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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

作者:南柯十三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82、81


    地摧山崩之际、江翻海倒之刹、共工撞柱前一秒都不能形容的气氛就在此时。


    急智如陆小凤也失了言语, 理智如西门吹雪也握住了剑柄。


    邀月眼眶里那对漆黑的珠子一点一点移向玉罗刹的方向, 他仅侧过了一分的头,眼中瞳孔比夜更黑比墨更浓, 在他忽而弯起地唇角上,比活在沙漠下的罗刹还要更像从地狱里的逃出的恶鬼。


    “你说什么?”


    风秋听见邀月低声问,烛火都不能在他皮肤上刻上暖意,只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冷更狠。


    邀月道:“你说谁的婚事, 又要和谁冰释前嫌?”


    如果真有恶魔耳语,怕就是此刻邀月轻言慢语说出的话。


    陆小凤后背都惊出了冷汗, 他已然在想若是邀月真对玉罗刹出手,这两人死斗,他要如何带着风秋和西门吹雪逃出去——


    可风秋这个人, 她明明是和他一样忌惮着玉罗刹的, 但在邀月表现出比玉罗刹还要恐怖十倍的情态时,竟是无动于衷。


    在陆小凤的注视下,风秋对邀月耳语道:“哦, 玉教主说的婚约是乌罗珠和西门吹雪的。你知道嘛, 我打不过他,所以得想办法保命。在我们这群人里,他最忌惮的就是西门吹雪了, 为了保命, 我们牺牲了西门吹雪的清誉。”


    邀月:“……”


    邀月:“就这样?”


    风秋:“就这样。不然师兄还想要什么缘由?”她有些莫名,“哦,中途陆小凤还带我喝了合卺酒, 他也是迫害人之一!”


    邀月:“……我不是问这个,算了。”


    邀月崩起的手指又放下。


    风秋虽在同他耳语,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内力深厚,他们之间的谈话根本瞒不了任何人。邀月沉默,先前似要屠尽魔教的气势仿佛从未出现,西门吹雪的手指也慢慢从刀柄上移开,只有陆小凤——


    他忍不住走过去,问了风秋一句:“你怎么就解释了?”


    风秋觉得陆小凤这话问的可真莫名其妙:“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什么不解释,玉教主不明白前因后果,你和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解释才奇怪吧。”


    陆小凤:“……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种气氛下,你怎么还能解释出来?”


    风秋更不明白:“就是气氛不对才更要解释啊。”


    她皱了皱眉:“你们不知道十个悲剧里至少七个都是因为沟通不善造成的吗?西门吹雪就算了,他性格做不到,你怎么还来问我这种问题。”


    陆小凤:“我不是——”他看了邀月一眼,真情实感道:“江枫,你真的厉害,我现在觉得你才是这江湖里真正的天下第一。”


    风秋一听这话,浑身雷达都在响。她警惕道:“你别瞎说,我可打不过玉教主。”她瞥了一眼玉罗刹,斩钉截铁道:“不算我大哥,我觉得天下第一是西夏的石观音!”


    陆小凤庆幸自己绷住了。


    玉罗刹哪里不明白风秋的那点小心思,他直接点破道:“看来你和石观音有点私仇。”


    “不过乌罗珠,如果你的解释是真的,你和陆小凤骗了我?”


    风秋:“……”


    风秋如同一个来了家长的小孩,延续着之前给完颜阿骨打扣锅的精神,直接指了西门吹雪道:“他同意的,再说——我怎么就骗人了,西门吹雪说他与乌罗珠有婚约,乌罗珠不过只是个名字——”


    “就像您说的,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了,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罗珠’。”风秋实在是太狡猾了,“不信您问问西门吹雪,他当时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可从不骗人。”


    西门吹雪:“……”


    他瞥了风秋一眼,风秋一脸正气。


    玉罗刹顺口问了句:“是这样的吗?”


    西门吹雪收回了视线,他淡淡道:“我不骗人。”


    风秋抿着嘴角控制自己不要笑。


    玉罗刹的眼睛从西门吹雪的身上到了风秋的身上,又从风秋的身上看回了西门吹雪。他的嘴角弯起,心中是二十多年来少见的兴味。玉罗刹正要开口,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怜星忽然开了口。


    怜星垂着眼,慢声道:“玉教主,移花宫愿以西方魔教修好,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帮您处理了昆仑山附近的事,如您希望的那样——冰释前嫌,只需您慎重思虑,慎重出言。”


    玉罗刹的手指点在了扶手上,他问怜星:“你在威胁我?”


    怜星道:“小辈不敢。我只是希望教主能明白,有时候您心里的敌人未必是敌人,友人也未必真是友。”


    玉罗刹犹豫了。


    这是他今日来第二次犹豫。第一次犹豫,他放弃了与邀月开战,而是让他踏进了地堡。第二次犹豫,他开始考虑与移花宫的合作,同意了怜星的话。


    玉罗刹笑道:“我算是明白你们师父为什么挑了两个了。你们这对兄弟可真有意思,只是我想知道人性本私,你们就从未冲突过吗?二宫主的话大宫主不反驳,大宫主想要的东西,二宫主也不会染指吗?”


    邀月闻言蹙眉,他极为不善:“不劳教主烦心!”


    怜星眸色冷冷:“教主多虑了。”


    “您毕竟是个依靠旧诺才能见‘他’一面的孤家寡人——”怜星看着玉罗刹略弯起了嘴角,“想到这一点,我也能原谅您说的一切。”


    杀人当然要诛心,唇枪舌剑也要朝着敌人心脏中最脆弱的地方捅去才被称作做交锋。”玉罗刹笑了一声:“既然移花宫已经放话,我说什么都不会妨碍交易。那——”


    他掠过了这对兄弟,开口对风秋道:“趁着还在地堡,小姑娘,你要是想换西门吹雪,我还能帮帮你呢。”


    “你也听见他们俩的话了,西门吹雪可没有兄弟,他好好的独一个。”


    风秋:“……咱们五个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和陆小凤先走了。”


    风秋真情实感地问邀月怜星:“和玉教主好好道别说句再见,有那么难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少少的更新,大大的诚意。


    83、82


    敦煌壁画飞天, 幡动经诵。


    风秋回来之后, 与鸿雁说了许多。提取重点,说的也就是她极大可能便是龟兹王寻的那位公主。


    陆小凤在一旁听着, 他比风秋见识更多,在风秋提起龟兹的时候,间或还会说些予鸿雁听,试着勾起她微薄的回忆。


    鸿雁的确有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她甚至已经记不得龟兹王的姓名与模样。但当陆小凤想想,拿出了那块所有麻烦所在的宝石时, 鸿雁竟然对这块石头还有些些许记忆。


    她摸着石头上的刻文,甚至都不需要别人提醒,便再准确无误的, 用手画出了最完成的藏语。


    鸿雁泪光涟涟,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但她似乎还知道乌罗珠的名字源自于这里,似乎还明白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能以其上的字符为名, 是龟兹王给予的最大宠爱与祝福。


    风秋握上鸿雁的手轻声道:“龟兹王将这块石头抛出来也要寻你,可见他从未放弃你。就像你一直在找回家的路,你家中的人, 也一直在等着你。”


    鸿雁落泪。她的泪珠滴在那颗金刚石上, 竟如金珠坠地,将透过金刚石的光线碎成七色,真如应了那句虚假的传说一样——真正的引路飞天, 能让沙漠之秘耀眼夺光。


    风秋微微笑了,她说:“乌罗珠,你是龟兹的引路飞天,龟兹在等你回家。”


    鸿雁抬起头,她的眼中盈满了泪光,她哭泣着,却像风秋露出了笑。一抹比这耀眼宝石还要夺目美丽的笑。


    风秋心想,鸿雁的存在是方应看的一时好心。他的一时好心救了这姑娘,又因这姑娘帮他们破解了沙漠之秘。兜兜转转,说是方应看帮了他们也不为过。


    方应看的确一早便帮了他们。


    看着鸿雁,风秋想着,邀月和怜星变了,她或许也该变一变,有些尚未发生的事不会发生了,人也未必是她曾以为的人。


    陆小凤与风秋步出鸿雁所在的宫宇,瞧着屋外冬日繁星,陆小凤感慨道:“谁能想到,龟兹所谓的沙漠之秘指的就是咱们一早遇见的这个姑娘,真是天意难测啊。”


    风秋微微一笑,她说:“鸿雁的美丽,当不起沙漠之秘吗?”


