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1
“小姑娘?我可不是小姑娘。”
夜风有点凉。
风秋骑在马车, 垂眸看了一会儿马下的青年, 侧过头去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背上驯马而惊出的冷汗被夜风一吹, 无端发冷。风秋原本是想着早点回去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应对方应看,可她如今晃了晃脑袋,又低头细看了眼站在自己马下的人, 语气里透着疑惑,轻声问道:“方应看?”
原本青年只是含笑立着, 风中忽传来这么一句带着点儿酒香的话,让他的眼里极快的滑过了诧异。
潼关作为中原咽喉,惯来多兵少民, 所以走在潼关的外乡人总是很容易被认出。方应看并没有更改自己的装扮, 风秋能一眼认出他不奇怪,就好像他在风秋开口的那一瞬,也能确定她的身份一样。
也只是一夕的功夫, 青年嘴角笑意更甚, 他瞧着风秋,礼尚往来般一语点破了对方的身份,说:“江枫。”
这锦衣玉冠的青年正是方应看。他赴宴归来, 驿馆的手下通知他风秋已至, 回去时跑马方才快了些。
对于方应看个人而言,风秋这个神侯府的人与神侯府的另外四个都不同。神侯府的四大名捕代表的是诸葛小花为首的一方势力。而风秋一人,却同时代表了神剑燕南天、金风细雨楼、江南商会, 甚至是当朝幕后的掌舵者“李无忌”的势力。
方应看从没有见过能周旋于这么多方势力的人物,这让他对风秋生起了好奇。他与李无忌之间是有交易的,两人的合作可以说是各取所需,本身并无信任可言。方应看也觉着李无忌这人虽瞧着正派,但骨子里和自己是一类人,不过是他坦然的选择接受私欲,而李无忌却选了所谓的“大义”罢了。除此之外,方应看认为他和李无忌应该都是一样的,比如说——不会有真正信赖的人。
李无忌清楚方应看是把双刃刀,所以尽管有诸多不放心,他仍然没有派任何其他的人随他一并出使西夏。因为他清楚,以方应看的能力,若是这人立场不足够坚定——出使前人或许还是李无忌的,出使后大约就会成了方应看日后对付他的刀了。两权相害取其轻,李无忌干脆就什么都不给,只让方应看自己去,只要一个“三方断盟”结果,至于这个结果之下方应看会留下多少后□□管,他都不去管。
这是一场他们两人之间的无声较量。
方应看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李无忌书信,送来了副使“江枫”。
风秋在江湖中起到的平衡作用已不用赘述,对于李无忌而言,她绝对是一颗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可轻易损毁的棋子,这样重要的一枚棋子,他不藏好也就罢了,竟然还直接给送了过来——甚至颇为可笑的附信一封,说什么朋友找朋友,请他帮个忙。
李无忌是不知道“江枫”的重要吗?若他眼光狭隘到如此地步,方应看也就不会暂屈其下了。
那是李无忌足够信任“江枫”,认为她绝不会背叛他吗?这样的推测更令人发笑。
方应看于潼关接信等待,心中慢慢浮出的想法是“江枫”的身上或许有什么秘密。李无忌或是握住了这个秘密,所以笃定江枫不会背叛。朝中如今已是他的天下,李无忌被成功遮住了双眼,太自负了,认为这个秘密只会被他握住,旁人寻不到,所以才这么大胆的送来了江枫——若是他能在这趟行程中找到这秘密,那“江枫”便能为他所用。
他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只可惜计划出了点意外。
方应看没能在驿馆与这位名动江湖的“少楼主”相见,他在三更半夜宴饮归来后,惊了她的马。
这场景若是略换一下,又或者这位江少楼主没那么逞强,无疑是一场救美的良好开端。只可惜美人不需旁人相救,她不仅稳稳的坐在马上,还能从马上往下瞅着自己。
这么被人□□裸地打量着,于方应看也是颇为新鲜的经历。
于是他主动接了口道:“江姑娘似乎饮了酒。”他略靠近了些,一挑眉道:“醉了?”
风秋眼睛是亮的,她看了方应看好一会儿,让方应看觉得她似乎没有喝酒。因为一个喝了酒的人,眼睛不该这么亮。
方应看眼波微动,他说:“今日是我莽撞了,也未曾想会与姑娘撞上。”他笑了一声,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显得十分温和,“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风秋仍在马上看他,过了会儿,像是终于看够了,她慢悠悠地回过了头,也不知是在回方应看那句话,又或者干脆的只是接自己先前一句,慢吞吞地道:“明天见。”
说罢,她便又夹了马腹,滴滴哒哒重新走回了官道上。
方应看:“……?”
夜风寒凉,将打更人的声音都模糊了。寂静的夜里,青年笑了一声。他懒洋洋地重新骑上了白马的马背,黑暗中有人影浮现,开口问道:“侯爷,需要盯着她吗?”
方应看想了想,说道:“不必了。盯不住。”
黑影以为方应看在质疑他的能力,低声道:“属下愿尽力一试。”
方应看瞧着那慢悠悠的背影渐行渐远,方才说:“你瞧见她的脸了?”
黑影闻言一怔,连自己都未发觉声音紧了起来,他道:“属下不是——”
方应看低声道:“有这样一张脸,没入宫,没毁容,甚至还能在江湖里头行走尽十年。”他似笑非笑:“你拿什么盯?”
黑影怔住。他单见风秋骑在马上瞧着弱不禁风不谙世事,却忘记了去多看一眼她腰后的刀。
方应看拊掌笑道:“这也才有趣,若你当真想要试试,不妨追上她,你看她是什么反应。”
黑影道:“能有什么反应,她醉了。”
方应看不置可否,只是眼露期待。
黑影明白了方应看的意思,他再次融进了影子里。方应看动也不动,他就这样瞧着前方远行的姑娘。
紧接着,他看见了流星。
刀如流星。
血的味道顺着风飘到了街角。
方应看瞧见了黑夜里的那双眼睛。
那眼睛让他想起幼时在山中遇见的野狼。那头野狼于冬季觅食,已是饥肠辘辘,姿态却傲慢得近乎美丽。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盯着他,亮得几乎能照出他自己,令人受到蛊惑,不仅逃不了,甚至要探出手去——
方应看的眼珠看向右边,他对着黑影道:“你看,我提醒了你。”
黑影的右臂添了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若非出刀人收下留情,想必他在暴露的那一刻就会被斩落右臂。
黑影不敢言语。
夜还是很安静,打更人的声音近了。
他走过了拐角,闻到了些腥味,他有些奇怪,可四下张望,也只瞧见了一匹白马悠闲而过。
打更人手中锣鼓再一响。
四更天,夜将尽。
第二日,陆小凤精神抖擞地从孤烟楼回来了,风秋却有些倦怠。
她算是能喝的,就算不幸喝得再醉,也能多少保持理智。只是葡萄酒这东西她实在是喝得少,以至于昨晚没什么反应,今日清醒了,反而有点头痛。
陆小凤对此的建议是:“多喝几次就好了。”
风秋:“……我选择喝汤。”
于是就在风秋喝汤的功夫,陆小凤在驿馆里晃了晃,回来和风秋道:“方应看应该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和他打个招呼?”
风秋咽下汤,擦了擦嘴角后回答陆小凤:“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
陆小凤惊讶:“昨天晚上?是他在等你还是你在等他?”
风秋:“……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路上碰到了,就打了个招呼。不过当时我有点醉意,也不好和他说太多,点了个头就走了。今天应该是要正式见的。”
陆小凤说:“那是你敲他的门,还是他敲你的门?”
风秋:“……你问倒我了,李无忌出门前和咱们讲的礼节你还记得多少?我先声明,我就记得出使西夏的那部分。”
陆小凤道:“我记得是记得,但他好像没和我们说要怎么和方应看相处。”
风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喝空的汤碗,好一会儿道:“不然你去敲他的门?”
陆小凤正要说什么,风秋的屋门先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个娉娉婷婷的姑娘,瞧着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相十分清甜可爱,令人瞧着便心生怜爱。这样可爱的姑娘,哪怕是放在京中,也该是受无数人追捧的,可她却作着丫鬟的装扮,朝着风秋恭敬地行礼,传话道:“江副使,侯爷回了,若您得空,还请正厅一聚。”
风秋点了点头,起身便要跟着去。
可她起身了一半,又坐了回去,对那姑娘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那姑娘传完了话回了,陆小凤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有话要和我说?”
风秋含糊道:“不是,只是我忘了件事。”
陆小凤追问:“什么事?”
风秋道:“我得换身衣裳。”
陆小凤:“……”
风秋出使西夏,李无忌给了她副使的名头,自然也给了行头。昨夜便算了,若是正是与方应看会面,那便该是副使拜见正使,怎么说也要穿上官服,方才显得郑重。
风秋颇为无奈地看向非得追着问的陆小凤,直看得他面红耳赤。陆小凤连忙就走了出去,快的连话都没留!
他出了门,方才忍不住对风秋说了声:“这种话,你能不能说的委婉一点!”
风秋好脾气道:“我很委婉了,我一开始就说了‘有事’。”
陆小凤哑了声。风秋也换上了官袍。她的官袍和无情他们的很像,只是女制。陆小凤从没有见过风秋穿官服的样子,风秋换了行头出来,陆小凤看了一会儿,由衷道:“你抓人是不是挺容易的。”
风秋谦虚:“还好,我运气比较好。”
陆小凤心道:我觉得你最大的运气是长成了这样。
陆小凤甚至曾经想过,如果她不是现在这个性格,又没有拜入苏梦枕的门下习武,这空有的容貌到底该算是运气还是灾厄。有时陆小凤甚至会觉得风秋要是个男人就好了,至少男人长成这样,绝没有女人长成这样麻烦。
只可惜这话陆小凤没有和风秋交流过,如果他们交流过,那风秋一定会告诉他,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世道对男女都一样。
两人如约去了驿馆后院的正厅。
方应看正如他说的那样等着他们。
他仍是一身锦袍,但锦袍绣着的花纹与制式彰显了他的身份。他见风秋二人进来,停下了同驿馆官员的交谈,手指略抬,请风秋与陆小凤坐下。
方应看道:“两位的来意,李大人一早已书信于我。但出使西夏毕竟是国事,所以我希望进入西夏后,二位尽量能听我的安排,我也会尽力帮二位周旋寻找西门吹雪的事情。”
方应看开门见山,风秋和陆小凤自然也没有绕圈的意思。
陆小凤说:“若是小侯爷真能帮我寻到西门吹雪的下落——”
方应看眼眸微抬。
陆小凤狡猾道:“——我定然全力配合小侯爷的安排。”
风秋适时附和:“一样,我也一样。”
风秋和陆小凤这上来就把可能承下的“恩”直接掐死,半点都不想欠人情的说话方式可有些惹人生气。但方应看不仅半点没气,甚至像全然没意识到这点一样,轻笑道:“那我先谢过二位。”
这话掠过,方应看又和他们说了些出使的细节问题,表现中全然就是个为国为民的使臣。对于李无忌对他的安排,方应看也未有遮掩,直接将情况说给了风秋。
“这次出使最大的目的,是要说服夏主与我朝联手抗辽——有可能的话,令他们与女真成仇。”
作者有话要说: 病了,呜呜呜呜。
63、62
这一听就不是个容易干的活。
方应看如此坦诚, 估计也是知道这事情不好做, 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干脆将一切都说在前头。
与西夏联盟便算了, 与女真成仇——眼见女真建国在即,李乾顺只要不傻,他都不会去主动招惹一个强大的敌人。方应看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说服西夏与女真成仇?
