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
对于白笙体内的蛇毒,容胥很早就想帮他清除了, 如今虽然白笙身子已经养好了, 但想恢复白笙的天资神志, 比前者要难得多。
容胥还没有拿回神力, 能做到的并不多, 想要完全把白笙受损严重的灵脉恢复不容易, 白笙的灵脉本就脆弱, 一不小心就可能再伤着他,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 容胥是不可能拿白笙来冒险的。
除了白笙,还有伤了白笙的所谓蛇族,容胥想惩治他们,当务之急也必须要拿回神力。
可容胥现在不能这么做,他如今是人身,受天道封印压制, 先前容胥第一次破除封印是在四年后,由于破印所需的灵力太多, 等他破开封印以后,整个京城几乎都已经成了空城,方圆十几里的生灵都被他揉碎了灵魂,吞噬干净了。
以前容胥不在意, 可现在不行了, 白笙还在他身边, 现在大周朝局不稳, 他不可能放心把白笙交给旁人保护,可他又还没法保证在觉醒血脉之时能有神志能护好白笙……
唯一最好的选择便是送白笙回去。
可没解开封印,容胥不能保证毫发无损的松白笙回到五年后,时间缝隙里极为凶险,那些人送白笙过来时,白笙身上就被刮了满身的伤痕。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容胥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法。
容胥几乎陷入了僵局。
他唯一能选的,便是把先前被他自己一手搅乱的朝局平下来,再把白笙远远的送出去……
这件原本很好解决的事被弄的这样复杂,连白笙现在这样难过,容胥也没法真正帮到他。
一想到这儿,容胥就觉得,也许真有因果轮回,原先种下的那些因,迟早都要报回来的……
容胥不禁抚额,苦笑了一声,心里却还是庆幸着,至少白笙还信他,只要白笙不和他闹,什么果他都能受的起。
好歹哄好了白笙,容胥将画好的画卷着放进匣子里收好,抬手掀开马车的帘子,牵着白笙出了车厢。
宫人侍卫们都很机灵,见容胥出来了,立刻有人上来帮着撑帘子,边上的一个两太监也赶忙伏地趴到马车旁边,充当下马车时踩脚的人凳子。
容胥踩着小太监的背上下了马车,又转过身,伸手去扶白笙。
白笙下意识把手递到容胥手里,低下头要踏下来的时候却愣住了,顿步站在马车边边上,看了看趴在容胥脚边看不清面容的两个小太监,又抬头看向容胥,满脸抗拒的往后缩回了脚尖。
容胥握着白笙软软的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了,仰着头轻声问:“怎么了笙笙?”
白笙的视线往旁边的空地上瞥了好几眼,感觉站的地方离地还是太高了,估量着自己现在的身手,犹犹豫豫的伸了几次脚,到底还是没有勇气直接跳下去。
“我,我想要刚刚那个小梯子……”白笙蜷缩着手指头,很小声的说道。
拿人当脚凳子,这在宫中其实很常见了,但白笙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方才在宫门时,他们上马车时还是用的小梯子,此刻看到容胥竟然直接这样把人踩在脚下当梯子用,被吓的都愣住了。
容胥挥退两个小太监,将马车前边的地儿空出来,又把白笙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容胥往前走近了半步,抬膝抵住马车车辕木,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朝着白笙张开手臂,“来,踩着这儿,别怕,我接着你。”
白笙当然相信容胥会接着他,可他连旁人都不敢踩,怎么忍心踩着容胥。
白笙想了想,一只手扶着马车蹲下身子,坐在了马车边边上,两只胳膊撑在容胥的肩上,慢慢缠过去的搂住容胥的脖子,上身微微前倾,把自己半个身子都吊到了容胥身上。
容胥很配合的揽住了白笙的腰,手臂微微收紧,将白笙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还是得要一个小梯子……”白笙紧闭着眼睛,被容胥抱着下来,脚已经落到了地上,才放心下来,仰头望着容胥嘟囔着说了一句。
容胥笑了,抬手揉了揉白笙的脑袋,哄道:“好,下次一定让人备上。”
猎场上虽然停了很长的马车队列,加上丫鬟侍卫,每架马车旁都站了许多人,但整个场内却很安静,除了林子里的鸟叫声,几乎一点儿别的声音都没有。
白笙从容胥怀里出来,听见容胥偏头吩咐了句什么,但白笙正仰头专心的找树上的小鸟是在哪儿叫,没有听清容胥说什么。
被容胥拉着往最大的帐篷走了好几步,忽然听见从右后方传来陆陆续续谢恩的声音,回过头才发现后面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
前面的马车差不多都是一字排开,后面的就渐渐不那么齐整的叠在一起了,白笙拿余光瞟了几下,一眼就发现了站在比较靠前的人群中的庞厉。
不知道是不是在阳光下的原因,庞厉今日看起来没有了第一次见时的阴霾,连眼睛上的刀疤痕迹好像都淡了不少,对上白笙的视线,远远的朝着白笙颌首,很温和的微微一笑。
白笙弯着眼睛笑了下,抬起胳膊朝着庞厉挥了挥手。
容胥见状跟着白笙停下脚步,站在白笙身旁,也偏头看过去,视线平淡的在南明王父子身上扫了一眼。
庞厉面上依旧挂着笑,视线向上抬了抬,朝着容胥躬身行了一个礼,而站在他旁边南明王却不向他那样恭敬,不仅没有见礼,下巴还抬得很高,看向容胥的神情很是傲慢。
容胥面色如常,只淡淡的随意扫了一眼,对南明王那副挑衅的模样无动于衷,甚至视线中根本没有留下一丝他的影子。
“笙笙?”容胥微微俯下身,在白笙耳畔轻声问:“我们走吧?”
白笙已经打完了招呼,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好几天,也不着急这时候去找庞厉问那些想问的事,闻言点点头,回头跟着容胥走了。
因为白笙昨晚没有睡好,用完午膳又睡了一觉,所以今日的第一场节目安排在了晚上。
春猎一般都会持续好几天,每晚都会有晚宴,朝臣皇子们各自将捕得的猎物记了数上缴,由专门的宫人剥皮处理,皮毛由帝王论功分赏,剩下的肉便全交给随行的御厨,在晚宴上制成各式的菜肴,燃着篝火,再配着歌舞杂耍……
这次虽没有狩猎的环节,但晚宴上的食材容胥一早便令人备好了,小节目也比往年要更丰富得多,全是为了白笙准备的。
白笙睡醒的时候,晚宴早已经全备好了,就等着容胥这边的一声吩咐。
容胥扶着白笙起来,伺候着他洗漱,换衣束发,这些原本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如今做起来却熟稔又细致。
这些原本都是奴仆才会做的事,可也许是容胥周身的气势太不易让人忽略,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且神情又极其专注,所以即使屈膝蹲在榻边给白笙穿鞋,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姿态卑微。
初春天凉,容胥还特意留意着给白笙披了一件薄披风,等把一应准备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天也差不多将要黑了。
酒席已经摆好了,在宫外规矩没有那么多,男女也不必分席,百官们和女眷们闲来也无事,早已聚在宴会上等着了,被皇旗围起来的猎场空地上热闹极了。
白笙跟在容胥身边,进了场以后直接被容胥扶着,一起坐在了整个酒席的首座上。
刚来时陛下在马车上停留了许久才下来,身边还跟了一个漂亮的小公子这事儿,仅仅一下午就在朝臣官眷中都传遍了,此时见到他跟着陛下过来,所有人都将视线隐蔽的落到了白笙身上。
白笙上次也参加过这样的晚宴,但那次他是在很远的地方坐着,他既看不到前面那些人,也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跟这次容胥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进来,完全不是一回事。
白笙有些紧张,一直贴着往容胥身边缩,容胥毫不避讳,将白笙揽进怀里,目光扫过去,就让那些视线全躲了回去,等到他们坐下来,下座的人基本上都低下了头,没人再往这边看。
白笙看了一会儿节目,也慢慢放下了紧张,不那么胆小了。
甚至在周围那些人都酒过三巡以后,开始到处瞥着找庞厉,但是他没有找到。
因为容胥一早就吩咐过了,让人好好看着南明王,非召不得踏出帐篷一步,几乎形同在猎场软禁了。
皇家的春猎,藩王其实不应该来,尤其还是像这样以为女结亲为由,抗旨留在京中的藩王。
可这件事情拖的太久,已经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了,这次原本就是为了陪着白笙出来玩,为了不让人搅了白笙的兴致,容胥才宣了南明王也一同随驾,这样放在近处派人看着,总不至于再让他在这段期间生出什么事来……
其实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想要很快解决这些麻烦的方法也有,直接派御林军镇压血洗,砍了头带回来,既能震慑也极为有效,才是容胥解决这些碍眼东西的一惯做法。
但容胥不能这样做,从白笙看到那些画的反应来看,白笙明显是不喜欢他做这些事的,庞陈虽是打头的那个,但这次牵扯的人并不少,若是真要一窝卷起来,要杀的人不可能少得了。
容胥若是真杀了这么多人,动静不会小,若是白笙知道了这些事,因此跟他闹起来,对容胥来说才是真正的麻烦事。
容胥宁愿现在多费些事,也不愿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引的白笙不高兴。
容胥知道自己早就栽在白笙手里了,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从他意识到,他做任何一件事之前,第一考虑的是白笙的时候,容胥就知道,他已经彻底输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容胥觉得,因为这个人是白笙,所以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对此,他心甘情愿。
帮忙
夜色渐深,猎场外面鼓乐声已停歇。
猎场林子边上的空地上, 几个身穿黑衣的暗卫隐在被树影遮住光的黑暗角落里, 跪着禀报容胥半个时辰前让他去查的事。
晚宴还没结束的时候, 容胥曾暗中派人去查过骊山附近能藏人的地儿。
庞陈是个重武不重文的莽夫, 做事没什么谋划思虑, 保不齐会挑这个时机来生事。
事实证明庞陈是个没脑子的, 被这样拘在猎场里, 周围全是容胥的人,满朝重臣几乎都在这儿, 连他自己都还被攥在容胥手里,庞陈竟就在山下埋伏了那些才操练了没多久的散乱兵力,把这趟当成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着趁这个时机一举夺下皇权。
最重要的是,骊山这块地儿离附近最近的驻军地不过几里路。
容胥听罢,似乎没什么惊讶, 漫不经心道:“传令下去,凡见了南明的人马权当没看见, 只管放他们进来,等到进猎场的人足够了,再开始阻后面其他几处的要支援的伏兵……”
既是带白笙出来玩,容胥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早在决定要提早来猎场之前, 来清理猎场军队便已潜伏在林子周围了, 这次春猎明面上看似没有带着多少兵力守卫, 其实重重把守的将士早已把猎场围的像个铁笼子一样,连只苍蝇也不可能飞得进来。
暗卫虽刚知晓了容胥在猎场安排了有军队,但也不明白缘由,担心理解有误,坏了容胥的事,又小心的多问了一句,“足够是要多少?”
“看上去能擒住猎场的所有这些人就行,多一些也无碍,让庞陈信了就行。”
暗卫闻言不解更甚,但也不敢再多做发问,只是恭敬的磕了头点头称是。
容胥却像是心情很不错,还少见的多说了一句,面上虽无甚表情,却稍显愉悦的笑了一下,“南明王果然担得起大周百年功臣的美称,孤正愁着没有理由,他倒是替孤解了最大的忧……”
几个领了命的下去办事,其他的暗卫又接着禀报京里几件需要容胥拿主意的要事,最主要的便是接下来要怎样处理,那些当时陛下让他传出去的流言。
然而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守着帐篷外的侍卫便突然过来禀报,说白笙方才更固执的要出去透透气,态度很强硬,不怎么听劝,他们不敢阻拦,只能放他出去了。
容胥神色微变,没有再听暗卫禀报的这些要紧事,连话也没再多说一句,匆忙的转身就走了。
靠近西边的一个不太大的帐篷里,一盏不算亮的烛火已经燃了近一半。
帐篷里空荡荡的,除了桌椅和一套看起来有些简陋的茶具以外就只剩下一个床榻,除此其他的什么也无,比起白笙待的那个帐篷,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猎场里备着的新桌椅床榻都有限,必须得先紧着朝中重臣的,等分到西边其实已经不会剩下什么好的了,宫人即使在不愿意得罪风头正盛的南明一脉,但彼时在位掌权的仍然是容胥,他们也不敢公然扒上去讨好,即使是从剩下的那些里面选了又选,送来的桌椅子仍旧是暗沉老旧的,甚至边角已经都有斑驳破损的迹象了。
烛光下,一个身影静坐在桌边,他似乎对这样的环境不甚在意,手指轻抚着没有任何雕花彩釉的白瓷茶杯,出神的陷入了沉默的思索。
这时帐篷外头传来了说话声,没一会儿,便有一个很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桌边的男人回过神,不紧不慢的转头看过去。
白笙有些犹豫的害怕,小步的从被掀开的帘子外走进去,等看清了庞厉的脸,才稍稍放下了提着的心,加快步子朝着烛火的方向走了进去。
庞厉神情有些惊讶,从凳子上站起来迎过去,高大的身影盖过来,一下就遮住了白笙的影子,过于瘦削的脸庞在烛光的阴影下显得比平常看上去更凌厉了几分。
三两步就到了白笙跟前,他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边,白笙原本想说话,见状赶紧噤了声。
庞厉走到帐帘边,抬手掀开帘子一角,仔细看清外面那些侍卫们的脸依旧是刚才那一批,才拉着白笙进了帐篷里面。
庞厉提起茶壶给白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眉头皱着,声音压的很低,“白笙,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陛下呢,是他让你来这里的?”