    陆小凤本想说,以鸿雁的容貌与身份,自然也是当得起这么一句话。可这沙漠里站着风秋,总是关内关外的审美有些不同,可哪怕是最挑剔的回鹘人,都无法说风秋不美。


    她这样站在敦煌里,说这样的话,若非陆小凤了解她,怕还是要以为她在调侃那小姑娘呢。


    似是因为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风秋显得尤为松快。她甚至还在月下抻了抻胳膊,问陆小凤想不想喝酒。


    陆小凤瞧着她,又想着现在也跟着来了敦煌的那对兄弟,一句“你心到底有多大”差点就直接就问出了口。


    在玉罗刹的地堡内,风秋向邀月和怜星问出那句话的时候,陆小凤本以为风秋哪怕不血溅当场,也该被邀月教训了。


    但让陆小凤惊讶的是,这位移花宫沉默寡言说一不二的大宫主,竟然在沉默后又开口说:“我一早就说了告辞,是你让我等一等。”


    那一句回答,把地堡里所有的人,连同玉罗刹都给弄怔了。


    可风秋偏还觉得不够似的,争辩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是为西门吹雪的事呢,现在是咱们走的事了,能混为一谈吗?不能!”


    邀月仍是沉默,过了会儿终于像是不耐烦了,竟直接对玉罗刹丢下去:“告辞。”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再次抬步欲走。而先前和玉罗刹争锋的最激烈的怜星呢?他竟也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别,也跟着要走了。


    这场景变化的太快,连他都是被风秋扯着快到了地堡出口才反应过来,更别提玉罗刹了。


    西门吹雪走了出去,他对风秋道:“你倒是很擅长哄人。”


    风秋正恼着她一托二累得慌呢,竟也就这么直接怼了上去:“哦,那西门庄主被哄着了吗?”


    西门吹雪略扬了嘴角。


    陆小凤终于反应过来。他极速救自己同类的小伙伴,抓着风秋就问:“唉我们出来后得赶紧走吧,没马咱们是坐移花宫那船吗,那船有点厉害,你见过没有?”


    风秋果然撇过了西门吹雪和他道:“我也没见过,移花宫的宝物果然多,我师父慧眼如炬,这份同盟关系果然不能断!”


    两人絮絮叨叨,西门吹雪在一旁瞧着,渐似也忘了先前的种种不快。三人登上移花宫的船回了敦煌,回到了敦煌,风秋便拉着陆小凤去见了鸿雁,这一来一回,差点让陆小凤都忘了眼前这个瞧着无害的姑娘是从什么“险地”里都能安全脱身的厉害。


    陆小凤不是傻子。


    似是邀月怜星这般的人会因为什么而对一个女人妥协,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也正是看得清楚,对于风秋这种不想着赶紧跑,甚至还敢待在饿虎身边的行径,不由生出七分敬佩三分不解。


    他多看了风秋一眼,说道:“你是对自己的容貌真没有自觉,还是太有自觉了?”


    风秋闻言哈哈一笑,她说:“你觉得呢?”


    陆小凤:“我看是一半一半吧。你若真有自觉,这天下哪里还有能制住你的人。可若是要说你没有自觉——”


    陆小凤道:“那你可真是运气极佳,又胆大包天——面对邀月玉罗刹这等可怕的对手,竟然还能全做无畏。”


    风秋说道:“我不是全做无畏,是怕也没用。我小时候就和他们俩一起长大了,你要是像我一样自小就知道他俩最后会怎么样,长年累月的处下来,也会有这样的机警的。”


    陆小凤闻言:“……”


    他复杂道:“那我还真是不太想要。”


    和陆小凤一路相处这么久了,陆小凤倒是难得风秋这么正经。她和他一起立在殿外,瞧着这干涸之地与关内既然不同的入冬夜色,她笑了一声,又接着慢悠悠道:“至于我是不是有自觉——我当然有自觉,我又不是没有眼睛。”


    “但你还是高看了我,我虽然清楚自己长成了什么样,我更清楚我没有能将这张脸用到极致的智慧。”


    “容貌这东西,一般好是礼物,特别好就是灾难了。你说我要没有燕南天做大哥,苏梦枕做师父,又有大李在朝廷上帮忙。当年先皇选秀,你觉得我能避的开吗?我家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所以比起利用容颜殚精竭虑的立事,我倒更喜欢靠手中的刀寻路,长得好看嘛,自己不要太当回事,有时效果比你当一回事都好。”


    “就比如现在,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还不跑——但我就不直接回答你。”她笑意盈盈得:“你不觉得我说着这种话,都显得很率真可爱吗?”


    陆小凤道:“……我现在觉得漂亮女人都可怕。”


    风秋道:“嗐,这话说的。好像不漂亮的女人就不可怕了一样。”


    风秋忽无奈道:“跑也没用。跑了才糟。如果他们还是我最早认识的那样,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这样了,跑反而成了最大的事。”


    她对陆小凤说:“你怎么看我那两位师兄?”


    陆小凤斟酌了一下,不偏不倚道:“龙姿凤仪,天下无双。”


    风秋补充了一句:“看着还挺可怕是不是?”


    陆小凤说:“还好,高手多变态,你看玉罗刹骗西门吹雪那样。我才不信他不知道石头的秘密呢,我看他就是为了把西门吹雪骗过来困死。”


    风秋忍不住说:“小心我把这话告诉西门吹雪啊?”


    陆小凤说:“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怕你这两位师兄如今对你的谦让退步就和玉罗刹拿出的沙漠之秘一样,是诓你跳进坑的诱饵呢。”


    风秋道:“这还真不怕,因为跳不跳的,主动权不是在我么?就像西门吹雪来了这趟,他还是好端端回去了,不仅回去了,连旧事都消的一干二净,玉罗刹再也没什么能牵动他的了。”


    陆小凤忍不住说:“这两事能一样吗?”


    风秋问:“怎么不一样了,是我打不赢西门吹雪,还是我那对师兄比玉罗刹更不讲道义?”


    陆小凤语塞。


    风秋叹气道:“我还以为你好歹会质问我一句,明明知道他们俩的心思为什么还不处理好。”


    陆小凤冷酷道:“你能处理吗?”


    风秋语塞,她恼怒道:“是谁把你们从地堡带出来的!”


    陆小凤重重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风秋的头,语带怜悯:“就像你说的,你漂亮,就算遇上这种事我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怪不得你呀。”


    风秋:“……”


    陆小凤收敛了调笑,他也难得严肃说了句:“玉罗刹为人虽心思深沉,但他在地堡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你要真的想摆脱他们俩——”


    风秋忍不住翻了白眼:“嫁给你吗?”


    陆小凤:“……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他也被风秋逗笑了,笑了会儿才说:“让一个人消失有很多办法,尤其是在南海这样的地方。”


    风秋听懂了陆小凤的暗示,她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以前或许我还真需要,现在我倒是想要期待一下更好的结果。”


    陆小凤:“……?”


    风秋道:“心理有病也可以医治的嘛,其实我觉得邀月现在就比以前好很多,怜星也是,等时间再过久一点,我觉得他们完全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的愿望?”


    陆小凤:“不是继承金风细雨楼吗?”


