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越兰溪下山劫镖。
柳棹歌伤势好得飞快,连陈大夫都连连称奇,伤得这么重居然还好的这么快。
天天在药水里泡着长大的人,恢复得能不快吗?柳棹歌抚摸自己的伤口,冷笑。
今日天气好,晴空万里。
“这便是越姐姐新娶的姑爷吗?像神仙。”
柳棹歌独自坐在石台上,风吹起眼上绑着的月白色绸缎,扬起缎尾,在空中交叉盘。他今日换的是一身石青交领长袍,远远望去似谪仙人下凡。
石台下,是一群小孩子用着自认为很小声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讨论。
一位头戴花环的小女孩儿,约七岁,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靠近柳棹歌:“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寨主新娶的姑爷吗?”
柳棹歌耳朵微动,转过头面对小女孩说:“我叫柳棹歌。”
其余孩子见他和小女孩说话,大着胆子一起围了上来:“你名字真好听。”
好听吗?他随便起的。
既然她叫越兰溪,那他便叫柳棹歌吧。
可惜越兰溪不通文墨,白瞎了他的小心思。
“长得真好看。”
“以后我也要像寨主一样,娶好多好看的夫君。”
大着胆子的小女孩将头上的花环轻轻放在柳棹歌头上。
今日柳棹歌只用一条红色绸带半挽墨发,花环戴在头上,增添几分生动。他抬手轻抚花环,微笑轻声道:“谢谢你啊。”
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小女孩连秀红,结巴道:“不......不用谢。”
旁边的小男孩也想送,冲出人群:“柳姑爷,我送你一只刚抓的小鸟,给你解闷儿。”
小男孩周全行事毛毛躁躁的,冲出来时左脚勾右脚,一个踉跄,几乎就要倒下台阶。
一双骨节分明,肤若凝脂的手及时扶住周全。
是柳棹歌,他稳稳扶住周全的胳膊,语气温柔到能溺死人,行动间,一阵幽香飘进周全鼻子:“小心些。”
“好......好。”周全好似被蛊惑,红着脸不敢看他。
“明天我给你带糖。”他跑走了,留下一句话,单方面和柳棹歌形成约定。
小娃娃堆儿见状,也一哄而散。
柳棹歌独身坐石台,逗了几下毛茸茸的小鸟,小鸟却好像很惧怕他,颤抖着小身子,缩起小脑袋,在他手心啄了一下,手心顿时出现一个红印。
“真不乖。”他轻缓地顺着小鸟的毛,语气里全是对小鸟啄了他的嗔怪。
金乌慢慢已升至梢头,柳棹歌缓缓起身,摘下头上已经蔫败的花环,心情极好的哼着京城小调远去。他步履从容,遇到台阶便自然抬脚,路过村民便侧身避让,背影挺拔,竟无半分踉跄。
衣袂随步伐轻扬,轻拂过留在原地的小鸟,不久前还在活蹦乱跳,吃着周全给它带来的食物地小鸟,如今一动不动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已然绝气。
“柳棹歌!”
“你给我站住。”怒气冲冲地声音由远及近。
蒋小乙昨日被王嬷嬷狠狠骂了一通,收敛些许往日的作威作福,寻了一僻静处叫住柳棹歌。
昨日的石灰粉,看来威力着实不小,就算经过水洗药洗以及上好药材的敷贴,都还是红肿,像是两颗又红又大的桃长在眼睛上,滑稽好笑。
柳棹歌想象一下他现在的模样,心中有些可惜,第一次对眼盲有了些厌恶,看不到他的惨状。好可惜,居然没有像他一样成为瞎子。
蒋小乙气势汹汹地推了一把柳棹歌,却发现他稳稳立在原地,蒋小乙眯起眼睛:“你是装的?你会武功。”
“我要去告诉越兰溪。”
他转身就要走,他要去告状,越兰溪最讨厌欺骗她的人,这样,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除掉这个碍眼的家伙。
“是吗?要告我状吗?蒋小将军。”柳棹歌不急不缓一朵一朵摘掉花朵,说出一句让蒋小乙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来。此时,花瓣落在泥土里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惊得蒋小乙的心脏咚咚直跳。。
他顿时被吓得僵住,冷汗冒出,顺着额角流经下巴,却装作镇定自若:“什么将军,我不认识。”
“是吗?那我记错了,兴许是蒋小世子吧,我说的对吗?”
柳棹歌俯身靠近,明明是笑着的,看起来人畜无害,蒋小乙此时的直觉却告诉他,此人比不简单。
“你那个好爹可是一直在找你呢,被你的事缠得,都没空领兵攻打漆雾山了。”
“你到底是谁?”他害怕被别人听见,压低嗓音,僵硬问道。
“我说了,只是一个被劫道落难的商贾,经此而已。”柳棹歌苦恼,捻去爬上手腕的小虫。
蒋小乙又气又恨,偏偏被他最讨厌的人抓住把柄,还拿他没办法,只能咬牙切齿看他远去的背影:“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
“你终于回来了。”坐在正屋里听身侧的美人念话本的越兰溪等了柳棹歌好久。
柳棹歌耳尖不可察觉地微动,眼神朝向坐于下首的念书的少年,语气平淡却席卷风暴:“他是谁?”