风秋自己想不出, 她非常老实地说:“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方应看嘴角微微扬起,他说:“江姑娘太小看自己了。”
风秋仔仔细细地想了想, 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牵动两国势力的能耐,折中道:“我是想不出我能做什么。这样,如果小侯爷想到了, 还劳烦提醒我。”
方应看闻言两指合拢, 微微抵了一瞬下唇。
他面上瞧着是没什么变化,但被抵住的下唇泄出了一丝笑意。
方应看瞧着十分好说话,聊完了正事, 便将话头不着痕迹地牵去了江湖。江湖上的事情, 多有陆小凤知道,有江湖为引,他与陆小凤便能交流的更深些。
一盏茶过去, 饶是陆小凤对方应看原本有所警惕, 茶尽之后,也对这位年轻的当朝权贵多出了几分好感。
陆小凤后来对风秋道:“方应看这个人,最危险的并不是他‘贪婪’的本性。而是当他决意要让一个人喜欢他的时候, 没人能不喜欢他。”
如今方应看便用一杯茶的功夫,将自己从“汲汲名利”的当朝权贵,变成了一名“替父承恩”心向江湖的青年客。
等众人散席,谈论起出使安排的时候,方应看更是做全了一位“朋友”所有能帮你做到的。
他一早便已将整个岁赐的队伍送往了平夏城。而他之所以在潼关,全是为了等他们两人。
方应看道:“我猜两位寻友心切,便命岁赐队伍先行。如今驿馆内的队伍尽是骑兵,即刻动身,也不会有任何不便。”
面对方应看的安排,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的风秋竟然生出了自责的心态。
风秋:西门,你的两个朋友对你着紧度竟然还不如一个方应看,你好惨。
出于自责,风秋便提议“即刻动身”,她本以为“即刻动身”的意思也要一两个时辰后。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方应看的意思竟然是请他们直接准备出发。
陆小凤颇为惊讶:“现在?”
方应看看了过去:“现在有什么不妥吗?”
陆小凤摇了摇头,他道:“我和江枫是习惯了的,两三件衣物一拎就能出门。小侯爷——”
下一句话他不太好说,风秋便贴心借口道:“小侯爷会不会太辛苦了?”
方应看闻言,略扬了扬眉,他笑道:“江姑娘多虑了,我不辛苦。”
风秋瞧着方应看锦袍玉冠的模样,忍不住又小声说了句:“赶路真的很辛苦哦?”
方应看嘴角又忍不住弯了弯,他含笑回道:“嗯,多谢江姑娘提醒,我心里有数。”
风秋觉得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毕竟她已经尽职尽责地提醒过了——到时候方应看在路上受不了或者不高兴,她提醒过了嘛,那他不高兴也就只能不高兴了!
不能算她失职!
风秋回屋收拾东西大约连一盏茶都没用上。陆小凤和她毕竟算是大李的人,和方应看总在一起不太合适。所以两人商量了下,准备还是骑马跟着骑兵队走。
风秋将行囊配在了驿馆的统一配置的马上,整理了辔头,便和骑兵队一起等着方应看。
骑兵队的将领见着她还有些奇怪,欲言又止了几次。
直到风秋看不下去主动问了,这位将领才疑惑问:“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风秋茫然:“准备出发啊?”
将领沉默了一瞬,然后为风秋指了一个方向,更疑惑地问:“您不和侯爷一起走吗?”
“侯爷静候二位已过许久了。”
风秋闻言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不由沉默了。
她在这一刻明白了方应看为什么会笑,以及他的那句“不辛苦”到底是不是场面词——如果说移花宫出趟门能将客栈布置的和家差不多的话,那方应看就是能把家装进马车里的水平。
方应看作为侯爷,出行自是驷马车驾,上拥八角玲珑顶。车内软垫毛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用磁石做成的桌案茶具。车内一角盖着熏香,一明眸皓齿的异域美人便在此添香研茶,只为倚着休息的方应看抬眸间的一瞥。
但这些都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这样大的一架马车,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慢,飞奔起来,其内也几无颠簸之感。
陆小凤转了一圈,对风秋说:“马车是朱亭的手笔。好家伙,说什么不做无趣的东西,原来只是旁人钱给的不够多。”
风秋转了一圈车辕,回来摇了摇头:“四匹汗血宝马。别说跑得过,驿馆的马赶都赶不上。”
两人面面相觑,非常一致的当先前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无需方应看多说什么,便极为自觉地上了他的马车。
陆小凤:“不上也不行啊,这驿馆里还有能跟上这支队伍的马?”
风秋:“你讲的对。”
——不是我们被敌人的糖衣炮弹给侵蚀了,而是我们没有炮台!
——大李,这你回头可不能怪我们的!
轻纱幔帐,余香袅袅。车内宽敞,四人各坐一角倒也分毫不觉拥挤。方应看上了马车,方才流出了一二疲意。原本捏着金匙添香的美人见了,不由搁下金匙,先用一旁的洁水净手,方才执起桌上温热着的半壶茶,倒下一杯递予方应看。
方应看接过茶,向两人抱歉的笑了笑,意有所指:“昨日朋友相邀,盛情难却,多喝了几杯,以致现在都有些不适,需得饮些汤药,还望两位海涵。”
在场的两人昨天都一样喝多了,脸上的表情比较微妙。尤其是风秋,大早上刚起来喝过醒酒汤,这儿回想起来还有些不舒服,便问了句:“这壶里的分量,够再分我们俩吗?”
方应看闻言微讶,他颔首笑道:“鸿雁,替两位斟茶。”
名为鸿雁的宫装女子低头领命。她从另一侧的架子上取出两枚新的磁石茶具,又用另一侧一直煮着的滚水重新烫洗了,方才从壶中又倒了两杯茶递给风秋与陆小凤。
她眉目温婉如画,露出的一截小臂更是欺霜傲雪。尤其是她非常清楚自己哪一处最美,当她略低下头,纤长卷翘的睫羽微颤,将茶具递至风秋面前时,连风秋的心脏都漏跳了一瞬。
陆小凤瞥见她一举一动如诗入画,不由赞许了两句。方应看闻言,却不置可否。
陆小凤顺口问道:“鸿雁姑娘可是小侯爷的女使?”
大户人家里会有贴身的女使,这些女使教养极为严格,甚至一般小门户的女儿都比之不上。陆小凤见过花家夫人身边的一等女使,容貌虽算不得出众,却是才智敏捷堪比儿郎。不过儿郎身边倒是甚少会见贴身的女侍,一般而言会侍奉郎君身边的女侍,或多或少都会和郎君有些暧昧,语气上仍说是女使,但实则是无名无份的妾室。
如今他见方应看身边的这姑娘姿容不凡,但瞧着却又是个婢子,便将她当做了方应看身边的女使。
陆小凤试探着问出,方应看闻言,手指略顿,他一时没有回答。
陆小凤正摸不透方应看是什么意思,鸿雁先憋红了脸激烈地摇起了头。
风秋对温柔的女孩家总是十分地耐心,她伸出手宽慰着她,温声道:“我朋友怕是误会了,你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鸿雁瞥了一眼方应看,她满面潮红,却什么也说不出。
风秋察觉有异,她说了声“得罪”,伸手捏住了女孩的下颚,撬开她的唇齿后,骇然发现——这姑娘竟然被割去了舌头!
陆小凤同样怔住,因鸿雁实在是个明艳动人的姑娘,会有谁能狠心割下这般漂亮姑娘的舌头!
风秋即刻松开了手指,她瞧见鸿雁飞快的背过了身去,低声道:“抱歉。”
那身影顿一瞬,又转了回来面对风秋。
她似是记得方应看的命令,将风秋没有动过的茶水又往她这儿推了推,清澈的眼睛带着些微的红,静静地瞧着风秋。
风秋接过那盏茶,只觉得自己握上的是一颗柔软的心。
她又向这姑娘温柔地笑了笑,饮了一口后道:“多谢。”
鸿雁微微弯起了眼,她向风秋略一颔首,便又退回了香炉边去,静静等着方应看的下一次吩咐。
方应看这时才道:“鸿雁是我去年路过吐蕃时救下的,当时她在被售卖。”
剩下的话便不用方应看再多说。在战争中,女人是可以折算成金用来抵赔款的,越是出生高贵的女人,在谈判桌上就越是值钱。吐蕃和回鹘常年交战,这类人口交易在两地已是司空见惯,纵然旁观者再义愤填膺、却也无力改变。
陆小凤沉默,片刻问:“她的舌头——”
方应看道:“大概是那时候没的。不过她很聪明,她能听懂简单的对话,也能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我答应过要送她回家,所以你问我她是不是我的女使,我没法回答你。”
“从身份上来说,她是。”方应看温声道,“但——”
陆小凤道:“但你要送她回家,所以她很快就又不是了。”
方应看颔首,他随陆小凤一起看向安静的鸿雁,顿了一瞬方才说:“这趟出使西夏,你们去寻西门吹雪,我却也是要托人将她从西夏送回故乡的。”
西夏与回鹘相邻。从平夏城一路往西南方向,便能顺利到达回鹘。陆小凤和风秋原也打算若是西夏寻不到消息,便去回鹘打探一二的。
如今方应看提起了回鹘,陆小凤心下不由想地更多,他正要说些什么,方应看却颇为好奇地问了风秋。
他问:“江姑娘,你在想什么?”
风秋道:“我在想打下回鹘要多久。”
陆小凤闻言惊愕:“!?”
方应看却是笑了,他说:“回鹘与我朝相隔甚远,江姑娘这句话说的可让人害怕。”
风秋托着下颚道:“我其实并不喜欢打仗。可有时候,你不打一仗,这天下的事会没完没了。”
“止戈为武。”风秋回头笑了笑,“我就是想着,如果当朝足够强大,世道会不会变得好些——至少吐蕃和回鹘忧恐自身,不会再敢轻易出兵了吧。”
方应看微微垂下眸,半晌后问道:“那若成了靶子,被西夏与辽先因忧恐而联合撕杀了呢?”
风秋笑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维持着吧,小侯爷游历诸国,难道不觉这四分五裂令人厌烦吗?”
方应看但笑不语。
陆小凤听完后却是笑道:“江枫你有时候说话,真让我觉得你不像个江湖人,更像个军人。”
风秋反问:“怎么,江湖人就不想重新走一趟河西走廊,不想去龟兹饮一杯葡萄酒了?”
陆小凤双眸发亮,他道:“这自然是想的,如果有机会,我甚至还想去吐蕃瞧瞧他们的金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风秋打趣道:“还有像鸿雁般漂亮的姑娘。”
鸿雁在一旁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睁着眼向风秋这儿看来。风秋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向她笑道:“我朋友夸你好看。”
陆小凤颇为无语:“你能多用些诗词吗,你花家大哥教过你的吧?”
风秋毫不以为耻,她说的十分简单,鸿雁便不依靠方应看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异域的美人闻言弯起了双眼,眼下浮起两朵红云。她有些害羞,却又想通风秋说些什么,最终她殷切地看向了方应看,比出了手势。
风秋自然而然看向方应看:“她说什么?”
方应看的指节抵着下颚,他瞧着好似在认真地翻译鸿雁的话,可眼里盛满的却尽是笑意。
他安抚了鸿雁,抬眸凝视着风秋,直让风秋忍不住动了动,方才慢声道:“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风秋一脸狐疑:“……她说了这个?”你不要骗我,她的手势出的来《洛神赋》?
似是被风秋的反应取悦,方应看依靠在窗边,轻笑道:“她说你比她更漂亮,问你为什么穿男人的衣裳。”这人眼角微微上挑,遗憾道:“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秋:……我觉得她的手势也出不来你这么多的话!