    风秋玩笑道:“我本来就是金风细雨楼的继承人。”


    她说:“看那北边,大李去的北边。”风秋道:“等时机成熟,我会上战场去。”


    陆小凤闻言诧异,风秋却接着说:“我领兵的能力不行,突袭的功夫还在。到时候肯定会入伍,去打第一战。大李很看重江湖的力量,江湖人在战场上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但若是集中用以突袭刺杀,则威力无穷是为奇兵。大李没有别的更信任的人,到时候我是要去他那边的。”


    “打仗这事,快三五年,慢起来十几年,再慢一辈子也是有的。”风秋眯着眼,“风餐露宿,时光流水。再看好的人也要不好看啦。不过到时候,军功章是真的,打回来的地也是真的。”


    她笑眯眯地瞧不出半点遗憾:“我愁的事情在几千里外,在十几年后,所以啊——”


    她在夜风里说着话,浅笑清音如同夜里轻轻落下的冰凉雪片。


    “——你抓紧时间多看两眼,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我想着这江湖在十几年内,怕也很难再出生一张我这样的脸吧。”


    陆小凤:“……”


    “江枫。”陆小凤真诚道,“我现在理解一点儿西门吹雪了。”


    风秋:“?”


    陆小凤道:“你若不是长这样,他一定早就拔剑了。”


    敦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这样的地方竟也会下雪让风秋尤为惊讶。


    她呼朋唤友的招呼着众人一起出来赏雪。亭宇外飞雪如絮,在这般异乡别景之下,唯有雪花是旧曾相识。


    鸿雁睁大了眼,瞧着那些雪出了神,连多喝了几口酒,面上染上了酡红也未知。


    风秋对雪是吟不出诗的,但她总能复述几句“千树万树梨花开”。


    西门吹雪对于她的爱好不置可否,怜星倒是给面子,甚至借了胡琴,随手弹了弹。风秋惊讶,问他是什么时候会的,怜星也耐心的回答,说是闲来无事,和宫宇里的乐师学了两首。风秋瞧着也有些心动,便问学会要多久。怜星答,一个时辰。


    于是风秋便兴致勃勃也想要学一学,好不容易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能弹出曲不曲调勉强成调的东西。


    不过她学的有趣,也无人会笑话她。


    大李出使了辽国。


    但凡了解风秋与李无忌关系的聪明人,或多或少都猜到她接下来要走的路。


    可没有拦她,或许是明白拦也无用,或许是觉得她自去总会归。就像这异乡的雪一样,纵在异乡,心依如故。


    敦煌已雪披大地。


    京中却仍是繁星好日。


    花满楼瞧不见,却笑着对父母兄长道:“枫娘还未回来,你们现在惦记着除夕要为她准备什么礼是不是早了点。”


    花母却说:“不早啦,这不还有两月就到除夕了?今年除夕,一定得把苏楼主也请来,哦,还有她们楼里新入的那个小伙子,你姨母上次回来和我说过的,京中也无亲朋的那个?”


    花满楼道:“王小石。”


    花母道:“对,王小石,也叫上他。咱们对他们越亲切,他们也就跟愿意帮你妹妹做事。哎呀,人都是这样的,你妹妹忙不到,咱么总得帮着些。”


    花满楼哭笑不得,最终只好应下,顺口问了句,神侯府要不要送帖子。


    花大正巧回府,听到花满楼的问话,开口就说:“这倒是不必,初一去拜个年就是了,还劳烦母亲备礼。”


    于是京中又是一阵忙乱。


    六分半堂已无余力,金风细雨楼也无斩尽杀绝的意思。杨无邪的这个冬天过得很是快意,直到李无忌出使归朝,回来后就与苏梦枕说上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后——


    苏梦枕竟认同了李无忌的计划,将以金风细雨楼为首的江湖势力,助他破城、夺回燕云十六州了!


    杨无邪的冬天,一下又过得繁忙无比。


    瑞冬银雪。


    风秋送完了鸿雁,帮龟兹王与沙洲回鹘牵上了线,再次铸牢河西回廊的防线抵御吐蕃,回到京中时,已无两日除夕。


    她与家人过了除夕,从苏梦枕手中得了压岁,又在隔日去探神侯府的后,装满自己的钱袋。


    直让追命嘀咕着:“富的越富穷的越穷。”风秋见状低低在追命耳边道:“我给你在景阳楼留了一窖酒。”


    追命哈哈一笑,直道风秋客气,年节这礼送得也太重了。


    无情见状说:“不算重,毕竟年后你是要跟着她一起去雁门关的。”


    追命温声哑然:“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无情翻过风秋送来的孤本一页,神色不变道:“前日李无忌刚同世叔谈妥的,算是近卫。你和四师弟轮班。”


    追命:“……”


    追命拔腿就走。风秋笑着问:“师兄去哪儿啊?”追命连道:“军中不许饮酒,我得先喝个够本!”


    年节过了,冬去春来。


    大军待发,今上赐名“苍云”,是忆盛唐巍峨雁门军。


    风秋听着这个名字,都不用猜就知道是李无忌搞出来的。


    她带着自己的割鹿刀,瞧着上方念出征圣旨的李无忌哭笑不得。不知为何也偏要来混这差事的方应看在她身边幽幽道:“盛唐苍云军,李无忌的野心倒是够大。”


    风秋想了想,李无忌的野心可不就是她的野心。所以她笑眯眯地点头,甚至鼓励道:“对,所以小侯爷很有眼光,知道来这场战役里挣军功。”


    说着说着,她想起方应看那些各个身后非凡的仆人,问道:“小侯爷的手下带了吗,带的多吗?小侯爷金贵,我建议您多带一些。”


    风秋双眼晶亮:多带些高手来,到了雁门关,就都是守门破阵的好手!


    方应看:“……”


    宣旨既毕,大军出征。


    李无忌于城墙上方盈满杯酒:“待君凯旋日,便是太平秋!”


    祈渡靖康难,唯求太平秋!


    亲朋送行,大军出征。


    风秋从无情手中收到了金丝软甲,从陆小凤手里收到了一张名单,又从陆小凤的手里收到了来自西门吹雪的新战书。


    风秋:他倒是真自信我不会死在战场。


    前方未知,玄甲冰冷,但人心炽热,愿景光明。


    邀月并未送行,他与怜星在高处遥望,那人似有所感,手持一汪碧泓,回首一笑。


    曾闻春风似刀。


    一刀惊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开放结局。


    接下来我开始搞番外,大家自己挑,吃错了我不负责!


    84、惊鸿照影(上)


    太兴元年, 是当朝夺回瀛、莫、 宁, 稳守益津关的头年。


    辽国的军情正如李无忌猜测的那样,已是强撑疲狼, 危险的是它体内虎视的京。有李无忌出使忽悠天祚帝在前,又有风秋搞没了完颜阿骨打在后。完颜阿骨打的弟弟虽然暂时稳住了女真的局面,却也无法消灭各族之间因完颜阿骨打失踪而生起的别心。此时宋朝出军,辽国天作自是认为可以女真击宋, 女真则认为可按完颜阿骨打的计划与宋击辽。两方截然相反的心思落在这场战役上,竟是让宋军水陆并行, 在短短一月内便重夺莫宁两关,之后更是因辽军守将的大意,让宋军又克瀛洲。


    当辽国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李无忌的出使是诈、夺州是真为时已晚, 天祚帝也无力抵御宋军。更有甚者,提出直接将燕云地区交予女真。女真虽恶,但宋来时汹汹, 以恶制恶不失上策。辽国就像当初的宋朝一样, 甚至天真的想着或许宋能与女真两败俱伤,由辽国从中获利。


    辽国将燕云十六州拨给女真,意为女真御敌。女真并不想做善事, 但燕云十六州不论是对辽还是宋, 都是足以牵制命脉的喉口,辽国双手奉上,女真没有不要的道理。于是在宋军攻下益津关后, 辽国的防卫由女真接手,方才有了些声色。


    然而女真多为骑兵,不善水战。宋军自水路攻涿州一时让女真退败,夺下涿州,再攻幽州时,两方才才算是应对应的交战。而幽州这一战,就直接从年头打到了年尾。


    总在快要过年的前一个月,打进了幽州关。


    幽州大胜,算是宋军真正意义上的大胜,宋军的士气得到极大的鼓舞。皇帝龙颜大悦,认为这胜堪比天意祥瑞,不顾学究的电脑,更是在年尾的当头改了年号,改称“太兴”。意在希望当朝将以此胜,此号为转折点,自此复兴长宁,强盛康泰。


    进了幽州,打下了最大的一场胜仗,边关自然也是一片欢欣。


    刚打下益津关时岳将军就说过,如果你能在打下瀛洲就能有安稳的后方过年。如果能在重阳前打下涿州,打大概除夕能有酒喝,如果在年尾能把幽州干下来——哇,那这个年幸福了,朝廷里的李将军一定会派慰问的使臣来。


    对于这些已经离家一两年士兵来说,没有什么比年节更值得期待了。


    所以打下了幽州,确保有个快活的年节可过,军营里的每个人心情都很好,连轮值上岗时的心态都是愉快的。


    风秋巡完夜,见与他轮班的人是方应看,不由惊讶。


    她挑眉道:“小侯爷怎么来了,我记得在涿州一战,您就被封为少将了,巡夜这类小事,不需得您亲自来吧?”


