随着一声锐响,所有的声响消失殆尽,黑圈像是被冻结了起来,就连飞扬的尘土也一瞬间静止的悬浮于半空中。
在这片寂静中,从黑圈中走出了一道身影,从隐约中能看出,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并没有立即走出来,而是转过头去,面对着身后的黑暗,低声说了一句话。
因为离的不远,他们能隐约听到一点,但不太清楚,“……陛下说……时空隧道不可逆转……回不去的……”
男子停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黑圈之中才终于又有了动静,在他身后走出来的那个人被笼在一片柔软的白光下,在黑暗中亮的几近刺眼。
直到那个身影完全走出,白光才从他周身消散,卷着汹涌能量的黑圈在他踏出来的刹那间,簌然消失在他身后,仿若从来没有在天地间出现过。
那是一个身着精致华服的白衣青年。
比先走出来那人要矮一些,和他身旁高瘦男子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狼狈截然不同。
他的面容白皙如雪,从额头到脸庞到下巴,每一丝弧度都是秀至绝伦,挑不出一点瑕疵,像是由一块绝世的美玉精雕细琢而成。
他虽是从可怖的黑洞里面出来,全身的衣裳却没有一丝破损褶皱,甚至连尘土都无,就连背后披散着长发也丝毫未乱,不像是来自凶险异常的时空隧道,倒像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踩着嫩黄的青草尖款款而出。
青年呆呆站在原地,微微垂着眼眸,转头望了望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又没有找到,嘴唇越抿越紧,神情中渐渐浮现几分委屈。
这样的神情让他显出了几分可爱的稚嫩,顷刻从绝色的妖娆美人变成了单纯的懵懂少年。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白笙。
※※※※※※※※※※※※※※※※※※※※
不让
狐族, 芳菲道。
一条草长莺飞的山道, 左临着芳草茂密的山脊, 右边是生长在斜坡上的大片花海,各色的蝴蝶舞翅飘飞, 只嗅着空气中暗暗浮动的花香就令人心旷神怡。
此刻这片安宁纯净的花海,却被数百上千道拖着粘腻蛇尾的不速之客扰乱了宁静,他们身后留下了一地的狼藉, 那些都都是被蛇尾扫荡的只剩下残瓣碎叶的花草。
这群不速之客正是蛇族人, 皆是蛇尾人身,领头衣着最为华贵的那人沿着山道晃晃悠悠, 姿态悠闲自得,踏青一般四处观望,似乎是在巡视自己地盘。
“地方倒是不错,就是这些花太碍眼了, 拔了再种点蛇尾草,肯定就顺眼多了……”
领头的蛇尾黑袍中年男人在四周转着评点了一圈, 又悠悠转回去, 丝毫不把对面那群面容貌美的男女放在眼里,“怎么, 还没考虑清楚?”
对面没有一个人接话, 他们聚在一起, 在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偌大的圈, 成年男性在外, 中间皆是女人和小孩, 除了还未化形的,每个人都提着一样武器,他们死死盯着敌人,眼睛里没有退却,只有不能磨灭的恨意。
蛇尾男人见状轻蔑一笑,“哦……看来是不降了,让我想想,你们莫不是在拖延着时间,想等着狼族的援军吧?”
狐王眉宇间尽是肃穆,即使胸前的衣襟上全染上了血,也依旧是一脸沉静,握着刀的手没有一刻放松,展开蒲扇一样的九尾将蛇族的人挡在身前。
身着绸缎华服的蛇王笑容更深,转过头,表情故作疑惑道:“……等了这么久了,援军怎么还不到?要不派人去帮狐王催催?”
话音落下,蛇族中一条青黑色的花蛇立刻蜿蜒着爬上前来,他高高抬着下巴,双手抱拳,语气十分得意,“禀王上,消息早就传到了,只不过狼族听说了咱们是替魔君办事,立刻就下令封了族内结界,还承诺绝不插手今日狐族之事……”
孤王瞳孔放大,面色骤然苍白,几乎忍不住体内灵力暴动,“叛徒!妖界众志成城抵御魔军,你们分明也参与了战盟,现在却背信弃义,临中叛逃,暗中投靠了魔族!”
“叛?”
青蛇冷哼一声,显然对投叛这件事极为自得,毫不掩饰面上兴奋的得意之色,“想归降的可不只我们蛇族,人族鬼族早就递过降书,直到现在,被接了降书的也只有我们蛇族,魔君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想叛,也得有本事才行。”
“你们狐族就是想去降,恐怕也没人愿意收留吧!”
狐王握紧手中的剑,一句话不说,将全部灵力注入剑中,目光不移,沉声道:“戚长林,带着族中的女人和未化形的孩子们走!去仙界找仙帝庇护!”
“父亲……”白婉嘴唇微抿,紧紧拽着被她扶着的狐王的臂膀,望着他轻轻的摇头,“您不能再动用灵力了,女儿愿替您出战,白婉在此立誓,必定会誓死守卫狐族。”
同样搀扶着狐王的白芷,提着刀时刻保持警惕的白颜也都朝狐王望过去,她们没有说话,眼中却是一样的坚定不移。
蛇王闻声朝狐王身边看过去,眼中渐渐浮现几丝恶心的淫邪,怪声怪气的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样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怎么能动刀子,要是不小心伤着了,哥哥们可是要心疼死了……”
这句话一下引起了蛇族内部的嗡动。
好一些蛇人纷纷向她们喊起话来,言语之中毫无遮拦,有些话甚至不堪入耳……
孤王面上像是结了冰霜,钳着白婉的手推到身旁的灰袍男人身边,挡在他们身前,咬牙吼道,“走!听到没有戚长林,带她们走!”
戚长林瞳孔微缩,终于咬牙下了决心,从身后召出了许多条带着虚影的狼尾,将身边那些还没成年的小狐狸一个个用尾巴卷起来,又扶住面色苍白的白婉。
他只有一个人,毕竟顾不了那么多的人,手臂上抱着两只小狐狸,单手晃了晃白婉的肩,沉声道,“婉儿,带上你的妹妹和族中女子,跟着我走。”
蛇族人一大半的目的,就是为了抓狐族这些六界中最为貌美的女子,当然不会等着看她们逃。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蛇王声音抬高喊道,“听着!女人活捉,男人全杀了,一个不留。”
蛇王一挥手,蛇族之人就从各个方向围捕了过来,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面前,由灵力所幻化出的兵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锋利的光亮。
外圈的狐族速度也不慢,迅速抬手还击,两方的能量相撞,立刻在身边炸出了一波波紊乱的灵气,空气中不一会儿就弥漫了血腥气。
白婉趁乱从戚长林手边挣了出来,又从身后召出了九条红色狐尾,把正要冲出去的白颜白芷生生拖着尾巴拽了回来。
白颜白芷毕竟年纪不大,修为不如白婉,被白婉拉了回来,推给了戚长林,平日里一向温婉得体,任何场合都处事不乱的女子,声音也带了些不稳的颤抖。
“长林,快带着她们走,我不能走,我得留在这里,你快走,别管我!”
她们都走了,剩下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结局,白婉不用想也能知道,留在这里的那些族人是要用他们的命,为她们争取活下去的生机。
白婉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抛下爹娘抛下族人逃走。
“白婉!冷静一点!”戚长林低吼道,“这里不是你的战场,剩下的那些女子和孩子,还有你的妹妹们,她们都需要你来保护,那才是你要做的事!别再浪费时间了,你真要害死你所有的族人吗!跟我走!”
白婉双眼都红了,双肩上被压上的这些责任,她早已经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任性了,即使再想留下,她也明白戚长林说的对。
几乎要咬碎了牙,白婉最终闭了闭眼,艰难的哽咽道:“……走。”
其他狐族的人见她们要走,立刻跟随他们围成保护圈,一路帮她们挡开袭来的蛇族。
“先杀了狐王!”不知谁叫了一声。
蛇族灵力最高强的几个长老动作一顿,果真弃了手边的战斗,不顾身后的攻击,从各个地方朝狐王飞身过去。
他们手中的利刃带着强烈的光束,以很快的速度,径直朝狐王劈了过去,狐王身边还围着其他蛇族,根本分不出身来躲闪,只能眼见着他们袭过来。
不难想象,若是被这些蕴含强烈毁灭力的灵力击中,狐王原本就受了重伤的身体不可能再支撑得了,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族长!”
“爹!”
白芷浑身汗毛竖起,尖叫出声。
白婉眼睛血红,神色只剩下失措的惊慌,连喊叫也喊不出来。
而白颜已经什么都不顾的变回了狐身,往孤王身边冲回去了。
可她们离的太远,即使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赶得上战场,离的近一些的族人又被其他蛇人团团围住,同样是难以突围。
“族长!”
正在狐族几近绝望的时候,一阵耀眼的白光忽然在狐王身前亮起。
这道白光极为刺眼,其中蕴含着精粹的灵力,可接触至身体时却是异常的温柔,没有对在场任何狐族人造成伤害。
反观那些被白光照射到的蛇族,受到的伤却看起来十分凄惨。
“啊――”
无数声惨叫四处响起,白光附近几近一半的蛇族人都被打回了原形,被掀到很远处,趴在地上翻滚扭曲着发出阵阵哀叫。
狐王惊讶的发现,就连蛇族法力高强的几个长老也同样像是受了不小的伤,他们捂着胸口退到了远处,嘴角都溢出了血,眼中尽是难以想象的震惊。
狐族人看着一瞬间被颠覆的战局,表情变得有些呆滞。
眼前拢在光晕下的模糊背影,让狐王心中生起一阵强烈的熟悉感,被那阵携着恐怖威压的光华环绕下的那道若隐若现的气息,感觉极为熟悉……
这时,那个身影转了过来,同时一道清悦的嗓音从耳边传来,不难听出其中带着紧张的焦急,“爹。”
“您没事吧?”
光华散去,光晕里的身影和被掩盖的气息终于露出了全貌。
众人终于看清,凭着一己之力重伤蛇族半数敌军的人,竟然是一个身姿略显纤细,有着几乎不输狐族的气质美貌,风华灼灼的少年。
而且那气息……
那是!
“小殿下!”
“是小殿下回来了!”
……
“笙笙!”刚跑回来的白芷怔了怔,眼中神色瞬间变得无比惊喜,眼中泪光闪烁,“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白婉白颜显然比妹妹更快的冷静下来,两人什么也没问,只拉着白笙细细看了一圈,担忧的询问,“有没有受伤?”
白笙摇头,“我没事,姐姐。”
狐王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下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没有问白笙为什么化了人形,又为什么有这样强的灵力。
单臂撑在白笙递过来扶他的胳膊上,把白笙半个身子挡在身后,沉声问:“还能使出灵力吗?”