白笙赶紧摇头,虽然不明所以,但赶紧庞厉好像误会了什么,跟着庞厉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发出来的几乎是气音,“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趁着陛下不在帐篷里才偷跑出来找你的。”
“这里很危险,你不应该乱跑的。”庞厉似乎在思虑着什么,眉头皱的很紧,“猎场那么多的守卫守着,你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白笙偏了偏脑袋,似乎不是太懂到底是哪里危险,理所当然道:“守卫只是防着坏人的啊,只要我不惹事不捣乱,那些侍卫大哥不会乱抓人的。”
他本来是想说这话刚庞厉放心,没想到说完以后庞厉神色却反而更严肃了。
“这个帐篷外面的侍卫们也是直接就让你进来了吗?”
他的帐篷外全是容胥派来的人,从早上到晚是一刻都不松懈的,就连负责送膳的宫人都进不了,没有容胥的授意,白笙怎么可能进得来?
若是容胥的授意,他又为何要这样做,但凡他对白笙有一点真心,也不会在这时放白笙出来乱跑。
容胥不可能不知道,以现在的朝局,现在这个地方有多危险,一不小心,白笙都有可能在这里丢了性命。
白笙垂下脑袋,悉悉索索的从掏出自己刚塞进衣服领子底下的小玉牌,他怕有人再抢他的东西,一直都是塞到衣裳里面藏着的,好不容易从内杉里拉了出来。
白笙挺起胸脯,捏着小玉牌给庞厉看,有些骄傲的说道:“我拿着这块小玉牌,说是陛下让我来的,他们就放我进来啦。”
门口的侍卫一开始也是不放白笙进来的,他们跟白笙说要有陛下的旨意才能放人进去。
白笙想了想,很自信的拉出了容胥给的小玉牌。
先前白笙一气之下把玉牌丢还给了容胥,容胥又亲自把它挂回到白笙脖子上时叮嘱着跟他说过,以后不管再怎么生气,也不要把它丢了,因为这块小玉牌上面刻的是容胥的姓氏,宫中的人都认识它,只要戴着它,就没有人再敢欺负白笙,白笙便对此深信不疑。
侍卫果然是认识的,不但放了白笙进去,还主动跑来问白笙有没有别的什么需要,很恭敬的给白笙撑门帘子。
庞厉视线看向白笙说的那块小玉牌,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
他也算是经历过一些刻苦铭心的事了,对于许多事,自然也看得比常人更透彻一些,从除夕夜宴上的那一面上来看,庞厉几近笃定的以为,容胥对白笙是有情的。
虽在以前就没机会面见过这位皇帝陛下,可有关他的事迹,即使到了南明那种偏远之地,坊间也皆是耳熟能详。心思深沉,满腹谋略,亲手斩杀叛乱的长阳王,率亲兵血洗塞北,庞厉曾经听说的还有许多,在亲眼见到容胥以后,庞厉更加确信那些事迹半分没有掺假,不但没有掺假,甚至可能还是经美化润色过的……
这样的一个君王,从骨子里都浸着强势的主导欲,是决不会允许有人能掌控他的。
可在那天晚上,庞厉却也发现了,白笙在容胥心中非比寻常的地位,即使容胥说出的话凉薄又无情,可他的行为却完全不是这样做的。
白笙的晕倒显然让他眉宇间浮现了几分情绪外露的焦躁,口中说着要把白笙送人,说起那几个字时眼底却全是掩不住的狠厉,抱着白笙离开时,脚下步伐非常快,胳膊却抬的很稳……
庞厉能留意到的还有许多,但最能让庞厉确信的是,从头至尾,容胥的视线几乎无时无刻都停留在已经晕倒了的白笙身上。
在场这么多人他全看不见,他的眼里好像就只有一个白笙……
一个人的视线若是全然都停留在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么那个人绝不仅仅只是被他印在了眼里,庞厉曾亲生经历过那样的过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因此庞厉才会在最后说出那句,前车之鉴。
那是庞厉自己的前车之鉴,像他们这样生来就自视比旁人尊贵的天潢贵胄,是很难正视自己的真心,自以为拥有一切,什么都是囊中之物,事实上什么也没有,等到把最珍贵的东西弄丢了,才想到要后悔。
可真到那时,后悔早已经没用了……
容胥可能是对白笙动了心,而自己还不自知,庞厉曾经是那么认为的,但到现在,他却不能像先前那样确定了……
庞厉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回过神才发现白笙一直捧着茶杯,一边睁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一边小猫儿喝水一样小口小口的抿茶水。
茶杯里一满杯的水都已经喝空了,白笙还傻愣愣的含在唇边,也不知道是在喝什么。
庞厉差点被逗笑了,觉得白笙实在可爱,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抬手接过白笙手中的空水杯,提起茶壶给他续了满满一杯。
“这么晚急着过来,是遇着什么难事了吗?”
白笙闻言视线从小茶杯上转回来,乖乖巧巧的坐直了身子,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先点了点头,才仰起脑袋,努力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因为做错了事,我姐姐生气了,不愿意原谅你……”
庞厉唇角笑容淡了不少,勉强的笑了一下,眉眼微阖,顿了顿,低声应道:“嗯。”
白笙愣了一下,他原本一早就想好要说的话了,可没想到话说出来会让庞厉这么难过。
白笙立刻愧疚了,赶紧结结巴巴的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我可以帮你,帮你去劝劝我姐姐……”
“就是……”白笙很不好意思,想说的话更说不出了,“我其实也帮不了你多少,但是,但是,我……”
白笙的心思太过好懂,他又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庞厉方才只是被他话中的“姐姐”两字乱了心神,这时再听,已经能明白白笙的意图了。
“你别担心,有什么难事,尽管告诉我……”
他曾经弄丢了白颜,如今遇见了白颜最宠爱的亲弟弟,无论是出于想将功赎罪,还是讨好未来的小舅子,都自然是得帮她护着弟弟的。
更何况,其实真正有求于人的该是庞厉才对……
“若是,你愿意的话,就告诉我你们家在哪儿,我一直在找她,其他的,不用你再帮我做什么。”
白笙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对庞厉说出自己的狐狸窝在哪儿,他只见过庞厉一面,对庞厉还没有多了解,除了容胥以外,他此刻不敢贸然对任何人把自己的狐狸窝捅出来。
庞厉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想什么,温和一笑,“不用现在就告诉我,这不是什么条件,你是她的弟弟,即使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会帮你的,别担心,你尽可以说,再难我也会尽力帮你。”
他这么说,白笙更愧疚了,他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一开始最想说的话。
白笙手揪成一团,拿指头扣着木桌上的树纹,小声道:“我,我听人说,最近朝里在动乱,宫里很危险,还有,还有很多坏人,我听说,听说你是南明王世子,很厉害,能不能帮一帮我……”
这句话里其实有很多白笙不太懂的东西,比如朝中动乱,再比如南明王世子,他都不太懂具体意味着什么,这些都是他近几日偷偷摸摸,一点一点四处偷听来的,他怕自己说错,底气很不足。
不过他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遍,好歹没有说错。
庞厉将茶杯递到白笙手边,安抚道:“别急,有办法的,先喝口水,给我时间想想……”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庞厉虽不认真庞陈能成什么大事,但宫中近来确实不太平,想要抓着这个机会,借机动乱朝局的人太多,容胥虽然手段厉害,可看今日这情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护着白笙,白笙继续待在平清宫,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庞厉皱着眉,思忖了许久,总算才想出了一个相比之下算得上最稳的办法,“我知道猎场有一条小路,小路通向的是山脚下的一条河,游过那条河便能回到城墙边上,我手边还有三个信得过的亲信,我让他们送你下山,等进了城,他们会找安全的地方安置你藏起来,等风头过了,我再送你回家。”
白笙越听越懵,表情有些懵懂,“下山……回家?”
庞厉以为他是害怕,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水路虽难行,但小路陡峭,相对的也藏不了人,那几人都精通水性,会安全把你送出去的。”
白笙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害怕了,他突然站了起来,像个小兔子一样,往后一蹦,离庞厉离的远远的,瞪大了眼睛,脸都急红了,“我不要,不要你送我下山,你果然是个坏人,你要送我走,然后再去伤害我的陛下,坏人!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姐姐在哪儿的!”
庞厉满脸错愕,他就是怎么也想不到,听到这个建议,白笙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走
白笙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帐篷的门帘边上突然很轻的晃动了一下, 幅度更轻, 像是被风吹动了一下, 帐篷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
庞厉赶紧跑上前, 终于在接近帐篷帘子的地方截住了想跑的白笙, 可白笙并不相信他, 觉得他是坏人, 一心想跑掉。
他以为庞厉要强行把他送走,眼睛也簌的红了, 像被逼急了的兔子,凶像是要咬人,“坏人,你们南明的人都是坏人,你也是个坏人,你们想杀陛下, 我不会让你们有机会的!”
庞厉拿他没办法,退后一步再次拦住白笙的去路, 另一只手飞快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带着红穗子的东西。
抬手递到白笙眼前,“白笙,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白笙被红穗子一晃,视线下意识瞥了一下, 刚移开, 脚步就忽然顿住了, 他缓缓的转回脑袋, 看向庞厉手中的那个挂着红穗子的果核。
白笙眼睛睁的大大的,从庞厉手里把东西拿过来,举到眼睛底下认真的看,他从小爱哭,刚刚只是心急了一下,却不知什么时候眼睛里就盈上了一层水雾,遮在眼前看也看不清,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把讨厌的眼泪挤走了一点,凑的很近才看到了果核上刻的那个颜字,白笙又低下头,凑上去嗅了嗅。
再抬起头时,白笙神情有些呆愣,刚刚氤氲在眼眶里的眼泪要落不落的,“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个东西白笙太熟悉了,每个变成人形的小狐狸下山历练时,都会得到这样一个果核,白笙眼巴巴的在一旁看见过太多,他做梦都想要一个,这些果核里面装着的是它们的一缕魂魄,与狐族神树上的另一个相同的果核相连,作用相当于一个传送符,能在遭遇危险时救它们一命。
而每个果核上刻着的,都是它们自己的名字,下面的穗子也是用将要去历练的小狐狸兽形时尾巴上的一撮毛做的。
这个“颜”是白笙三姐的字,他的三姐是只红狐狸,白笙方才艰难的嗅出来,下面的穗子上也全是三姐的气味。
这样珍贵的东西,三姐怎么会把它落在了这儿?
“这是你姐姐送我的……”庞厉顿了顿,勉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声音似有些哑,“送我的定情信物,她说这个东西对她们家里人来说极为重要,想来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当时,也送给了她我的玉佩,但那玉佩你可能没有见过,她应该已经扔了……”
白笙努力回想着,艰难的在脑子里找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他心里隐约的想到,好像是有一块玉佩……
因为白笙不只一次的见过,三姐坐在狐狸洞里盯着一块他没有见过的石头发呆,白笙当时不太懂,凑过去一起看过,但也没怎么留意上面写了什么,现在想来,也许那就是庞厉说的那块玉佩,三姐那段时间那样奇怪,可能就是和他有关。
所以庞厉送给姐姐的玉佩,姐姐可能并没有扔……
庞厉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深吸了口气,凝了神,低声道:“总之,希望你相信,我没想害你,也不可能去害陛下,我想帮你,只是为了你的姐姐,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向她交代。”
白笙愣了愣,看了看手中的果核,又抬头望着庞厉,抬起手把姐姐的果核重新还给了他,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庞厉摇了下头,“没什么,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庞厉顿了顿,解释道:“现在最危险的不是陛下,而是你,没人能那么容易伤害陛下,即使你暂时离开了,陛下也不会有什么事。”
庞厉虽久不参朝局,但对这次的事,心中却也早有了考量,想从容胥手中夺权,难。
他从一开始就提醒过庞陈,但他已经当了六七年的纨绔子,庞陈身边早就有了心腹幕僚,即使庞厉还是世子,他在短时间里,也没法像先前那样左右王府的决策。
现在看来,他一开始想的没错,如今明面上看来,似乎他们占了上风,可谁都忽略了一点……
容胥从始至终,都还没有出手,甚至连真正掀起坊间流言的,是容胥在朝堂上,毫不顾忌的让朝臣们见到的那双血眸。
容胥在宫中有绝对的话语权,他有很多方法能把流言压下去,甚至民间都有许多能易容改变眸色的方法,可他一个也没用……
庞厉站在边上,看着庞陈往里走,越看越觉得,这件事诡异的像个故意引人入套的陷阱,容胥是撒网的猎人,而庞陈他们,就是被肉味吸引进去的猎物……
而现在,原本应该站在边上的白笙也被卷了进来,庞厉还想不明白白笙在这其中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但白笙今晚过来找他,将庞厉心中原本就有的怀疑推到了最高点。
“送你离开是为了你的安危考量,现在想生事的人很多,明的暗的都有,我们防不住,你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笙眼睛里还是雾蒙蒙的,他拿手指头揉了揉眼睛,让眼前清明了一点,脑子里听的晕乎乎的,仰着头疑惑不解的望着庞厉。
庞厉继续解释道:“你仔细想想,现在局势乱成了这个样子,他又这样毫不避讳的把你带在身边,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你难道没有想过,暗中那些反叛势力里,有多少人会盯上你吗?”