    几年的边关风沙磨砺了方应看的脾气,到没能摸掉他眉角眼梢的风流恣意。


    他笑了一声,懒懒说道:“胡校尉是我的下属,我给他今夜放假,替他一晚,不可以吗?”


    风秋眨眨眼道:“当然可以,您这么体恤下属,岳将军知道了一定很欣慰。立刻再给您写封请功信,让您早早加官进爵。”


    方应看闻言,眉毛都没动,他淡淡道:“江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李无忌在打什么主意。阵前不能换将,若是再升,为保前线安全,李无忌就有足够的理由将我调回京中。”


    他弯起嘴角:“这时候让我回京撤手,你们俩梦做的挺好。”


    被点破心中所想,风秋眼神都没变,她一本正经:“小侯爷这可错怪我,我都是为了小侯爷的将来考虑。”


    方应看微笑道,他凑在风秋耳边轻道:“你若真为我将来,打幽州时就不会这么卖力了。三千死士夜潜幽州府——姓岳的靠你在一年内打下了幽州,他这元帅位置算是稳了,你和李无忌也心安了。”


    风秋含笑,她说:“小侯爷不也同样心安了吗?我能做到这一步,无疑也是向你证明大李没选错人,你也没选错边。比起对头,还是咱们这儿更好,更有乐趣,您说对吗?”


    方应看瞧着她好一会,弯唇同样笑了。


    他从风秋的手里接过了令牌对她道:“你倒是学会说话了,真难得。”


    风秋笑道:“嗐,这不快过年了,嘴甜好过年嘛。”


    方应看手续齐全,她也痛快与他交班。在风秋回头碰上了同样交班回来的追命后,追命还摸不着头的问她:“今天方应看替替我们多巡一个时辰,他这么好心的?”


    风秋道:“我猜是他弄错了时间,提前来了。前两天咱俩去岳将军那儿的时候,不是不小心弄坏了他的滴漏,然后偷偷拿方应看的给换了吗?”


    追命回忆了起来。他问:“你没提醒他?”


    风秋:“说的师兄好像提醒了一样。”


    追命叹道:“小侯爷高风亮节,体恤下属!”


    两人嘿然一笑。追命掠过这个话题,问风秋:“幽州那事也太凶险了,你这么拼,别告诉真是为了李无忌说的那句过年给慰问啊?”


    风秋道:“那哪能啊,李无忌慰问的东西可能还是我家出的呢!”


    她对追命说:“打下幽州能安稳些,我师兄他们来瞧我,我也放心。”


    追命困惑,他说:“我没听说大师兄他们要来啊?”话刚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便颇为无语。


    “……你还管移花宫的安全,那对兄弟,你让他们直接去杀了天祚帝问题都不大吧。”


    风秋叹道:“你不知道,我哪是愁这个。”


    她面色忧愁,在边关荒凉的月色下却越显动人。


    风秋轻叹:“他们俩那么挑剔,来了要是没有干净敞亮的落脚点,又没有充足的食物的话——我怀疑他们俩会先我们去打幽州。”


    追命:“……”


    追命道:“小侯爷知道今年年节是他们俩来看你吗?”


    风秋道:“不知道吧,他还以为我打幽州是为了打压他呢。”


    追命点点头,对风秋说:“小侯爷是个将才,接下来不少战役都缺不了他,至少在收回檀州前他都不能死。你懂我意思吧?”


    风秋:“……师兄你这样可不好,岳将军还要我们同军同心呢”


    追命问:“你和师兄同心吗?同心的话,我昨天偷酒的事你能瞒下来吗?”


    风秋想了想:“那咱们是不同心,师兄我明儿就告假,告假之前,你把酒换个地方藏吧。咱把事推给小侯爷,总归小侯爷也喝过酒。”


    追命笑眯眯:“好叻。”


    年节将近,似风秋一般立了功的校尉,原本就可以从将军哪里领到假期。


    岳将军同风秋交代了几句,便笑着让她尽管去过节。


    这位年轻的将领难得开了个玩笑:“你待在军中,大家也都看你,顾不上过节。”


    风秋也不介意,笑着说:“那将军可得抓紧速度进军,我还想趁着还好看,回家嫁人呢。”


    岳将军笑着摇头,让风秋只管去休息。她回营帐卸了戎装,换上胡服,方才骑了匹马,慢慢悠悠地去城门口等人。


    五州既已夺回。幽州以后的关隘自然是重新恢复的通商。商队来来往往,渐似又将这处饱经撕扯的大地恢复到百年前的模样。风秋从摊贩那儿买到了糖,拿着便坐在城门边的面摊上等。


    她容貌妍丽,又是军中少见的女将。幽州不少人都认得她这个当日破城的刀客。


    但她当日破城斩下的头颅不知凡几,这些个城中百姓尚不能忘却当日可怖,各个都既想瞧她又不敢瞧她。风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不觉得恼怒,只是笑容轻快地做自己的事,仿佛与当日破城的女将是两个人。


    邀月和怜星进城的时候,瞧见的便是风秋孤零零地坐在木凳上咬着一颗松子糖。


    这幽州的百姓尤其是辽人,既想要看她,却又憎怕瞧她,矛盾又傲慢,让人旁观着都忍不住心生怒气。


    邀月踏进幽州,眸色便冷了下去。


    怜星看着风秋孤零零坐着,微叹了口气,便走了过去。


    风秋听见声音,一回头,便瞧见了牵马入城的两人。


    她露出了笑,对怜星道:“你们来了,这一路上所见如何,出来多走走,是不是比待在移花宫里有趣多啦。”


    怜星还未说话,邀月先冷声道:“有趣没瞧着,倒见你可怜的很。”


    “在这偏远闭塞之地,竟连杯茶都无人替你斟上一杯——你在这里有什么乐趣。”


    风秋指了指邀月脚下踩着的地:“呶,就你们踩着的这个,我打下的,你说有没有乐趣?”


    邀月忍不住蹙眉,怜星却慢条斯理地走去了桌边,替她倒了杯茶,顺口将话题接过:“枫娘来接我们的?”


    风秋颔首,她说:“幽州初定,还有些地方不□□稳。我领着你们走比较稳妥些。”


    怜星弯眸:“枫娘有心。”


    风秋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主要是你们来我也有借口休假。”


    说着她又四下张望,见邀月和怜星似乎这是两个人来的,身后再无任何一名移花宫的弟子,不由奇怪:“唉,弟子们是没跟上吗?”


    怜星道:“这次未让弟子随行。枫娘是缺人手吗?”