白笙下意识用手指捏了捏方才保护了他和族人的小玉牌,听着脑海里再次响起的那声温柔的,“别怕,笙笙。”
白笙心里再次安心了下来,点了点头,轻声道:“能的。”
狐王拍了下白笙的肩,低声嘱咐道:“若是有能力,尽量和姐姐们一起护着族中的孩子们,但也不要逞强。”
“嗯。”
蛇族长老们的重伤让蛇族暂时的自顾不暇,给了他们一点喘息的时间。
但灵力修为最为高强蛇王由于一直在战局之外,没有在其中受伤,狐族众人依旧举着武器时刻提防,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没过多久,蛇族几个长老就似乎在蛇王的帮助下缓过来了。
蛇王脸色阴沉,死死盯着白笙,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却因刚刚的震慑在前不敢轻举妄动,咬牙切齿威胁道:“我们这可是在替容胥魔君办事,奉劝阁下还是不要来摊这淌浑水的好!”
容胥……魔君?
白笙瞳孔放大,眼睫轻轻颤了颤,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蛇王见他神情有变,以为他定是怕了,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高傲的冷哼一声道:“阁下可能不清楚,狐族这些人都是要献给魔君的礼物,若是因阁下阻拦而耽搁了时间,后果阁下恐怕承受不起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赶紧让开,不然一会儿来这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魔族大军了。”
蛇族就算胆子再大,倒也不敢在这种事上胡言,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只不过是他们以为的事实……
他们前脚刚递了降书,自请当内应,并在降书中承诺为魔君献上六界最貌美的女子,魔族后脚就撤了军,这时机来的也太过巧合。
蛇族都兴奋的以为,这是魔君对他们的器重,要给他们表现的机会。
因此魔族大军一撤,他们就赶着来了狐族,想凭这个机会得个大功,在魔君面前长个脸……
只要把这些美貌的女子献上去,他们就能立下一功,说不定还能得到魔君的重用……
“不让。”少年声音有些软,却没有一丝颤抖慌乱。
蛇王都愣了一下,压根没想到听了这话竟然还有人敢不要命的唱反调。
白笙能感受到不断从胸前小玉牌中传递到身体里的庞大灵力,就像是容胥护在他身边一样,让他很安心,他一点也不怕,不卑不亢道:“我不让,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蛇王脸色一变,尾巴将身形撑的越来越高大,然后凭空召出了一条覆着暗纹的黑色长鞭,大吼道:“找死!给我杀了他!”
蛇族长老们觉得他们方才是没有准备,才被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所伤,此时再看着白笙,只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
一双双金色的竖瞳紧盯着白笙,就像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早就等着蛇王这一声令下,此刻终于听到命令,纷纷毫不犹豫召出武器,携着磅礴的灵力径直向白笙所站的地方甩过去。
狐族众人早有准备,见状纷纷撑起灵力护盾护到白笙身前。
白笙听着耳畔的破风之声,心跳稍稍加快,到底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虽然心中有一些底气,也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他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眸微抬,和蛇王的眼睛对上。
就在这一刻,萦绕他周身的灵力骤然四散而开。
白光再次出现,所过之处势如破竹,秋风扫落叶般的,轻易击溃了合蛇族精锐之力的竭力一击。
狐族人的护盾根本还没来得及起到任何作用,等白光散去,他们再睁眼时,就发现在场的蛇族已经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狐族人一时哑声,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白笙看着重伤倒地的蛇王,孩子气的抿了抿嘴唇,垂着眼眸轻声道,“要抓人,就让他自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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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牌
这些年里, 蛇族前前后后骚扰了狐族不知道多少次, 好在有姻亲狼族帮扶着, 狐族才不至于早早的就被灭族,狼族在妖界各族之内其实算得上强族了, 但蛇族近百十年太过强盛,又是一个惯使毒的种族,各种阴损招数让人防不胜防, 除非修为极为高深, 很少有能不惧蛇毒威胁的。
因此即使两族合力抵抗,也还是没占到什么上风, 反而还断断续续的损了不少精锐长老。
原本也还能各据一方勉强支撑,这次魔军来袭,各族又结了盟约,为此约定各族之间恩怨都需暂搁, 狐族本来以为能暂时不用再时刻防着蛇族的骚扰了。
可世事多变,谁能想到不久前才一起抵御了魔族大军的蛇族盟友, 在敌军撤退之后, 又把刀刃对向了同为盟友的狐族,还暗中归降了魔族。
狐王在听说蛇族归降的时候, 就已经对援军不抱希望了, 他并不怨狼族, 反而是完全赞同他们的选择的, 魔族或许不足以让人惧怕, 可谁都知道, 站在魔族身后的那位,是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蛇族办的是那位魔君的事,在这个时候,谁参与进来,都可能为全族召来灭顶之灾,狼族已经帮了他们够多了,与其现在把两族全搭进去,还不如选择明则保身,至少还能留条后路。
族中很多年没出过能挑大梁的后代了,狐族近年的年轻人天赋普遍不强,族内又拿不出什么好法器,不说上品仙器,就连最末等的仙器也凤毛麟角,普通灵器都凑不齐,实在是兵穷马末。
狐王本以为这次灭族避无可避了,却没想到事情会往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蛇族毫无还击之力,在那道几乎无视任何攻击的白色光亮下伤亡惨重,连法力高强的蛇王都没有一战之力。
而重伤蛇族的竟是他最孱弱的,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妖界大能断定,永远不可能化形的小儿子白笙。
“退军了!蛇族退军了!”
“我们活下来了……”
蛇族人仓惶逃窜,连族人的尸体都没带走,地上留下了满地被烧焦烤熟了的蛇,空气中飘荡的全是焦味和蛇肉味。
狐族嗅觉灵敏,这样的气味原本是会让他们很不舒服的,可一想到这里死的全是蛇族的人,狐族就突然觉得这些焦糊味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族长,小殿下,这里还有两个蛇族的长老,好像已经没气了!”
狐王转头一看,发现离的很近的那两个果然是蛇族的长老,已经变成了卷曲的蛇形,半边身子都被烧成了黑漆漆的,躺在地上没有了一点生息。
狐族人一听更高兴了,一个个跟过年一样,除了实在受伤不易动弹的伤员,全都朝白笙围过来,欢呼着叫着小殿下,各种夸赞不绝于耳。
还有很多刚化形的孩子欢快的在旁边跑跑跳跳的喊小殿下威武……
狐王虽已疲惫不已,看着被围在人群中不知所措的白笙,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之色。
等着族人们欢呼声减弱下来,狐王才走过去把害羞的脸红通通的白笙从人群里捞出来,高声道:“大家先去领疗伤的伤药,回去都把伤口处理好,不要耽误了治疗时间,笙儿方灵力透支,现在也需要回去休息一下……”
族人纷纷点头,赶紧互相知会着喊:
“小殿下累了,让他回去休息,快给让个路。”
“快给小殿下让路……”
……
不一会儿就给狐王和白笙让开了一条大路来,白笙被狐王从热情的族人包围圈里“救”出来,微微耷着脑袋被拉着穿过人群,一点也没有了刚才大退敌军的威风样子。
狐族人反而比刚刚更激动了,望着走在狐王身边白笙,一个个眼睛都亮了,尤其是母狐狸们,不论老的少的,盯着白笙迈着小步子的背影,看着他在阳光下软茸茸的头发,还有头顶翘起来的那根头发,眼睛里闪烁的全是母性的光辉……
小殿下真是太可爱了!
化了人形的小殿下好漂亮好可爱啊!
…………
白笙跟着他爹往狐狸洞走,眼睛四处瞥了一转,刚想说话,又没有勇气问他严厉的爹,于是悄悄的落后了几步。
他本来是想跟几个姐姐说话的,却突然发现姐姐们可能没功夫搭理他。
几个姐姐虽然也一起跟在后面,但是他的姐姐们都忙得很,大姐夫正牵着大姐姐的手安抚安慰,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让白笙感觉谁也插不进去,二姐又被突然出现的庞厉惊的还没缓过神,眼见着很惊喜的样子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搭理,跟庞厉两个在后面隔的远远的,中间像是隔了一条楚河汉界,虽然二姐招手小声叫他,可白笙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插进去……
他对二姐姐连连摇了几下脑袋,再把脑袋往后偏了偏,终于看见了对他挤眉弄眼的三姐姐。
白笙翘着嘴角笑了下,赶紧跑过去,凑到白芷耳朵边小声的问:“姐姐,娘亲呢?”
“娘在洞府里替族人们练疗伤丹药呢。”
白芷把白笙拉到身边,很着急的问:“你跑哪儿去了啊笙笙,刚刚咱们要出去避难,哪里都找不到你,可把我们急死了,娘都急晕了,要不是吃了提神丹,到现在肯定都还醒不过来……”
白笙眼睛睁大,“娘怎么样了!”
他们两个其实说的很小声,但是走在前面的狐王还是听见了,头也不回,凉凉插进来一句,“有功夫关心你娘,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该怎么跟她解释吧,你娘方才还说找着你一定要打你一顿屁股。”
白笙赶紧抱住白芷的手臂,提前缩着脑袋往她身后躲了躲。
狐王狐后所在的狐狸洞在狐族的圣树边上,离芳菲道有些距离,狐王有伤在身,不宜再动用灵力,因此是带着他们走过去的。
狐王方才被蛇族几个长老围攻,受的伤并不轻,白婉白颜到底比两个小的细心些,走到一半路的时候,敏锐的发现狐王步履渐渐放慢了,马上就跑上前,一左一右的搀着狐王去了。
白笙白芷见状也不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老老实实的排排站,跟在两个姐姐后面。
狐族民风淳朴,狐狸洞真的就是挖的山洞,一个个随便拿出去都能艳压群芳的美人们,都是住在这样朴实无华的山洞里的。
就连狐王狐后也不例外,只不过洞府比其他族人住的要宽敞亮堂一些。
白笙担心娘亲,还没走到就忘了自己可能要挨打了,一看到洞口就加快脚步,匆匆跑进去,结果刚进洞府就被人一把抱住。
狐后拉着白笙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直到确认他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受什么内伤,才终于松了口气。
狐后眼里泪水还浮着,语气却一点不失严母风范,“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偷偷跑下山了?”