少年念书的声音顿住,抬头观察越兰溪脸色后,才缓缓起身,“我叫顾九方。”
清明温柔的声音勾起了柳棹歌体内的暴虐,他捻着手指,想杀人。
顾九方语气温柔,行时一阵微风拂过。
柳棹歌一下子就知道,顾九方是个真正温柔的人,他在顾九方面前就像一个赝品,还是仿到一半就被丢弃的赝品。
原来,她不是我一人的小玩意,她还有很多人,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他脸上惯有的温润笑意龟裂开,垂落的睫羽颤颤,掩去眼底翻涌的阴婺,手自己觉握紧,连声音都失去平日伪装的柔意:“你在等我?”
他忽视与他说话的顾九方,“看”向主座的越兰溪。
越兰溪经过昨日的事情之后,已经完全喜欢上她新捡来的这位夫君,问道:“你会读书写字吗?”
“会。”
“走,带你下山。”她当即决定。
越兰溪拉过他的手腕,带着温度的手握上他常年冰冷的手腕,柳棹歌绸带下的双眼狠狠一缩,周身紧绷的气息骤然一松,指节褪去冷意,蜷起手指蹭了蹭他的掌心,浑身不住地起寒栗。
她的手怎么这样暖,与我的不一样。
“九方,你去和首领商议吧,我只要结果,一定要把裴昳给我找出来。”
顾九方是她醒过来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后来成为了她的军师,他的命令等同于她这个寨主的命令。
“是。”
*
他们来到悬崖,吹个口哨,机关混着铁链搅动的声音响起,一个大铁篮从悬崖下升起。
“走吧,小心有个一张宽的缝隙。”
越兰溪率先上篮,她双手抱胸,靠在铁篮栏边,观察柳棹歌的反应。
发现他虽双眼不视物,却举止从容,没有一丝迟疑。
顺着铁链往下降,近千米的悬崖,顷刻之间就到崖底。
柳棹歌了然,嘴角保持弧度。
怪不得那群蠢蛋迟迟攻不进漆雾山呢,真是无用。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花精力对付漆雾山,就不会来找他麻烦了。
三长两短一高昂的口哨再次响起,深山深处,一辆马车由马夫驾着驶至他们面前。
越兰溪利索跃上马车,转身向柳棹歌伸手:“握住我的手。”
柳棹歌晃了神,眼前的绸带飘到越兰溪手心,正当越兰溪想收手挠挠手心,柳棹歌手已准确放上,不经意间扯掉了绸缎,露出他漂亮勾人的双眼,让越兰溪呼吸都窒住。
“寨主?”
越兰溪呆呆地保持动作,连柳棹歌几时进了马车都没注意:“啊?哦哦。”
无人在意处,柳棹歌轻轻抚上自己的眼睛,她真的很喜欢他的眼睛。
禹州城。
“快跑,是越魔头!”
“女魔头来了,快跑啊!”
马车所到之处,百姓竟然四处逃窜,连自己的生意都顾不上了。
有大胆的人扔垃圾到马车内。
柳棹歌感受到它是直至冲着他的命门来的,手一伸,握住飞来横祸——一只被腌入味儿、破了洞的,履袜
车外的人叫着喊着:“杀了这个女魔头!”
却无一人敢跨越雷池一步。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城吗?”柳棹歌凭借手感,已经得知那是一只被人穿过无数次的恶心的小童履袜,他真的想冲出去杀掉那个人。
他有些咬牙切齿问道,往日从容淡然的模样碎成粉末:“怎么回事?”
明明知道要挨骂,还要光明正大坐马车走街道。
越兰溪不解释,忍嫌他矫情,“啪”一声将窗关上。
柳棹歌抿起嘴角,强忍捏过脏东西的不适感。
“到了,下车吧。”
州长府。
“主子。”头戴官帽,身着暗红官袍的州长快步走上前来。
柳棹歌愣了一下,是女子的声音,禹州城居然是女子当州长。
“越九,带我去看看裴昳的画像。”越兰溪毫不客气跨进州长府大门,熟门熟路穿过花廊。
“我要一盆水。”
越兰溪步伐停滞了一下。
柳棹歌咬牙:“我要净手。”
“给他打一盆水来。”
她这些年一直在派人搜集摄政王裴昳的画像,却因为他深居简出,出门都要坐马车,马车还封的严严实实,不肯叫人看清一眼,连上朝都是戴面具。
越兰溪仇恨摄政王裴昳,却连此人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让人笑掉大牙。
她真的不相信裴昳长相惊为天人,别是丑得惊天,不敢示人吧,要不然,为什么遮遮掩掩的?
“主子请看。”越九双手呈上一副画像。
越兰溪坐高位,接过画像,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