    风秋:“倒不是我缺人手……”


    她有些干巴巴说:“只是幽州比较偏僻,这里虽然物资是充足,客栈也干净敞亮,但在具体的用度上就比较——”


    怜星温和道:“我和哥哥并非在意这些的人。”


    风秋:……真的吗?我不太相信,我怀疑你们看了客栈的样子,会选择去打蓟州。


    85、惊鸿照影(下)


    邀月和怜星此行真的没有携上弟子仆役。


    这让风秋几乎没法想象这两人是怎么一路过来的。他们俩知道投宿的流程吗, 吃饭的时候有遇到合口味的吗, 行在路上需得露宿时,他们俩的白衣能经受住落叶光尘、乃至清晨梦醒时的露珠吗?


    风秋看着眼前的这对兄弟, 一肚子的话几乎都滚到了喉咙口,却不知道要怎么问出来。


    问不出来,风秋干脆就不问了。


    反正怜星自己都说了他们“不在意”,那到时候就算不满意, 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风秋有些头痛地将两人带去了一早看好的客栈。


    刚入客栈,客栈精明的老板便迎了出来, 一口一个将军,直说“房间已空出来了”。


    风秋闻言惊讶:“这就‘空’出来了,这么快!?”


    老板道:“江校尉下令, 我等岂敢怠慢。一早便按您说的那样, 将家具地毯全部撤离,确保空屋重整洁净——我保证,您在这屋里, 连片灰都寻不到!”


    风秋:“……”老板你动作这么快, 让我也很难做人的。


    作为江南巨富之子,江湖豪门继承人,风秋在中原的时候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烦恼。别说是朋友未带行囊这样的小事, 便是凭空变出一座庄园来,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可这是在幽州,边远之地,就算她怀里有一万两黄金, 这一万两黄金也没法在幽州变出苏绣的被褥与波斯的长毯。


    风秋的沉默让老板不由紧张。


    老板期期艾艾道:“是、是还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风秋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就是您这儿,还有没有家具一应俱全,比较干净洁净的屋子了?”


    老板道:“最,最好的两间屋子,今日已搬空了。”


    风秋:“……”


    风秋正琢磨着,要不帮着老板再把家具搬回来,怜星已经笑眯眯道:“用不着这么麻烦,有处透光的屋子就可以。”


    “……可是连床都没有呀,这不行。”风秋瞧了瞧自己身边如日月交辉的两人,又回头瞧了瞧朴素的客栈。她最终轻微的叹了口气,对老板说:“多谢您了。”


    老板:“江校尉是给足了银钱的,这、这还得我谢谢您。”他也瞧见了风秋身边立着的兄弟,心里也觉得自己的店里是住不下这样的人物的。风秋道了谢,他也就明白了风秋的意思,但风秋既然没有退钱的意思,他自仍是感激。于是老板建议:“咱们幽州虽然苦寒,倒也不是没有好地方。比如驿馆,那是辽国大臣也住过的地方,校尉不如去那儿呢?”


    老板暗示:“我听闻接手驿馆的方小将军,和您还是故有的交情。”


    不错。幽州虽比不得中原腹地的繁华,但作为辽与宋对抗的不可或缺的一处,辽对它仍有侧重。兵防之事自是不用多说,为了迎接使节与常往的军士,幽州府的驿站其实还能称的上一句舒适。


    但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一早就拨给了有功的军士,风秋自己在驿站里也有一处歇脚的屋子,但介于方应看是那头的负责人,风秋就觉得不太合适再带着邀月和怜星去了。


    倒不是她不信任邀月和怜星,而是方应看撩拨的能力着实出类拔萃。他想要一个人喜欢他,没人能不喜欢他;同样的,当他想要激怒一个人,也不会有人能继续保持平静。


    如今的方应看对燕云局势颇为重要,连追命都半开玩笑般说了那句“他不能死”,方应看自己也很清楚一点。所以,以风秋对他的了解,若是她领着怜星和邀月出现在他面前了,以他惯常喜欢给她和李无忌找点麻烦的性格,一定会主动挑衅这两兄弟——风秋肯定得包他的命,这中间一个弄不好,便是她与移花宫离心离德,方应看坐收渔翁之利。


    风秋原本算不上顶聪明的政客,可这两人待在方应看身边,替李无忌与他你来我往的试探了这么多回,虽说在某局布篇上仍要比这两人差上一大截——但论对方应看这个人的了解,风秋如今怕是都快超过李无忌了。


    也正是因为这前前后后这么多缘故,风秋才想要打下幽州。因为幽州至少还算物资充足,以邀月怜星上次出远门的架势来看,只需给他们一处整洁的空处,他们就能安然自处——原本她想的是很好,千算万算,偏就没算到这两人竟是孑然出行。


    怜星从来对风秋的情绪敏锐。


    他察觉道了风秋的犹豫,笑着道:“没那么麻烦,住下就是。”


    风秋:“……?”


    说着,怜星已向老板走去,询问空着的客房在哪儿了。


    风秋见状惊极了,她正要阻止,又发现邀月竟然就这么看着也有默认的意思,不由更为好奇。她忍不住问出口:“你们这一路……是怎么住店的?”


    邀月瞥了风秋一眼:“有店住店。”


    风秋:“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就直接住店的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多挑剔的人!


    邀月似是明白了风秋的意思,他略垂下眼,勾起嘴角笑了一瞬,慢声道:“怜星会买两匹新缎。”


    风秋茫然:“……买两匹新缎,铺地上踩?”


    话说完,她意识到不对。买新缎铺地上踩也解决不了睡眠问题啊。那得是把新缎当吊床吧。


    风秋顿时:“……”


    她看向邀月,目光中染上不忍,她小声问:“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


    邀月以为她是问缎子的事,点头:“不错。”


    风秋立刻更:“……”


    她两步就追上了怜星拦下了他,在怜星有些困惑的眼神中极具责任道:“我那么拼命打幽州,就是为了让你们来过年节能过的舒坦点,没道理幽州打下了,你们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她拉住了怜星的走领着这对兄弟往外走:“我给你们找个更好的地方!”


    怜星还没反应过来,邀月倒是问了句:“方应看领着的地方?”


    风秋不知为何从那句话里听到的点危险的苗头。


    她立刻大声的回答:“去更好的地方!幽州还就他一个是军侯了?”


    怜星含笑不语,任凭风秋拉着。邀月听见了她那心虚气短的壮言,也不戳破,反倒也想知道她要带他们去哪里,就这么抬步跟上。


    风秋的容貌在军中本就扎眼,常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如今她从城门外接了两名青年,这两名青年瞧着也不像普通人,这样的大的消息自然是一早就从守门的军士口里传遍了幽州府。


    所以当风秋进了幽州府衙,又找上了岳将军的时候,这位将领毫不意外。


    他道:“其实方小侯爷只所以和我讨了驿站,就是想你去请他帮忙。我觉得——”


    风秋非常认真地说:“来的是李无忌,我真的会向他开口。将军你也了解我的,我从来不是争无用意气的人。”


    岳将军闻言沉默了一瞬,他说——


    风秋道:“同军同心,我不想明天就给方应看上香。岳将军,我知道您觉得幽州府府衙的私宅太过靡费,是要想着拆了变卖成军饷犒劳大家的。只是在您拆之前,能不能先借我过个年。”


    她一本正经:“江湖势力复杂,我真的是在保护小侯爷。”


    岳将军还真差点被她唬住。不过他也清楚有些事情问的越少反而越好,风秋有功,又是李无忌在军中的代表,他没有必要与风秋为难,便也批了她的所请,将他封起的那座私宅借给了风秋。


    风秋要到了新房子,高高兴兴带着两人安家。安家之后,方才想到缺合适的厨子。


    她本想着请客栈的老板帮忙招一个,却被拦下了。


    邀月道:“我来。”


    风秋:“……?”