白笙刚一回来就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大战,现在回到娘亲身边才终于缓过神来,对狐后来说白笙可能只是不见了半个时辰,可对他来说,到底是半年都没见到家人,还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惊吓委屈。
白笙眼泪一下子就跑出来了,扑到狐后怀里,眼泪汪汪的喊,“娘亲,娘亲,笙笙好想你……”
狐后这几个儿女中原本就最疼白笙,被他这样可怜巴巴的一喊,心疼的不得了,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娘的乖笙儿,在外面被吓到了吧,娘抱抱,别哭别哭,回来就好,没事就好。”
两个人抱头痛哭,把白婉白颜白芷几个姐妹也引的在旁边掉眼泪,狐狸洞里哭声抽泣声连成一片。
狐王一向教导儿女们要临危不乱,要坚强,这个时候却站在旁边没有出言打扰,自己默默去找了几颗疗伤丹药吃下了。
几个孩子年纪还小,刚经历了战斗,以后的日子又还尤在刀尖上,生死未卜,这个时候想哭,就索性让她们哭吧……
最后还是狐王的一声咳嗽,才把哭的停不下来的几个人惊了回来。
狐王又咳了一声,沉声道:“好了都别哭了,都过来坐下,笙儿也过来,爹有些事要问你。”
白笙闻言擦了下眼泪,赶紧从狐后怀里跳出来,跟在狐王身后又了进去。
洞府里的屋顶虽是参差不齐的石头,里面一应桌椅却和普通房屋没什么太大区别,狐后招呼戚长林和庞厉坐下,又让人端茶进来,拉着白笙到她身边坐下。
白笙一直垂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他毕竟已经是个大人了,刚才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撒娇要娘抱,总让他感觉有些羞耻。
狐后不等狐王发问,轻声问:“笙儿,你这半个时辰去哪里了,又是怎么化的形?”
狐王没有丝毫异议,严肃的看着白笙。
白笙只看了狐王一眼,就又偏头去看他的娘,超小声道,“娘先答应听了不能打我。”
说完又去看狐王,凑到狐后边上,更小声补充道:“还有爹也不能骂我。”
狐后不用征求狐王意见,直接点头道:“娘答应了,也替你爹答应了。”
“我跑下山去了。”白笙说完顿了顿,见爹娘果然没有要骂他的意思,才继续道:“化形是因为吃了化形丹。”
到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全炸开了,狐王狐后还有白笙几个姐姐全都慌忙的围了过来,表情都看起来非常严肃。
戚长林微微皱眉,“不可能,即使原先修为再高,服用了化形丹不可能会有这么强的灵力,况且……”
况且白笙原先几乎没有什么修为可言。
狐王握着白笙的手腕,手心淡黄色光芒闪现,眉头紧皱,望着狐后严肃道:“是不可能,化形丹副作用极大,体内一定会留下损伤身体的残余杂质,我早检查过了,笙儿体内并没有。”
狐后焦急道,“笙笙,你确定你真吃了化形丹?”
白笙眼睛微微睁大,赶紧捂着嘴巴不说话了。
白笙见到爹娘姐姐们的反应,才突然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原本是想把这件事搪塞过去,才搬出了化形丹。
白笙不想让爹娘知道他没多少年寿命了,他不能说出这些事让他们担心,所以才想出了这个理由。
他之前一直想化形,偷偷了解过这种丹药,因此他知道,除非修为登峰造极,再或是亲手刨丹,内丹是不可能通过其他方法直接从外看出来的,如果他不说,爹娘没法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内丹,这样就能轻易把化形的事一笔带过了。
可他只想到第一步,却忘了爹娘会因此担心,会继续追问他……
面对这么多人的追问,白笙紧张无措,却又只能打死不说,下意识的就又捏住了胸前的小玉牌。
狐王早就注意到他胸前挂着的这块牌子了,眼眸微凝,将灵识探进去,然而只不到一息,他便不得已将灵识收了回来。
狐王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扶着桌子,恐怕要当场摔倒。
狐族虽没有上品仙器,但狐王曾经在仙族蟠桃盛会上有幸见识过几个,当时也算是大开了眼界,可现在看来,那些在仙族也算得上是珍稀宝贝上品仙器,恐怕在这块小牌子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仙族的那个叫上品仙器,那这块比上品仙器精粹千万倍,还含着恐怖威压的石头,应该被叫什么?
他只探了灵识进去,便差点被其中的能量搅碎,不难想象,若是旁人手碰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狐王心中震惊不已,却依旧面不改色,问道:“若是不想说,化形丹的事可以先不说,你先告诉我,这块……石头,是从哪里得来的?”
白笙眨了眨眼睛,视线往白颜和庞厉那儿瞥了一眼,小声说:“这是……这是我喜欢的人送我的,定情信物,他说,让我等他来接我的……”
在场的人再次炸开了锅,除了知道实情的庞厉,谁也想象不出,她们家的笙笙是怎么在半个时辰里就有了喜欢的人,而且连定情信物都收了?!
白笙语不惊人死不休,压根没看到他爹的手把桌角都快掰碎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偏过头,睁着大眼睛问狐后,“娘,我已经化了人形了,什么时候也能给我一个魂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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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白笙一开口就是惊雷, 再问却又低着脑袋什么也不说, 直把狐王气的差点灵力暴动。
狐王不顾自己的伤, 要把白笙拎过来动家法,狐后见状赶紧以“先疗伤, 别的事以后再说”为由,硬把狐王拉去疗伤。
白笙吓的躲在了姐姐们身后,几个姐姐姐夫一齐拦着, 才帮着狐后把狐王给拽走了, 白婉一路护送着,带着白笙回了他的山洞。
一个带温泉的狐狸洞里, 袅袅雾气氤氲在清浅透明的池水上方,光着脚的白衣少年坐在池边的大石头上,“啪嗒啪嗒”的用脚的踩水。
裤腿被他扯到了膝盖上面,露出两条笔直修长的小腿, 在池子边上晃来晃去,拢在白蒙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白的晃眼。
“别动。”白婉轻轻拍了下白笙晃荡着的腿, 伸手把他掀到膝盖上的裤腿往下拉到脚踝,捏着裤脚帮他卷起来两圈, 刚想说话, 就看到刚卷好的裤腿就又滑了下去。
白婉动作顿了顿, 再次把裤腿提起来, 里衣很轻很软, 卷了几次才终于把它们卷好, 最后松松的垂到了小腿处。
“笙笙,若有旁人在场,不能把裤腿拉这么高。”
白笙愣了愣,神情有些茫然的望着白婉。
白笙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严肃的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皇宫里也有个这样的池子,虽然和这个有些不一样,是建在屋子里面的,池底也不是石头,而是平整的翡翠玉砖,但意思和这个大致差不离,都是在寒冷天水也热热的池子。
当时白笙身子不好,畏冷的恨不得整天都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容胥就带着他去过几次。
那个池子水温比洞里这个更暖,泡久了都能出一身汗,白笙像是找着了自己的窝,泡在里面暖的不愿意出来,容胥却不许他一直在里面泡着,没一会儿就要把他捞出来。
白笙委屈巴巴的,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才让容胥同意让他继续待在那间屋子里,只不过不让他下水,还让人把窗户开了一条缝。
白笙被容胥拿大氅卷着抱在怀里,就是一边吃着御膳房送来的点心,一边像这样把腿脚伸进池子里……
那时还不只是像现在这样光着腿,他甚至连亵裤都没穿,可容胥也从来没有说过不许他这样……
白婉看他傻乎乎的样子,抬手轻轻点在白笙鼻尖上,看着白笙睁着大眼睛发呆的可爱模样,出声笑道:“你已经化了形,不再有皮毛遮着,就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有人在时都要把衣裳穿好,不能给别人看见,记住了吗?”
白笙小声“啊”了一声,神情很疑惑。
为什么啊?
白婉看出那双眸子里的疑惑,斟酌了一下,解释道:“这是一项礼数,当一个孩子成年以后,就要开始遵循这些礼数了,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你最亲近的人……就像夫妻之间,就可以不用在意这些礼节……”
白婉说完,以为白笙会再问她为什么只有夫妻之间可以不用在意,她正想着要怎么回答,却没想到白笙没有问她。
白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听话的点点头,自己还低下头,默默的又把裤腿再往下拽了拽。
白笙想,他沐浴时容胥不让旁人伺候,不许他不穿好衣裳就乱跑,宁愿手把手一遍遍教他,也不许宫人们伺候他穿衣裳,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正回忆着,白芷就抱着一堆果子跑回来了。
白芷把怀里的果子往池边一堆,果子就骨碌骨碌滚到了白笙袖子边,白芷往他身旁一趴,给他们两一人递了一个果子。
白笙低头要咬,就见白芷把眼睛贴在他的衣袖上,一边咔嚓咔嚓的嚼着果子,一边不经意的问:“笙笙是在外面化的形,这身衣裳是从哪儿弄来的?”
白婉闻言一顿,也抬头盯着白笙的神色。
“……”
白笙张着嘴,牙悬在果子皮上,慢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咬还是不该咬。
这身衣裳的确值得引人注意,刚刚没仔细看时,白婉一直以为这就是件很普通的衣裳,等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件衣裳看起来比其他衣裳格外好看的原因所在了。
远看上去就只是简单的纯色白衣,其实不然,它的做工极其精致,一整件长袍上全都是用同色丝线绣上去的莲花暗纹,如同浮在水面上一样,绣的栩栩如生,还有内里的亵衣,不知是用什么面料做的,轻软的竟然没有一点重量,裤脚处连针脚都看不见。
这样华贵精致的衣裳,可不是在山上就能随便捡着的。
白婉原本也想问的,但见着白笙从方才开始就明显抗拒回答的样子,才忍着没多问,又见着他这个模样,就知道他果然又是和刚刚那样,什么都不会说了。
白婉叹了口气,没再多问,转而去问白芷,“你二姐姐呢?”
“二姐姐跟着那个眼睛上有道疤的人走了,不知道是去哪儿了。”白芷皱了皱眉头,“那个人真奇怪,从一开始就一直跟着二姐姐,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一路沉默到现在的白笙突然道:“不是坏人。”
“他是好人,他和二姐姐很早就认识了,二姐姐还把魂核送给了他当定情信物,他这次就是为了二姐姐才来的。”
白婉微愣,脑子里那几根杂乱的弦忽然找到了一个出口,问道:“你找娘要魂核,也是为了送给那个喜欢的人当定情信物?”
白笙移开目光,像是被捉住了尾巴的小兔子,脸颊一下子泛了红,垂下脑袋,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嗯。”
竟然真的是为了那个人。
白婉觉得很惊奇,因为白笙从小就比其他孩子感知能力差许多,何况是感情这样复杂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更难理解了,到底是谁,竟能让她们家笙笙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如果说白婉之前问的那些,都是出于担心白笙,此刻是真的感到十分好奇了,“就那么喜欢她?”
白笙耳朵也红了,却还是点头,“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她,她是哪里能让你这么喜欢?”白芷也在一旁跟着追问。
“他……”白笙思考了一会儿,一开口就卡壳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姐姐们,自己为什么喜欢容胥,因为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容胥骗过他,还总是欺负他,可白笙就是喜欢他,觉得他哪里都好,即使白笙现在心里还委屈着,还生着容胥的气,可他也依旧觉得,容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容胥会保护他,会哄他,教他学走路,教他穿衣,还教他学画画,即使他那么笨,容胥很有耐心,不论一个问题要反复教上多少次,他都没有一点儿不耐烦。
白笙越想越觉得,他对容胥的喜欢太多了,容胥在他眼里哪里都好,要说哪里喜欢的话,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完整。
“笙笙?”