白笙一愣,显然把这句话听进去了,被坏人盯上着实让人害怕,手指头下意识紧紧的抓住了小玉牌。
“只要有心探究,都能知道你是陛下身边的人,况且今晨你们从一驾马车里,猎场的人也都见着了,若是你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抓住,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庞厉说的这些不是故意吓唬白笙,甚至都不是猜测,因为就在今早到猎场的时候,他的父亲庞陈就起过这个心思。
庞陈看见了容胥接白笙下马车,又见着白笙朝庞厉挥手,便临时起了意,让庞厉想办法把白笙骗过来,作为威胁容胥筹码。
在说这句话之前,庞陈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派人查一下,白笙是不是真的能有那个份量,能威胁得到容胥。
因为白笙这样的身份,在庞陈眼里就是最为卑贱的娼妓男宠,兴许连筹码都算不上,白笙若是能起到一点作用他便拿出来用,若是没有能用得上,白笙就是他用来扫容胥颜面的工具,只要能恶心到容胥,□□折磨,什么下作手段他都能用上。
最重要的是,庞厉不知道,容胥是不是也把白笙当成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若不然,庞厉实在想不通,容胥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在这样动荡的时候,毫不掩饰的把白笙摆在明面上,看似给予了白笙无尽的恩宠,实际却是把白笙往火坑里推……
白笙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庞厉说他待在这里会很危险,还可能会没命,让他离开,可他要是离开了,容胥要怎么办呢?
白笙摇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鼻音,很软,说出来的话却比承诺还认真,一字一句都落在了伫立在帐篷外良久的容胥心上,“我不走,容胥还在这里,我不能走,我先前最狼狈的时候,是他一直帮我护着我,现在他也有了危险,我不能走,我也要在他身边护着他。”
庞厉发觉他说了这么多,白笙竟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心中开始也有些急躁。
庞厉混了那么多年,寻滋生事打架动刀,甚至还隐藏身份投军去过塞北前线,什么不要命的事都敢做,因为他那时什么都不惧,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
现在面对白笙的事,庞厉心里却升起了许多无力感。
庞厉已经没有什么筹码了,即使当时再深刻的感情,如今也已经过了七年,如果连她最疼爱的弟弟没护好,庞厉怎么可能再有脸去挽回白颜……
可白笙不是没有意识的玩偶,他有自己的想法意愿,即使庞厉想替白颜护着他,白笙也不一定会按着他的安排去走……
但时间不会在这儿等着的,若是现在再不走,等猎场里乱起来了,再走就更危险了。
庞厉没有再耐心的劝说,而是严厉道:“陛下身边时刻都有许多人,不缺你这一个,他是君王,那些侍卫宫人自是会拼命护着他,可你呢?你在他身边危险不比他少,有谁会这样整日尽心护着你!”
“我不走。”白笙抿着唇固执的不得了,依旧是那句话,一点一滴,全出自全心全意的信任,和那一颗纯粹的真心,“陛下会护着我,我也会护着他,无论多危险,我都不要离开他身边。”
白笙看起来又傻又天真,比稚子还要单纯,胆子比老鼠还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跑到树后面藏起来,庞厉从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庞厉一时愣住了,欲言又止,想劝说呵斥的话一句也没再说出来。
他突然才想到,方才白笙说想让自己帮他,可能并不是要自己帮“他”,而且想让他帮容胥。
白笙方才说到了有关南明的一些事,说明白笙是知道这些的,因此白笙深夜里跑来找他,拿条件来和他交换,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没有一丝是为了他自己,他只是想让他们这些坏人不伤害他的陛下……
这个孩子……到底是对容胥有着怎样的信任依赖,才能在听了他解释了这些可怕的危险以后,还能坚定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会护着我,我也会护着他……
庞厉想不明白,容胥究竟是为他做过什么,让他值得连命也不顾,恐惧害怕也不顾,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要喊着要杀容胥,也一点不犹豫的说要保护他……
宝贝
帐篷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就在这时, 从帐篷的后边传来了锐利的破风之声。
庞厉眼眸一抬, 就见到白笙身后的帐篷同时从几处被劈开, 闪着寒光的剑锋毫不停歇的朝着白笙所站的方向而来。
庞厉神色一凝, 抬手想将白笙拉到身后, 可他刚伸过手去, 还没碰到白笙的衣角, 一道剑光就又从侧边划了过来,直直的切向他的手指头。
庞厉紧急的收回那只手, 上前想再次去拉白笙,可那把剑也随之跟上,直逼庞厉的脖颈而来,庞厉脚跟往后让了半步,偏头躲过去,剑刃只差半寸, 几乎贴着庞厉的侧耳扫了过去。
帐篷四处已经被划开了许多道口子,山上的夜风穿过破口呼呼灌进来, 一瞬间兵刃声四起。
庞厉虽是参加过科考的书生,但自小出身在武将世家,武功也没有落下,无论文武都算得上同辈里的佼佼者, 和暗卫的速度几乎不相上下, 这也是南明王如此看中他的原因。
几乎只在几息之间, 庞厉躲过了紧随着的两次攻击, 等他再次抬起眼眸时,发现白笙所站之地周围出现了许多穿着黑衣的人。
原本一身白衣的白笙被一个玄色的身影挡住了大半,正被带着往帐篷外走,帐篷里面烛火很暗,庞厉看不清,只觉得白笙是被挟持住了。
庞厉瞳孔微缩,一掌推开挡在面上的那个黑衣人,庞厉本以为黑衣人会再次阻拦,意料之外的是,那人躲开了这一掌以后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再追上来。
庞厉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跟着掳走白笙的那人追了出去。
玄色衣袍那人走的不快,庞厉掀开帐篷出去,便离两人便仅有几步之遥了,庞厉一眼就对上了一道暗金色的光,庞厉脚步一顿,被几个带着刀的守卫拦着,停在了原地。
他这下才看清,“掳走”白笙的那人是谁。
玄色衣摆上绣的是五爪金龙纹,在这天下,除了那一个人,没有任何人再能有资格用这样的纹饰绣样。
庞厉微微一怔,就在这时,方才那些黑衣人劈开帐篷,从里面打到了外面,“咚”的一声钝响,庞厉侧身避开塌陷下来的帐篷,侧身瞥过去,才终于意识到了刚刚被他忽略的那些不对劲。
方才在帐篷里面打斗的那些人其实并非是一路的,而是两方人打起来了,最先出现了那几个人兴许是想要劫持白笙,而后面突然出现在白笙身边的那些,尤其是阻着他的那个,绝不可能是庞陈派来的……
仔细看能发现,两路人的衣裳都是不同的,他方才只顾着要救白笙,才将这些明显的异常之处都忽略了。
庞厉神思一顿……不是庞陈的人,那便是容胥的人,先前对招的那人招式很杂,显然不是军中的人,应该是皇家私养的暗卫。
大周许多权贵都会养几个暗卫,用来办一些不便暴露身份的阴私之事,帝王身边的暗卫当然只多不少,因为还要用来掌控朝局监视朝臣。
可即使是再多,也没必要拿这么多暗卫当侍卫一样放在身边,因为皇帝的身边原本都有许多的侍卫,而且方才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出现在白笙身边的黑衣人至少就有了十数个……
庞厉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难不成,这些暗卫真是容胥派来暗中保护白笙的?
庞厉偏过头,再次看向还没走远的那两人的背影……
传说中阴鸷狠戾,残暴无情,屠了塞北一城百姓也面不改色的大周帝王,以保护的姿态将一个白衣少年揽着抱在怀里,一只手微微抬着,遮在那少年眼睛上。
少年似乎很不情愿,两条腿轻轻蹬着,脑袋左摇右摆的蹭来蹭去。
男人却似乎极为包容,不管他怎么闹,都拿臂膀稳稳的护着他,动作始终不紧不慢,一举一动都是纵容,即使从他们背后看着,也似乎能感受到那种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温柔。
在夹杂着刺客血色残肢的刀光剑影和一片狼藉的帐篷架边上,还能隐约听到几句很轻的说话声,顺着夜里的风,缓缓的飘到了庞厉耳中。
“容胥,我看不见了,你快放开我的眼睛……”
“笙笙乖,今夜风大,仔细吹伤了眼睛,我给你遮着风好不好?”
“可是有坏人……”
“别怕,坏人没有跟上来,已经有人拦住了,你闭上眼,仔细听听,是不是已经听不见了?”
再后面的话便不怎么听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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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笙一直急着要看情况,再加上耳朵不怎么灵敏,听到容胥这样说,才发现周围好像是比刚刚安静了不少。
他支着耳朵,想仔细的听一听,就感觉有一阵风扇了过来,夹着春夜依旧冰冷的寒风,白笙被冻的哆嗦的一下,然后下一秒,头上就被盖上了一个东西,耳边的风声瞬时都小了很多,白笙后知后觉的睁开眼,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容胥抬手,隔着披风轻轻按在白笙的头顶上,低声问:“冷吗,这样有没有暖一些?”
软软的薄绒被一只手压着贴到了额头,很软很暖,蹭着皮肤上很舒服。
白笙一时忘了自己刚刚想干什么,下巴贴着容胥的肩膀,点了点脑袋,很小声的说道:“暖。”
有夹绒的披风罩在脑袋上,白笙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太清了。
他缩在容胥怀里,沉默着没有再说话,脑子里却又想起了差点削掉庞厉脑袋的那把剑,心脏再次忍不住的一颤……
容胥没有还出现时,白笙其实已经近距离的看见了那把刀,不是身后的那些,而是最先出现的,几乎贴着庞厉的侧耳切过去的那一把,那种锋利冰寒的冷色着实让人害怕,白笙被吓的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连站着都忍不住要发抖。
但就在下一秒,白笙的眼前就出现了他的陛下,白笙惊惧的睁大了眼,刹那间涌出来的勇气突然就战胜了恐惧,让他的一片空白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起来,他立刻想要挡到容胥前面,保护他。
可白笙没有机会挡上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动,他想保护的陛下就已经把他揽进怀里抱着了,还捂住了他的眼睛。
这下别说刺客,白笙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和未知让他担心极了,白笙挣扎着想让容胥放开他。
可不管他怎么挣,容胥都不放,明明好像抱的很松,却又像铜山铁壁一样把他箍在怀里,眼睛上那只手怎么甩也甩不掉,后来男人还干脆卷起了披风的一角盖在了白笙脑袋上。
晚上的猎场本来就黑,厚厚的披风一遮就更是什么光的看不见了,黑漆漆的一片,白笙有点畏黑,刚才那股勇敢劲儿早散的没影了。
尤其先前的那个场面,越想越让人害怕,白笙心里一怂,胆子就没了。
白笙两只胳膊环在容胥脖子上,又怂又依赖的蜷缩在容胥怀里。
他只是被蒙着了眼睛,嘴还是能张的,但也许是方才见到的场面让他有点紧张害怕的原因,他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直到耳边的风声忽然消失,周围的空气也变的很暖,透过披风上的毛绒和容胥肩膀之间的缝隙,有浅黄色的微光透进来。
帐篷里面的烛台燃的很明亮,各处角落摆放的玉器摆件都极为精致,有许多暖色的花团簇拥在各处。
外帐的小茶几上还有一个莲花样的香炉,袅袅轻烟正从花蕊中浮出,混着花香,让空气中都飘着若有若无的淡香,是在方才出门前容胥才点上的,里面加了很多珍稀丹药磨成的粉末,能让白笙的身子慢慢恢复的更好一些。
容胥径直走到床榻边上,把白笙放到上面坐好,讲白笙半揽在臂弯里,躬身下去替白笙脱脚上的靴子和袜子,拉过一旁的被褥把白笙的腿盖好。
等做好这一切,白笙还紧紧抱着容胥的脖子没有动弹。
容胥揽着白笙的手掌微微放松,抬起手,捏住小披风的一角,手腕慢慢向上抬,白笙的脑袋也随着光蹭了出来,一点点的露出了白皙小巧的下巴,然后是挺翘的小鼻子,最后是那双盛着满天星辰的漂亮大眼睛。
乌黑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容胥的面容,和周围轻轻跃动着的烛火,除此之外还有几分傻乎乎茫然和害怕。
他的头发有些乱了,软软的簇在鬓角额前,看起来像是只毛绒绒的小猫,又软又可爱,特别招人疼。
“笙笙?”声音很轻,白笙还是傻愣愣的没有反应。
容胥弯唇,手心托着白笙的下巴,捧起他的小脸,轻声问:“怎么了笙笙,怎么突然醒过来了,是不是肚子饿了,现在想吃点东西吗,我去让人熬一碗燕窝粥,再烤一些兔肉,配上一蝶点心送过来好不好?”