此时的西门吹雪:你们到底是不是来救我的?
从风秋踏进驿馆门开始,方应看就开始他的攻略和盘算啦。
后天评论就恢复了吧,呜呜呜呜。
64、63
平夏城的历史还不足二十年。当初章楶抗击西夏进犯, 率部出葫芦河川, 于石门峡江口筑平夏城、好水河之阴修灵平砦,之后更是据势逼夏。若非辽主从中作停, 章楶险些便掐死了西夏的咽喉。也正是因为有这座平夏城的存在,西夏纵有野心,一时也不敢妄动。
说起来也有趣,西夏的朝局原本也是混乱不堪, 外戚干政,内外夺权。六岁登基的小皇子比当朝不听人话的皇帝都不如, 纯粹就是个摆设玩意。西夏夏主虽仍为李氏,实则为梁氏主政。若非小梁后一派执意攻宋,惹得内外不安, 最终被辽使一杯毒酒送葬, 今日的夏主也不会这么容易的亲政,更别说整顿吏治,隐为心患了。
大李深知西夏潜在的危害, 他离潼关太近。西夏虽暂无复兵之力, 但他却可与他国结盟同兵。一旦西夏与辽成盟,又或是西夏与女真成盟,对于当朝而言都是极大的打击。夏人嗜利慑威, 所以在他入朝后, 便不止一次谏言重兵平夏城,一为威慑,二为护关。
如今风秋他们入平夏城, 停战后的平夏城暂时放下了御敌的主责,渐渐也成了西夏与当朝商人进行贸易的一处转换点。行走在其间,几乎感受不到这是座为战而新起的城池要塞,平夏城中开垦了良田,也有通西夏并回鹘地区的生意人来往,街边多是披坚执锐的军士,才让它显得像处要塞。
方应看掀起车帘,瞥了一眼平夏城内观,对两人道:“一路奔波,两位辛苦。今夜不妨便在城中小憩,明日一早应有西夏使节前来迎接。”
风秋和陆小凤都表示没有问题。
马车一路行至平夏官衙,众人方才下车。
平夏城是要塞,并无驿站。但直接住进此处守将的府邸里,风秋还是觉得有些夸张了。
她试探地看向方应看,方应看却无任何不良的反应,向守将道谢后便领着两人入了府。
入府之后,风秋更是觉得有些不对。虽说将军府中府兵会多些,但也绝到不了十步一人,三队巡逻的地步。这架势简直要比上皇宫王府的警戒,好似横里会斜出个刺客似的。
风秋心有疑惑,但方应看没有主动提及,她便也不说。只是在一切安顿好,又与岁赐真正的队伍接触后,她方才说要出去转转。
方应看本就是从平夏城再去潼关接应他们的,欣然应允,甚至还愿意做个导游。
风秋连声道:“这就不必了,我和陆小凤也就是坐马车久了,想活动一番。小侯爷辛苦,明日面对西夏使臣还得靠您,您不如早些休息?”
方应看见风秋不愿,略思忖一瞬,便笑道:“如此也好,鸿雁先前也是陪我在这儿走过的,我让她陪你们去。”
陆小凤和风秋互相看了一眼,接受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于是鸿雁便跟着风秋他们一起出了门。
她不能说话,倒也很好的完成了方应看给她的任务,没走至一处,便会用手势简单表达这里是做什么,哪里是吃什么的。跟着鸿雁走了一趟,风秋和陆小凤用最快的速度,了解了这平夏城里最贵的和最好的东西。
临了了,鸿雁还做了个手势。
风秋没看懂,陆小凤琢磨了半晌,说:“她的意思是不是这里最好的都比不上小侯爷带着的?我们在这儿晃,不如回去吃饭的意思?”
鸿雁双眸微亮,她用力点了点头。
风秋有些莞尔,她道:“嗐,本来也就是来图个新鲜,好坏倒是次要的了。”
平夏城在两国议和后,也有不少夏人会来这里同中原的商人进行贸易。故而道路两旁的商铺形态各异,甚至还有不少西域小国的东西在售卖。
风秋扫了一圈,见有家铺子是个回鹘人老板,便拉着鸿雁去瞧了瞧。
鸿雁一时不明白风秋的意思,风秋便将她的手拉住,浮在商品上方说:“小侯爷不是说这趟要送你回家吗?你要不要挑些家乡的装饰,回家的时候重新戴上?”
鸿雁期初没有明白,风秋又拆字逐字的说了一遍,这姑娘方才恍然。
她有些害羞,连连摇头。风秋指了指自己,非常干脆地说:“我、比你家小侯爷、更有钱。”
这话鸿雁听懂了,她瞧着装束普通,衣服上别说金绣,就是料子瞧着也不怎么样,全靠长相够硬,生生将自己从普通人提到皎皎月华程度的风秋,似是怎么也不能明白,风秋怎么能和可以买下她的方应看比富有。
风秋见状略叹了口气:“家里铺子还是开的不够大,没开来西夏。”
陆小凤噗笑了身,看够了戏方才对鸿雁说:“你信她吧,她呀,在西夏不好说,在中原倒是一定富甲天下。”
鸿雁被陆小凤的话给弄懵了。风秋直接取了锭金子递给店主,同他说了两句,店主恍然,方才将他的话用回鹘话和鸿雁说了。
时刻一年多,再次听见家中的话语,鸿雁眼角微湿。她明白了风秋的意思,向她神色恭敬地行了表示感谢的大礼,久久未起身。风秋不明所以,去扶鸿雁鸿雁却也不动,直到店主解释道:“她在向你行恩礼,意思是她记着你的恩惠,日后定会报答。”
风秋失笑:“送你件临别礼物而已,哪里用得上这些。”
她干脆也学着鸿雁的样子向她行了一礼,直将鸿雁吓了一跳,连连去扶她。
风秋计划通,笑着说:“这样不就好了?”
陆小凤在一旁瞧着这回鹘的饰品服饰,顺口问了句:“你们这儿有回鹘的商人,是不是还有吐蕃的?”
那店主笑道:“可不是,还有辽国的商人往来呢。”
夏是向辽称臣的。在近似中转站的地方遇见辽的商人也不奇怪,换句话说,平夏城作为中转站越重要才越好。西夏越依赖于平夏城的贸易供给,握着平夏城的当朝也就更有筹码。风秋后知后觉地想到,正常来说,要塞的商贸是不会这么繁荣的,平夏城如今的状况……是不是又有大李在做什么?
说起来,通往平夏城与夏人交易的商路,好像也是大李给花家提的建议?
风秋:细思恐极.jpg
风秋这厢还在思考,那边的鸿雁却已经取了一串金簪步摇,小心翼翼地插上了风秋的发髻。
风秋起先还不明白鸿雁要做什么,等她将那回鹘风格的宝石簪插了进去,风秋方才恍然,她笑道:“你想我和你一起穿吗?”
鸿雁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风秋瞧着她的样子,倒有些怀疑那日方应看说的“她问你为什么穿男装”是真的了。
风秋穿男式的服装只为骑马方便,更何况鸿雁见她的那日,她穿得还不是男装,只是服制统一短袍窄袖,看着和女孩儿家的裙子差异有些大就是了。
她想了想,回头问陆小凤道:“我陪她去换身衣服,你再转转?”
陆小凤点头:“好,我过会儿来找你们。”
风秋便拉起了鸿雁的手进了店里。
总归明日出发,那她今日无论何种打扮都没什么关系。在相处中,风秋很容易便能察觉鸿雁的出身应该不低,被割去舌头当做货物买卖也不知吃了多少的骨头,才又成了现在这样安静柔婉的性格。
风秋总是个很容易同情别人的人,就好像现在,她又把自己的温柔和包容都给了这个历经磨难的小姑娘。
鸿雁似乎也很久都没有重新穿回过回鹘的服装了。她看着很高兴地样子,风秋也就随意陪着。只是这店铺本就是开着为往来客商寻个新鲜,又或是卖给行商的旅人。首饰倒是多,衣服却也只有那一两样。
尽管如此,鸿雁依旧心满意足。
风秋见到这个失了言语的异族姑娘穿上了红色的袍裙,略卷的长发也被疏了起来,白皙纤长的脖颈藏于轻薄纱巾之下。她略回头,耳畔垂着的金片耳环便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当她站起了身,绿色的宝石串成的珠串一层层叠着,随她步伐跳动起来,如同金盘上的玉珠。
风秋欣赏完了,夸赞道:“很漂亮。”
鸿雁瞧了她一眼,微低着头来拉她的手。风秋起初不明所以,被她拉着起身后,衣服上缀着的五色宝石铺散开来,紧接着她略低下头,让鸿雁替她簪上了另一边的长簪。
风秋含笑问:“是不是很好看?”
鸿雁的眼睛瞧着风秋,她握着风秋的手,抿紧了自己的唇齿,却不住的点头。
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比划。
风秋:完了,陆小凤这会儿不在呀,我去哪儿找翻译?
还是店主回过了神,看明白了过来,他笑着道:“她在夸你,说你像比壁画里的飞天。”
风秋闻言微讶:“你懂佛理?”
鸿雁微微点了头。店主见状也颇为惊讶,回鹘如今的状况比较混乱,正常人家别说是教孩童佛理,便是基础识字都未必能教,更别说去知道什么壁画里的“飞天”。
风秋眼眸渐深,这个回鹘少女的身份,很可能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之后店主还要招呼生意,便请她们二人在楼上小坐。
风秋见鸿雁不甚设防的样子,正要再问些有关她家乡的问题,陆小凤回来了。
他甚至不是从门回来的!
风秋惊愕地瞧见他从后窗一脸狼狈的翻了回来,甚至都没工夫去调侃风秋的新造型,连声道:“江枫,我有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风秋见他差点就要成只掉毛的鸡,先屏退了左右,紧接着才问:“你遇上什么了,这平夏城里,不该有你对付不了的人吧?”
陆小凤沉声道:“我碰见了女真人!”
陆小凤游历江湖,朋友遍天下。他虽未去过女真,却也知道女真和辽人的细微区别。
陆小凤道:“那一队辽商绝对是女真的铁骑兵,商队不会有他们的眼神和行姿!”
风秋闻言低呼:“你确定?”
陆小凤道:“我也怕自己看错,所以接近了他们,弄来了这个。”
他将一小块金牌扔给了风秋,风秋接过来一看,金牌上没写别的,就写了一段契丹文。
风秋不认得契丹文,陆小凤确认得。
他对风秋道:“辽主御赐,大惕隐司。江枫,你知道这是指谁吗?”
风秋:“……”
风秋差点儿就傻了。她对陆小凤艰难道:“辽朝的新任惕隐,大李倒是和我提过,是完颜氏的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这个将要吞灭辽国,建立金朝的不世英才,李无忌一天三炷香祈祷早日暴毙的,可以说是当朝真正的、最大的威胁——居然出现在了平夏城?
风秋一时不知道该感慨自己运气真好还是运气真坏。
眼见屋外已有嘈杂声响,她立即问倒:“你偷他的东西,有没有被发现?”