白笙被叫回神,抬腿把脚从温泉里缩回来,用两只胳膊把膝盖抱着,拉着胸前的小玉牌,脑袋搭在膝盖上,认真道:“就是喜欢啊,他对我好,我也最喜欢他。”
白婉看着白笙一瞬之间变得亮晶晶的眸子,心中更讶异,她原本以为白笙说的那句喜欢只是小孩子的戏语,做不得数,可现在看来不是,他说的每一句喜欢,都是在用纯粹的真心。
白婉的视线从白笙手中的玉牌上移开,秉着直觉猜测道:“除了这块玉牌,笙笙身上的这身衣裳也是她给你的?”
白婉显然比狐王有耐心多了,也格外了解白笙的性子,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猜测引导着,终于从白笙口中套出了一点话。
衣裳是那人给的,头上的发带是那人给他绑的,就连身上的衣裳,脚上穿的鞋袜,也都是那人伺候着穿上的……
白婉白芷呆的说不出话。
她们都是下山去历练过的,虽说在六界之中,女子地位一般虽都不如男子高,但能拿出这样华贵衣裳的女子,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家,即使是在最弱小的人族,也少不了是显赫权贵之家,而像她们这样家世的女子,一定都是有自己的傲骨的。
那个女子一定是很喜欢它们家白笙,喜欢到不愿意错过他,才愿意在没有成亲也没有名分之前,就这样体贴伺候吧。
白婉这样想着,就稍稍放下了心。
她必定是很优秀,又对笙笙很好,才得到了她们家笙笙的喜欢,有这样一个对笙笙好,又得笙笙喜欢的人陪在笙笙身边,这是一件好事。
白婉微微笑着,问道:“那她人呢?你既然有喜欢的姑娘了,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回来,给爹娘看看?”
“不是――”
不是姑娘……
白笙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一道空旷的声音打断。
“妖族结界,半刻之内未至者,杀无赦。”
这道嗓音极为沉静冷血,不含一丝情绪,只这样远远听着,就让人从心中生出无尽寒意。
几人一愣,白芷白婉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的什么,她们在惊讶中,也正好错过了白笙在听到那道嗓音后的神情变化。
将近十息过去,从洞外飞快的跑进来几个传信的狐族将士,边跑边慌张万分的喊着:
“小殿下!公主!赶快跟我走,狐后命我们护送你们去妖界结界,时间不多了,快……”
白婉一惊,召出尾巴,卷起白笙白芷就往外飞奔,问道:“发生什么了,方才是谁在说话?”
将士言语有些慌乱,“是魔族,魔族又回来了,从结界传信来说,来的还有,还有那位……那位魔君……”
“什么!!”
白婉脚下一顿,惊的差点没有站稳。
这也是听到传信的所有妖族人的一致反应……
※※※※※※※※※※※※※※※※※※※※
难受
妖族的结界很坚固, 却并不大, 它不足以覆盖整个长麓山, 只圈起了其中的一座峰。
因为长麓山不是一座山,它是一片延绵宽阔的山脉。
这里虽然被称为妖族圣地, 且绝大多数的妖兽们都仰仗着这片山林生息,但事实上,只有在接近群山中心的那一座最大的山峰才得到了结界的庇佑。
结界本就是由妖族几个灵力强大的先祖合力所建, 为的就是保护族中后人, 妖界中最强盛的几个种族才有资格住在结界里,近百年来逐渐没落的狐族,曾经也是在其中的。
结界一边背靠万丈悬崖,另一边, 就是蛇族院落后面那片空旷的平原。
狐族领地靠着悬崖边上,离这里最远,白笙他们和爹娘族人们汇合, 一起匆忙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听到一声清晰的脆响。
“咔――”一声之后安静了大约有五瞬。
接着便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破碎之声,摧枯拉巧之势,只是一抬起头的功夫, 罩在天空中的结界就已经轰然崩塌,声音从头顶传来, 像是整片天空都在往下塌陷……
“咔嚓咔嚓……”
无数透明的碎片从天上掉落下来, 天空像是下了一场雨, 却又并非是雨滴, 那些碎片在掉落到离地面还有几丈远的高度,都慢慢化为了细碎的尘埃,带着微微亮光,最终消散在空气中,一点痕迹也抓不住……
妖族人绝望又惊恐的亲眼目睹着,那道护佑了它们千年的屏障,在他们眼前。
坍塌了……
妖族人原本都站在结界之内,和外面铺天盖地的魔族大军之间隔了一道结界屏障,因此在结界破碎之前,即使两者之间相隔不远,由于有结界立着,妖族人心中都至少还是多多少少存在着一点安全感。
但此时结界破了,妖族和魔族之间的距离就像是突然一下被拉近了,平原上挤满了形态各异的人兽,他们都能清楚的看到,被魔族严严实实包围起来的长麓山。
入目的整片山脉,乌泱泱的全是体型硕大凶神恶煞的魔族,几千年过去,魔族的数量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比曾经扩张了数十倍不止,妖族就是能以一敌十,也不一定能将这些魔族杀尽,何况能在同阶内以一敌十的,在整个妖界恐怕也找不出十个。
最令人神魂颤抖的,是在结界崩塌后,骤然压到他们每个人身上,让人忽然之间连灵力都再也无法提起的庞大威压――
那是……容胥魔君。
惊惧恐慌的情绪在这一刻,就像是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到每个人心里……
聚在平原上的妖族像是被洪水冲散了的蚂蚁,在周遭还在缓缓下落消散的残垣结界中,陷入了坐立不安的恐慌。
戚长林带着狐族众人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总算才找着了妖族,狼王狼后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白婉才松开尾巴,把白笙放到了人群靠后的一处地方。
妖界人虽不算多,但所有人都挤在同一个地方,就把这片平原挤得拥堵起来了,前方是巨大的魔兽,后面是陡峭的丘陵,站在妖族人群里,能看到的除了人就只有人。
白笙从一开始就觉得耳边的破碎之声很熟悉,像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却又一时记不起来。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想起来,回来的那一天晚上,他趴在容胥怀里,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就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容胥……
坏人,大坏蛋。
白笙瘪着嘴,昂着头望着天空,委屈巴巴的朝四处张望。
他一下就听出来了,方才那个分明就是容胥的声音,容胥一定就在这儿,分明说好了要来找他,却说话一点也不算数,还那么凶……
白笙身子随着视线转了一圈,忽然停在了正前方的一处。
那是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脚下没有踩任何东西,却如履平地一般站在虚空之上,他的身旁都是身形比他大数十百倍的巨大怪兽,却在他面前低下了庞大的头颅。
由于离的太远,空中又有许多发着光的细碎光点,白笙看不太清晰,他抿起唇,不自觉的往前挤了挤,想走到人群前面去……
魔族大军中心,三个人形魔兽安静的站在玄衣男人身后,望着男人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
大军刚退回魔域,容胥魔君却破天荒的要亲自领兵去妖界,先是传音让妖族所有人到结界口来,盯着对面看了一圈,突然周身气息暴动,竟抬手捏碎了结界。
然后又伫立在原地不动了,现在半个钟早过了,魔君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目光在下方人群中一处处移动,几人默默看了许久,突然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屠妖族,倒像是在找什么。
是在找什么呢?
以容胥魔君的能力,恐怕只抬抬手天地都要震动,能有什么龙肝凤胆的宝贝,值得他这样亲自来找?
白笙从护着他的狐族将士的中走出去,正想挤进人群再往前走。
就在这时,突然从右边甩过来一条灰色的尾巴,自上而下朝着他面上就拍了过来,白笙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来,身子一僵,胸前的小玉牌发出微白的光亮,周身灵力骤然涌动。
只是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光亮,谁也没有发现,远处寻找了许久的那道目光,终于定格到了这个光亮所在的地方。
容胥暴戾的心就在那一瞬,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定定的望向那个方向,目光触及到那个小身影的那一刻,潮水般汹涌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进脑子里……
白笙还没来得及使出灵力。
就在这条灰色的尾巴快砸到白笙脸上时,一条浅红色的尾巴将它拦住,用力掀到了一边。
白婉伸手将白笙护到身后,怒目道:“戚长枫!我们家笙笙今日又是哪里得罪你了?”
跟他们一起站在后方的狼后狐后闻声转过来,狐后看了眼站在对面的戚长枫,什么也没问,快步走到白笙身边,低声问:“没事吧?”
白笙摇头,迎着戚长枫的视线看过去。
戚长枫不屑的看着白笙,嘴里无声的做了个口型,白笙一看就懂了,他说的是:“傻子。”
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几乎每次见面,戚长枫都要找白笙的茬。戚长枫是狼王的儿子,却不是狼后的儿子,在族中地位虽不低,却终究比不上戚长林,他明面上样样都比不过戚长林,暗中找戚长林的茬也从没赢过,至此怀恨在心。
直到戚长林娶了白婉,和狐族结了亲,他总算是找到了出气的机会。
狐族势弱,和狼族结亲后又一直都是依附着狼族,多方都要得狼族帮衬,戚长枫便仗着狼族皇子的身份,对狐族人颐指气使。
狐族人也都不是软柿子,戚长枫本身没什么本事,就挑中了白笙这个身份地位高,却又没有什么灵力的软柿子,回回见着都要出言讥讽,借着贬低白笙来嘲讽戚长林,被狐族人发现以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还说的更过分。
白笙五百年都没有化形,本就自卑,被他这样说久了,不论爹娘姐姐怎么安抚,心里却慢慢的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他听惯了戚长枫说这句话,以往从来没反驳过,这次却开了口,认真反驳道:“我不是傻子。”
许是没想到白笙竟然还会反驳,戚长枫愣了一下,一时没来得及接话。
狼后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一听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伸手拽了戚长枫一把,呵斥道:“谁让你过来的,回后面站着去。”
戚长枫一点也不把狼后的呵斥放在心上,收回自己的灰色狼尾,看向走过来的戚长林,昂着下巴恶声恶气道:“戚长林,管好你们家傻子弟弟,别又惹了事,再让我们狼族替你们家擦屁股!”
狼后压着嗓音斥道:“你娘怎么教的你规矩!”
戚长枫讥讽道:“先让你儿子教教他们家傻子弟弟规矩吧,到现在还在仰着头四处看,还嫌给我们惹的祸事不够多么?”