白笙眼睫微颤,接着浅浅的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白笙侧过身子,原本挨着小腿的臀部微微抬起,两只胳膊把容胥的脖子搂的更紧,手指头交叉着抓着自己的手肘,把脸埋进了容胥的脖颈间。
容胥低头,伸手到白笙腿弯,顺着白笙的动作抱着他放到自己腿上,脖颈也微微俯下,轻轻搁在白笙左肩,让白笙能轻易的搂着他的脖子。
这样听着贴着容胥的脉搏,白笙似乎才终于觉得安心了一些,很的小声叫了一句,“陛下。”
容胥抚着白笙的脊背,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在这儿呢宝贝。”
听见容胥这样温柔的叫他,白笙反而委屈起来了,他原本是想了好久才准备好的筹码,想去找庞厉,让他不要伤害容胥,可他太没用了,不仅没有帮到容胥,还需要容胥来救他,害的容胥也要冒着被坏人伤到的危险来救他。
白笙满心都是愧疚难过,抱着容胥不撒手,蹭了蹭容胥的脖子,身子贴在容胥怀里,依赖的不得了,闷闷的又叫了一声,软声软气的,“陛下……”
容胥心软的一塌糊涂,一只手伸到上面抚着白笙的发顶,情不自禁底下头吻了吻白笙软软的发丝,“怎么了宝贝,是不是吓到了?别怕别怕,你的陛下在这儿呢……别怕,坏人没有你的陛下厉害,已经把他们全都抓住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坏人了,信不信我,嗯?”
容胥
白笙胆子一直都很小,只有小老鼠那么大一点。
庞厉说的那些危险, 白笙肯定是怕的, 他不可能一点不放在心上, 不只是怕, 他是怕的不得了。
白笙从小被拘束的太厉害, 因为身体虚弱, 一直被全族的人护着, 养在狐族那块地儿不能出去,白笙没经历过大风大浪, 外面的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全是未知,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因此他什么都怕。
他的胆子比常人都要小许多,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他,就像是曾经被大公鸡啄了一下,从此以后再看到大公鸡白笙就会害怕。
只不过是因为一直记着要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才强迫自己把害怕都压了下去,努力装作很勇敢的模样, 好像这样就能少一些的害怕了。
那些要伤害容胥的坏人,白笙听过好一些他们的事,放在心里发酵了这么久,他本来就已经很害怕了, 今夜又听到庞厉讲的那些, 还亲眼见到了刺客, 心里的害怕已经被推到了顶峰。
容胥这样轻易的说, 坏人已经被抓住了,白笙显然是不敢相信的。
不只不相信,甚至是难以置信。
他懂的不多,只知道有许多人要杀容胥,凶恶的坏人有很多很多,时间拖得越久,在白笙心里就越来越留下了,坏人很厉害,不容易对付,这样可怕的映像。
白笙一直替容胥担心,害怕容胥真的会出什么意外,除了找那个香囊,他还自己默默的琢磨了许多,本来就不算聪明的小脑袋里面装的全是这一件事。
白笙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烦恼担忧了这么久的事,容胥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把他搬了许久的这块大石头接了过去,不慌不忙的告诉他,那些人已经全都抓住了,不会再有坏人了。
这样的话在白笙听来,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白笙感觉脑子都迷迷糊糊的,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抱的紧紧的胳膊,慢慢吞吞的从容胥怀里退出来一点,手还搭在容胥颈肩上,看了他几秒,很谨慎的小声问:“真的?”
“真的。”容胥直起身子,捏了捏小傻狐狸的脸蛋儿,话语中带着一丝笑意,“忘了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了?那些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为了他们烦心,笙笙这是睡迷糊了?”
白笙愣了一下,赶紧拿回手,背着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前依旧还是容胥笑盈盈看着他的眼眸。
白笙摇摇头,很认真的反驳道:“没有睡迷糊,我已经醒了……”
说完这句,白笙仿佛把自己惊到了,方才还没精打采的眼睛都睁大了些,抓着容胥伸过来的手臂,“真的?坏人真的都抓住了?”
容胥的手安抚的摸着白笙的脑袋,眼眸隐去了一些笑意,状似很苦恼的叹了口气,悠悠道:“原来笙笙一直都不相信我,先前说的那些,陛下最厉害一类的话,都是说来骗我的,在笙笙心里,陛下就是个纸老虎,只要轻轻一戳就倒了是不是……”
语气听起来有些低迷,像是很难过受伤的样子。
“不是不是。”白笙连连摇头,一头扎进容胥怀里,抱住容胥的腰,“陛下最厉害了,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才不是纸老虎!”
埋头在容胥怀里,白笙的还在不住的摇头,脸在容胥的衣裳上蹭过来蹭过去。
容胥感觉白笙蹭的有点用力,一手握着他的侧腰,另一只手握住白笙瘦削的肩膀,把白笙从怀里拉了出来,抬起白笙的下巴,果然看到白笙额头上已经有些泛红,像是被什么磨伤了。
容胥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覆上白笙的前额,轻轻揉了揉,手心里出现了一团浅浅的白光,微红的额头一瞬就又恢复莹白了。
容胥有些怀疑,小狐狸先前身上那一身顺滑漂亮的白毛是怎么好好保留下来的,若是白笙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也这样四处又滚又蹭,不会把身上的毛都给蹭秃吗?
白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看容胥,甚至还还拿脑袋顶了下容胥的手心。
容胥无奈的拍了下白笙的后脑,轻声道:“既不是纸老虎,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小骗子,你自己数数,我先前已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担心这些,嘴倒是甜,一边敷衍我说知道了,一边又还大晚上偷偷出去乱跑,是存心想让我着急上火?”
确实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从白笙第一次偶然在宫人们那里听到流言,跑出去找香囊,容胥就已经告诉过白笙了,不是什么大事。
可白笙嘴上答应的好,心里却还是担心的不得了,总想着要帮容胥,为他分忧。
白笙得了空就四处去打听流言的那些事,几乎把伺候在主殿宫人们都问了个遍,容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见白笙这样为他的安危担忧,容胥一颗心都快被他揉化了。
容胥不能全都瞒着他,但也实在担心白笙为他犯险,好几次都抓住白笙哄他,告诉他先前听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是谣言,宫外的那些叛乱也不是解决不了,只是还没到时候,只需再过些时日,就能将那些人彻底一锅端了。
白笙确实全听进去了,可他又一根筋的记着坏人还在。
他只知道,只要有那些坏人在一日,容胥就还是危险的,除非那些坏人都不再想杀容胥了,才是真正的安全……
白笙一直都记着母亲的教导,以当一个不撒谎的好孩子为傲,但凡有人说他是骗子,他一定是要反驳回去的。
可这次他听到容胥那声小骗子,心里不但没有一点儿的不高兴,还有种暖暖的感觉,因为容胥说出这句话时是在是太宠溺了。
白笙脸有些红,脑子转了这么一会儿,终于过了那股不敢相信的劲儿。
一旦翻过那座山,白笙就不再执着于,为什么这么难的事,容胥这样轻易就解决好了,没有为什么,因为他的陛下就是厉害!
白笙唇上的笑原本压都压不住,刚想跟容胥说话,可刚张开嘴,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僵了一秒,眼睫颤了颤,眼皮又慢慢耷拉下来。
压在心里的大事去了一件,白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容胥刚刚说的那句话的后半句,他今晚是偷偷跑出去的,而且还被容胥当场抓住了,容胥一定会很生气……
白笙咬了一下下唇,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后面追,话说的很快,“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跑出去,以后都不会了,我以后都乖乖听话,不会再跑出去了……”
容胥摇了摇头,很温柔的摸着白笙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白笙伸过来的手捂住了嘴。
白笙脸色有些白,嘴唇润红,已经被上牙咬出了一道印子,微微湿润的眼睛满是求饶的意味,祈求的望着容胥,声音不知不觉抖得厉害,“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跑出去了,容胥,你别生气,别生我的气……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凶我,求求你了……”
容胥一愣,被白笙突如其来的眼泪烫的心头一颤,小心的捏住嘴上那只手,掰下来握在手心里,压住了那只手小小的抗拒,不让他挣开。
容胥声音很轻,温声道:“不是你的错,笙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让你安心,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这些都怪我,你没有错,不用道歉,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白笙怔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反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声音还是抖着的,“可是,可是我不听话,偷跑出去了,我不该,跑出去的,你是,是真的,不怪我吗?”
眼眶里滚落下的眼泪,一滴一滴全落在了容胥心上,把容胥的心烫的像是被火烧着了。
容胥难得的有些无措,抬手把白笙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在白笙睁大眼睛,惊慌的拽住他的衣角的时候,贴着白笙的腿半蹲了下来。
将白笙两只手握在手心里,容胥仰起头,指腹摩挲着白笙的脸,姿态放的很低,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哑,“不怪你宝贝,这是我的错,怎么能怪你呢,别怕,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这样的姿势将容胥周身最后那一点压迫人的气势也掩去了,白笙即使有再多的恐惧,心中也再生不起惧怕。
白笙终于有了勇气,低垂着眼眸,可怜巴巴的说出了自己的害怕,“我……那次,跑出去,你生气了,你还,还赶我走,你不要我了……”
自从偶然知道了还有山下的世界,白笙便被在心里种下了一个禁令,那就是不许下山,做什么都行,但不允许跑出孤界。
被好奇心趋使,白笙跑出去几次,无疑都是被逮回来,然后被爹娘姐姐苦口婆心的哄劝,后来靠哄不管用,狐王只能拿出严厉的姿态,狠狠训斥了白笙一次。
从此以后,白笙就安分了许多,他还是想下山,但他从那次挨骂中知道了,若是还没有化形,下山就是不对的,偷跑下山就是做了坏事。
即使后来还是在没人看管时,抵挡不住诱惑偷跑下了山,白笙心里满心都是愧疚。
再就是来了这里,容胥虽也会管着他,可有时也会愿意带着他出去玩,白笙的胆子就这样渐渐养大了些。
直到那次他偷跑出去找小宫女,容胥发了好大的脾气,白笙养了许久的胆子就这样被吓的一次性缩回去了,从那之后,白笙连离主殿太远的地方都不敢再去,
即使容胥解释了原因,他也要小心翼翼的想,偷跑出去一定是错了,所以容胥才会生气。
白笙的颤抖委屈,一句一句全是尖锐的刀,一刀刀插在容胥心上。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白笙的心急担忧全是为了他,害怕恐惧却也出自他。
“宝贝儿。”
容胥手指微颤,拭去白笙眼眶下的泪,喘了口气,低声道:“那次的事,是我的错,你要是生气,就骂我打我,随你怎么样都可以。”
“可你要记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为它害怕,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没人能限制你做这些,更没人有资格为此指责你……”
白笙眼睛没有动,眼泪却直直的落了下来,滴在容胥手背上。
从没人对白笙说过这样的话,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去哪里也都可以,无尽的纵容和安心,除了眼前这个男人,没人给过他……
“……”白笙张了张口,因为嗓子里哽咽着,没有说出话来。
容胥见状站起身,细致的题白笙擦干净眼泪,低声说了声等等,就转身想去桌上给白笙倒被茶水过来,却被白笙拉住了手指。
“我……”白笙皮肤太细白,只掉了这一会儿的眼泪眼眶就已经变的红红的了。
白笙吸了吸鼻子,仰头望着容胥,突然弯着眼笑了,眼睛里盛满了星星,说话带着糯糯的鼻音,又软又甜,一直甜到了人心坎里,“容胥,我喜欢你,最喜欢最喜欢你。”
容胥脑中空了一瞬,嗓子里像是突然哽上了什么,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如今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容胥一瞬间恍惚的想,他在之前其实并没有对白笙有多好,甚至是恶劣的,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会觉得心惊。
白笙到底是看上了他哪里,才能愿意这样不顾一切的为他付出,丝毫不计较他做的那些事,一次次的不放弃他,给了他这么多次的机会……
他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个宝贝,得到他的垂青,得到他含着眼泪说的这一句……
我喜欢你。
睡吧
厨房送来一些热食, 都是赶着做出来的, 热热乎乎的, 看着就让人很有胃口,白笙刚刚还满口说不饿, 菜端上来就被勾的馋了,立刻改口说要吃。
容胥觉得好笑,却也不揪着这事打趣他, 替白笙穿了袜子, 抱起没穿鞋的白笙去了旁边矮桌上。
白笙今夜劳心劳力费了许多的功夫,又在外面受了好大的惊吓, 话都比平时多了许多,一边被喂着饭,一边拉着容胥讲这讲那,念念叨叨,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许是因为容胥表现的太纵容了,白笙不知不觉就讲到了庞厉和自己的姐姐, 满脸担忧的跟容胥解释, 说庞厉虽然是南明的世子,但他不是坏人, 刚刚还打算要帮他的, 让容胥不要怪罪他。
这一大段给庞厉求情的话说完, 刚刚还一副白笙说什么就是什么, 特别好说话样子的容胥眼眸微沉, 没有接话。
白笙坐在容胥腿上想的正认真,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人眼中多了几分冷色和沉寂。
白笙张嘴嗷呜一口咬住容胥递过来的筷子上的肉,嚼了半天,咕噜噜的咽下去,偏过头回望着容胥,接着说:“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凶,但是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一直对我都很好的,不是坏人,陛下可不可以不要拿宫规惩罚他,抓坏人也不要抓错了,不要连累他……”
白笙其实对庞厉也不算多了解,他这样说当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他的三姐闭关了好几年了,现在突然知道了,可能就是因为庞厉的缘故,白笙暗搓搓的想,如果他能帮三姐把庞厉带回去,三姐会不会就能出关了?