    她还站在门边,有些迷迷糊糊地转过了头:“师兄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大清。”


    邀月又说了遍:“我来。”


    这一次,他挽起了袖口。


    风秋曾在心里夸过邀月姿容绝世,连那一双同样练剑的手都是如玉如脂、触之生温。而如今这样的一双手竟然真的握住了一把银刀,容颜依然是冰霜寒梅,可惯来握着碧血照丹青地手却浸在了水中。水波微漾,他的指尖比手中握着的丝丝玉露更似玉屑。黑发如倾,停在他的肩胛处,倒比他手中的乌豆更为深重。


    一时间,风秋竟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该摆上餐盘的东西。


    她虽然也懂得一些厨艺,但与邀月如今展示出来的显然有很大的差距。风秋不敢打扰,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静静地瞧,怜星也帮不上忙,便与风秋坐着一同瞧。


    怜星笑问风秋:“你看着比我想的要镇定多了,不意外吗?”


    风秋道:“意外是真的意外,毕竟那可是你哥哥。只是意外过了,好像又觉得没那么意外。那还是你哥哥啊,他也没突然笑着给我们做饭了,更没说我们可以点菜。”


    怜星认同颔首:“这倒是。”


    风秋说:“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我的感受——看你哥当厨,我觉得我得谢恩。”


    怜星忍不住被风秋逗笑。


    他说:“是在路上学的,你知道我们没有带上弟子侍从。”说着他还向风秋摇了摇自己有些缺陷的左手,“你知道我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是哥哥去学了。”


    怜星随着风秋一起瞧向邀月:“哥哥其实很温柔。”


    风秋道:“我知道。”


    怜星闻言微怔。


    风秋说:“从你们给我寄信,说你们打算从移花宫一路往燕云来,我就知道了。”


    她微微一笑:“如果真是我以为的那个邀月,可不会来燕云这样的地方。他只会命令我回去,我要是不回去,他就来抓我回去。”


    怜星下意识道:“他不会——”


    风秋道:“认识这么多年啦,快过年了,说实话哪有那么难。”她瞅着怜星问:“他真不会吗?”


    怜星哑然,好半晌苦笑:“他会。”


    风秋点头:“是了。不过人会变,会因为人事而变。所以对你哥哥而言,至少现在——比起抓我回去,他会选择他来。”风秋拍了拍怜星的肩膀:“我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怜星低笑,说着:“你不知道。”


    风秋:“……?”


    怜星温柔地看向风秋,他说:“从小,枫娘在我和哥哥里,就更怕哥哥一点,因为哥哥总是最能下狠心的那个对吗?”


    提起小时候,风秋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也不能说我小时候的直觉有错……”


    怜星点头:“但我其实比哥哥更心狠,只是我总在犹豫罢了。”


    “我的犹豫是帮不了他的。我很清楚这一点。”怜星十分温柔,“犹豫阻止不了任何事情,勇气才行。”


    风秋:“……?”


    怜星说:“枫娘明明很害怕哥哥,当初为什么却又那么肯定的要救哥哥呢?你就不担心他日后对你不利?”


    风秋道:“救肯定要救,我们金风细雨楼没有见死不救的传统。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而且你看,你哥哥现在也不能对我不利啊?”


    她露出了笑脸:“我红袖刀大成,分山劲也练回来啦。打不赢归打不赢,逃命没问题。”


    怜星笑着问:“真的这么简单吗?”


    风秋慢慢敛了笑意,她瞧着邀月说:“我不想他死。哪怕之后会很糟,至少那一刻我不想他死。”


    怜星伸出手覆在了风秋的手指上,他的手比风秋大了些,刚好将她的左手包起。怜星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对她低声说:“我会犹豫,在那一刻,我在犹豫。”


    风秋微讶。怜星一直等在客栈,她认为那是因为怜星对邀月的自信,也是邀月的命令。


    怜星说:“你看,我犹豫着、我只能等。可你却去了,你去了,救了两个人。”


    怜星说:“你问我和哥哥为什么不带人来,你曾经就是一人去的,我和哥哥也想就这样来。”


    风秋怔了好久,她好半天才说:“你这是在夸我吗?”


    怜星含笑呢喃:“对,我是在夸你。你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江枫。”


    风秋眨了眨眼,她笑出了声。


    邀月在前方看了一眼,他挑眉到底没开口,临做完了手上的事情,洗净了手,方才问了句:“你们在聊什么?”


    风秋道:“聊你。师兄,今晚除夕,咱们守岁吧。”


    邀月未置可否。


    风秋说:“我师父在京城肯定也守岁呢,不遥寄点乡思吗?”


    邀月微垂下眸,忽道:“我哪里来的乡思。”


    风秋:“这不是在——”她说了一半,忍不住笑了,“好吧,我就当你也在夸我好了。”


    边关苦寒。薄凉温烫。


    风秋自出征起,第一次重新吃到了扬州的文思豆腐、京中的清炖狮子头,甚至还有清水白菜。


    总之,大部分的菜色都很邀月。


    风秋忍不住问怜星:“他是不是只来得及学会了这几种。”


    怜星点头:“这比学武都麻烦。”


    风秋熄声,不敢对满桌只摆了三道菜有任何的不满意,怀着谢恩的心情吃完了。


    邀月明上虽然没说同意,但当风秋温了酒后,他倒也没拒绝一并守岁的提议。


    星河灿烂,年岁悠长。


    一眨眼见,从风秋意识到自己来到怎样的世界起,又已过了有十年了。这十年里,她遇上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识了江湖浩大,也明白人心难测。比起李无忌,她现在仍不算是个能认清人心的高手。


    但这十年至少让她能清楚明白的看清楚另两个人。


    或许是他们刻意为之,又或许是命运使然。兜兜转转,风秋发现,即使她分不清方应看到底有没有选好边,分不清玉罗刹与李琦之间到底是敌是友,分不清朝堂之上军营之中谁又是谁的势力棋子,但她好歹能明白这两个人的。


    甚至连同他们的转变都能再清楚不过的看见,再当然不过的明了。


    这是曾想却剖给了她的、也只有她能够瞧清的心。


    夜幕星烁,心向往之。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86、一剑西来


    大兴三年, 燕云初定。


    宋连夏、回鹘两国, 三方围攻,三年战争使辽陷入内外交困之中。天祚帝听从宰辅建议, 退而求和,于澶州盟约,将燕云十六州还归大宋,以期议和。


    这大抵是宋辽刀柄相见多年, 少有的由辽提出的议和,也是宋朝少有的胜仗。燕云十六州魂牵梦萦百年之久, 眼见如今当真要回,朝廷内自然也不是一派平静。议和之声有,持战之声也有。毕竟女真狼子野心, 如今已然建国。辽之所以会如此迫不及待向宋低头, 因的便是“金国动乱”。


    陆小凤将这些说给西门吹雪的时候,西门吹雪未置可否。


    但他并不认同传言中的“天佑大宋”,他认定金国的建立一定有李无忌的手段。完颜阿骨打对外说的是失踪, 但当年历经沙漠之事的人都清楚他是死了。李无忌之所以一直扣着这个消息, 为得就是引得女真部族人心浮动,让他们予宋进攻的机会。他操弄了女真内部政治数年,没道理说女真建国他无所作为。加上辽国突然提出的议和, 西门吹雪基本可以认定, 女真的建国是李无忌所受益。


    当朝富裕,商贸发达,加上朝中政治清明, 户部尚书又是花家老大李无忌的亲信,前线的军饷并不会出什么乱子,李无忌想要议和,基本可以推断是军队本身的问题。


    李无忌想要强军,但当初给他的时间根本不够。可以说与辽相击的这支军队,是靠着他算出的空档加上将领奇谋方才做到了如今这一部,换言之,如今在前线磨练出的军士,就已是宋最为精锐强悍的军队了。燕云十六州如今已收回大半,原本遣出的十万精兵,也略剩不过五万。


    宋朝多年轻武,而辽国人人善战,如真打成了持久战,只会对宋不利。李无忌看的清楚,也从不恋战,所以这场战役不出意外,年内就将结束。


    在话的末尾,陆小凤果然道:“我去问了李无忌,他说议和之事朝廷还没谈妥,但江枫他们年底应该就回了。雁门换防,嘿这词听着还有些热血沸腾的味道。”


    提到江枫,西门吹雪可算给了点回应。


    他道:“雁门换防,也就是说,最迟十一月她便该回京了。”


    陆小凤顺着西门吹雪的话算了算,道:“差不多,雁门换防自古以来都在十月左右,十月之后那地方可就太冷了,不再适合跋涉。这么一算,她差不多十一月到。”


    西门吹雪闻言擦拭过自己雪白的剑锋,微微颔首。


    陆小凤见他这样,忍不住道:“你不是还记着战约呢吗?她可刚回来,若你这时候提着剑就要找她去决斗,我怕以她的个性,能气得从金风细雨楼塔顶跳下来。”


    西门吹雪道:“金风细雨楼的塔,跳下来死不了。”


    陆小凤闻言:“……”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西门吹雪,最终上前拍了拍自己这位朋友的肩:“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送你那副《洛神图》吗?”