这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惊。
白笙只顾着找人,根本没发现不对劲,若是他稍稍分一点注意力出来,就会发现,在场这么多的妖族人,除了他,没有一个人敢仰头看前面。
魔族中有个传言,只要和容胥魔君对视上一眼,就会没了性命。
其实这个传言流传的地方远不止魔族,在其他五族里面,这个传言一样流传极广,甚至比在魔族传得还要可怕。
六界都这样传,不是没有依据的,神仙两族曾经牵起过一场诛魔之战,带领其他三族精锐,前往魔域诛杀容胥魔君……
领军的仙族战神用灵识传达了他们已到达魔域,只过了不到半刻钟,魂牌就碎了。
不是哪一个人的魂牌,是所有人,所有赴魔域的人的魂牌都碎成了粉末,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几乎都是在同一时刻身陨的。
不只是肉身,连同魂魄,全都灰飞烟灭……
这场战争成了修仙界的噩梦,各族沉寂许久,才终于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等他们慢慢缓过神来,才恍然发现,他们损失这样惨重,却连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修仙界被诡异的诛魔之战吓的魂不守舍,再加上极少有人知道容胥魔君长什么模样,渐渐的,谣言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传起的,时间一长,这样的传言慢慢就传开了……
六界不能没有秩序,少数知情者也默认了这样的传言,毕竟相比诡异的未知,已知的事实反而更能让惊吓中的人们得到安抚。
因为这个传言,众人确实渐渐冷静了下来,但却也因此,导致了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人们就下意识不敢抬头直视,所有人都低着头,宛如一个个待宰羔羊的局面……
狐后偏过头,发现白笙果然还仰着头在看什么,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按下白笙的脑袋,“笙儿,你在看什么!别抬头。”
戚长枫撇嘴嘲讽道:“傻子就是――”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磅礴的威压之力像是一个巨大的手,将戚长枫压趴在地,被打回原型的灰狼被一双无形的手掐着脖子,仰面倒在泥土地上拼命挣扎。
恐怖的威压以这个圆点为中心,一瞬间向整个平原蔓延过去,压的人喘不过气,天地一时间静的可怕。
白笙再次仰起头,对上了一双暴戾和温柔不断交织的眼眸,熟悉又陌生。
“笙笙。”
白笙眼睫微颤,抿着唇没有说话。
下一秒,他就被揽进了一个携着满身冰寒的怀抱,很冷,冷的白笙浑身颤抖。
“笙笙。”男人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嗓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眼眸紧紧盯着白笙,一刻也不离。
白笙被容胥所携的冰寒冻的瑟瑟发抖,混着身体上的难受,听着容胥一点也不温柔的语气,心中的委屈一瞬间达到极致。
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他在男人怀里挣扎着,即使被沉重的威压压的喘不过气,也拼命要从他怀里出来,“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骗子,坏蛋,放开我!”
容胥没有放开,盯着怀里挣扎的人,眉头微微皱起,眼眸更加幽深。
“坏人……呜,容胥,我冷,难受……”
男人周身的威压太过强势,白笙挣扎了一会儿就真喘不上气了,声音都变得弱了几分。
容胥缓慢低头,终于看到了白笙满脸的泪水。
别怕
在见到白笙的第一眼,容胥就得到了他的那抹神魂储存在白笙体内的记忆。
可即使有那些记忆, 他也仍旧还不是原先那个, 愿意把一颗心都捧给白笙的陛下。
容胥生来就凌驾于六界之上,天地万物, 皆要仰他鼻息, 若是他成佛,便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若是他入魔,便是山河破碎血流成河, 苍生都要受他所累。
可以说, 只要他愿意,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所以当容胥站在魔族大军中, 从白笙身上看到那些曾经的记忆那一瞬间, 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只有……太荒谬了。
记忆中的那个他,的确就他自己,容胥清楚的知道,这段记忆就是他自己亲手保留下来, 并引自己来看的记忆, 没有丝毫被改动过的痕迹。
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在那段记忆里的容胥,几乎是对这只叫白笙的小狐狸给予了无限的纵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白笙, 为了让白笙身体康健, 为了能哄白笙开心, 不舍得让白笙受一点儿委屈, 最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血和魂魄为媒,破开天道封印,就只为了能把白笙平安的送回来……
这一切在他看来,不只荒谬,甚至是可笑的。
可他一边在心里觉得可笑,一边却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白笙身边。
听到有人说白笙是傻子,他下意识就想杀人,可就在他要掐断那只牲畜的脖子时,心底的一个声音再次阻止了他……
不能杀。
不能杀,笙笙会害怕,不能让笙笙看到这样的场面……
容胥心念一动,人就已经被他放了。
他头一回让人从手里逃了生,心中却戾气更甚,因为他发现,在记忆里一见他就会兴高采烈的扑过来,黏在他怀里,软声软气撒娇打滚的小狐狸,这次没有向他跑过来……
容胥抬手,白笙身边拔起三道无形的高墙,叫他无处可逃,只能被走过来的容胥钳住腰肢,拖进怀里。
将白笙揽进怀里的那一刻,容胥从四肢百骸都涌上了一种战栗的满足感,像是在沙漠中前行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绿洲。
他情不自禁沉溺了几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意识到,他所接收到的记忆并不仅仅是一段简单的记忆,还有那抹已经消散的魂魄所注入到记忆里的情感,他不能自抑的,要受那段记忆和眼前这只小狐狸的影响……
容胥沉下了脸色,深渊般的恐怖威压在整片平原上涌动,他却没有生起哪怕一丝要伤害这只小狐狸的念头,只是手下更用力的掐住了白笙的腰,不许他跑。
容胥眸色越来越深,眉头拧着解不开的结,心中烦躁的几乎想要毁天灭地,因为他根本分不清,那些躁动的烦闷,究竟是因为他不愿意被那些记忆所控制,还是来源于这只小狐狸不像记忆里那样听话,一心要逃离他的怀抱……
“冷,好冷……”
以前容胥只是手指的温度比他低一点,可现在容胥比冰块还要冷,就像是万丈深渊中的寒潭,连舌尖都像是要被冻住。
白笙身上的热度全被冰冷的温度带走,身子颤颤的发着抖,小脸惨白。
他实在受不住了,一边不受控制的发抖,一边无力的推着男人的胸膛努力后退,挣扎间却又牵到了被掐的生疼的侧腰,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似乎也察觉到了男人不会对他有怜惜,而且他越挣扎叫喊,男人的手掌反而捏的更紧,白笙怔怔的掉着眼泪,为了让自己不再那么痛,他只好僵着身子不敢再动弹了。
可他疼的厉害,咬着唇忍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疼的忍不住张开了嘴,他不敢用力的轻轻喘着气,喘息间不小心小声的“呜”了一声。
很轻。
轻的几乎连白笙自己都听不见。
容胥刚从回忆里抽出神,就听到了从怀里传出来的那一声,软软的,怏怏的喘着气,像是小猫儿叫一样可怜呜咽声……
听起来既难过又委屈,带着哽咽的哭腔,像是一块石头,狠狠砸在容胥心上。
容胥心中骤然一疼。
他下意识循着声低下头,入目之中,看到了那只紧紧攥着他的衣袖,颤颤地发着抖的白皙手指,视线顺着修长的脖颈上往上,是那个发出了轻轻呜咽声的小巧喉结,然后是那张盈满了泪水,白的几近透明的脸颊……
容胥心头一颤,看到了一双蒙着水光,委屈的望着他,正争先恐后的掉着眼泪,星辰微微黯淡的漂亮大眼睛。
容胥浑身一僵,脑中一时间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那一刻,胸膛里的心跳都停滞了一瞬,然后慢慢的,才跟随着怀里白笙的心跳,开始缓缓跳动起来……
疼惜后悔心疼种种情绪,连带着脑中的记忆情感,只在一瞬间,就随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深深扎根在心底。
然后又被白笙一滴滴晶莹滚烫的泪水,浇灌成了参天大树……
在这一刻,曾经为了白笙,连神魂都献祭了的那个容胥陛下,终于再次回来了……
容胥眼中飞快的闪过几分懊恼,他低低喘了口气,手指几近惊慌的松开怀里人的侧腰,可怀里的白笙已经没什么气力了,他的手一放开,白笙就软软的往下跌了过去。
容胥一惊,赶紧又重新把人捞回来,动作很轻很轻,避开了他右侧的腰,手臂小心的穿过腋窝,托着臀把白笙半抱起来。
在做这些之前,他已经将全身的威压都散的干干净净,又催动灵力,将寒意驱散,把整个身体都烘的很温暖的了。
容胥伸手到白笙后背,轻轻抚着,手心运转了些灵力,将最温柔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的传递到白笙身上。
没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在,白笙软趴趴的伏在容胥肩上,身子又被男人很仔细的一点点烘暖,很快就缓了过来。
白笙茫然的睁着眼睛,对突然消失的沉重威压和变暖的环境感到很无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脑子里很乱,只要一想到容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变了,又不疼他了,白笙就难过的嗓子发酸,刚有了一点力气,就又把这些力气全用到哭上了,大眼睛里湿答答的要掉眼泪。
白笙咬着手指头,压抑着哭声,但又哭的很凶,没一会儿就把男人肩头的衣裳都弄湿了一块。
容胥的心脏被他哭的揪成一团,一滴滴晶莹的眼泪,在容胥这里全都是一把把的刀子,刺的他心口发酸,喘不过气来。
他的嗓音都变的沙哑,手掌依旧运转着温暖的灵力,转为在白笙的背脊轻拍,哑声哄怀里哭的发抖的小狐狸,“笙笙,宝贝儿,我错了……别咬,乖啊,仔细咬伤了手,别伤了自己,我的手给你咬好不好?”
白笙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罩住,被咬出的牙印地方在白光下,立刻被修复的没有一丝痕迹。
听着男人语气中和方才的随意冷淡截然不同的温柔宠溺,白笙静默了一会儿,手指微微收紧,稍稍的攥成了一个小拳头,他小心的抬起脑袋,怯怯的朝容胥看去。
那双眼睛怯生生的,里面装着的有害怕不安,也有几丝不敢相信的警惕。
像是只惊慌的小动物,因为受到过伤害,即使面对温柔的对待也不敢相信,只敢胆怯缩在一团,小心的把脑袋探出来看一看,只要有一点让他不安的风吹草动,就要飞快缩回自己的洞里。
容胥神色微僵,被白笙这样看着,眼中不禁生出几分狼狈。
白笙现在这个样子,比容胥最初和他相遇时还要胆小,至少在那个时候,白笙还敢主动拿花朵石头来和他交换吃的,他若是再对白笙温柔对待几分,白笙就能哒哒哒的跑过来,滚到他怀里撒娇了。
现在这个情形,白笙对他的警惕,一分一毫都怪不到白笙身上,全是容胥自己种下的因。
是他一次次反复无常,让原本对他给予了全然信任的白笙,如今开始对他生出了害怕和警惕……
容胥自以为已经强大到没有弱点,在白笙这样的目光中,却觉得一秒都承受不住,他想抬手遮住白笙的眼睛,白笙却突然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水中的浮木,眼泪依旧滴滴答答往下掉,只不过这次不再压抑哭声,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咽着哭出了声。
“容胥……我害怕,我好,害怕……你再,再哄哄我好不好……”
声音中带着哭腔,夹着很重的鼻音,这句软声的示弱讨宠,像是把容胥的心反复的碾碎又用手用力揉合起来,疼的他几乎都没有了知觉。
容胥不敢有一丝犹豫,手掌摊开,不断的轻拍着白笙的脊背帮他顺气,稍稍俯下身,在他耳边不住的柔声轻哄。
哄白笙的话,容胥无师自通,心肝宝贝的叫着,捡着好听的话哄着说了一大箩筐。
每哄一句,他就在心里质问自己一声:这么好的小宝贝,你怎么舍得一次次让他难过?