容胥搁下筷子,捏了捏白笙的脸,用了一点力,把白笙的腮帮子都捏成了一团,慢条斯理道:“自年后,南明王便滞留在京城,私自在郊外屯兵,多次派人刺杀,今夜都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庞厉是南明世子,是南明王最器重的儿子,你说这些事和他无关?就是怎么样,这次的事都不可能轻易略过他,当然是要抓起来审的,至于怎么审,会审出来什么,就是刑部的事了。”
“笙笙,我可做不了主。”
白笙愣了。
他被捏着脸颊,上唇因此而微微嘟起,眼睛睁的圆滚滚的的,看起来更傻了几分。
容胥捏的不重,又小心的控制着手劲,白笙没有觉得疼,他愣住是因为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被容胥这样一点不犹豫的驳回来。
白笙虽不懂朝局,但他心里门清儿,容胥这么厉害,若是他想做的事,不可能说做不了主的。
他是帝王,没人能做的了他的主,白笙待在容胥身边这么久,这些形势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他知道,只要容胥答应了,庞厉就不会有事了。
可想要说服容胥,改变容胥的心意,白笙又确实拿不出理由,因为仅仅是这样把事实摆出来,白笙就已经被堵的没有话能说了。
无论如何,他都是一定要保庞厉的,只能转动自己的小脑子苦思冥想,想要想出一个理由来辩驳。
白笙犹犹豫豫,却怎么也想不到理由,脸都有些红了,“我……”
容胥没等他想明白,顿了一会儿,又缓缓道来下一句,截了白笙的话,言语中听不出情绪,“何况,仅仅见过几次面,就让我的笙笙这样偏向他,一语断定他是好人了,更能看出他的心思深沉了,这样的人,怎么能让我相信,他和这次的事无关?”
白笙还没想出理由,容胥就这样毫不留情的给他否了,还抛出了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白笙就开始有点不太高兴了。
白笙扭过了脑袋,不让容胥碰他的脸,忿忿的哼了一声,“骗人,你这么厉害,分明就可以不追究他的,你就是不愿意帮他。”
这个时候被白笙夸厉害,容胥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苦恼好,可不管怎么样,被心上人这样夸赞,没有人是会不高兴的。
他把白笙揽的更紧了些,捧着白笙的下颚,把气赳赳的小家伙转过来,温柔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确实和这件事有关,他是好是坏,我们都不知道是不是?再说了,坏人最喜欢骗的就是你这样天真的小孩子,万一他是骗你的呢?”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像是不偏不倚,全都是出于事实来考虑,其实里面不知夹了多少由占有欲作祟的私心。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大人了!”
容胥亲了亲白笙柔软的发丝,顺着他哄,看起来好说话的很,却又绝口不提要不追究庞厉的事,“嗯,我的笙笙已经是大人了。”
白笙鼓了鼓腮帮子,被气的想咬人,磨了几下牙,才突然想起来一个被他忘了的教训,容胥吃软不吃硬,这样跟他讲道理,是永远都讲不赢他的。
白笙大眼睛一转,挪了挪屁股,转过身子面对着容胥,一头埋进他怀里,两只手紧紧抱着容胥的腰,软软的撒娇道:“容胥容胥,你帮帮我好不好,别为难他,我姐姐把魂牌都送给他了,他一定不会是坏人的……”
魂牌就是那个挂着穗子的果核,那东西灵的很,因里面有二姐的一抹魂魄,如果是被人偷走抢走的,魂牌里的魂魄一定早会被二姐收回去了,这个魂牌也自然就碎了。
如今这个果核还依旧完好,说明真的是姐姐送给他的,甚至现在都还念着他,不愿意把那抹魂魄收回去……
白笙再接再厉,拿脑袋蹭容胥的脖子,“容胥,求求你了,你最好了,好不好呀……”
容胥摸着扑进怀里小脑袋,垂眸看着白笙,忽然就笑了,笑里全是无可奈何的妥协,轻声问道:“那笙笙想怎么办?”
容胥控制欲很强,不喜欢有事游离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外,因为白笙的原因,容胥不能杀庞厉,但他原本是想寻个错处将庞厉流放,赶到白笙看不到的地方去的。
可看着白笙这样对他撒娇,容胥发觉自己一点底线都不想要了,就只想着要哄他,想顺着他。
“就让他待在京城吧,这样的话,以后我姐姐就能很容易的来找到他了。”
既然已经答应白笙了,对于白笙的得寸进尺,容胥也没有什么意见,把白笙整个都揽在怀里,纵容道:“好。”
白笙终于顺了意,也再想不出什么烦恼,便立刻把所有的事都拋到了一边,又拿起筷子吃东西。
等他吃饱喝足,都快过了子时了,这时白笙才终于感觉到倦了,困了也撑了不睡,拉着容胥絮絮叨叨,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就东倒西歪的栽着脑袋在滚容胥怀里犯困。
他迷迷糊糊的缩在容胥怀里,被抱回了床榻上,感觉到外杉被脱了下来,然后又被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温热的帕子在嘴唇上轻轻挪动,在手心里轻轻擦拭着,白笙信任的摊开身子,露出自己软软的肚皮,什么都不用管的歪着脑袋瞌睡,却又一直没有放任自己沉睡过去。
白笙眼睛只是半阖着,低头下去还能看见一点缝,看着像是还醒着,呼吸却又很平稳,就是偷偷在他脸颊亲一口,他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容胥揽着白笙放进被褥里,扯过被褥给他盖好,又仔仔细细的将被褥的边角都掖到身子底下去,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略微低下了头,盯着床榻上的白笙瞧。
白笙的皮肤很白,皮肉下的骨骼小巧,每一寸弧度都生的匀称,浅浅阖上的桃花眼微微上翘,像是天生带着笑,又长又卷的眼睫小扇子一样投下两道阴影,掉过金豆子的眼眶还泛着薄红,像是晕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从骨到皮,没有哪一寸不是美的,白笙静静的躺在那儿,比出自各路名家手中的美人图都要美,看起来像是幅画不出的画卷……
也是容胥唯一一幅画不出的画卷。
因为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白笙,再没有第二个,即使是容胥,也一样画不出第二个……
看着白笙的睡姿瞧了好一会儿,容胥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一下。
白笙这样乖乖巧巧的躺被褥里,姿势睡的正正的,隔着被褥还能看出摆在两腿边上的手,像是很老实的模样,看起来乖的不得了。
只有容胥才知道,这个小家伙睡觉时有多闹腾。
滚来滚去还算是好的,尤其喜欢压在人身上,每到半夜里,毛绒绒的脑袋就拱到容胥颈窝里去了,呼出来的热气把两个人都要弄的热烘烘的。
容胥盯着白笙看了许久,卷起自己的衣袖,想为白笙拂一拂头发,却没想到刚伸手过去,床上的睡美人便睁开了眼睛。
白笙拽着容胥前襟的衣裳,眼睛还没全睁开,胳膊腿就藏在被褥里,悉悉索索的蜷缩到了一团,大眼睛困倦的眯着,里面依旧有些着惴惴的不安。
他一直不愿意再睡过去,因为害怕一醒来,容胥就又不见了。
半梦半醒的嗓音有些哑哑的,很软很轻,拖的长长的,一开口就听起来像是在撒娇,“陛下……”
“嗯?”容胥顺着白笙拉着他的手,俯身下去,轻声哄他,“我在呢,怎么了,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怎么不睡?”
白笙身子虚,丹田经脉都很脆弱,储存不了混沌的灵力,即使是用丹药炼制过后的精粹灵力,吃了补进去的会很快消散。
没有灵力支撑,他的身子和普通人没什么大的区别,身体康健普通人像这样熬夜都会有损,何况是带着病的白笙,以往容胥都是卡着点按着他睡觉,作息都安排规规矩矩的。
偶尔白笙也闹着不睡觉,但也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这么晚都还没睡的,更何况白笙显然已经困了,还绷着不睡,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先睡觉,什么都不要想了,有事明早起来再说,都答应你。”
男人一只膝盖半跪在床榻上,手掌撑着白笙枕着的软枕,像是把白笙整个儿都圈了起来,困在身下一样。
可又和之前不一样,或近或远,如今这些距离全在白笙,在白笙拉着他的那只手上,像是被白笙用链子牵了起来,即使气势依旧很强,却没有一丝压迫感。
“陛下陛下陛下……”白笙却眯着眼睛不睡,还一个劲儿的叫他,叫应了又不说话,像是在考验人的耐心。
容胥一声声不厌其烦的应着,小心的抬着白笙的后脑,手指很轻很轻的,将一头细软的青丝理顺,然后用拇指的指腹摸了摸白笙的眼尾。
“陛下陛下……”
容胥笑了,又轻轻应了声,不等白笙再叫,便收了笑容,装作很认真的模样低声吓唬白笙:“已经过了子时了,若是明早赖床起不来,那些小节目就通通别想看了,我记得,明日好像就有笙笙最期待的舞台戏法,是也不想看了吗?”
白笙软软的哼了一声,晃了晃脑袋。
容胥故意装作没有看懂的样子,疑惑道:“真的不看了?”
“不要不要,我要看,要看的。”白笙急了,气得不行,攥起小拳头锤了一下容胥的胸口。
似乎是夜里情绪尤其容易调动起来,嘴一瘪,眼睛里就变得朦朦胧胧的,蒙上了一层水雾,“就要看,大坏蛋,说好了的话,不算数,骗人。”
容胥神情温和,抓住白笙的手,揉着让那只手在手心里张开,十指相扣,按在自己左胸口,“我是大坏蛋,笙笙就是小坏蛋,知道我没办法,还故意掉眼泪,叫我心疼。”
他的手掌贴着容胥的心口,能清晰的感受到手心底下的心跳声,咚咚咚,跳的很快,完全不像以前那样的沉稳。
被戳穿了心思,白笙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跟小孩子一样,原本看着要掉下来的眼泪,没一会儿又全收了回去,还咧嘴冲容胥吐出小舌头晃了一下。
白笙来了人界以后,越发变的爱哭,并不是因为他变娇气了,而是因为他渐渐发现,眼泪在容胥面前很有用,只要他一哭,容胥就很容易对他说出那些软话。
尤其在最近这些时日,这一招就更管用了,他不哭的时候容胥都是哄着他的,他再一哭,容胥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对于白笙这些小心思,容胥并非不清楚,可他从来都没点破过,因为即使他清楚的知道,白笙是故意要哭,他的心神还是要被那些泪水牵着走……
白笙松开容胥的衣裳,举起两只胳膊,环到容胥的脖子上,一个劲儿的往容胥身上蹭,软声软气道:“要陛下陪我一起睡,不要走。”
“好。”
容胥安抚着哄着白笙放了手,起身去,一盏一盏的吹灭了帐篷里的蜡烛。
在白笙不安的叫唤声里,快步走回床榻,随意的扯开外袍丢到床角边上,掀开被子的一角,一把将滚过来的白笙揽进怀里,相拥着躺进了被褥里。
白笙终于满意了,全身每个毛孔都像是在说着高兴,又滚了半圈,紧紧的贴在容胥怀里。
白笙歪歪扭扭的缩在容胥怀里,脑袋歪着压在容胥胳膊上,翘着小腿晃了晃,勾到了容胥的小腿上,两只手拽着容胥胸前的衣裳,眉开眼笑。
容胥轻轻抚着白笙的背脊,吻了一下白笙的发旋,温声哄道:“睡吧,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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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爱
夜色沉寂, 一片寂寥, 黑暗中只能听到几不可闻的风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平稳而安逸。
容胥动作小心翼翼的将手臂从白笙的脑袋下面抽出来,借着黯淡的月光, 把白笙挥出被褥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他轻手轻脚从床榻上下来,抬手撩起拢挂钩上的纱幔,慢慢将床帐放下来, 掩的不露一丝缝隙, 床帐阖上的瞬间,也将容胥周身的温柔掩入了夜色之中。
初春的夜里依旧有着冬寒的凉意,容胥却没有披搭在床栏上的外袍, 只穿着一身墨色的丝质内杉,径直向外帐的茶几上走过去。
火折子闪过一瞬星点的光, 接着一盏低矮黯淡的烛火被点燃,容胥手腕微微晃动, 将熄灭的火折按进瓷簸中碾碎。
昏暗的烛火被风吹动着, 在夜色中摇曳了几下,待它再次平稳下来时,茶几面前已经跪了一个黑衣暗卫, 矮桌上的烛火太过黯淡,只能将将照亮手边的一小方天地, 隐在阴影处的暗卫伏在桌边, 也几乎要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容胥发髻几乎未乱, 只有几缕发丝贴着额侧垂了下来, 眼眸低垂着,全掩在晦暗不明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声音有些喑哑,比衣裳布料摩擦间发出的声音还要低,问道:“动了?”