陆小凤道:“当时没发现,但我觉得他们一定会想到我这儿来,所以我才跑的那么快。”
风秋略推开窗看了一眼,扫着那队已到了街上的“商队”道:“那看来你跑的还是不够快。”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
他们之所以住进将军府,就是因为方应看一早察觉到女真人也来了。不知道女真想做什么,所以以不变应万变,住将军府安全。
65、64
女真贵族完颜氏有一绝学, 名唤“乌日神枪”。
原来的故事里, 方应看正是从完颜氏的手中习得“乌日神枪”,才有了“神枪血剑”的称号。
完颜阿骨打作为此代女真的都勃极烈, 不仅军事才能出众,家传绝学“乌日神枪”也是使得出神入化。按照大李得到的消息来看,完颜阿骨打单论武力值也是江湖一流的水平——这也是大李为何没有选择像刺杀大理的高氏一样去刺杀他的主要原因。
一则女真部落悍勇,二则完颜阿骨打本身就是高手, 杀他并不是容易的事,光是如何潜入女真不被发现就是个问题, 更别提这时候辽国还算是女真的上国。
陆小凤从完颜阿骨打的身上偷东西,会被他察觉并不奇怪。但他追得这么快,倒让风秋有点诧异了。陆小凤不是粗心的人, 他跑的时候必然没留下多少踪迹。若是说完颜阿骨打只凭擦肩一面就能记住陆小凤的特征, 甚至寻过来——那这敌人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时间不容得风秋再细想下去。她当机立断给自己和鸿雁都带上了面纱,而后示意陆小凤从后窗再走。
陆小凤明白了风秋的意思,他临跑路前还要打趣一句:“你可别在女真人面前落了面纱, 我听说他们看上女人都是直接抢的, 你要是被抢了,我可没法和你七哥哥交代。”
风秋闻言弯眸而笑。她的脸在面纱之下若隐若现,明明看不真切, 陆小凤还是微红了脸。
风秋故意压低了声音哑声道:“我带着面纱, 就没危险了?”
陆小凤:“……”
风秋故意靠他极近:“将军府会和,我帮你拖一会儿,你能回去吧?”
陆小凤:“……”
陆小凤目光正直, 什么也没说,他直接背身跑了。
风秋噗笑了一声。
鸿雁见状拉住了她的手,她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有些紧张。风秋安抚她道:“没事。”顿了一瞬,她对鸿雁道:“过会儿你就拉着我走,不要说话,也不要抬头看人,明白吗?”
风秋说的很慢,鸿雁听懂了,便点点头。风秋见状心下便安了七分,眼见差不多女真人也要进门,她拉着鸿雁下了楼。
就在下楼前,她瞧见了自己的靴子。
——那是一双黑色的官靴。
回鹘的服饰总是有很多的挂饰,就似中原女子喜好“环佩叮当”一样,回鹘的衣服走起来金石交响,也是叮叮当当。
这样一阵似驼铃般的声音忽然响起,仍是谁都想要去看一眼来处的。
女真的骑兵也不例外。
两名回鹘的女子带着面纱,穿着颜色艳丽的衣裙,其中一位甚至并未穿上鞋袜,而仅是似壁画飞天般穿着有金玉缠绕着金钏。那金钏上缀着层层叠叠的金片,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哗啦作响。裙摆下若隐若现的金片响声似雨落沙漠,蜷起的脚尖则如海中贝珠。
那声音实在太过动听,以至于凭谁都想瞧一眼它的主人。
下楼的回鹘女子脸覆面纱,仅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裸露在外。她的眼睛既不像西域人般深邃,也不似中原人般盈盈,她的眼睛非常亮,亮而透彻,令人想起草原夜空中明亮的金星。那双眼睛也如金星同样,对所有仰视它的分毫不避,甚至还会馈赠回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瞧见了那双眼睛轻微弯起,恰似神佛轻摇夜色落下星点月辉。
铃声依旧叮当作响。屋里安静极了,只见罗衣飘摇、轻裾随风,金蝶落乌云、霞光吻明妆。
风秋握着鸿雁的手,在寂静到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中缓缓向前。
鸿雁本能的畏惧着店中的女真骑兵,她握着风秋的手心里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紧张的几乎要走不稳了,从风秋掌心处传来的干燥与温暖又一次次的安抚着她,支持者她微垂着头,跟着风秋一步步向前,眼见就要走出了店里去。
“且慢。”店中忽然有人开口。
风秋微微停住了脚步,那仿佛在人心尖上轻摇的铃声便也停了。鸿雁下意识紧了手,风秋回握了她,向她微微笑了笑。
她安抚鸿雁,同时微微侧回了头,像是在等开口的人继续说下去。
开口的是个瞧着四十多岁的男人,容貌虽算不上英俊,但胜在气度不凡。甚至不需要多去思考,便能猜到这个人就是女真骑兵的领头人,甚至——很可能就是完颜阿骨打!
风秋心几乎跳到了心口,那男人瞧着风秋好一会儿,方才笑道:“冒犯姑娘了,姑娘是回鹘人吗?”
风秋沉默了片刻,温顺地摇了摇头。
男人微讶,又问:“那姑娘是中原人?”
风秋又摇了摇头。
男人皱起了眉,他又问:“那姑娘是西夏人、辽人?”
风秋都摇了头。
男人的眉头紧紧皱起,好半晌他方道:“姑娘无国无家?”
风秋仍是摇头。
这下是人都看出她在故意不回答男人的问题,男人身边的亲随见状隐有不满,虽发不出来,却也忍不住对风秋叫了一声:“我们首领问你话,你、你应该回答。”
风秋温柔地看了过去,她依然不说话。
这时店家忽然道:“先前来这里的回鹘姑娘,确实是个哑巴。”
鸿雁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用一只手略撩开了自己的面纱,微张了嘴。被割断的舌头看起来如此骇人,便是这些征战沙场无数的将士也怔了一瞬。
为首的男人更是惊愕住,风秋连忙伸手拉下了鸿雁的面纱,将她护在了身后,面露警惕。
男人见状似有所悟,他向风秋行了一礼:“原是如此,是我冒犯了。”
他侧身向风秋让出了一条道,同时道:“在下完颜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风秋斟酌了片刻,又朝他笑了笑。
那笑隐在面纱之下,若隐若现,正如敦煌壁画飞天传说似有若无,也正是如此,更让人心摇神荡,想要一窥真相。
可等人回过神来,想要去触碰僭越一二,那铃声已经渐行渐远,悄无声息了。
完颜旻见两人已走,方又回头问店主道:“这两人什么来历?”
店主惧于辽国威吓,连声说:“没什么,就是先前你提及的那客人带来的。”
“不过他们好像也是刚认识,不太熟的样子。”店主想了想陆小凤和鸿雁的相处,补充道,“像是那客人朋友的侍从,她对他们很恭敬。”
“他们?”完颜旻道:“也就是,这里还有他的同伙?”
店主完全懵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店中一共来了三个人,他们寻一个,走了两个,哪里还来的同伙?
但店主不愿意向这些人透露太多,哪怕是为了从他店中走过的两位姑娘,他故意模糊了话语,将这些辽人装扮的家伙误导。
平夏城毕竟还是宋军的地盘,完颜旻不能做的太过,他给侍从一个眼神,侍从即刻冲上了楼。但他们上楼毫无所获,最终只是搜到了一身扔进了熏笼里的官服。
官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不过从花纹还能判断出这是宋朝的武将。
完颜旻心中有数,开口道:“怕是偷我的那人已经和同伙一起逃了,为了不让我发现他们的身份,他们甚至还想要烧了这衣服。”
侍从道:“这衣服瞧着是宋人的。”
完颜旻道:“是宋使臣的,平夏城可没有这种官服。”他将官袍丢弃,随口道:“使节到了,吩咐下去,可以动手了。”
侍从称是,紧接着,侍从又问:“那,和他们有关系的那两个回鹘女人呢?”
完颜旻道:“估计是将军府的侍从。这种被割了舌头的回鹘奴辽国也有,大多是战败的小国贵女,也是可怜。随她们去吧,当务之急,还是平夏城的使臣。”
完颜旻眼中光芒微闪:“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了宋的使臣。宋夏不可结盟,否则将成我等心腹大患。”
“在他们与西夏使臣接洽的那一刻——”完颜旻冷声道,“除了西夏使臣,全部诛杀。”
再低头快速走过两条街后,风秋拐入暗巷,将鸿雁背上了背部,一跃而起,直接从空中以轻功赶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中护卫众多,当她带着鸿雁落回府中庭院时,已有八把重弩对准了她,同时她惊动了正在池边赏鱼的方应看。
方应看的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愣了好半晌,方才意识到眼前是谁。他的眼中溢满了笑意,连唇角都扬了起来,凝视着风秋浅笑道:“江姑娘这是怎么了?”
风秋放下了鸿雁,摸了摸她的头。
方应看向后挥了挥手,让重弩手收起弓箭。风秋一把摘下了面纱,神色不愉。
风秋道:“你早预料到女真进了平夏城,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传给李无忌?”
方应看似是一点也不意外风秋发现了这一点,他甚至显得更满意了些。
他回头接着给池塘里的鱼喂了些食,慢声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事情传给李无忌?李无忌派我来西夏,不也没什么都没告诉过我吗?”
“在京城里,他说了算,我的确要听他的。但离了京城,他自己也清楚,那就是我说了算,知道了什么,又怎么做,都全依赖于我。”方应看笑道,“他给我下了让西夏与女真成仇的命令,你想过我要如何做成这事吗?”
风秋怔住。说实话,在她的眼里看来,要让西夏这种首鼠两端的国家和强大的女真成仇,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说去想出达成的办法了。
方应看见风秋不语,便回答说:“这平夏城里的女真骑兵,就是我的办法。”
风秋彻悟,她蹙眉道:“你将我们出使西夏的目的卖给了女真?”
方应看皱了皱眉,他声音冷了一瞬:“或者你有别的办法,能引动女真入平夏城?”
风秋哑然。
因为她知道方应看是对的。如果想要让女真和西夏成仇,就必然要让女真有所行动。可女真目前最大的精力都放在灭辽上,要让他们主动招惹西夏简直痴人说梦。若要两方成仇,必然需得“造势”“导势”,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女真针对西夏有所行动。若是女真安于辽国,那么便是他们用尽了手段,也只会变成“欲加之罪”,毫无用处。
若要让女真动,那就必须触及它的核心利益,也就是“辽国”。西夏与当朝结盟必然会影响到辽国,若是女真吞灭了辽后反而背腹受敌,这显然不是完颜阿骨打想要的——他若是得知这次西夏岁赐的真相,一定会有所行动。
方应看是对的。他甚至极为睿智果断。他若是犹豫了,消失传递的慢了一些,等风秋他们到了西夏,女真才知道这事的话,女真方面的行动就会截然不同,他们不会再选择阻止,而是会选择借辽直接胁迫西夏。
只有在最正确的时间,最正确的情势,将消息传递出去,方才能引来女真使节——从结果来看,方应看不仅做的出色,甚至出色的令人心惊。
他比大李更能狠得下心,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上□□作赌。
风秋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方应看淡声道:“如果要向我道歉的话,最好就趁现在。”
风秋下意识:“抱歉……”她说完后又怔住,她为什么要道歉,她说“卖”难道说错了?她才不信方应看是什么都没收,白白将消息递给女真的细作的!
风秋有些生气,她鼓起脸,恶狠狠道:“哇,你真厉害,你知道你这个消息最后引来的是谁吗?”
方应看饶有兴致道:“谁?”
风秋大声道:“完颜阿骨打!”
方应看:“我运气真不错。”
风秋:“……”
风秋冷静道:“陆小凤回来的应该比我早,他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方应看笑了起来,他一把撒下了全部的鱼食:“江姑娘真聪明。”
风秋困惑道:“你就这么自信吗?你想对付完颜阿骨打,他自然也想对付你。完颜阿骨打可不是什么小角色,他既然敢来,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你就那么确定自己能将他用作棋子?”
方应看漫不经心:“有什么不行。”
他微笑着凑近了风秋:“你不也在为李无忌作棋子么?”