容胥只能摸到白笙的手,不清楚他的脚有没有暖起来,担心的在白笙耳畔柔声问道:“好些了吗,现在暖起来了吗,还感觉冷吗?”
白笙哭声逐渐止住,脸色也因身子变得暖和而红润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冷,便又怏怏的垂下脸靠进了容胥的肩窝。
“我们回去好吗,回去拿热水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再暖暖的睡上一觉,等你醒过来了,我们再认认真真的追究我的错处,一件件的给笙笙解释道歉好不好?”
白笙哭的太累了,提不起什么劲儿,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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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
见白笙点了头,容胥眼眸微抬, 心念一动, 原本为了困住白笙,才环绕在两人四周的无形雾气便撤开了。
雾墙携着容胥的神力和威压, 将两人所在之地清出了一个巨大的圈, 整个圈都被拢在黑雾中,其他人不仅无法靠近, 甚至连看一眼都要心悸。
此时黑雾消散,平原上的所有视线都一齐聚到了这一处。
从周围的妖族人的视角来看, 就看见萦绕着的那一团深不见底的黑雾忽然从外到内一层层散开来, 随着逐渐变淡的黑雾,若隐若现露出了黑白交织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说是黑白交织, 但其实他们只能从弥漫着诡异黑雾的玄色衣袍中拢着的看到一小团白色。
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 周围站的近一些的妖族人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那是一个身着玄衣的高大男人,气势惊人,黑袍无风自动,无端的给人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他只站在那儿, 就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空气中的黑雾分明已经完全散去了,可当众人想把视线落到他身上时, 心中立即就又产生了心悸的恐惧感……
仿若天生的君王, 只看一眼, 就会令人不敢有一丝反抗的, 从心底生起最恭敬的臣服欲。
妖族众人根本不敢直视他, 只瞥了一眼,连面容都不曾看清,就胆战心惊的移开了视线。
随着视线稍转而下,众人的视线就落到了他怀里,那个被他抱着的,纯净至极的美貌少年。
少年是被男人单手掐着腰臀,又按着脊背镶在怀里的,他怏怏的趴在男人肩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双脚悬空着,两只胳膊松松的搭在男人肩上,不像是自己搂上去的,倒像是挣的没有了力气,又被抱的太紧,才不得已把手臂垂在那儿。
看上去像是只刚满月的小奶猫,对强迫的抱着他的男人毫无防抗之力。
其实容胥的动作很温柔,抱着白笙的手力度很轻,不会让白笙有一点儿的不舒服,和强迫一点儿也沾不上边。
众人之所以一眼认定少年是被迫的,主要还是因为两者太过悬殊的实力差距,和少年现在的模样……
少年本就被男人的衣袍遮住了大半身子,又被身后的长发掩着背脊,全身上下就只露出了两只手臂和一张泛红的小脸,看上去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再加上他白皙细嫩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粉红,眼眶脸蛋鼻尖全是红通通的,连墨发下的耳根子都红了,任谁看都不禁会想,这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才哭成了这样……
不只是旁人这样想,就连白笙的家人们,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就比如白笙的亲生母亲。
狐后一直焦急的盯着黑雾的方向看,在看清黑雾里场景的一瞬,便被那样的情形刺激到了,她来不及多想,急忙往白笙的方向冲了过去……
“笙笙!”白婉就在狐后身边,见着白笙的模样,惊了一下,也三两步追在狐后身后跑过去……
但没等她们接近,就发现原本在前方的白笙不见了,那片被空出来的大土地上一片空荡,什么也没有……
平原上的妖族众人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刚刚忽然出现了一团黑雾,把一个穿着白衣裳的少年掳走了。
看着狐族王后此时的样子,被掳走的应该是狐族的人……
但那个可怕的男人又是谁?
众人正疑惑着,就见平地风忽起,原本在很远处,站在魔族大军最前方的三个人形魔兽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御风而来,径直落在了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几人一落地便屈膝跪下,俯首帖耳,前面分明没有任何人,他们的态度却是恭敬万分。
他们似乎是在听谁的吩咐……
已经和魔族打过一次交道的妖族人一眼就认出来,这三人里,最右间那个身形庞大的大汉,就是一个时辰前带兵攻打妖族的魔族领军。
平原上众人心中皆是一震,这三人跪的方向明显就是朝着方才那个玄袍男人所站之处,能让魔族的领军都这样恭敬惧怕的……
难道……刚刚那个男人是!……
跪在最左边的中年男人最先站起来,眨眼就从原地消失了,中间的白发青年也随即起身,朝着狼族和狐族人的方向走过去。
狐后见到白笙在自己眼前被掳走,情绪有些激动,救子心切,脑子里一时想不到其他,只惦记着白笙的安危,要不是被狐王和一旁的狼族王后拦着,早就扑上去揪着这几个人形魔兽的衣领质问了。
即使被拦着,对面还有魔族大军虎视眈眈,狐后也丝毫不惧,对白发青年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你们把笙儿怎么了?”
狐王把妻子儿女拦在身后,运转灵力单手化出长剑,狐族众人同仇敌忾,接连拿出武器,时刻准备出击。
“狐王,白夫人,还请稍安勿躁。”
白发青年在狐王面前站定,丝毫不受眼前局面影响,神情温和有礼,礼数周到的拱手道:“请放心,魔君已经带着白公子去往狐族洞府了,诸位也且安心回去吧,从现下的情况来看,魔君并没有要伤害小公子的意思,相信白小公子暂时不会有危险。”
狐王当场色变,即使心里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也极其难以置信,“魔君?”
白发青年对众人的惊讶早在意料之中,并没有多解释,只微微一笑道:“魔君还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魔族大军很快就退下了长麓山,没有停顿的直接离开,比第一次撤军时动作还要快,众人皆是一脸迷茫的看着魔族的举动,偌大的妖族平原上寂静的没有一点人声。
他们实在想不通,魔族兴师动众的带军到长麓山来,毁了长麓山结界,然后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直接撤下了山,这群魔族究竟是在做什么?
妖界各族人静默了一会儿,除了已经离开的狐族,各族族长王族慢慢聚拢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原上渐渐传来了窃窃的私语声――
“那真的是……容胥魔君吗?”兔族弱势,族长胆子都看起来不怎么大,兔王说话声音有点颤抖,像是念出这个名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场的几乎心里都有了猜测,却没人敢真的开口接这一句。
似乎斟酌了半晌,才有人在一旁谨慎的提道:“我刚刚好像听到白发的那个人说了‘魔君’二字……”
“可那像是个男人的模样,和传言里的有点……不大一样……”
“是好像不太一样……”
众人都懂他们的意思,传说中容胥魔君三头六臂,面容的恐怖至极,看一眼就要化为灰烬,虽方才在那样恐怖的威压下他们连站立都不能,但那个男人和传说里的模样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而且他们方才不知情时也多多少少都瞥见了几瞬,却到现在还仍然活着……
“可方才跪在那里都是修为高深的人形魔兽,其中一个还是魔族大军的领军将军,能让他们都如此恭敬的,除了那位魔君以外,还能有谁?”
“或许是魔族的君王,所以才叫……魔君?”
就在众人都努力安慰自己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带着颤抖的声音,“白发青衣的那个……好像才是魔族的王……”
兽类听觉都很灵敏,即使这话说的声音有些不自信,说话声很小,还是有很多人听见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
“我族先祖曾与魔族有些渊源,在祖籍上记载过魔族的王族:生来白发,眼尾一点泪痣,喜着草木所化之衣,面容似文弱书生……”
“……”
依旧是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过了许久,才有人抖声道:“那真是……?”
蛇族族长在一旁听了许久,此时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些幸灾乐祸,开口道,“原来如此。”
见众人都朝他看过来,蛇王诡异一笑,缓缓道:“想必各位都知道,狐族生来貌美,族中的女子乃六界第一绝色,就在魔族第一次撤军后,魔族派人去了狐族,想抓狐族中女子献予那位,结果……”
在场各族族长全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蛇王卖足了关子,才缓缓道:“我族当时有族人正巧在场,那位狐王之子不知用了什么不入流的邪异禁术,击退了魔族派去的人马,还放下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他说……”
顿了顿,把声音放的极低,“要抓人可以,让那位魔君自己过来。”
嗡的一声,各族人纷纷炸开了,惊的嘴都合不上。
“你说的狐王之子,不会就是被带走的那个少年吧!?”
蛇王悠哉颌首,“呵,还能有谁。”
虎王和鹿王其他几个族长一时气愤非常。
“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敢说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狐王教子无方,凭什么还连累了咱们整个妖界……”
“狐族这次算是完了,但愿魔君不要迁怒了咱们才好……”
兔王开口了好几次,才终于插进去一句话,“可我觉得不像……我方才看着,怎么觉得魔王对狐族倒是礼遇有加,不像是……”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那位魔君的成算,岂是咱们能猜测得出的,兴许是想慢慢折磨狐族呢……”
当自身出于忧患时,若是有比自身更凄惨的人出现,便会成为这些人相比较下的安慰,众人显然对狐族的下场很感兴趣,渐渐开始事不关己的谈论起了狐族……
狼族族长在一旁一声未出,默默听完以后脸色变了又变,听到话题转到这儿,终于听不下去了,垂手甩下袖子,沉默的带着狼族人离开了。
狼王眉头紧皱,待走到无人出,才低声愤慨骂道:“这群是非不分的东西!照他们所说,魔族来抓人,狐族就应该束手就擒,等着他们来抓?反抗竟还成了他们的错处了不成?”
狼后颌首,低声道:“笙儿虽是话说的大了些,可我们也算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本性最是纯良,若不是被逼到绝境,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狼王低头不语,十指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似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狼后偏头望着他许久,沉沉叹了口气,“咱们已经对不起狐族一次了,这次难道也要袖手旁观吗?”