单膝跪于桌前的暗卫点头,压着嗓子,声音却还是能听出几分即将功成的兴奋,“山下已经有动静了,对面探路的已经上了山,走的正是陛下让人空出来的那条小路,估摸着至多还有一刻,便能进猎场,周边的兵力已经就绪了,只等叛军入瓮。”
庞陈自视甚高,行事十分狂妄,不但派人刺杀,还不断的安插探子妄图混进来,暗卫们整日要应对的都是这样杂乱的琐事,如今终于要一举将这些老鼠从沟里逮出来,难免不兴奋。
最重要的是,将一场可能的危机转成难得的契机,借彼之力,攻彼之计,并将事事都一步步料中,既抓住主谋,还能引出躲在暗中的与事者,跟着这样的主上,能有机会看上一场这样精彩绝伦的戏码,着实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容胥眼眸微抬,看向眼皮子底下的暗卫,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沉寂,低声吩咐道:“等人进了猎场以后,着一小队人伪装成叛军模样,提前把附近帐篷里人都引到最西边。”
顿了顿,细细嘱咐道:“记噤声,勿喧闹,若是有人高声吵闹,直接打晕了拖过去。”
“是。”
暗卫心中正浮上几分不解,还没想明白,就见容胥提起茶壶,十分随意的往砚台中倒了一点茶水,拿起摆在一旁的墨锭研起了墨。
墨石摩擦声不大,在极静的帐篷中却很清晰,容胥没磨上几下,提笔便蘸了稀薄寡淡的水墨,开始在纸上写字。
下笔很快,毫不停顿的将一张纸写满,墨汁未干便直接拿起来交给暗卫,“若是没有别的变故,就让人照着这上面的做,不用再来禀了。”
容胥轻声道:“今夜之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置。”
暗卫双手接过纸条,听见容胥那句话时忽然顿住,愣了几瞬才低下头,借着昏暗的烛火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字,神情再次浮上了讶异。
南明王造反之事,暗卫几乎是有一半都参与其中了,虽说是庞陈起了不臣之心,可这样的心思,十之八九都是容胥一手养起来的。
先前不明白,可到了如今这最后的一步,暗卫也已经能大概知晓陛下的成算了。
先帝仁慈,明面上虽是君臣和睦,其实渐渐纵虎为患,到陛下这里,前朝廷留下的祸患已然太多,不只皇子,就连外姓藩王独掌地方大权,以至于陛下刚登基便引来乱臣闯宫谋位。
可那时大周内忧外患,继位那时就已然大动干戈,若再大肆问罪处置前朝功臣,朝中必将人心惶惶,引至朝局大乱,危及大周安定。
因此陛下三年前不仅没有严加管制这些人,反而将先帝给藩王所定规矩改的更为松散,不仅能定地方律法,甚至还能拿公饷养地方军,一点点将这些人的胃口养大。
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将塞北外忧平定,如今才真正腾出手来收拾这些“内患”,先散步流言,再制造朝局混乱的假象,借着大胜庆功之际,引蛇出洞。
这一步步的谋划,几乎算无遗漏,环环相扣,比戏文里的故事都还要精彩,终于到了最后这一步……
布局这么久,如今在最精彩的戏码上,连他们都被勾起了看戏的心,陛下却将一切事宜交由他们去处理,根本没有要亲自去观看的念头……
不只不打算去看戏,连这些乱臣贼子都直接要移交刑部依律法处置,没说要杀,也没说要关进刑室,一点不像是以往的作风……
待暗卫将纸上的字看完,容胥又缓缓道:“庞陈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但南明王世子庞厉,无论是否有牵连,都直把他的罪名抹了,此次之事皆与他无关,等事结束以后押送回驿站,承袭其父爵位,暂扣京中,无诏不得离京。”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砸在暗卫的心里。
若先前还只是讶异,听到这个吩咐,跟随容胥多年的暗卫心中便是震惊了,就是再怎么忌惮眼前的帝王,也再忍不住要说话了。
暗卫激动的上膝半步,哑着嗓子道:“陛下为何要放过南明王世子?即便他没有参与此次反叛,可他的父亲是庞陈,庞陈此次死罪难逃,庞陈一死,庞厉袭爵后心怀怨恨,难保不成为下一个南明王。”
这话说的没有一点错处,自古不论是皇子还是朝臣,反叛皆讲究株连,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更何况庞厉乃庞陈直系血亲,放在哪朝哪代都没有不追究的道理。
容胥笑了笑,连昏暗的夜色都藏不住眼底温柔的光,他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很轻,暗卫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一句。
他说:“若不放,又能怎么办呢?”
暗卫紧紧捏着手指头,终于忍住了再追问的念头。
他想,只需放由刑部处置,便没人敢姑息,不出半月,南明一脉便会在午门被斩首示众,斩草除根,一点祸患都不会再留下。
怎么会不知道要怎么办?
容胥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往床榻的方向走回去,又在转身时顿下步子,视线静静望着被帘幔遮住的床榻。
他兀自摇了摇头,似是在回答暗卫的疑惑,又似是仍旧在自语,看似是很苦恼的样子,嗓音中却静静流淌着温柔,唇角带着无奈又温柔的笑意,“不能杀,又不准赶走,一点地方不如意,就要委屈巴巴的哭给我看,闹小孩子脾气,不放人,又能怎么办……”
容胥垂眸一笑,抬脚继续往里面走过去。
既然结果已经是这样了,还不如顺势让庞厉袭了南明的爵位,白笙性子良善,又心软,最记得别人给的恩情,若是让白笙总是念着,还不如他来帮白笙把这恩情还了,兴许还能让白笙开心……
容胥似乎没察觉到,他说那些话时,言语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兴,与他往日的沉稳模样截然不同,细细听来,还能感觉到一种带着炫耀的愉悦。
这一刻,他似乎真的只是那个不足弱冠的少年,不是大周几百年来最为传奇的帝王,更不是那个令六界众生闻之丧道的魔君容胥。
暗卫显然感受到了这种变化,面色瞬间怔住,他抬起头,控制不住的跟着容胥的视线,看向里面被床帐掩的一丝不露的床榻。
直到这时,暗卫终于才将从方才他进帐篷开始,忽略的那些细节一个个串了起来……
陛下那明显比以往低许多的嗓音,让人伪装成叛军去引走朝臣,特意吩咐不许喧哗吵闹,看起来无可奈何只能放过南明世子时说的那句“又能怎么办?”……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迁就一个人,现在正睡在床帐里的那位小公子……
京中权贵们常常来往,隔几日便有一些闲谈,而在昨日,京中这些权贵们圈子中最热的猜议,便都是围着这个叫白笙的少年,猜测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在陛下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昨夜宴场上,满场的宾客都亲眼见到,陛下替那少年喂果子布菜剥瓜子,伺候他吃饭喝水,眼睛几乎一刻不离少年,吃完了饭,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拨浪鼓,哄孩子一样逗的那少年眉开眼笑。
一顿饭下来,陛下面上的笑就从没断过,容胥登基三年有余,印象里,几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那样的笑。
他对少年的喜爱表现的毫不遮掩,只要不瞎,没人看不出他对少年与对旁人有多不同。
可即使亲眼所见,也照样没多少人人相信,自古帝王家无真心,何况陛下宠着的人还是个男人,现在再多的宠爱,恐怕也只不过是出自对美好皮像的喜爱……
容胥那样一个连亲兄弟都能手刃的人,更是无情到了极致,怎么可能会有所谓的真心……
其实不只朝臣,就连他们这些奉命保护过白笙的暗卫都不相信,容胥真有什么真心,就在刚刚进帐之前,他也是不信的。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信了。
如此不计后果的迁就一个人,只为了他高兴……不说皇家里,就是放在寻常百姓家,也不一定有人能做到这样。
可容胥却做到了,他不仅这样做了,还甘之如饴,像是恨不得要向全世界炫耀,他得了白笙这样一个宝贝。
谁能说他不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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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时间一晃, 到猎场已经有六七日了, 看完了安排的所有节目以后, 容胥还让猎场的人把先前养的那些小型猎物放出来,骑马带着白笙去逛大半日的林子。
白笙在猎场里玩的乐不思蜀, 直到在来猎场的第八日,气象突变。
连续好多日的艳阳天,在他们从林子里回来的那天下午骤然转阴, 天没亮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暖了好多日子的初春又重新返了冬寒。
山上比其他方要寒冷许多,且阴冷潮湿,容胥担心白笙适应不了突变的温度而生病, 早就命人备好了车驾。
车驾趁着雨还没下大,山路还不算难行之时, 便赶着清晨的蒙蒙细雨下了山,车队刚进了城中, 瓢泼般的大雨已经落下来了。
随行的那些朝臣们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只能等着大雨停下来,山上的淤泥再次凝结能泥块的时候,才能再从骊山上下来。
突如其来的雨季来的毫无预兆, 又急又快,夜里还时常伴着电闪雷鸣, 连绵的阴雨天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天, 一直到回宫的第三天, 大雨不但没停, 反而像是越下越缠绵了……
连绵的阴雨天,把天空都变成了蒙蒙青灰色,不像前几日有太阳时那么亮堂漂亮。
且天气格外的寒冷,风吹的人凉飕飕的,白笙脸上的血管细,皮肤白的透光,在外面走廊上跑一转,凉风就能把他的耳朵鼻子都冻的红通通。
可即使是这样的寒冷天气,白笙也还是在殿里面待不住。
似乎是在猎场里把心玩野了,画画也不学了,画本也不爱看了,吃了午膳就往外面跑,顺着游廊跑跑跳跳,摸雨踩水,整日都开心的不得了,又恢复了从前活泼好动的性子,像只刚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
不过有容胥时时刻刻在旁边撑着伞,一路陪着纵着,不管是在猎场还是在宫里,对白笙来说都没差别,就连坏天气在他眼里,似乎也变成了晴朗的好天气……
可这样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是从长骊山下来的第四日早晨,那日还是和前几日一样,雨依旧下的淅淅沥沥,只不过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像是在天地间挂了一道水帘子,看着的时间久了,竟还有种和晴天不一样的漂亮。
白笙跑去找容胥,问他今日去哪儿玩,容胥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摸着白笙的头说不能陪他出去玩了。
容胥撑手倚在桌边,揉了揉白笙的后脑,说话比往时更慢些,依旧是温柔又宠溺的语气,只不过话语声很低,“今日忽然有些事情,没办法出去了,笙笙自己去好不好?”
白笙抿着唇,拉着容胥的衣袖不放,显然不太愿意一个人出去。
容胥俯下身,伏在白笙的耳畔,轻声哄道:“别怕,先前穿黑衣裳的那些,还有那些长的高高大大的侍卫,他们都会在后面跟着你的,没人敢欺负你。”
白笙还是摇头,似乎没有容胥陪着,心里原本盼着出去玩的开心都少了许多,他装作不在意的把心里的失落掩下去,一本正经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也留在这里,陪着你一起吧,我在这里,兴许还能帮到你呀……”
容胥顿了顿没说话,手轻轻抚在白笙眉宇间,低垂着眼眸,眼里有些谁都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缓缓的将话题转移开来。
容胥扶着桌角,退后两步,缓缓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抬着手替白笙理了理斗篷上缠绕着的系带,仰起头轻声道:“昨晚不是还说,想爬上城墙去看护城河的吗,这样下着烟雨,雾蒙蒙的时候,满岸的垂柳都拢在雨中,还能听见有小鸟叫,景色一定十分漂亮,我也很想去呢,笙笙代我去看看,看回来了再讲给我听,好不好?”
烟雨红墙翠柳,容胥所描述的场景太过吸引人,何况是什么都没见过的白笙。
白笙听着,心里不禁有些意动,可相比之下,又仍然还是觉得更愿意和容胥在一起,蹭过去蹲到容胥腿边,下巴搁在他的膝上,晃着容胥的手撒娇,“那明日陛下再陪我一起去呀,今日我想要跟着你一起。”
容胥反握住白笙的手,揉了揉白笙手指上软软的皮肉,摇了摇头,声音低的几近不可闻,“明日……以后的几日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这样的答案就连白笙都感觉到了不寻常,因为依着往常的时候,即使白笙提出一些很不切实际的想法愿望,容胥也是不会有拒绝的,想方设法的都要为他办法。
可今日白笙说出的这个,简单到根本不算愿望的愿望,容胥却拒绝了……
白笙愣了愣,一肚子的疑问全都闷在了心里。
以白笙的性子,惯常都是什么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但这一次他却意外的很沉稳。
白笙没有再问为什么,弯着眉眼笑了一下,很乖巧柔顺的答应了容胥的话。
然后很兴冲冲的模样,说要自己去城墙上看雨,还软乎乎的笑着跟容胥保证,说要拿水墨画纸去把城楼上的景色画下来,带回来给容胥看。
没等容胥再说话,白笙就站了起来,转过身跑出去了,容胥伸出手去拉他,也只来得及看着白笙的一点衣角从手中轻轻滑落。
随侍的宫人们急忙撑起伞,隔开被风吹的飘进来细丝,跟着白笙跑了出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轻快,迈着小步子跨过门槛,啪嗒啪嗒的就沿着长长的游廊往小书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容胥跟在白笙后面出去,扶着门框往外面望的时候,白笙的身影已经被掩进了朦胧的雨雾之中,快要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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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景色果然和容胥描述的一样美,甚至还要漂亮一些,因为在护城河外的河堤上,在蒙蒙细雨中,还有撑着各色各样的油纸伞的行人,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开在了翠绿的堤岸上。
这样美的景色,白笙却看的无精打采,他在城墙上晃了一圈,想起来要给容胥画了画带回去,呆呆愣愣的四处望了一圈,才慢半拍的发现,他压根就没带画纸和笔墨。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好像跑去了小书房,可跑去了一趟,竟什么都没拿就又出来了?