风秋气急,袖中刀险些出鞘。
方应看是侯爵,袭击侯爵是大罪,她生生忍了下来,对方应看冷声说:“我和大李的关系,你永远没法理解。”
“我只希望你不要玩火烧身。”风秋认真说,“完颜阿骨打是让他都顾忌的人,明日出使绝不会像你想的这般简单。”
方应看闻言,眼角微微眯起。
他笑道:“你倒是对李无忌有十足的信任,也好,就让我们来看看明日。”
“如果明日一如我的计划。”方应看瞧进风秋的眼里,他弹出一指,极轻地在风秋的脸边拂过,“美人如玉,叫声‘哥哥’也是动听的。”
风秋冷声:“那若你败了——”她瞧着方应看微笑起来:“你就叫我‘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方应看非常自然地叫:“姐姐。”
弟弟李琦在背后拔刀。
咩咩咩,我发烧了快三天,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呜呜呜呜。
66、65
65
话不投机半句多。
风秋见方应看没有半点要改变计划的意思, 也知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干脆便从他身边走过去。
她没在他伸手的那一刹就揍他, 还全是看在他是神通侯,是当朝勋贵, 打了太丢朝廷的脸面!
方应看见她放开了鸿雁的手,脸色微沉直往后院而去。只是因她天生长了一张含笑唇,便是神色不渝,瞧着也只是有几分阴郁, 使人只想伸手去抚平她眉间褶皱,而不是更退三步。
但方应看没有上前。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 非常清楚与不同的人相处,要持有什么样的态度。他今日撩拨风秋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再有所动作, 就过犹不及了。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正要回头,便瞧见了风秋裙摆下露出的一双赤足。
金片的叮铃声犹在。
方应看的视线微微顿了一瞬。那双脚上有血痕和伤口,就像是白玉生出了裂痕, 让人瞧着便心生不适。
他瞥向了鸿雁, 微微抬首。
鸿雁明白了方应看的意思,她伸手比划着,将风秋为了不暴露身份, 而不得不脱下自己的鞋子丢出窗外, 同时又留下烧了一半的官服作为诱饵——这样一来,他们只能知道使节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倒不会想到之前走出去的两个女人中就有使节。
也只有这样, 风秋才能带着鸿雁从女真人中安全逃脱。
方应看通过鸿雁的简单的解释猜到了风秋的全部动因。他本想开口一句,但瞧着风秋那刻意踏重的步伐,就差把“你这人有问题““我和你说不来”这样的字顶在自己头上的背影,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略顿了片刻,对鸿雁低声吩咐了几句。
鸿雁点了点头,便也离开了。
风吹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方应看瞧着那湖面荡漾,手指若有似无地点着朱红的栏杆,眼中似在瞧着满池艳艳锦鲤,唇角含着的笑意,却倒不像是给这一池秋色的。
与方应看不欢而散后,风秋拐入后院便看见了正与府中侍女说笑的陆小凤。陆小凤见她神色不快,又见了她来的方向,便猜到她一定与方应看之间发生了点不愉快。他将风秋的刀还给了她,顺便问了几句,风秋一边试图在身上的衣服里找能别上她刀的地方,一边回答了他。
风秋找了半天也没在这裙子上找到适合佩刀的地方,最后只能放弃。颇为扯着裙角无奈道:“这衣服可真不方便。”
她一扯裙角,陆小凤才发现他没有穿鞋子。他也不去问风秋为何光了脚了,连让她坐下,有些无奈道:“你光着脚走回来的?伤口可不少。”
风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平夏城的官道虽也是青石板铺成的,但上头细小的沙砾石子还是不少。另外她后来直接跳上了房顶,忙着赶路,踩上一两个碎瓦片几乎是避不开的事。
好在这些伤口都不深,就算是流血也很快就止住了。
风秋看了一眼自己的脚,瞧着挺吓人的,其实也并没有很疼。
她对陆小凤道:“没事,过会儿我洗洗就行了。”
陆小凤听到这话差点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找回了语言,瞧着风秋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你怎么能和西门做成朋友的了。”
“西门不像个男人,你也不像个女人!”
风秋:“……”怎么回事,咱们俩不是说好了只笑西门吹雪的吗?你怎么突然就带上了我。
风秋不太高兴,她抬眸凝视陆小凤,放轻了声音道:“我哪里不像?”
陆小凤这次分毫不为所动,他指着风秋的脚道:“我得给你找个大夫来,回头你七哥哥要是知道我怎么照顾你,我非被他不着痕迹的说教。你坐下吧!”
风秋:“我也不想留疤呀,是出紧急。大夫是不是夸张了点,咱们和府里的人讨些药就是了。”
陆小凤正要在说什么,房门却被敲响。
陆小凤去开了门,门外正是端着一盆水的鸿雁。
这名回鹘姑娘殷切地往门里瞧,陆小凤一见她怀里的东西就什么都懂了。他侧身让开来,同时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连女人都好像特别喜欢你?”
风秋瞧见了鸿雁,她一边温柔地笑了,一边毫不留情道:“女人宁可喜欢我都没喜欢你,你不该自我检讨一下吗?或许有天你还能遇见喜欢西门都不喜欢你的。”
陆小凤表情一下古怪了起来。他看了风秋好一会儿,真的很想问“那我和西门你比较喜欢谁”。但这样的问题问出来又好像很有歧异,有些怪怪的。他只是想试探风秋对西门的态度——毕竟西门吹雪的朋友可太少了,风秋更是他唯一有些交情、愿意靠近的女性——可没有半点旁的意思。
陆小凤:为朋友做到这种程度,我真是太伟大了。
有鸿雁来,陆小凤也就不再提找大夫的事情了。他避了出去。
风秋在屋内清洗干净,上了药,也就顺便换回了原本的衣服。
她推开门,要送鸿雁出去,就瞧见陆小凤还在外头。
她和鸿雁说了声,鸿雁便自己走了,只是又指了指她放在桌上的药。风秋笑着颔首:“我知道,会记得用的。”
鸿雁对她很信任,点了点头也就走了。
鸿雁走了,陆小凤才问:“是小侯爷送来的药?”
风秋点了点头:“我托鸿雁道谢了。”
陆小凤:”你看起来对小侯爷很不信任。”
风秋没好气道:“女真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根本是在拿整支随赐队伍才冒险。”
陆小凤道:“或许小侯爷有别的计划。更何况我们还可以请平夏军护送一程?”
风秋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军令,平夏军最多只会给我们一支小队,而这支小队方应看一定会带上。我也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他心里的盘算是不是要‘误杀夏使’。如果西夏前来迎接的使臣死在了两方的交战中,他只要杀了女真的骑兵,就能将这个帽子扣死在他们的头上。”
陆小凤道:“你既然猜到,那又有哪里觉得不妥当?”
风秋问陆小凤:“太危险了。”她双眸清亮:“我并不怕死,但这事牵扯国策,牵扯到大李。稍有不慎,就会反而被他方所制——来的人可是完颜阿骨打,如果他怀着与方应看一样的想法,只杀西夏使臣,反扣我们一顶帽子呢?”
“——我们的队伍,可跑不过轻车简行的女真骑兵。”
陆小凤讶然,他沉吟:“确实有这个可能。”
风秋道:“这个可能方应看不可能想不到。但他执意如此,应该是想着,如果到了这一步,还能借这件事向大李发难吧。出使不利,大李无法独善其身。若是先是出使不利,他再力挽狂澜达成联盟的结果,那就是方小侯爷天赐英才,大李功高盲目了。”
陆小凤有些讶异:“反败为胜可不容易,将局面弄得这么糟糕,方应看真还有办法收拾起来吗?”
风秋虽不愿承认,却只能说:“我觉得他可以。”
她话音刚落,后方便传来的脚步声。她警惕的回身,就见方应看站在了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他慢声道:“多谢江姑娘抬举,我的确做的到。”
风秋面色微变。
方应看见了颇忍俊不禁,他说:“这么担心李无忌?我觉得你大可不必,他可被有些人称作‘恶鬼’,想要扳倒他没那么容易。”
风秋没有回答。
方应看温柔地看着风秋,他道:“看来明日出使,西夏使节的命,江姑娘是保定了。”
风秋颔首:“是。”
方应看道:“看来我必须换个办法。”
风秋看着他,忽而露了笑,她道:“不用。”
她笑着说:“若是小侯爷真是为了两方成仇,那么由他亲眼见证袭击了我们的女真人,更有利于您的发挥。我相信您可以说服他,甚至笼络他。”
方应看盯着风秋好一会儿,方才道:“我有些明白李无忌为什么送你来了。”
风秋斩钉截铁:“你不明白。”大李只是送我来找西门吹雪的!
方应看不置可否,他也不阻止风秋,好似风秋的决定于他的大局而言无关痛痒。他只是贴心地祝风秋休息好,便再守礼不过的离开了。
陆小凤旁观一切,问风秋:“他是不是没见过你拔刀?”
风秋道:“你该问有几个人真的见过我出手。红袖刀出鞘,留不下几条命。”
陆小凤感慨道:“西门吹雪见过,他后来还帮了你。”
风秋:“……你这么一提,咱们耽误多久下来了。”
陆小凤:“……”
他也沉默了,过了会儿,陆小凤道:“离了平夏城,咱们就行动起来吧。”
风秋也不太好意思了,她微微笑了笑:“好,不过有件事我还得请你帮个忙。”
陆小凤:“……?”
陆小凤:你一笑,我就感觉这事一定会非常的麻烦。
第二日清晨,岁赐的队伍如预计般地出发,而后就在与西夏使臣率领的队伍相遇的那一刻——
敌人如预计般而来!风秋即刻放出信号,岁赐的随军护卫也立刻迎战。
只可惜女真骑兵由擅马上作战,更擅长突围破阵!
岁赐队伍即便早有准备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风秋早有预计,便也如她先前说的一般,直接从抓起了西夏的使臣往自己的马背上一放,右手顺势便将腰后长刀拔出,眼见就要将人护着冲出重围!
方应看见状却也不拦。他有另外的计划。
如果说在知道完颜阿骨打出现前,方应看心中的第一选项是如风秋的说的那般,杀了西夏使臣给李无忌添点麻烦,在知道完颜阿骨打出现后,他的目的就变了。
——杀了完颜阿骨打!
没有什么利益,会比在这一刻杀了完颜阿骨打更大!
在朝内他的声望将达到顶点,而好不容易统一的女真部落也会崩成散沙,连同疲败的辽国一同会变成一处由人挑拣的宝库。如果他愿意——他甚至能接机在辽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所有人兵刃相交,连风秋都加入了战斗。只有方应看执血河剑,目光在战局中飞快的搜索着。
他知道这些人里一定有完颜阿骨打!
而他也找到了!
血河出鞘,剑飞如风。
方应看的确是天才,不管他行事有多冷酷,也不管他心中到底如何作想。至少在这一刻,在他的剑下,他是这 江湖悬在高空寥寥无几的几颗孤星之一。
他的剑锋是难以形容的利,他手中的血河剑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宝器!
完颜阿骨打的命已在方应看的手里!
这把剑撞上了一病通体漆黑的长枪!
神兵相交的刺耳声在一刹那几乎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风秋下意识向刀锋交接处看去,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方应看面色如常,完颜阿骨打神色惊骇。
但下一刻,方应看嘴角溢出了鲜血,他弃马急退,只差那么一点,那把乌黑的枪尖就要捅进他的咽喉里!
枪尖与他的皮肤擦过。
女真的骑兵们爆发出了极高的士气。一轮交战下,他们也发现这只队伍里的核心就是方应看。所有的骑兵都向他一人不管不顾的攻去,风秋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她往后一看——
那些女真的骑兵远比他们在城中瞧见的多,城外竟然还有埋伏着的弓箭手!