狼王眼睛一闭,咬牙道:“帮!不仁不义的事,做了一次就够了,能救一个是一个,至少把孩子们偷偷带出来……”
※※※※※※※※※※※※※※※※※※※※
药膳
一条清澈的溪水沿着山林掩映的山路蜿蜒而下,愈往深处, 泉水叮叮当当的旋律变愈发幽静, 在清泉之上的山巅,有一处覆盖着绿植青苔的山洞。
从山丘凸起的幅度来看, 此处山洞并不大, 但胜在景色秀美清幽,且采光极好, 若是太阳自东边升起来,这一片的花草无疑皆能最先被拢在暖阳之下。
这里便是白笙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
而现在, 这里已经被魔族占领了, 山洞被数十个修为高深的人形魔兽密不透风的围绕了起来,堪比龙潭虎穴。
这个阵容放眼如今的整个修仙界, 恐怕没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闯进去。
狐王狐后从结界处回来以后就径直寻到了白笙的洞府, 意料之中的被守着洞口的人形魔兽面们无表情的拦下了。
就在狐王狐后要拔刀拼死一战时,方才那个和他们说过话的白发青年回来了。
白发青年双手托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搁着一个雕刻繁重古老花纹的浅黑色木箱子,动作间很是小心, 像是装着什么极为贵重宝物。
他抬手便封住了狐王狐后两人的灵脉, 却像一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依旧是先前那副温润有礼的模样, 对几人抱以淡淡一笑, “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等着魔君什么时候传唤了, 自然会放诸位进去的, 若是在外喧哗,不小心惊扰了魔君,有什么样的后果,相信也不用我来提醒了……”
话依旧说得不紧不慢,但一点也不算客气。
狐王狐后心里也清楚,这人表面上虽看是在劝说提醒,可不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对方都没有容许他们可以选择的余地。
狐王狐后不得不咬着牙站在洞口干等,以他们的修为,原本就没有和这些魔族一战的实力,现在又解不开被封印灵力,除了等着没有其他办法……
几人就这样等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白发青年在半刻钟前也已经将箱子送进去了,他们却像是被遗忘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传唤……
白家人急的快要失去理智,咬着牙看着洞门口的结界,正想着不要命也要冲进去。
就在这时,白衣青年快速从洞府里面走了出来,隔的远远的就朝他们弯腰鞠了一躬,朝着他们微笑道:“魔君有令,请白小公子的爹娘和姐姐们进去。”
白发青年后退一步正要让开去路,又顿住了,狐王狐后见状面色一凝,快速的把白婉几人护到身后,以为他要突然发难。
白发青年原本微笑的面色明显僵了一下,抬手飞快在两人肩上点了一下,面带歉意道:“是在下疏忽了,竟忘了替您解开灵脉。”
他让开进入洞府的去路,紧接着又朝几人鞠了一躬,“狐王,白夫人,方才是在下多有得罪了,还请两位大人大量,不要追究在下不知礼所犯下的过错……”
这话说的也太过奇怪。
狐王狐后此时一心担心着白笙的安危,也不禁被他的奇怪态度弄的一愣。
以白发青年最初出现在洞口时周围魔族对他的恭敬态度就能知道,他在魔族中地位应该不低。
这样一个明显位高权重,一举一动都带着倨傲的人形魔兽,突然以这样恭敬的态度和他们说话,在这样的情形下看起来就十足诡异了。
而且他的转变十分显而易见,无论是语气还是姿态,都和原先孑然不同,方才这人看似温和有礼,但其实只是在强硬的表面上加了一层惯常的温和面具罢了,而现在他的态度却是实实在在的恭敬,尤其最后添上的那句话里,听起来甚至还带了些有意的讨好……
几人这样想着,越发的觉得诡异万分……
但也来不及多想了,狐王转过身,快步就朝山洞中走了进去。
在踏进洞府里的一瞬间,他们就感觉到了洞内格外温暖的温度,与外面寒冬腊月天相比,洞府里温暖的竟犹如阳春三月。
洞府不深,只前行十多步便能走尽山门口的洞道,狐王狐后走在最前面,本是急切又担忧的跨进洞府的,却在看见洞内场景以后再一次愣在了原地。
白婉紧跟其后,她们几个爹娘被挡住了一大部分的视线,只看见前面爹娘都不走了,还以为是白笙出了什么大事,便急切的从他们身后绕出去。
眼前是任谁也想不到的一幕。
在洞府最靠内的石床上,白笙正半蜷着腿,懒洋洋的靠坐在一个气势极强的玄袍男人怀里,白笙低着脑袋,摇头晃脑的,好像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而在白笙身后,把他揽在怀里的那个男人……
白婉连呼吸都滞住了,那个人……就是令整个修仙界都闻风丧胆,连名字都不敢提起,只敢以“那位魔君”代称的――容胥魔君。
容胥魔君也随白笙垂着首,嘴角噙着温柔至极的笑意,一瞬不瞬的垂眸盯着她们家笙笙看,而那双抬手便能翻云覆雨的手,此刻端着一个看起来和他气场格格不入的小玉碗,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双筷子。
他满目专注的看着白笙,正将一小块肉递到了白笙嘴边,轻声哄着白笙吃,“笙笙?要不再尝一尝这个?”
白笙眼睛都没抬,偏过脑袋,拿鼻子嗅了嗅,张嘴一口把那块兔子肉咬进嘴里,结果嚼了两下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容胥立刻放了碗筷,伸出手掌摊开到白笙嘴边叫他吐到手上。
白笙摇了摇头,嗓子滚了滚,嚼也不嚼一口咽了。
容胥见状端了桌上装了水的瓷杯喂给白笙喝,拿帕子给他擦了嘴,抬手轻轻在白笙发顶上揉了两下,低声问:“怎么了,兔肉也很难吃?”
白笙皱了鼻子“唔”了一声,仰头倒进容胥胸膛里蹭了蹭,声音软软的,是白婉从来没见过的放肆娇纵模样,“难吃,有好大的一股药味儿。”
容胥也拧了眉,终于抬起眼眸,往洞府入口处望了过去,视线径直落到了跟在白婉几人身后一起进来的白发青年身上。
白发青年腿一抖,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下了。
从跟在后面进来,听见白笙说难吃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哆哆嗦嗦的开始忐忑。
白发青年名叫辛尤,他已经见过白笙两次,但第一次见时,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其他感受,第一趟送这些药膳进来时,魔君正揽着被毛毯裹成一团的少年,低声跟他讲话,辛尤在一旁摆着菜,那时心里还没什么波动,也就以为魔君是想养个漂亮的小玩意儿玩玩。
直到辛尤摆好桌要退下,一转身不小心瞥见魔君凑过去要亲少年,却被少年一巴掌拍到脸上。
那一巴掌太响了,辛尤就是想装作听不见都不可能,当场被吓的腿都软了。
辛尤发着抖等着魔君先把床榻上的少年掐死,再过来把他也一起灭口,却没想到,魔君偏头就在少年打了他巴掌的手心上亲了一下。
少年被闹的红了脸,扑过去逮着魔君的脖子就咬,魔君却忽然笑了,不是以往那种会让人惊悚至极的笑,他笑的极为畅快,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宠溺的抱着少年,一声声的叫着,“笙笙,笙笙……”
辛尤目瞪口呆的走出去,一路上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里,从狐狸洞里出来那段路上,他心里对白笙的惧怕已经差不多和对容胥不相上下了。
辛尤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此刻跪在地上,心里还神游的在想,他猜的果然没错,少年皱一下眉头,说一句难吃,果然就能让他倒大霉……
容胥望过来时的视线可不像和白笙说话时那样柔软宠溺,那双眼眸漆黑一片,像是无边深渊中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彻骨的冰寒。
白芷没忍住,被那道可怕的视线吓的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很清晰的吸气声。
白笙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抬起脑袋,扯着容胥的手臂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看到洞府门口站着自己的家人,高兴的弯着眉眼冲他们喊,“爹,娘,姐姐,你们怎么都站在洞口啊,怎么不进来?”
几人没有立即动身,而是下意识看了眼他身后的男人。
“没听清么,不去重新准备新的,跪在这里是等着我来扶你起来?”容胥揽着白笙的腰,声音不紧不慢。
辛尤回神,赶紧答听清了,然后飞快的跑出去搜罗吃食去了。
狐王狐后也发现了情况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有些呆滞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去。
随着一点点走进山洞里面,他们心里的惊讶也就越深……
狐族的洞府原本就是最原始山洞,洞里除了桌椅就只剩下石头了,白婉白芷刚从这里离开不久,因此震惊感也就更玄幻一些。
明明就在离开前还简陋无比的山洞,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被装点的几乎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了。
洞府墙壁上被镶嵌了许多华贵漂亮的灯盏,每个灯罩中都搁着比拳头还大的珍稀东珠,地面上也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黑色动物皮毛,一路脚踩上去脚底都是软的,洞内原本粗糙桌椅摆设也全焕然一新,古朴又华贵,美轮美奂……
不论陈设还是桌椅,一眼望过去,全是他们一辈子也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然而最让人惊的嘴都合不拢的,还是摆在桌上的那些菜肴,被白笙说难吃,有好大一股药味儿的精致饭菜……
如果没看错的话,混在汤里那个黑色的是龙象角,兔肉里的配菜是天心花和乌舌兰,果盘里摆的是仙灵果……
这些珍稀至极的药材,随便拿一样出来,摆在族内都能当镇族之宝的宝物,为什么拿来做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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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
狐王狐后来了, 白笙就不好意思再继续黏黏糊糊的腻歪在容胥怀里了。
他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 原本摆在腿上暖手的浅白色透明小圆球被他的动作一带, “砰咚”一声,就顺着腿脚从床榻滑落到了地上。
山洞里有一个不明显的小斜坡, 小圆球轱溜溜的滚了几圈,正滚到了走到这里的狐王脚下。
在洞府的石地上铺着的黑色毛毯上,发着淡淡光芒的小圆球看起来格外显眼, 狐王一低头就定住了, 被脚边的大珠子吸引去了所有目光。
白笙忙着往床边爬,完全没有发现容胥给他暖手的石头被他蹬掉了。
容胥倒是看见了, 但他一点视线都懒得给,注意力全在白笙身上,从再次把白笙抱进怀里起到现在,容胥就没有松过手。
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 因为容胥自己的原因,已经让白笙为他受伤难过了许多次, 小狐狸为他掉了那么多次的眼泪, 受过那么多的委屈,甚至就在刚刚, 容胥还因为记忆的偏差, 差点伤了他那样珍惜着, 拿一缕魂魄才换回来的宝贝……
容胥揽着白笙的腰, 和白笙细白的手指相扣在一起, 一刻也不想松开, 扶着白笙小鸭子一样晃来晃去的身子,低低道:“你要去哪儿?”
