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问，温延也不打算自己招了，想装个没事人开溜，就被一句话给截住。
“行止仙君近来如何？”裴宿似笑非笑倚在门边，“听说货送不过来了？”
“是有些忙，眼下又有单子要送呢。”
“哦？不是让我的仙侍去送的吗？”
温延尴尬地站起身，不占理时他认怂很快，“让醉霄宫的仙侍送货是我不对，我会尽快解决。”
“给我看看账册。”裴宿进了门，朝温延一伸手。
温延把符修给他的管理平台恭恭敬敬递过去，“生意散碎，只能用这样的帐册。”
裴宿翻看了几眼，留下三个字点评：“苍蝇肉。”
“是，是，我苍蝇腹内刮脂油，就挣这点小利，劳烦魔君让一让，我手头还有三个苍蝇单子要送呢。”温延休息不好，脾气也差，现在又急着出门，没有心思哄人。
裴宿知道是他自己亲手把这和谐交流的气氛给毁了的，但他从来就不知道愧疚，“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来找你？自然是因为你惹出了麻烦。这三单让仙侍去送，你去把问题解决。”
裴宿一侧身，温延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面孔：醉霄宫旗下拍卖坊无咎阁的管事许沧。
温延定住了脚步，脸上的假笑也懒得装了，麻烦事自己找上门来了，无异于雪上加霜。
温延对许沧的印象非常不好。最开始只是找他拿货时被卡了几回，许沧见着现钱才肯松口给货，完全把温延当作一个生客看待。
到这一层还在情理之中，温延也不会因为这事计较，毕竟温延和他也不是同事关系，别人自然没必要帮他担风险。
但许沧所做的另一件事就让人恼火了：他让醉霄宫的散客跳过平台，直接遇见传讯给醉霄宫下单，他提供一样的服务，让醉霄宫的人偶送货上门。
这无异于挖温延的墙角。灵网商城现在处于一个赔本赚吆喝的阶段，所以在商品售价上与货源同价，还贴了配送服务的成本。
而且他这一操作让温延的灵网商城可信度降低，让背靠醉霄宫的这层关系显得不那么稳固。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天灵网商城的下单增长有所放缓，幸而还有散客买家加入，补上了商品的空缺，否则今天裴宿来查账温延肯定脸上无光。
许沧眼角睨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讥讽之意，但因为在上司面前，还是摆出一副和善的模样，“行止仙君，你的灵网商城借我无咎阁的名号招摇，现在青城人人以为你那灵网商城所挂货品皆出自无咎阁，买到了假货也来找我问责，我是真的担当不起呀。”
他抬手递上一本薄册，温延接过翻开，有将近十条恶评。出了事情许沧不让买家来找他，反倒把事情压下，蒙着温延让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甚至还肯自掏腰包补上空缺，就为了造出温延管理不力的表象。
温延冷笑一声，“灵网商城上线至今不到五日，每日成交也就几百单，温延别的不说，记性很好……”他用笔沾了半干的残墨，十分粗旷地圈出了三个投诉。
“这三单的买家和地址我从未见过，不是灵网商城的交易。许阁主在这事上都能造假，也让人怀疑剩下的投诉究竟有几分真。”温延把册子一掸，几乎要贴在许沧脸上，既然对方自己先不要面子，那温延也懒得做什么讲理的人了。
温延用余光看了一眼裴宿，他似乎并不关心，像是知道出不了大岔子，放任他们相争，而自己只坐在旁边看好戏。
温延突然发觉，这也是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裴宿虽然面上不显，但怀疑的种子是埋下了，虽然现在没有什么效用，但或许有一天，灵网商城会真的成为无咎阁的官方渠道，甚至更好一些，无咎阁也会是温延可以插手经营的一部份。
许沧眼神躲闪了一瞬，但很快又像想到什么，梗着脖子辩驳，“灵网商城不是没有交易记录？这么说是否有这些交易也就单凭仙君的记忆为准？空口无凭，不若我把这些人尽数找来，当面说清？”
既然要做局害他，还知道灵网商城没有交易记录，那么许沧就是看准了温延拿不出证据，说要请来的客人恐怕也是提早找好的。
“自然不单纯靠记忆。”温延从桌下摸出一个加大号的玉简，“上次重光仙君想看交易记录而我却拿不出，就把这事情记在心里了，请符修加班加点做了个管理端，如今还未开放给用户。但今天正好可以用上，许仙君，您说巧不巧？”
许沧脸色变得煞白，急急去看裴宿，后者却接过了温延的管理端玉简，翻看了起来。