风秋的瞳孔猛地紧缩!
她大喝道:“方应看!!”
她昨日只顾着想方应看的目的,却忘了一件事——女真的骑兵比他们更早的到了平夏城!
他们既然早到了,怎么会毫无动作,坐以待毙!他们已经知道岁赐的使臣发现了他们,为什么还敢按原计划出击?
女真怎么可能没有后手!李无忌和她提过的,完颜阿骨打是个极可怕的对手!
方应看精神一紧,挥剑斩断箭羽。然而他略一停滞,完颜阿骨打那柄乌色的长枪便随之而来!
这是真正的生死一刻!
方应看瞳孔紧缩,他已做好准备!
可就在这时,他却又听见了声音。
传说了,割鹿刀在与主人心意相通时,会有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方应看没有见过割鹿刀的原本的模样,但这一刻他却似听见了刀锋的威啸。
那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让他甚至有些期待起之后会发生什么,为此不惜再多等一会儿。
是一把碧青色的长刀——斜海浪波涌之势,破空直刺而来!
昔年神兵,撼地一击!
完颜阿骨打摄于神兵之力,不得不退后散步,而就这一退,一匹马斜冲而来,擦过他的枪柄,便直冲方应看而去——
那速度快的完颜阿骨打甚至看不清马背上的人。
等他瞧清了,地上只有一柄插入地面半截的长刀,以及一匹空无一人的马。
众人正欲追击,只听身后马蹄阵阵。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黑甲军队袭来,而领头者,正是昨日偷了他金牌的陆小凤!
陆小凤竟没有跟着一柄出使。
他竟是一直在城中等着,一见风秋信号,便直接随军冲出!
完颜阿骨打见状,当机立断:“追那两个使臣,走!”
女真骑兵极速,二话不说便追着风秋他们离开的方向奔去,再不理会剩余的骑兵。
等陆小凤赶到的时候,果不其然只剩下了岁赐队伍。
他有些麻烦的叹了口气,想到了昨日风秋的请托。
昨日,风秋在院中对他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明日你留在城中,如果我们遇到危险,我给你信号,你就率兵援助。”
陆小凤好奇:“便是面对女真骑兵,你与方应看也不至于逃不掉吧?需要这么劳师动众?”
风秋道:“需要,如果女真人真的要杀我们,我和方应看不死他们不停。岁赐队伍也不得安稳。未免生变,岁赐的队伍必须要按时到达平夏城,所以必要时,我和方应看会主动引开女真人。”
“你放心,如果真的出现了意外——”风秋对陆小凤道,“我们逃出问题不大。但是岁赐的队伍,却需要你们援助。放心,也不需多精锐的队伍,只需作个样子。只要我们与岁赐的队伍分开,女真也不会为一个已失了使臣的队伍冒上与平夏军交战的风险。”
“陆小凤,我把岁赐的队伍交给你了。我的副使文书也交给你,如果真出现意外,由你想办法,带岁赐队伍入夏。我们西夏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是太困了,有什么bug大家直接提!我明天睡醒了就改!
67、66
风秋骑着的马随时好马, 但其上背负着三人, 眼见就要被女真人追上。
她有些头痛,在一瞬之间, 甚至生出了让方应看带着西夏使臣走,她留下的断后的心思。
但这心思不过刚起,风秋就意识到把西夏使臣交给方应看和把羊羔托付给老虎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在她犹豫的这一会儿, 方应看低声道:“他们追上来了!”
风秋闻言,袖中刀瞬间出鞘。淡青色的光在空中滑过一道弧度, 直将刺来的羽箭一刀斩落!她的指尖捏着刀柄处的细绳,在刀几乎要脱手的刹那,又顺着绳将刀抓了回来, 又斩下一批新箭!
方应看在她身后低笑道:“你看起来竟然有与弓箭手交战的经验——你既然有经验, 就该知道如果你的长刀在手,或许还能拦下在下一波的剑,以你如今的武器——”
仿佛要印证方应看的话, 在第三波箭羽袭来, 风秋的刀不再能拦下全部!方应看血河出鞘,替她援护!
方应看冷声道:“一旦被他们看见刀锋的极限,你就再也拦不住箭羽了。”
方应看道:“我建议你丢下这个使节, 丢下他, 你和我还有回到平夏城的希望。”
风秋当然知道袖中刀在马背上很难施展,但要她把西夏使臣交出去更是不行。她强撑着,恶狠狠对方应看道:“闭嘴!如今这样, 到底是谁的错!”
方应看道:“如果你不救我——就不会有现今之围。”
风秋闻声更是冷声道:“你说那么多话,不怕吃沙吗?”
“闭嘴!”
其实这句话方应看并没有说错,如果风秋不救他,让他与完颜阿骨打拼个半死不活,她再坐收渔翁之利,既不会有被女真骑兵追着打得狼狈,也不会有如今的性命之忧。
唯一的代价——最多舍出去个方应看而已。
但是不行——
风秋是神侯府的人,她原本对方应看有着看护的责任。更何况方应看还是这趟出使任务中,唯一有可能达成与西夏盟约的人,他若是为了除完颜阿骨打没了,那谁和西夏谈盟约,她和陆小凤吗?
她怕直接演变成西夏与辽趁机挑起当朝与女真的仇恨,围魏救赵反解开大李好不容易给他们造出的困境。
她的梦很虚妄,虚妄到连大李都觉得棘手困难。但既然已经开了头,既然大家都在努力,风秋就不能让这事有半分可能毁在自己手上。
哪怕她本人十分堤防方应看,也不能让他在这趟任务中出事。
方应看见风秋咬牙不语,笑了一声,他近乎诱惑道:“若你真的想帮李无忌——你现在就该把我丢下了。”
“只有把我丢下,你才能救你身前这个孱弱的西夏人。”
西夏的使节已经被这惊变弄得快昏过去,在马背的颠簸之中忽听闻方应看这句话,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下意识说了句西夏语。
风秋听不懂,方应看轻笑道:“他在求你丢掉我呢。”
风秋:“……”
风秋精疲力竭,她攥着刀的手青筋爆出,面上却还要平静说上一句:“你再说一句,我就真把你丢下去。”
方应看似是明白风秋不再开玩笑,他终于闭了嘴。转而握紧了自己的血河剑。
被追兵追上不过只是片刻之事。
女真的骑兵意识到攻击这两人箭羽未必得用,于是弓箭手的目标瞄准了他们骑着的马。
马匹并未布甲,也算不上迅疾。
数十箭羽破空,风秋自低空而来——正如方应看所说,红袖刀与血河剑都不是长兵,能够守护的范围极其有限,敌人若是摸清了这一点,他们便再不能防住来自后方的暗箭!
破空声出,风秋心知拦不住这一发箭羽,她已经抓紧了西夏使臣的领口,甚至回首抓住了方应看——
方应看却倾下了身,从她手中抢过了缰绳,漆黑的眼中隐有暗流,他在千钧一发之刻,拉扯的马匹向右偏去——
原本该射下马腿的箭失擦过了马腿,马匹骤然受惊——也就是同时,方应看对风秋道:“右南方,走!”
风秋不疑有他,一脚踏在马头借力,一手提着西夏使臣,便向右南方冲去!
此时他们已远离平夏城,踏入了平夏城外与西夏交接处的荒漠之中。地面干涸,能瞧见的绿植稀少,向西南方向看去,还能瞧见被风蚀的古旧哨岗旧城,哨岗之后,是已经瞧见的荒芜。
城墙能够抵御箭失,更重要的事,在城墙残桓之中,骑兵的优势将会消失殆尽,长剑与刀的优势则淋漓尽显。风秋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方应看的意思,胸中真气提到极致,竟是一息之间就跃进了破败的城墙之后。
女真的骑兵紧追不放,但这时候马却已不方便冲杀了。
旧城在风沙中作为商队的一处庇护所显得沉稳寂静。如同一只沉默的老兽,将侵入其内的猎物吞噬殆尽。女真骑兵勒马停下,瞧了眼这城,向完颜阿骨打禀报:“他们躲进了里头,这里乱石太多,箭的功效不大。”
完颜阿骨打闻言,伸出手招呼了持枪持刀的骑兵,他冷声道:“那就把他们刺出来。”
“我有精兵近百,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武士,我倒不信送人的使臣,能够以一当千。”
风秋与方应看躲在哨塔下。
西夏使臣依然吓晕了过去,风秋将他放在哨岗内,听见踏入的脚步声,眼神微凝。
方应看微微侧首看她。风沙之中,她的面容依然洁白如玉,纵使阳光不怜悯,在这昏暗的哨塔内,她也似依旧能发光。这样漂亮的东西,近乎可以令天下奇珍失色——然而奇珍却会被乖巧地被珍视相待,他眼前的这位,却只会执着刀,像个莽夫。
玉雕的莽夫。
方应看坐着,默不出声,静看着风秋想怎么做。
女真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的手也越来越近紧,忽然间,这人从怀中的瓶子里倒出了颗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姿态按进了方应看的齿缝里。
许是她的神情太紧张,以至于鲜活的面容太过漂亮,方应看又过于放松,竟一时被她得手,吞进了那枚丹药。
方应看品了品,在心中确认:是乌丸,六扇门人人都有的用来补气血的伤药。味道特别难吃,所以六扇门的人在执勤的时候,有时候还会拿这东西的苦味来提神。方应看从六扇门的金九龄那儿吃过一颗,对这味道记忆犹新。
他微微抬眼看向了风秋,只听这姑娘恶狠狠道:“我喂你吃了毒药。”
方应看:“噗。”
光线太暗,风秋又太紧张,她一时没注意方应看有些微妙的神色,紧接着说:“这东西十日后会发作,解药陆小凤有。你和他约定过要带西夏使臣去西夏,所以你要你带着活着的西夏使臣去了,你就会有解药。”
方应看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跟着风秋的话走,他问:“你知道毒杀我是什么罪吗?”
风秋道:“谢谢你提醒,我清楚的很。但我不这么做,小侯爷会犯下更大的罪——谋杀敌国使臣是什么罪?”
方应看笑了:“你倒是知道我不会保护废物。”
风秋道:“我只知道西夏人不能死。”
骑兵的声音越来越近,风秋欲出哨塔迎敌。方应看见状终于动了,他拉住了风秋,沉声道:“你疯了?你都给我下毒了,这会儿又装什么好人?”
风秋闻言,瞧着方应看好一会儿才道:“小侯爷,你是宋人。”
方应看微微蹙眉:“那又如何?”
风秋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宋人。”
“只要你不杀使臣,不拿家国安危来与大李争斗,你就永远是神通侯,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方应看微怔。
风秋已笑道:“金风细雨楼保护弱小,神侯府护宋。小侯爷,你记得去西夏拿药。”
话必,风秋已然离开哨塔。
她青色的袖刀自出鞘后便再也没有回去,如今贴在她的手臂上,清光流过,像是融进她身体中的一处奔涌的血管。
自重回一次后,风秋已十八年没有再遇上过如此危机的场景。
站在这处被时光抛弃的破旧军塞中,她恍惚以为自己站回了战场。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而来,伙伴已然死尽,她没有援军,孤身一人,要做的唯有死战——不辜将军,不辜同袍的死战!
红袖刀本不是适合战场的武器,确实最适合近战的武器。
青色的刀光织成了密雨,风秋一人突围,刀锋练成线,在一夕间割裂了数十人的脑袋!