    西门吹雪瞥了他一眼:“你和江枫的赌约。”


    陆小凤叹气:“……我看我是白送。”


    陆小凤当初还和风秋两人猜过西门吹雪收到洛神图会是什么表情,但因为军情紧急,风秋没做逗留便回京了。陆小凤催着西门吹雪去郑越那儿取了画,颇为期待地观察着西门吹雪,而收到了这幅画的西门吹雪却连半点表情都未奉赠,只是点头评价:“是真迹,陆小凤,你这赌可有些亏了。”


    陆小凤:“……”你觉得我赌的真的是画吗?


    后来风秋写信来问,陆小凤极为沉痛的在信中回道:我怀疑咱们俩都想错了,西门吹雪不是取向上有偏差,我合理怀疑他取向是剑。


    遗憾的是风秋远在燕云,陆小凤就是有再多的事想要分享,却也缺了个能帮腔的朋友。如今眼见风秋要回来了,陆小凤觉得凭借着两人之间这样好的关系,怎么着也得好好给她接个风,说一说这三年里西门吹雪这个人是有多的无趣。


    然而命运弄人。


    陆小凤还不仅没能去接风秋,他还给风秋惹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绣花大盗金九龄勾结青衣楼余孽,侵吞振远镖局八十万两黄金、刺瞎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惊骇江湖。当时领了这案子的是神侯府,也是陆小凤龄运气不好,偏就碰上了神侯府最忙的时候。神侯府本就走了个追命,冷血去替追命也在路上,对比无情与铁手手上的诸多要案,绣花大盗的确算不上什么要紧的重案。


    于是无情便找来了陆小凤帮忙。


    无情是江枫的上司,陆小凤欠着江枫不少人情,于情于理都推拒不掉。


    但要命的是,因陆小凤惦记着还得给风秋接风,他在处理这案子的时候,手段便不那么温柔。更要命的是,因着神侯府的咄咄逼人,金九龄在死之前竟说出了一桩更为骇人的计划。


    他不满神侯府不错,但神侯府总归与六扇门走的是两条线,并未碍着他什么。他最为憎恨江枫,这个与他同样出生江湖的小丫头,因背景深厚,竟然一跃过她成为神侯府的第五名神捕,然后更是为了让她能够自此入军,李无忌将她的官职调去六扇门,直压了金九龄一头!


    在宋辽交战,江枫入伍,金九龄总算是盼出希望后——李无忌未供前线,撤裁机构部门,划出众多职位重叠人员过多的沉冗部门,独立于刑部的六扇门就是其中之一。


    六扇门撤裁,与刑部并立,下设衙司理各地方捕头衙役之事。至于以往六扇门所负责的、与江湖相关的那些奇案、要案,统一交付刑部,由刑部立案,分由大理寺抑或神侯府解决。


    金九龄一下便从高高在上的六扇门总部,变成了刑部之下并无什么油水的衙司总理。


    从来只有人往上走,没有自甘下流的。


    既是李无忌要断金九龄的路,金九龄自不会给李无忌半点好意!


    在金九龄作茧自缚,死于自己的毒镖疯癫时,陆小凤才终于从他的口中意识到他也只是颗棋子。暗中策划这一切的,针对神侯府的,是昔年青衣楼的余孽!


    他与金九龄最初相交时本就无戒心,后来有所怀疑未得他信任,更是说了不少的东西。其中便有他从李无忌那句“江枫归期”提示,猜到的朝廷议和、军队回朝的情况。


    风秋他们是第一支回朝的军士,有什么能比灭了这支军士更能打击李无忌的议和计划,更能刺杀神侯府那些人的计策了呢?


    金九龄将他从陆小凤这里得到的消息一早传给了他的同伴,等陆小凤他们得到信,青衣楼的杀手都怕是已经就位了。


    陆小凤正欲与西门吹雪商议,却被送上了一条全新的线索。


    来者正是江湖近来声名鹊起的新“凌波仙子”林仙儿,她楚楚动人,仅披着一层薄裳,如同逃亡一般出现在了万梅山庄外的桃花树下。


    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即便陆小凤心有所属,在这一刻仍是不免为林仙儿所动一分。


    更着紧的是,这位美人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


    青衣楼安排的杀手是谁,这杀手又在哪儿。


    当年神侯府清理金鹏王朝旧事时,因上官家的三个姑娘年纪尚轻,也未参与这事,所以并未追责,更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给他们寻了去处。上官丹凤万念俱灰,已不再想过问事实,于是便由无情书信,送她去往天山求艺。上官飞燕生性活泼,未受父辈的事情影响,加上她自己提出,便送她去了华山学剑。


    而如今林仙儿口中青衣楼的刺客,就是这位已成了华山弟子的上官飞燕。


    林仙儿虚弱道:“我与金九龄有些交情,见过他与上官飞燕密谋。上官飞燕擅长易容,直接击杀江将军这样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我想她会选择潜伏在江将军身边,伺机谋杀。”


    陆小凤闻言,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对。他下意识问道:“金九龄是个谨慎的人,他若正与青衣楼密谋,你应该很难发现。加上你说上官飞燕会潜伏在江枫的身边——你可知她入的军营,她的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是好手,不是那么容易顶替的。”


    林仙儿目中带泪,但她仍坚强道:“男人什么时候最放松,我想陆公子会比我清楚。至于潜伏成谁——陆公子难道认为,上官飞燕身边没有供以驱使的群下之臣吗?”


    陆小凤还在判断,西门吹雪却已经出发。


    他道:“没那么麻烦,青衣楼针对的总归是这只队伍,不管是谁来,护住军士便是!”


    河北距离燕云算不上很远。


    至少在全力奔驰的时候,会显得很近。


    西门吹雪到的时候,军队还没有离开涿州。


    风秋听到传令的士兵说有人闯城,还以为是金国哪里来的刺客。


    等她提好自己的刀,准备好迎敌的时候,却瞧见骑着匹马来的人是西门吹雪。


    风秋不免沉默,好半晌才说:“你有文书的吧,闯城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围着西门吹雪转了一圈,玩笑道:“三年没见,你总不会是还担心着我会跑路,得了我回的消息,要在路上赌我比剑吧?”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嗐西门,你这算是太了解我还是太不了解我呀。”


    风秋温笑浅语:“你送我的战帖我留着,我知道你的意思。”


    “至少我的刀,”她的指尖从身后那柄长刀的刀身上划过,带起一阵轻鸣,“不曾锈过。”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风秋。


    三年不见。的确足有三年多未见了。


    当年江湖上以容色便能轻言解干戈的姑娘奔赴了战场,以风沙磨刀,以寒苦砾心,风霜雨雪倾盖其身,也阻不了她向金风细雨楼许下的誓言与梦。


    她看着比蒲苇更柔软,心却比岩石还要坚硬。


    所以当她选择出征时,西门吹雪并未去送行,因他不赞同风秋弃武从军的决定。风秋是个极富天赋的刀客,军队厮杀并不能助她在刀上走得更远,甚至会磨平她的刀锋,让她忘却巅峰的一剑。但西门吹雪又知道劝也无用,江枫若是能为旁人而改变决定的人,当初也不会能活着离开沙漠。


    西门吹雪知道自己的对手将要远去,但他作为朋友,却阻拦不得。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就好像江枫这个人一直给他的情绪一样,所以西门吹雪最后决定,也就是赠她一份战帖。


    但这份战帖到底是不是为战,却只有西门吹雪内心清楚。


    陆小凤以为他在等风秋回来赴战,要他做人不要太过冰冷无情。风秋却说她练了刀,刀锋一如往昔。


    但同样的,她也只说了刀。


    西门吹雪嘴角动了动,他看着是笑了,可下一刻,却是伸手推开了风秋,同时长剑出鞘!