白笙伫立在城墙边上,愣愣的看着城墙下的风景,甚至都开始怀疑,他刚刚到底有没有去过小书房,可他方才一直都心不在焉,现在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
白笙越想就越感觉,原本就很失落的心更难受了。
他沿着城墙的楼梯一点点往下爬,听着像哭泣一样的落雨声,忍不住压着嗓子,跟着难过的哼哼了几声,但这次容胥不在他身边,没人会来哄他。
城墙下有銮架候着,白笙不必自己走路,好几个宫人跟在一旁替他撑着伞,等看着他进了轿子里面,才放下帘子收伞。
斜雨飘飘,宫人手中的油纸伞在各个方向都挡住了风,谨慎又小心伺候着,白笙从头至尾衣角都没有湿一寸。
车架摇摇晃晃,碾过湿答答的宫砖,载着出来还不足一个时辰的白笙又回了平清宫。
平清宫内没有人。
白笙没有做到答应容胥的事,带着画回来,含着忐忑不安的心跑进殿中,却发现容胥不在寝殿里面,他又跑去了书房,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无人应答。
白笙抿着唇,迈着轻轻的步子,慢慢往主殿的方向走了回去,宫人们怕白笙一不留意摔了,见他不再跑了,终于松了口气。
整个游廊里都是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脚步声,还有落在长廊外青石板上的雨滴声。
他偏过头,看向游廊外面的雨帘 ,忽然想到了以前他来书房找容胥的情形。
那时容胥很少在寝殿待,总像是有做不完的事要做,白笙那时还进不了容胥的书房,他又不愿意孤零零的待在寝殿,所以没隔一会儿,便要跑去书房外面望一望,一天要在这个长廊上跑来跑去好多次,盼着容胥能早点回来陪他。
后来从闹过那一次开始,容胥就开始对他越来越好了,不但带白笙去了小书房,还愿意花许多的时间陪他。
虽然白笙表面上生着容胥的气,看起来很委屈,可白笙心里记得,那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甚至就在昨天,白笙都还是在那段最开心的日子里。
昨日清晨,江有全把白笙在马车上画的那只小狐狸送了过来,那幅画已经被装裱好了,看起来比先前还要更生动精致,白笙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
容胥在一旁看着,笑着打趣他,问他,“这么喜欢呀?那今日咱们不出去玩了,去书房练习作画怎么样?”
白笙这时终于想起来还有画画这件事,顿时愣住了,他很认真的思索了好一会儿,也觉得不了该怎么选,简直就是被天大的难题给为难住了。
白笙犹豫了半天跑了出去,从长廊边上的盆栽里捡了两个小石子,给两个石头都取了名字,一个叫“画画”,另一个叫“出去玩儿”。
他一会儿指着左边一会儿又指右边,念念有词的点了半天,没想到点中了右边叫“画画”的那个,表情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看起来委屈的不得了。
容胥掩着唇想装作咳嗽,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他牵起白笙的手,一边把委屈巴巴的白笙揽着往外走,一边哄道:“先带着笙笙出去玩,等回来了再一起去画画,嗯?”
回忆到这里,白笙黯的垂下了眼眸。
容胥现在又有许多事要忙碌了,今日他没有在寝殿了,后几日也不会再陪白笙出去玩,也许再过不久,又会和以前一样,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也许都不是以后,容胥今日没有去小书房,可能又是去了别的“小书房”,因为原来的小书房已经被白笙扰了清静,所以容胥才不得已去了别的地方……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寝殿,白笙跨过门槛,茫然的绕过屏风,走进了寝殿里面。
雨滴声淅淅沥沥,像是有谁的眼泪不停歇的从天空上落下来,即使进了殿,关上了门,声音也依旧能透过门缝窗辕,清清楚楚的传进殿内。
白笙觉得这样的雨声听起来烦人极了,瘪着嘴,拿两只手紧紧的捂住自己耳朵,却还是觉得,声音能从指头缝里钻进耳朵里。
他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像哭一样的声音,委屈的想哭。
白笙绕着屋子跑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把自己关进去的地方――内殿装衣裳的一个大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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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要回去了
淋湿
这是一个很空荡的木柜子, 里面除了一床棉絮以外没有放其他东西, 白笙爬进去, 用力的把柜子里面仅有的一方棉絮拽的散开来,盖在自己的脑袋上, 掩住了最后一点雨声,然后把剩下的棉絮都抱在了怀里。
背靠着柜子角落里,柜门也被他从里面一点点的关严实了, 封闭的环境终于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白笙蜷在堆着的棉絮里坐了不一会儿,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雨还在静悄悄的下着,将色彩艳丽的红楼殿宇翠枝草木都淋上了灰蒙蒙的阴沉和冰凉, 然后又在一片灰暗的阴雨中,天地渐渐入了夜, 白昼苦苦支撑的一点微弱光亮也被夜色彻底掩去……
白笙自昏昏沉沉中醒过来,睡意还未褪, 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着周围黑乎乎的一片,一时很懵。
柜子里一片漆黑,没有光也透不过光, 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儿, 白笙恍惚的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是他的陛下在叫他。
那道熟悉的嗓音中有着极为少见的焦急, 和往常那样温柔冷静的声音孑然不同,气息很不稳,到最后还伴了几声沙哑的咳嗽声。
那其中似乎包含着极其浓烈的情感,一点也不像是梦境,真实的像是就在他的耳畔……
可现在他的梦醒了,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在叫他,白笙才明白,他听到的那些温柔的声音确实是他在做梦。
也许是他太想念容胥温柔又宠溺着叫着他“笙笙”时的模样了,以至于连在梦里,也臆想着容胥那样的在意他,时时刻刻都把他带在身边……
白笙委屈的蜷缩着,抱着腿坐在原柜子里,背后靠着的柜子木板硬邦邦的,让他感觉肩胛背脊都酸疼的厉害。
身体的意识知觉渐渐回笼,白笙开始感觉有些不舒服了,他动了动小腿,鞋尖抵上了另一堵墙的木板,紧接着,白笙就发现连脚腕都开始感觉到了一阵的酸疼抽痛。
他的两条腿生的又长又直,平时看起来是很好看,可这时这样缩在窄窄的柜子就很憋屈了,尤其白笙刚刚迷迷糊糊的,爬进柜子来也忘了要脱鞋,鞋底子原本就有些厚度,这样别着就更难受了,整个身子长时间限制在里面无法动弹,让他的全身都已经僵的难受。
白笙咬着唇坚持了片刻,还是被身体上的难受打败了,手悉悉索索的顺着柜子摸到门的缝隙,从里面推开把柜门推开。
暖黄色的烛火光线立刻钻进被推开的柜门,争先恐后的照了进来,白笙两只胳膊抱住僵的发麻的腿脚,慢慢搬着一条腿从柜子里挪出来。
殿内很寂静,除了落雨声没有其他动响,白笙探出脑袋,视线在内殿里转了一圈,只看见桌案和角落里静静燃着的一盏盏烛台。
他坐在柜子边上缓了好一会儿,腿脚才慢慢从微疼的酥麻高中恢复了知觉,他拿手掌撑着柜门,有些腿软的站起来。
小步走过雕花拱门,沿着明亮的烛火下,慢慢吞吞的往外走,一路上都没有看见容胥。
白笙的心又慢慢的沉了下去,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拽住,重重的往下拉……
烛火都燃上了,说明外面应该已经入夜了,可容胥还没有回来。
九叠云锦大屏风挡在殿门前面,白笙抱着自己被殿内的冷风吹的冰凉的身子,呆呆的望着屏风上的水墨画,缓慢的转过了屏风……
刚一踏出去,夹着潮湿雨雾的冰凉穿堂风骤然卷了过来,刮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白笙下意识缩起脖子,侧过身子避了一下,风将衣角吹的翻飞而起,将白笙松散的发丝被卷的全贴在了脸颊上。
白笙抬手扒开乱糟糟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就听到从外面远远的传来了一声欣喜惊呼,大喊着,“找到了!”
接着是由近及远,很多声夹杂在脚步声和雨声中的杂乱呼喊。
“是白公子!找到人了!”
“快去禀陛下,这里找着人了!”
“管事!找到白公子了,找到了!”
…………
白笙披散着被风吹的散乱了的头发走出屏风,愣怔的往殿门外看过去。
一眼望过去,夜色下的平清宫主殿一片灯火通明,长廊石阶还有阶梯下的大片空地,甚至远处的宫门外,都撑起了无数把油纸伞,伞下亮着火光的灯笼将大片的夜色都照亮了,此刻都一簇簇的向着这个方向聚拢过来。
白笙有些傻了,愣在原地,看着平清宫从未有过的热闹景象,还有源源不断向他聚拢过来的宫人,惊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白公子?
难道他们是在找他吗?
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白笙突然在眼前的长廊上,看到了大步朝着他走过来的容胥。
白笙眼睛一亮,迈开腿朝容胥飞跑过去,不等他跑到门边,容胥便已经携着从殿外带来的寒气,三两步到了白笙的面前。
见到他的陛下,白笙心里惴惴不安的委屈害怕全都被冲散了,他张开双臂,满心依赖的向容胥扑过去,急切的想被他抱进怀里,“你回来啦。”
白笙兴高采烈的扑过去,却被容胥伸手按住了肩,停在咫尺之间,再努力也无法前进分毫。
容胥的手只在白笙的肩膀上触碰了很短暂的时间,见他不再靠近便放开了,还往后退了半步,声音低沉沙哑,“等等。”
白笙彻底愣住了,像是木头一样僵在原地,一瞬间涌上来无尽的委屈和无助,将白笙心里所有的快乐都摔碎了,脸涨的通红,他甚至都还不知道,眼泪就已经像雨滴一样汹涌的落了下来……
容胥手指很快解开了身上被雨淋的几乎已经完全湿透,还在不断滴着水的外袍,随意的扯下来丢到一边,用手摸了一下深色的里衣,确定还是干燥的,立刻抬起臂膀,将白笙揽进怀里,挡着从外面灌进来的风往殿里走进去。
容胥眼前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步履中有着不易察觉的虚浮,却依旧把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尽量给白笙撑起他想要的安全感。
他知道刚刚拒绝的动作定是让白笙误会了,俯下身子,抬起手腕,拿里衣柔软的袖口给白笙擦脸,将到了嗓子边上的咳嗽死死压下去,轻声哄道,“出去的时候忘了拿伞,衣裳被雨淋湿了,太凉,若是不脱下来就抱着你,会把你的衣裳也沾湿的,不是不愿意抱你,别哭啊宝贝儿……”
他哪里是忘了,那么多宫人在,容胥何需自己撑伞,宫人们在后面跑着跟着替他撑伞,他当时心急如焚的要找白笙,怕撑着伞会挡着视线,便把撑伞的人都赶开了。
江有全见状赶紧取了披风送过来,把披风都捧到容胥面前了,要帮他系上,容胥却连披披风的这半刻时间也不愿意耽搁,看也没看就又接着找白笙去了……
白笙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摇了摇头,听到这个解释以后马上就又傻乎乎的笑了,软声辩解道:“没有哭,是雨水飘进来,淋湿了,眼睛了。”
容胥也舒展了眉眼,抿着唇很轻的笑了一下。
他带着白笙走到里面的软榻上坐下,给白笙倒了一杯茶,又吩咐江有全去拿来了一展新的貂绒披风,仔仔细细的给白笙披上,手指微微颤抖着替他系披风上的系带。
容胥扶着桌角坐下来,喘息声有些沉,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额头上还有不知是雨水还是汗的水珠,红色的眼眸里密布着血丝。
他此时抬起手都已经有些费力了,握着系带系了好一会儿才系上,白笙就是再傻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白笙抓住容胥正准备离开系带的手,原本以为会触到一只很冰凉的手,却毫无准备的被手指头间传过来的滚烫温度烫的一惊,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他急忙站起来,扬起另一只手臂,拿袖子给容胥擦干额头上的水珠,接着又拿手去探容胥脸上的温度,惊恐的发现额头烫的像是火烧一样,比手指的温度还要高上许多。
白笙眼睛睁的大大的,泪水争先恐后的落下来,全是不知所措的焦急担心,“陛下,你生病了,你生病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
白笙急的跳脚,话都说不清,把怎么办这几个字念了半天,才终于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翻找回来一点记忆,他眼睛一亮,急忙道:“太医,太医,我去找太医过来!”