白笙撑起身体,踩着床榻一边认真的把自己往边边上挪,一边小声道:“我要先下去呀,爹娘都还站着呢……”
从小受到过的教导告诉白笙,百善孝为先,先生说过,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要徇孝守礼,长辈还站着的时候就顾自坐下的,不是懂礼的人会做的事。
白笙只顾着讲礼数,吭哧吭哧的从容胥怀里爬了出去,正要伸脚下床,就发现自己的腰还被容胥握在手里。
白笙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疑惑的回过头,一下就和容胥的眼眸对上了,两人四目相对,他能清楚的看到那双眼底含着无尽温柔的眸子。
白笙眨了眨眼,他突然发现,男人一惯有着掌控一切的淡然的眼中罕见的带了些不满,就像是只很凶的大狗,咬着嘴里的骨头不愿意放,生怕被旁人抢走了……
白笙不知道他的脑子里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但一旦有这样的想法印进脑子里,就会越看越像,白笙愣了愣,忍了忍,最后还是不禁弯着眉眼笑出了声。
这是白笙从见面到现在,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
容胥一怔,漆黑的瞳孔里照进了明亮的光,星辰雪海皆不见,其中倒映着的,印刻着的,全是白笙此刻的影子。
白笙的面容相貌从来都是美的,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样子,桃花眼狭长,唇红齿白,在无边迤逦中,含着那么一点不谙世事的纯粹,更是美的让人心惊。
他只穿了件不厚的白色长绸杉,那是一件上品的仙器,腰间系带稍稍绑的有些紧,裙腰丝线压着几乎合手可握的柔韧腰肢,衬的他原本就隽秀的身姿翩若惊鸿一般。
他的脖颈儿修长漂亮,皮肉是温软的雪白,几乎和身上的布料融为一体,漂亮的能晃着人眼,容胥不用看也知道,被遮挡在衣裳下的皮肉,也皆是一样的雪白如玉,触手生温,又腻又软,勾人的要命……
容胥盯着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扣动着他心弦的美人儿,眼眸骤然转深。
就在刚才,容胥还抱着白笙伺候他沐浴,替他梳了长发,白笙身上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容胥一件件替他穿上去的。
但那时他还没功夫欣赏这样的美景,白笙吓坏了,又藏了满肚子的委屈,全要倾诉给容胥听,哭的可怜巴巴,缩在容胥怀里哭的一抖一抖的。
容胥被他的眼泪烫的四肢百骸都疼痛,不知道要怎么哄他才好,心里除了哄着白笙,让他别再难过,其他的什么念想都没有。
而现在,即使白笙已经不难过了,甚至这样还对着他笑,容胥却依旧要克制。
他只能隐忍着,小心地把那些已经习惯了克制的,又被失而复得掀起的,已经深入骨髓的欲.念和占有欲都压下去。
容胥现在不是大周的陛下了,他恢复了几十万年的记忆,找回了跨越远古的传承,他也是那个眤视苍生,生来便能掌万物生息的容胥魔君。
他拥有容胥的记忆,对白笙有着近乎痴迷的喜爱,却也同样拥有容胥魔君的残忍无情,他视人命为草芥,甚至嗜杀成性,因为他的本质就是毁灭和掠夺。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白笙侧腰上的被掐出的那两道可怖的淤青,哭的红通通的眼睛,还有白笙那天在他眼前跑出去的背影,时刻都在提醒着容胥。
这是你最珍惜的宝贝,他是你的笙笙,不是你能随意对待的。
天上地上,只有这么一个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白笙,这样傻乎乎的等着你,全心全意的把你放在心上,为你流泪为你忧,若是让他对你失望了,你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你得小心,再小心一点……
容胥极力的压制着自己,才忍住了把人拉回来,按在身下,掐着那段纤细的腰肢,逮着面颊上两个漂亮的梨窝,细细密密舔舐亲吻的冲动。
他握紧了手,被灵力有意的暖过的指腹,来回地在白笙腕骨雪白的皮肉细细摩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
在这几息的犹豫之间,白笙便已经从容胥怀里爬了出去,光着脚跳到了石榻下面,他一点也没了在容胥面前那样肆意又松懈的模样,像个乖宝宝一样一本正经的垂着手站好,只剩下一只手还和容胥的牵在一起。
容胥感觉到空空如也的怀抱,眼睛微眯,唇角的弧度一瞬间消失殆尽,不急不缓的偏过头,也跟着白笙的视线看过去。
这是一个和在白笙面前时截然不同的容胥,这才是世人眼中的容胥魔君。
他姿态依旧随意闲散,半仰着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对面几人,视线冰冷,只这样看着,就能勾起人内心最深处恐惧,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很可怕,简直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白婉白颜几人原本是要瞧白笙,却撞见了他的视线,忍不住僵了僵,心里打着擂鼓,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浑身都是冰冷僵硬的。
容胥轻轻捉着白笙的手,眼眸中黑雾几经弥漫,最终又归于沉寂。
他漫不经心道:“坐。”
床榻对面有一个木桌,木桌下面有两把椅子,正好能让狐王狐后两人坐下。
狐王狐后就像是陷入了梦境,他们根本不记得是怎么怎么坐下来的,只知道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榻前的红木凳子上坐着了。
容胥不在意其他,只见到了想要的结果,就很快就移回视线,一弯腰,揽着白笙的腿弯和后腰把他抱了回来。
白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着了,赶紧攀着容胥一只胳膊,几乎没什么反抗之力的在容胥怀里轻轻挣了一下。
“别动。”
容胥将白笙整个身子牢牢揽在臂弯里,心中翻涌的暴虐终于渐渐消散了些,他俯下身,低沉道:
“别跑,笙笙,乖一点,你的爹娘都已经坐下了,你还想要跑哪儿去,嗯?”
他这话虽然听起来算不上强硬,可他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迟疑,又再次把白笙往怀里揽了揽,完全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容胥虽然宠了他那么久,而且现在看上去对他那么好,可白笙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怕他的,他到底是见过这个男人可怕起来的样子,容胥只要一沉下脸,或是冷笑一声,白笙就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白笙听着容胥变得低沉的嗓音,身子僵了僵,下意识转过头要去看他。
两人视线再次对上,这次白笙眼中带了怯,小兔子一样耷拉着耳朵,惴惴不安的模样,容胥不禁一怔。
容胥愣了愣,直到从那双圆滚滚的黑眸中看到了自己,容胥才发现,他无意泄露出的阴鸷,竟又吓到了他的宝贝。
容胥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去,贴着白笙的耳垂亲了亲,“别怕别怕,吓到我的笙笙了是不是,我错了宝贝,都是我的错。”
容胥俯着身,和白笙牵在一起的手指勾了勾,有些讨好的蹭了蹭白笙的手心,“原谅我好不好……我好想你,太想我的笙笙了,想的都快魔怔了,笙笙可怜可怜容胥,让他再抱一抱笙笙好不好……”
“那,那你抱吧……”
白笙脸皮薄,一害羞就全红透了,软声软气的冲容胥撒娇,声音比蚊子声还小,“我其实也喜欢,喜欢陛下抱着我,可你不要那么……吓人,我不喜欢,我有点害怕……”
容胥弯腰,亲了亲白笙的额头,笑的纵容,“遵命,我的笙笙。”
容胥哄白笙的声音很低,狐后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她沉默的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先担忧的和白笙说话。
她小心的瞥着容胥的脸色,轻声问道:“笙儿,你还好吗?”
白笙红着脸,疑惑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虽然不太明白狐后的意思,还是认真的点头答道:“我很好呀,娘亲。”
狐后听完以后却仿佛不大相信,还皱了眉头,她护子心切,心急忙慌的来寻白笙,看到这样白笙被男人抱在怀里以后,心里有惊,有诧,却唯独没有喜。
她从前就听闻过容胥魔君种种事迹,修仙界没人不知道,容胥魔君一手遮天,嗜血嗜杀,是这天地之间最强大却也最冷血的人。
诛魔之战之后,容胥魔君下令大肆捕杀两族子弟,仙神两族想弥补,就在几日前,曾去往魔界跪拜请过罪,结果派去的仙使一个也没回来,却回来了一个魔族人。
那魔族含着笑,站在仙界大殿之上,不急不缓缓缓道来:“请罪之心魔君已经收到了,但贵族似乎诚心不足,令魔君颇为不悦,今日前来表示,便是代为传达魔君指令――”
“三日之内,神仙两族自裁谢罪,便可从此天下太平,三日后,两族若仍有一人活着,六界便一同代为两族还罪。”
这话不只在仙神两族传达到,修仙界各族也皆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恐慌绝望还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因此即使看到这个男人纡尊降贵的喂白笙吃饭,狐后也不相信,他是真的在对白笙好,毕竟容胥魔君这样的人物,本身就无情绝情到了极致,天下苍生在他眼里恐怕连草芥都不如,怎么可能会真喜欢上一个人。
就算是宠了一时,可拥有这样权势的人,这样不上心的随意恩宠,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
先不说要几天会被厌弃,若在这几天之中,笙儿做错了什么事,惹的这位魔君不高兴,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还不一定。
更何况,据蛇族所说,他们先前是奉这位魔君的命令来捉拿狐族女子,若他们所说属实,笙儿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那句不恭敬的话,许已经被传到这位魔君耳中了,他会不会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故意玩弄笙儿?
狐后思来想去,发现不论是哪一种情形,笙儿最后的下场都不可能会太好……
狐后心中焦急,冒了一身冷汗,小心整理着言辞,恭敬道:“魔君,笙笙在娘胎里就受过伤,心智不成熟,脑子有些傻,说出的大多都做不得数的,绝没有对魔君不恭敬的意思,若是哪里不小心开罪了魔君,我们都愿意弥补,还请……”
“笙笙不傻。”
容胥神情很不悦,“笙笙从来都不傻,他什么都知道,也很聪明,那些他不会的,只能说明你们没有能力帮他,没有耐心教他,如今倒来说他傻?”
听着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才刚把他的小宝贝找回来,此刻只想把人好好抱进怀里温存,想看见白笙只映着他一个人的眸子,想听白笙和他说话时的声音,想亲亲他,抱抱他,安心的哄哄他,从额头到眉眼再到脸颊,一寸一寸的细细亲吻安抚他……
可偏偏总是有这些不识趣的人要来搅局,还是容胥不能动的人,容胥不仅不能动他们,还得把这些人都请进来,因为这是白笙的家人,白笙很在意他们。
这些人一来,他的笙笙眼里就不再只有他了,他想把这些分走了白笙视线的人全赶出去……
可他不能这么做,如果他真这样做了,他的笙笙会不高兴,说不定还会跟他生气。
他就是再不耐,也还是得耐着性子忍着。
容胥原本已经在忍了,可她现在竟然当着笙笙的面,说他心智不成熟,说他的笙笙傻,容胥只觉得满身的暴戾都要藏不住了。
若她不是白笙的母亲,只怕在说出这句话时,就已经定下死期了,就和那个胆敢说笙笙是傻子的畜牲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