    他一剑直接刺穿了风秋身侧的传令兵,对她淡声道:“江枫,你该谢我救了你的命。”


    风秋:“……?”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陆小凤呢?


    陆小凤是在第二天赶到的,与他一并到的,还有风云镖局的镖师。


    镖师熟悉山野,不过两日便揪出了所有的敌人。风秋坐在营帐里听了好半晌,方才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临了她说:“那我该谢的是这位林仙儿姑娘了?”


    陆小凤说:“算是,她也可怜,原来是被金九龄捏在手上,吃了不少苦呢。等回去了,为她找个新的落脚之所才好。”


    风秋闻言不由:“……”


    林仙儿这个名字她还有点影响。这个名字就和龙啸云一样,是被李无忌千万提防着的名字。林诗音自从怀孕后,李无忌就把她保护的严严实实,但凡她救助的可怜少年少女统一都由李无忌出钱设立的善堂抚养,总归不让林诗音接手,将一切可能的危机杜绝。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林仙儿最终落到了金九龄的手里,想想金九龄这个人,风秋心里竟还有些愧疚和怜悯。


    西门吹雪不过瞥了一眼,就知道风秋在想什么。他开口道:“事情还未结束,你这句谢未必能说出口。”


    陆小凤闻言:“你的意思是……”


    西门吹雪道:“太巧了,你起初不也这么觉得吗?”


    陆小凤:“巧是巧,但她每一句都合情合理,我也查了查没什么问题。”


    西门吹雪没再说话,他似乎已经对这事失去了兴趣。倒是风秋听了,向陆小凤招了招手,低声问道:“林仙儿漂亮吗?西门吹雪见到没有?”


    陆小凤也凑过去低声回答:“见到了,还是没反应,我觉得咱们俩的猜测基本可以定实了。”


    风秋面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但又是好奇心作祟,说着:“或许是晚上没看清,回去我也瞧瞧去。”


    陆小凤点头,他道:“正巧,她也想见你来着。”


    西门吹雪闻言,开口道:“她想见江枫?”


    陆小凤道:“对,江枫没从军的时候,就很讨女孩子喜欢了,如今从军更讨女孩喜欢。”他对风秋说,“你知道她们还鼓捣出一个‘木兰妆’了吗,纪念你的。”


    风秋:“我这么厉害了吗?”


    陆小凤道:“我朝开朝就没出过女将领,你很可以了江枫,恭喜你,也差不多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风秋“啧”了一声,她毫不在意:“没事,我也可以娶。我可是江家的独苗,家里等我继承香火的,本来也就不能嫁。”


    陆小凤哑然,这熟悉的风格让他笑了起来,起身便去拿酒。


    风秋依然记得西门吹雪不怎么喝酒,她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他,笑道:“没茶,你凑合一下吧。”


    西门吹雪瞧了瞧手中的水囊,到底顾忌了江枫的面子,没拒绝。


    回到京中后,江枫见完亲朋好友,记得陆小凤说的林仙儿,和他约了傍晚的景阳楼。


    西门吹雪没有回去,风秋便也将他拉上。


    因为毕竟是去瞧救命恩人,风秋虽未着华妆,但也十分郑重。


    都说夕阳下看美人尤甚三分。


    风秋在见完林仙儿后,却忍不住对陆小凤道:“你错怪西门吹雪了。”


    陆小凤:“?”


    风秋道:“她长的还不如我,西门吹雪没反应不奇怪。”


    陆小凤:“……”


    陆小凤在沉默一会儿后,认真地问风秋:“你不觉得问出这句话的你,其实也快和西门吹雪没分别了吗?”


    风秋不明所以,陆小凤将酒推了过去。酒中映着风秋自己的面容。世间似乎总是在有些地方尤为执着,比如它给了风秋江海玉珠的称号,便一定要她名副其实。边境的风沙或许带走了她曾经的少年意气,但沉淀下的却是玉深色润。


    陆小凤道:“你瞧见林仙儿的脸色了吗?她来时还是敬重你的,去时已经不想再见你第二次了。”


    风秋眨了眨眼,她笑道:“很正常,你见过败在西门吹雪剑下的人,会想见她第二次吗?”


    “尤其是她武功还很差。”


    陆小凤闻言,欲言又止。


    好半晌,他才说:“江枫,我劝你好好回想一下你刚刚说了什么话。”


    风秋茫然:“我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吗?”


    陆小凤叹了口气,瞧着她的表情很怜悯,他说:“林仙儿才十六岁。”


    风秋正经道:“我不算老。我是当朝最年轻的将军了,方应看都没有我年轻。”


    陆小凤被噎住,好不容易接着话尾继续:“——你和个十六岁的孩子计较什么。”


    风秋心情沉重地出了酒楼。


    西门吹雪正在楼外。


    风秋见着了,便走过去,同他一起看了会儿夜幕,问他:“我年纪大了吗?”


    西门吹雪:“……江枫,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风秋道:“也是,我老的话,你不是更老。咱们是一条线上的。”


    西门吹雪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察觉了她兴致不高,猜了猜,说道:“林仙儿有所图。”


    “陆小凤把她当孩子,会吃到苦头。”


    风秋原本要说的话全没了,她好半晌才说:“林仙儿现在这么厉害的吗,连你都关注了?”


    西门吹雪莫名,他皱眉道:“她和我有何关系。”


    风秋道:“她寻上的是万梅山庄,最早应该不是去找陆小凤的。”


    西门吹雪淡声回答:“但她惜命。”


    风秋瞥了他一眼,西门吹雪回看过去,不紧不慢道:“你也在救她命,所以才应了陆小凤来见她。”


    说着西门吹雪竟然微微笑起来:“江枫,我可不是陆小凤。”


    风秋叹道:“我只是想瞧瞧帮了我的小姑娘。”


    西门吹雪道:“然后伤了她的心。”


    风秋嘀咕:“这话说着我好像负心人一样。”


    西门吹雪道:“你不是吗?”


    风秋不满:“这话说了可就伤感情了啊。”


    西门吹雪却向她伸出手:“拿来吧。”


    风秋警惕:“没有礼物,拿不出来。”


    西门吹雪说:“战帖。”


    风秋微怔,她咳了一声:“那什么,战帖上不是没约具体的时间……”


    西门吹雪非常耐心的问了一句:“定下时间,你会赴约?”


    风秋:“这么了解别人,会惹人误会。”


    西门吹雪:“太了解一个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手绳,风秋见那是在沙漠里她作为“礼物”哄骗西门吹雪时给的。


    风秋瞧着西门吹雪还回来的络子,慢慢地抬眼看他。


    西门吹雪心情倒是很好,甚至十分平和地对风秋说:“换一个,我用长剑。”


    风秋:“……你有点儿得寸进尺了。”


    西门吹雪:“不及你。”


    陆小凤去追林仙儿了,风秋与西门吹雪闲聊。


    “洛神图你收到了,真没有别的评价吗?陆小凤要误会很深。”


    “是真迹,郑越没那么容易交出,他应该画了你。那副画你没送我,应该是丢了。哪天你找回来,我再回答你。”


    “……西门,人太聪明有时候会很无聊。”


    “江枫,人太爱骗人,难免也会被自己所骗。”


    “你诈我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天色渐晚,风秋吹着春日夜风,忍不出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的时候,连天下最锋利的剑都会慢下三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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