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上,像是一朵艳红色的花。
可她手中青色的刀刃却没有半点妖冶的味道,比起苏梦枕红袖刀出鞘的惊艳,她的刀在一刻更似屠杀的利器。大约红袖神尼都从没有想过,温柔一闪的红袖刀法有一天也会被舞出这般的狠辣——去烦存简,就像风秋展示给苏梦枕的分山劲一样,丢弃了所有的慈悲与温柔,在这一刻仅留下了最核心的“夺命”,将天青烟雨变作了战场上的短刀利刃。
风秋已许久没有遇过这样的场景了。“江枫”这一生几乎没有遇见过真正的战场,以至于她遇到劈天盖地的血腥气都会觉得恶心难受了起来。可当真到生死一瞬的时候,有些风秋以为自己丢去遗忘的本能却还在。
女真人本以为出来的是个漂亮女人,就算握着刀却也无甚可怕。
中原的武林人士他们也见过,大多武林人士技艺高超不错,但他们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不知道训练有素的精兵是可以将一只巨龙困死于阵中的。
即使这女人真是高手,武林中的功夫,也未必全然适用于战场。
——可这个女人,却好像生在战场。
一夕之间破杀十人,她就像知道这些士兵会做什么一样,比他们更先一步的选择破阵。副将见状连禀报完颜阿骨打,想要询问他的意见。
完颜阿骨打紧紧盯着被众人围杀的风秋,只觉得那双眼睛自己似曾相识。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她不是江湖人,她熟悉我们的攻击方式。让刀兵退下持甲,和她拉开距离,让枪兵和弓箭手上!”
副将即刻明白了完颜阿骨打的意思。
人的力气是有限的,面对高手,围杀不得,便该围困。
箭矢如暴雨般落下。
前方是轻甲与尖枪。
上不得,突不得,只可防御,全力防御!
风秋的内力在同辈人中可以算是佼佼者,她自习武起,从没有一刻懈怠。但在这似乎瞧不见尽头的围攻中,她渐渐也感到了疲惫,而疲惫一生,便是死亡的讯息!
风秋中了三箭。
她尤为坚韧,虽中三箭,却破了前甲,断了枪尖。青色修道斩铁断钢,她已意识到女真人的想法,干脆不再防御,转而用全部的力气进攻——直向完颜阿骨打进攻!
她的速度极快,刀势极狠。以中三箭为代价,女真人的围捕竟然真给她破出可空洞来!女真人见她如一道电光直冲向完颜阿骨打,不由急呼起来!
而完颜阿骨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风秋,他甚至笑了起来。
他握住了手中乌色长枪,再稳不过的拦住了风秋的刀!
完颜阿骨打看向风秋,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同敌人说话。他道:“小姑娘,宋人庸懦,配不上你,。你不必为他们拼命,同我回女真吧。”
“我可以给你封地、给你宫殿。你想要拼杀,有广阔草原随你恣意,你想要安逸,有无数宝石供你挑拣。”他紧紧盯着风秋,赞叹道,“你很漂亮,比我昨日见到的回鹘姑娘还要漂亮。”
“漂亮的让我觉得你死了可惜。”
风秋眼睛明亮,她的刀锋被完颜旻枪尖抵住——袖刀不长,眼见输了距离。
她却笑了起来。
那笑容晃了完颜阿骨打的眼,于是青光似鞭,延绵数尺!也亏得完颜阿骨打反应够快,挥枪即避,同时大喝“放箭!”——那抹青光却也斩断了他的枪尖!
完颜阿骨打惊骇,一柄剑锋赤红染血正立于青刀之后。
箭失斩断一地。青刀持者依然站立。
方应看左臂鲜血淋漓。冲进闭合的敌阵显然也让他付出了不少代价。
风秋背对着他,气道:“不是让你保护使臣的吗?”
方应看冷声道:“闭嘴,我不来,你就是筛子。”
风秋道:“你来了,使臣有个万一,你就要毒发死了!”
方应看笑道:“乌丸作毒,无情没教过你骗人的时候,要用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吗?”
风秋微怔。
好半晌才道:“早知道就给你颗糖。”
方应看放声大笑。
完颜阿骨打退至护卫之后,他看了眼自己断掉了长枪,与接那一刀后隐约裂开的虎口,一时沉默。
半晌后,他抬头道:“中原武林,名不虚传。”他看向自己的士兵,那士兵随即意会,将一柄刀递了过来。
完颜阿骨打握住了长刀的刀柄,他瞧着另一把淡青色的刀,对风秋道:“中原的神兵也令人心折——放心,我不杀你。”
方应看看见了完颜阿骨打手中的刀。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风秋道:“你的这把刀有多强?”
风秋:“……或许能斩断你的血河剑。”
方应看惊诧:“你还随手丢?”
风秋气急了:“我不是为了救你!”
不过风秋的这柄长刀是为了配合她的分山劲而改,便是完颜阿骨打握着,也不知如何使方能趁手。空有锋利的割鹿刀并不可怕,但那把刀可以斩断血河剑与风秋的袖刀却依然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
女真骑兵百人,杀至如今,还有一半。
风秋与方应看已有疲态。两人流的血干了又湿,而握着割鹿刀的完颜阿骨打却仍好整以暇。
在这一刻,风秋是真的觉得有点绝望了。
偏她还要打趣,对方应看道:“我长得好,眼看完颜阿骨打舍不得杀我。小侯爷,你觉得你长得够让完颜阿骨打手下留情吗?”
方应看瞥了她一眼,弯唇道:“放心,我好看的得很,至少‘江海玉珠’都愿意为我舍命。”
风秋愣了一瞬,方才明白方应看在说什么。
她差点梗死,正要解释,方应看又道:“好好警神吧,若是在这儿死了,李无忌可就真万劫不复了。他担不起我的命。”
风秋微讶,她看向方应看,有些想问对方后不后悔出来了,毕竟瞧着完颜阿骨打没有杀她的意思,却很有杀他的意思。但风秋又觉得这问题问的没意思。
方应看来帮了她。
不管方应看到底在想什么,又有什么打算。没有方应看,她根本撑不到现在,或许如今已经落在女真人手上了。
风秋想了想,微微笑道:“行,我再努力一下。”
方应看看了她一眼,那冷酷的眼中竟似也有几分温热。
风秋听见方应看说:“这就对了,我已经后悔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后悔到把你推给女真人。”
风秋:“……”我离真气岔行被气死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天渐昏沉,青石血河。
三军合力,困杀围剿。巨龙可杀十斩百,勇猛难当,却也终会有力竭的那刻。
眼见完颜阿骨打加入战局,风秋几拦不住对方一枪。就在风秋被迫转攻为守的挣扎中,这破败的荒芜之地忽然响起了铃声。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铃声。像是驼铃,却又过于阴冷尖锐了些。
这声音实在不知如何形容,它清脆动听,像是从遥远的梦中而来,却又携着极为阴湿的寒气,与这干燥的荒芜之地截然不匹。
风秋疲惫之际,听着那铃声,甚至眼前隐约出现了重影。她敏锐意识到这铃声有异,以伤口疼痛来使自己清醒,而女真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诡异的铃声,副将更是脸色大变。
那人直接叽里咕噜地向完颜阿骨打说了什么,完颜阿骨打面色凝重,片刻后,这片大地上竟奇诡地弥漫起了雾气,完颜阿骨打不再犹豫,甚至不再围杀风秋他们。
他率领女真骑兵,如同逃难一样齐齐冲出了这座旧城。
风秋茫然。她看向方应看。
方应看垂眸瞧着风秋,她半张脸都是血。
方应看忍不住微微笑了,他亲昵道:“枫娘,修罗来了。”
风秋:“……?”
大地雾气弥漫,在这雾气之中渐走来一队白衣弟子。这些人有男有女,姿容各异,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皆容貌姝丽,手执各类法器,赤脚而行——若非这些人的法器上都有些像血渍的褐色,瞧着还真像是佛家故事里的飞天行队。
风秋的呼吸几乎都要屏住了。
方应看道:“刚才的女真人和完颜阿骨打说,我们走偏了路,西方是魔与佛的地盘。魔以血现,佛以铃响。佛来了,所以他们必须要逃。”
风秋低声道:“为什么要躲佛?”
方应看已几乎握不住剑,他低声道:“因为这佛不是释迦如来,是婆罗门的大黑天。”
方应看哑声道:“杀人的观音,就算是女真也要避其锋芒。”
铃声越来越响,风秋耳朵渐有轰鸣声。她即刻稳住心神,雾气中的迷烟却使人难以清醒。
叮咚一声,方应看已握不住剑。他抓住了风秋的手,试图要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然而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铃声更响了起来,雾浓的几乎要吞噬所有的身影。
雾中的男女倒了下去。
铃声叮铃,白衣的“飞天”踏至旧城。
观音自天而降。
他瞧着地上昏迷的人,探出了修长白皙的手。那只手抚上了风秋的侧脸,轻轻擦去她面上的血渍,珍惜地、温柔地包裹着她。奇诡无比,却又温柔似梦。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昨天咕咕啦,今天补上!
想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写两人世界。我费尽千辛万苦支开陆小凤就为写个方应看,那必然不能。
好不容易才走去了李琦弟弟的地盘呢。
大李:我好像忘了提醒枫娘什么事,对了,想起来了,我弟弟好像也在西夏回鹘那块。
68、67
风秋做了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她一会儿还是个小孩子, 追着苏梦枕的背影跌跌撞撞, 红袖刀的刀柄都比她的整只手大。一会儿又是个少年,提着一把袖刀站在绣玉谷里, 被怜星三言两语撩拨到跳脚。再然后,梦里雾气又散,她又长大了,与燕南天结伴游历南北, 又跟着无情捉凶缉恶。
梦里的日夜替换的极快,甚至一幕幕的故事都像是潮水般, 在风秋的眼前眨眼间便潮起潮落,尽归于细碎的沙岸了。
风秋迷迷糊糊地想,该不是人生尽头走马灯吧?这可不妙, 我还不想死呢。
她这么想着, 梦里似乎有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仿佛听得见她心声一般,一边陪着她瞧那海水涨落, 一边肯定道:“你不会死。”
风秋瞧不见他的脸, 只能瞧见他穿着的白衣。她奇怪问:“人都有一死,为什么我不会死?”
那声音道:“因为我还活着,你不敢死。”
风秋听得越发莫名, 她没好气道:“命是我的, 连我父母都说不出这样的话,你是哪一位,又敢这么说了?我告诉你, 我厉害的很,我师父是苏梦枕,我拜把子兄弟是燕南天——再给你机会,重新说。”
风秋觉得那人似乎笑了,却又似乎没笑。因为他瞧着还是那么缥缈不清,虽然就在她的身边,却又极难接近的样子。她略怔了怔,那声音已然道:“你师父是苏梦枕,你大哥是燕南天,那又如何呢,你会要求他们杀了我吗?”