温延站在裴宿旁边，帮不太熟悉操作界面的金主大人调出相应时间段的记录，两人站得很近，在许沧看来就是一种失去圣心的象征。
温延分了一点注意力给许沧，继续问，“三日前我去找许老板拿养灵丹的时候，许老板就不大乐意了，是否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呢，都为重光魔君挣钱，总要和气些才好。”
“我哪有不乐意？”
“我三日前并未找过你。是四日前，当面取的是筑基丹，许阁主的记性是真不太好。”温延语气发凉。
如果不是许沧自己来触霉头，温延也不会用这种特地挖坑给人跳的话术。一番争论下来，许沧的可信度又下降了一番。
“至于其余真实的投诉，明日我这里就会上线投诉与反馈渠道，对卖假货的商家我自会有惩罚体系。过段时日等用户多了，新商家入住就需要交保证金了，不会让奸商占了便宜。”温延这话是对许沧说的，但更像是在说给裴宿听。
“许阁主替我赔付的那些钱嘛……因为未经过我的核实，我无法认可，许老板只能自负亏损了。毕竟你说的也对，我灵网商城与你无咎阁毫无干系，你不该越权去照料我的客人。”
许沧脸上像开了染坊，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抱歉，“是我不是，无咎阁事事务太多，难免忙中出错，向仙君核查也迟了些，这几千灵石是该我自己负责，多谢仙君为我指正。”
“下次我会小心，请仙君海涵。”许沧终于底下了头，余光在看对面比肩而立的两人。他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现在要何去何从了，裴宿喜欢看戏，但却不喜欢有人把他当枪使，而这一次冒险失败，按照他对上司的了解，裴宿应该已经要发作了，可不知怎么的，今日竟然没有。
思来想去，只能是这位小温仙君的作用。
他越想越后怕，该不会是这位小温仙君另有身份背景？抑或是……
这位行止仙君是有几分好容色的。许沧赶紧止住了念头，怕自己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到时候别说职位，恐怕没有命出这醉霄宫。
“许阁主是怕我抢了你的位置是么。”温延淡淡开口，双眼像是可以看透人心，“我不会在青城久待，借势起步后就会离开，如果灵网商城真能起来，无咎阁也会接到更多生意，你的分红也会越来越多，我们该是合作关系。”
“我这刚好有商户上架了一批清心丹，据说对杂念非常有效。逍洲修行路数易生心魔，念头出岔也是常有的事。许阁主的记性恐怕也是受了杂念的影响，服这清心丹正好对症。”
许沧腮帮子上鼓起一个咬牙的弧度，要下台阶就要吃闷亏，“……多谢行止仙君。”
温延拿出了极好的服务态度，手把手给许沧下了灵网商城，又教他搜到商品、下单，随着下单成功的音效响起，温延胸口里的郁气终于解脱。
这位挂清心丹的卖家，是他试点的有抽成的散客，从买方看的价格和从卖方看的价格不一样，也就是说许沧这一单，让温延从灵网抽成了五十灵石，虽然钱不多，但这也是一种开门红的好彩头。
与此同时，裴宿手上的管理端玉简也蹦出一条新的记录，再次作证了温延说法的真实性。
冥冥中有种默契，两人同时抬头，视线相接。
温延发觉裴宿在不作弄人时颇有些正道风骨，像个风光霁月的仙君，反倒是温延自己因为是魂穿过来的，并没有受过正道教育，更像个凡人。
送走了许沧，裴宿笑道，“他一个无咎阁阁主什么丹药没有，还要跟你买清心丹？当着我的面坑他，好不好玩。”
“让他帮忙做个测试罢了。”温延也笑，裴宿虽然没有帮他，但毕竟他算合作伙伴，许沧才是裴宿的正经下属，裴宿没有帮他自己的下属已经很好了。
“照灵丹可还有用？”温延没来由地开口问。问题一问出口他就意识到或许自己不该问，但又觉得自己只是在关心售后，与淘宝系统想要用户评价是一样的行为。
“是我想错了，那东西对我没用。”裴宿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周身的氛围又冷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醉霄宫做拍卖的地方叫无咎阁么？东西不问来路，买卖双方也不知对方身份，自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过失。”
“你的灵网商城也该做到这一点。”裴宿放下管理端玉简，迈步出门，步伐间他腰上的绿松珠链碰撞，雨声一样，带着一种警示的凉意。
温延忽然意识到，他问了不该问的。裴宿不想让人问他照灵丹的作用，裴宿想看什么前尘往事，与他这个合伙人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