说完就转身要往外面冲。
容胥早有预料,手臂紧紧环着白笙的腰,拉着他揽回自己腿上,双臂扣着拢进怀里。
因为已经被白笙发现了,便也不再隐瞒,用滚烫的手指安抚的摸了摸白笙的脑袋。
容胥的嗓子沙哑的厉害,“别怕宝贝,别害怕,我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需要叫太医,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白笙急的话都说不稳,焦急的抱着容胥揽着他的手臂,急急忙忙的点头,“我答应,答应的,只要能治好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的笙笙好乖……咳咳……”容胥笑了声,半道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抿着唇吞咽了一口,却还是不慎让血从唇角滑了下了。
白笙瞳孔惊恐的放大,双手捧着容胥的脸,一边掉眼泪,一边和小孩子一样的哭出了声,“呜呜,怎么办…容胥,你流血了……呜……”
容胥反手用手背擦掉了唇角的血,颤抖着手端起茶杯,咽下一口茶水,才若无其事着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怕,不碍事的。”
顿了顿,嗓音微扬,道:“进来。”
话音落地,屏风后面就传来了脚步声,白笙回头看过去,万分意外的看到了几天前才刚见过面的庞厉。
妖物
随着在庞厉后面进来的的,还有许多穿着黑衣服的暗卫, 他们屈膝跪在了榻前,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能听见细碎的衣料摩擦声响。
庞厉是站在最前边的,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跪下,只是对容胥躬身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就沉默的站在了两人面前。
容胥牵着尚在迷茫中的白笙站起来,带着他走到庞厉身边, 替白笙将脖子边上的斗篷严严实实的拢好, 微垂的眼睛里全是温柔的光亮。
他侧过身,反手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着的匕首, 手心朝下, 将手中的匕首交到庞厉抬起的双手之上,动作很稳,许是因为握的太紧,覆着一层薄薄皮肉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护好他。”
庞厉抬首看了白笙一眼, 阖手握住刀鞘,看着容胥点了一下头。
容胥没有因为他的点头松开手, 修长的指骨仍旧还握在匕首的刀柄上, 手指稍稍收紧, 匕首被他捏的划出了一寸锋利的刀刃, 出鞘的那寸刀锋很浅, 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得到,在黑暗中划出的那一道森寒的光。
一双狭长的凤眸锐利冷静,即使嗓音有些沙哑,眼眸中强烈的压迫感却犹如实质,他一字一句说道:“记着,我要的是,毫发无损,否则……”
话语未尽,但庞厉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眸微沉,从闪着寒光的刀刃上抬起眼,面无表情道:“不会有其他可能。”
容胥似有似无的笑了笑,低声道:“很好。”
抬手将匕首“唰”的一下推进去,不紧不慢的松开了手。
仅做了这一串简单的动作,容胥的额头就已经再次渗出了几丝细汗,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痛苦,眼眸淡漠而冷静,方才在白笙面前才稍稍松懈下来,泄露出的一点儿脆弱,此刻已经被他敛的一丝不露。
因为他是白笙背后的倚靠,只有他始终坚不可摧的站在这里,这些人才会更尽心竭力的保护好白笙。
他还不能倒下。
白笙表情很迷茫,像是可怜的小傻狗,他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左看右看,贴在容胥身边,十根手指头还紧紧缠在容胥的胳膊上。
他等的都快急了,终于见两人说完了话,踮起脚凑到容胥耳边,自以为很小声的跟他抱怨,“你们在说什么呀,是跟我有关吗?可我都听不懂,我们是要去做什么吗?”
容胥摸了摸他的脑袋,俯下身,眼眸深深的盯着白笙看,轻轻在白笙身边耳语,“嗯,是要带笙笙出宫去玩,开心吗?”
“去哪儿?”白笙表情很惊喜,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待在这个宫里,他想要出去,去到一个不再有那么多事能缠着容胥的地方……
就像在猎场一样,那里没有书房,也没有朝堂,无论他的陛下去到哪儿,白笙都能跟在他身旁。
“去南明,那里是大周的最南边的地方,靠着水边,有许多漂亮的山水,无尽的花海,还好多好吃的鱼肉……让庞厉带着你去,今晚就走……”
容胥一边说着,一边牵起了白笙的细白的手,想用手心里滚烫的温度,将白笙被风吹的有些冰凉的手捂热,手心交叠,贴近手腕的大拇指指腹透过柔软细腻的皮肤,还能感受到白笙跳动的脉搏。
一下一下的,很轻又很沉,每一刻都牵动着容胥心脏的跳动的频率。
容胥扣紧了那只皓白的手腕,摩挲着,抗拒着放开那只小手,每一瞬的心跳都在无声的诉说着那句,容胥不能说出口的,舍不得。
白笙第一下听到是很开心的,但他感受到容胥手心的热度,立刻想起了容胥的病,秀至的眉毛蹙起,摇了摇头。
他从容胥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往回缩了好几次,才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舍的放开。
白笙用两只手同时掀起长斗篷的两边,踮起脚按住了容胥的肩,容胥配合着他躬下身,白笙就顺利把只穿了里衣的容胥也一起裹进了斗篷里。
然后在斗篷里摸索着,把手又重新递了过去。
几乎立刻就被那只滚烫的大手包裹住了,他的手贴在容胥的手心里,手指头在他的手心蹭啊蹭,一点一点的钻过容胥的指缝,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紧紧挨在一起。
手心和手指的皮肤都紧密的贴在一起,藏在斗篷下,一只修长,一只柔软,交缠的手指之间烘着发烫的温度,每一点的触感都传达到两个人心里。
白笙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不知不觉的松懈下来,轻轻道:“可是你生病了,你说的,生了病不能吹风,也不能乱跑,要好好在屋里养病。”
容胥摇头,轻轻道:“我没事,别担心。”
白笙把脑袋从容胥怀里抬起来,不赞同的晃了晃,小声哄道:“陛下以前要我听话,现在自己生病了,也要听话一点才行啊。”
白笙把脑袋贴在容胥的肩窝里,蹭了一下他,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小孩子,指尖晃动着缠着容胥的手指,“等陛下把病养好了我们再去吧,我没有有那么贪玩,我可以不出去玩的,你的病才最重要,只要陛下身体康健,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容胥愣怔了一下,原本就滚热的心脏突然跳动的飞快,难以控制节拍,像是被泡进了一个名叫“白笙”的小蜂蜜罐子里,甜的发腻,让人心里酸胀。
容胥半阖上眼,低垂着眼眸,深深的看了白笙一眼。
他总是这样,看起来是只傻乎乎的小狐狸,做出的事,说出来的话,却全是容胥招架不了的悸动。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分明都已经知道,自己早已经被他攥着,心甘情愿的给自己栓上铁链子,又亲手把链子的另一段递到他手上,他又还要再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想让他怎么样呢?
容胥从前万事随心而行,恣意放纵,从来没有过犹豫的时候。
可说出这句话时,他犹豫了许久,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看着白笙,才平静下来喘息,说出了一开始便在心里想好了要说的话。
他的嗓音沙哑的像掺了沙粒,声音已经放的很轻了,都还是没有能够保持足够的平稳,“笙笙,不是我们,是你,我会留在这里养病,但你必须跟着庞厉先走,明白了吗?”
白笙愣了,上牙不知道轻重的在下嘴唇上咬了一口,一下就咬出了一道重重的白印。
他怔怔的望着容胥,不住的摇头,“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走,为什么要我走……”
“嘘……”容胥伸手,把快都被白笙咬破的可怜下唇从牙里解救出来,哑声道,“听我说,不需要很久,最多只需三日,三日之后,我一定去南明接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白笙的脊背微微颤抖,声音哽咽,“不要……我不要……”
窗外的雨下的很大,就像是有人拿了大瓢子往下一瓢瓢的泼水,还伴着划破天空的电闪雷鸣,滴滴答答的重重砸落在青石板上。
随着雷鸣声,容胥周身在很快的某一瞬间,像是拢上了一层黑雾。
与此同时,天空也出现了一道密密麻麻的淡金色巨网,但它出现的太快也消失的太快,就算有人见到了,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是错觉。
满屋子的暗卫都低着头,自然没有看见这些异象,但这间屋子里,除了白笙以外的所有人都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沉重压迫感,几乎只在一瞬间,他们的呼吸都开始变得费力起来。
不只是他们,在这主殿周围的所有宫人,都有同样的感觉,那些孱弱一点的宫人,他们不像暗卫有内力在身,甚至没有反抗之力,直接就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压的失去了知觉……
容胥眸中红光闪烁,他深深吸了口气,气息仍旧十分不稳,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柔至极,“答应我笙笙,你不能留在这里,先去南明等着我,等我的病好了,就去找你,听话。”
“我不要。”白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走,不走,你生病了,我怎么能走,我要在你旁边陪着你,我要和你一起。”
从前白笙不愿意走,是因为他在这里,只有一个容胥,除了容胥,他谁也不认识,而且容胥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他爱黏着容胥,更多的是离不开他。
可如今这个原因已经不同了,他不愿意离开容胥,是因为白笙把自己平生所有的爱与依赖,都交付给了这个男人,他的心在这里,他不愿意再离开……
容胥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体内的封印摇摇欲碎,他咽下嗓子里的血腥,仍旧轻言细语的哄道:“忘了刚刚答应过我什么了吗?是笙笙自己答应了,说只要能治好我,什么都愿意,乖,听话好不好。”
白笙固执的一点也听不进去劝,他紧紧抱住容胥的腰,容胥说的那么多哄他的话全听不见,撂下一句话,“我不走,死也不走!”
屋子里陷入静寂,若是没有暴雨,可能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声响。
容胥不再言语,他低下头,轻轻在白笙的发顶亲吻了一下,艰难的将眼中的强烈不舍掩去,才垂手拉住了白笙的胳膊。
他的动作很强硬,即使是被天道封印压制的连呼吸都艰难,也还是小心的控制着力气,把扑在怀里的小家伙捞了出来。
容胥箍着还在不断挣扎的白笙,推到庞厉旁边,冷声道:“带他走,现在,立刻。”
庞厉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扣住白笙的肩。
“我不走,放开我!坏蛋!不要你管,坏人!我不要走!放开我……”
白笙对庞厉就不像对容胥那样温柔了,又是踢又是打,庞厉却像是没有一点知觉,不还手也不管他的反抗撕打,钳着他往殿外走。
如果是这样一路到南明,庞厉要挨的打,恐怕不只是这一会儿的事了,毕竟容胥早吩咐过,白笙身子弱,不许对他用药,更不许伤他,除了白笙自己累了睡着,恐怕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满屋子跪着的黑衣暗卫下午就已经领了命,见白笙走了,也相继起身跟上。
可就在一行人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变象突生。
受到过最严苛的训练,即使面对再大的场面也要保持面不改色的暗卫们,生平头一次被惊的失了魂,惊慌的四处逃散到开处,没有一个敢再靠近站在殿门外的那个少年。
门廊下还有几个仰面跌坐在地上的暗卫,外面雨下的那么大,他们却不往长廊下边躲雨,反而踉跄的往后面的石阶上躲,神情像是见了鬼。
即使镇静如庞厉这样的,也瞳孔紧缩,伫步定在了原地。
站在长廊灯笼下的白衣少年,身姿挺拔漂亮,像是一株翠竹,散乱下来的长发随风飘舞,漂亮的像是神仙童子。
可就在他的身后,却忽然的出现了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大尾巴,脑袋上也支起了两只白色大耳朵,挥向众人的手指指尖上长了锋利如刀刃的指甲,在夜色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活像是民间画本里的妖怪……
正应了那句老话,越漂亮的东西就越是危险……
是了,他们亲眼见到了,被那只诡异的手撕碎的斗篷,被一道气浪掀翻到廊下的暗卫,还有庞厉手臂上,到现在还滴着血的伤口……
这不正是画在传奇画本里,凶残无比,夺人性命,食人魂魄,让人永世不得超生的邪恶妖物么!
长廊上不只有暗卫,还有满院子的宫人,一时之间尖叫声四起,像海浪四散而开,突兀诡异的惊叫声很快引来了更多宫人……
“闭嘴。”
容胥眼神中尽是阴鸷,一手将被围观的人群和尖叫声吓的瑟瑟发抖的白笙揽进怀里,按着他的脑袋埋进胸膛里,语气森然狠戾,“谁给你们的胆子,也敢来在这里放肆。”
宫人们悚然一惊,这时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意识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方才还喧闹的主殿门口静寂了一瞬。
众人惊慌的想起来,这里是平清宫,是皇帝的居所……
“滚。”没有情绪的一声。
前面聚集的宫人顿时们如临大释,四散开来,转身飞奔着离开,鱼尽鸟散……
“殿前失仪,自去慎刑司领罚,怎么,还需要孤来提醒你们?”这句是对剩下的暗卫说的。
领头的暗卫见到陛下对那妖物的维护,捏着指骨,咬着牙犹豫了许久,终于在看着两人转身就要进殿的时候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到容胥身后,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圣明,那是妖物!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东西,陛下千万不可被他蛊惑!请陛下为江山社稷,大周的百年基业再想一想!”
容胥脚步一顿。
白笙埋头靠在容胥的身上,对身后那声叫喊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是手指头更紧的揪住了容胥的衣袖,泪水没一会儿就打湿了男人胸口的衣裳。
容胥感觉到了冰凉的湿意,眼中戾气更甚,转过身,目光斜睨向殿门口跪着的暗卫,毫不犹豫抬脚狠狠踹过去,直接踹中了他的胸口,让暗卫吐血倒地。
容胥动作很温柔,带着白笙往殿内走了进去,在他们身后,众人恍惚之中,听到容胥很轻的笑了一下,低喃道,“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活像是被妖精迷惑了神志的昏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