风秋讪讪:“这就没必要了吧,太麻烦了……”
那声音嗤笑了一声,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不敢死。”
风秋有些不高兴了,她说:“这是我的梦,你这么说不太好吧。”
那声音说:“是,这是你的梦,正是你的梦,所以你自己清清楚楚。”
“风秋。”那声音忽温柔了些许,“你走过战场,战场却没能磨砺你的心。你太过心软,你舍不下太多的人事。所以你虽不惧死,却不敢死。因为你已经见过若死在我前头的结果了。”
那声音在迷雾中渐渐显出耳熟来,风秋抬起头,几乎要瞧清了那人的面容。
这是她心底藏着的潜意识,也是她心底里自己都未发觉的惶恐。
可在她瞧清之前,那人已开合唇齿道:
“——我会杀尽所有人。”
风秋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一清醒,只觉得自己的脑后疼的厉害。大量迷香的摄入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头痛欲裂是一方面,身体的脱力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风秋挣扎着半支起了身,打量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瞧着是活下来了,白衣的神秘队伍不仅没有杀了她,甚至还帮她包扎了伤口,救了她的命。
她躺在床上,瞧见的是装饰华美的屋宇。在接近西夏的地方,这屋子不仅没有半点异域的风情,甚至连梨木圆桌上摆着的瓷器都像是汝窑的东西。
风秋迟疑了一瞬,缓缓下了床铺。她的伤不算轻,所以走得很慢。这屋子不算大,但她从内间走到外间也花了些时间。风秋走出来后,便瞧见了自己的袖刀。泛着青色光芒的袖中刀已经被擦拭干净,正十分安静地躺着铺着红绸的木盒里。风秋瞧了一会儿,伸手将刀重新握回了掌心。当刀回到了她的手边,她的心也就定下了大半。
握着刀风秋又往外走了些。在拐过最后一处木栏屏风,屋中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屋子的最外出竟不是门扉,而是一处被雕成了圆形的巨大镂空窗格。
窗格之外是一片澄澈镜湖。
镜湖边缘种植着金色的胡杨。
从窗格一路往湖水畔瞧去,大量的胡杨拥簇着,阳光似的叶片层层叠叠将光辉倾洒在无波的湖面,湖中有金叶,金叶生枝干,枝干又伸金叶,湖水与碧天被这黄金打成的胡杨林连成了一片,共一光一色,无一土一尘,可谓方寸仙境,堪如佛家净宇。
风秋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不由一时瞧得怔住。
紧接着,风秋发现了另一件更为怔忪的事。
她不是在某处屋宇中。她是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一艘奢华的巨船正如同海鲸般静栖在这片广阔镜湖的正中央。它的四周投下了数不清的铁链,这些铁链将船牢牢的锁在湖中心,人要往来,唯一能借力的仅有湖中飘着胡杨落叶。但这些落叶轻若无物,莫说踩在上头,就是鸟儿栖在上头,也要将落叶倾翻。
风秋瞧着巨船周遭的环境,一股诡异渐攀上心头。
这船是被锁在中心的,周遭根本没有任何足以通过的地方,若是轻功做不到踏花无痕,根本无法从岸边掠至船舷之上。但即使如此——也要建立在来人没有背负重物的情况下。她来的时候应该是昏迷着的,除了燕南天和邀月,这天下还有谁能做到在扛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一夕越过三里,踏水无波?
风秋难免联想到她昏迷前瞧到的景像,白衣的飞天、出现突兀的迷雾与奇异的金玲声——
西方是魔与佛的地盘。
风秋虽从未遇见过这样奇诡的场景,却也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大理有以蛊毒建教的门派,西夏也有刀枪不入的一品堂巫师。在这荒芜的边境,在更缥缈未知的西方,有什么邪教存在都不奇怪。
武功练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化周遭为几用,就像燕南天能以天地万物为剑一样——这道理燕南天一早就教过她,更何况她遇见的那雾气明显是药物所致。而那铃声——则明显更像是音律武曲。
风秋告诉自己不要慌,世界是唯物的,什么佛魔都是假的,最多就是个她打不过的高手而已。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查探情况,寻找方应看。
她这么想着,握紧了刀,向着窗沿处又踏了一步。
可她不过刚踏了一步,便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湖边湿气重,即使风秋还没有靠近了湖水,那轻微未散的雾气还是令尚未完全从迷香中清醒的她感到不适。
风秋脚步不稳,她下意识想要去扶窗框,却一手捞了个空。
她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一只手,而那只手的主人也扶住了自己。在那只手刻意的施力下,风秋一个不稳向后倒去,恰好倒进一处环着木香的怀里。
风秋手中的袖刀已经潜意识向后刺去,可偏她刺出的刹那又意识到刀锋尖利或取人命,在须臾间,敛了刀风,转收刀入袖,同时以手肘向后狠厉击去!
也就是这一肘击,彻底落入了来人的预料里。他趁势卸力,刚巧再抓住了风秋的另一只手腕,便将她的手腕牢牢按在了她的腰腹处,将她整个人困于怀中,一时不得动弹。
风秋抬脚欲动,那人却捏住了她手腕要穴,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风秋只得停住。
然而她也不是手无寸铁的软弱之人,来人控她要穴,她再无顾虑,左手手指突然下扣,也同样扣紧了来人的命门!
镜湖无波,胡杨金灿。床上的两人瞧似相依,实则皆为持命,一触即发。
可那人就像是笃定了风秋不会轻易杀人,他明明被扣着左手脉门,却没有半点的顾忌。不仅仍旧捏着她的右手,还将他的下颚轻轻搁在风秋的肩颈处,发出低低的笑声。
风秋瞧不见他的脸,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没有半点遮掩身份的意思,他的右手一点一点的嵌进风秋的指缝里,微微收起手掌,就将风秋的整只右手握了进去。风秋听见他漫不经心地说:“枫娘瞧什么呢,这胡杨林吗?”
风秋闻声僵直。她一动不动,有些不敢置信道:“……李琦?”
虽然有些变化,但这声音确实是李琦不错。
李琦也未有想瞒风秋的意思,他甚至低笑着说:“枫娘还记得我的声音。”
风秋:你当初做出那么多瞎逼事,我倒是想忘呢,可我的记忆里不允许啊。
因是李琦,风秋犹疑再三松开了掐着他的手,只是沉声道:“你放开我。”
李琦未动,他懒懒道:“我若是不放开,枫娘难道还能再拔出刀吗?”
风秋的右手被他控制着,确实一时无法出刀。但风秋在知道对方是李琦后,却奇异地不再有半分的紧张。她十分平静道:“你再不放开,我就书信大李。”
李琦:“……”
李琦刚要说什么,风秋就极其冷漠地说:“我传递消息的能力你见识过,你今日在这里对我做的事 ,若我不想瞒,明天就能出现在大李的桌案上。”
“我劝你想清楚些,你大哥忙于朝政没空管你是一回事,你挑衅他的合作人坏他计划又是另一回事。”
“李琦弟弟,你不想在这船上瞧见李无忌吧?”
李无忌这个名字,永远是对付李琦最好的武器。不管李琦先前在想写什么,李无忌三个字可以让他倒尽所有的胃口。他神色不愉,却仍是放开了风秋。
风秋:呵,对付不了邀月我还对付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头疼的厉害,也确实写不出更多了_(:3∠)_
69、68
风过胡杨林, 吹不起镜湖半点涟漪。
一年未见, 李琦比风秋记忆里的样貌变了些,最直接展现出来的, 是他长高了。
李琦离开移花宫的时候,风秋还觉得这个是弟弟。如今弟弟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甚至内息沉稳、脚步无声,瞧着功夫也比一年前精进了许多。
风秋伤口不过刚包扎完毕, 先前的动作差点重新撕裂伤口。见来者是故人,她便也卸下了防备, 重新坐回了桌边。李琦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跟着她一并走了过去,瞧着她坐下替自己倒了杯水, 方才慢悠悠道:“李无忌来不了这里。”
他这句话一出口, 风秋差点被呛到。
李琦慢条斯理道:“这里是西夏,并非中原。金风细雨楼的在这里没有分毫力量,便是李无忌在这儿有一二耳目, 要想将你的消息传回京中, 也得要上十天半月的功夫。”
“十天半月。我要是真想做什么,李无忌就算用飞的也赶不及。”
风秋听着李琦这标准反派台词颇为无奈,她放下了茶盏, 抬眸瞧着他道:“你都已经放开我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有这功夫,你倒不如同我聊聊别的。”
李琦闻言眼波微动,他低笑道:“枫娘想聊什么?”
风秋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林夫人的近况, 还有你刚办完周岁没多久的侄子呀。”
李琦闻言微怔。他似是没想到风秋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脸上竟一时露出错愕。可片刻之后,李琦觉得自己应该料到。毕竟风秋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年前在李园里,他就摸得差不多了。
李园的记忆让他周身近乎鬼魅的冷酷柔散了些。他终于坐在了风秋的旁边,也同她一般端起了茶杯,终于像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随口与风秋话起从前。
李琦道:“我表姐近况很好,闲暇时甚至还有兴致习武。至于我的侄子更好,李无忌亲自替他取的名字,定了他做下一任李氏族长,连字都用了‘承’。”
“还有什么?”李琦微微一笑,“啊,你入了神侯府。”
风秋:“……”
风秋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逃家了吗?”
——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多!
李琦觉得好笑,不过也从风秋的态度里察觉到李无忌大概什么都没告诉过她。李琦眸色微沉,对他而言,李无忌永远都是一座难以推翻的大山,他正是越不过、摧不垮,方才会逃开了中原,离这座山远远的。
李无忌虽不习武,但需知绝对的智慧便是绝对的。就好比风秋如今的态度——若是风秋知道他的本性本意,大约便再不能待他以平常心。而一个不能待他平常的风秋,就像李琦在离开移花宫之前对风秋说的那样,可千万不能被她抓住了。
李琦离开李园之后,风秋自是向李无忌前去请罪。李无忌虽未当真责备风秋,却也分毫未向风秋解释他为何毫不担心,甚至不在乎风秋那些稀奇古怪的猜测。无因其他,不过是李无忌善用人心。
玉璧无暇方使人怯,若是玉璧生了瑕疵,那便教人再无顾忌。
李无忌知道李琦一旦逃脱掌控,必不会再收敛本性。他是个将贪婪伪装成随性所欲的怪物,若是风秋得知他的本性,做出让他不快的反应——他可不会觉得伤心难过,他只会兴高采烈地将你彻底摔碎在他的盒子里。
只是风秋到底特殊一些。
世人对于寻不见替代的东西也重要更珍惜些。
只消风秋不拿刀去杀李琦,大约李琦都不会主动动手。李无忌也正是因这一点,才将所有和他有关的讯息都瞒住了风秋。因为他了解李琦,他绝舍不得自己在玉璧上划出痕迹。
风秋对他态度未变,他绝对舍不得自己先毁了眼前的一切。
李无忌对风秋的保护,简直是踩在李琦心脏上。而这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决定,也让李琦再一次清醒的意识到李无忌的可怕。哪怕他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他的这位“兄长”,依然能轻易的给他施予压力。
李琦低笑了声,他撑着头瞧着风秋,慢声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啊——”
他弯了唇:“因为我关心家里人啊,你不也一直很担心苏梦枕?”
“我听说你连邀月都请动了,让他亲自去了金风细雨楼替苏梦枕诊治。”
风秋喝茶的手顿住,她有些惊诧地看着李琦:“……你连这个都知道,你真的离开了京城?”
李琦含笑不语,他刻意说:“李无忌人在京中,你不也一样觉得他能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吗?”
风秋哑然,李琦却不愿再提及这类话题。风秋想着,觉得暖场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可以切入正题。于是她问:“在旧城救了我的是你的人吧,当时我是和我朋友一起来的,他们也在这儿吗?”
李琦道:“你说哪一个?”
风秋茫然:“不就两个吗?”
李琦道:“我以为你会先想见那队女真人。”
风秋:“……”
风秋小心翼翼问:“你把完颜阿骨打也抓了?”
李琦漫不经心:“哪个完颜阿骨打?终归拿了你刀的那家伙,现在估计快死透了。”
风秋:“……”
风秋有些不敢置信,她道:“你杀了完颜阿骨打?”
李琦微微眯起眼,他生得漂亮,笑起来的时候便很难让人对他说出话生气。李琦说:“他很难对付吗?”
风秋:“……”不瞒你说,我差点被他打死。
风秋想了想完颜阿骨打的功力,还是觉得奇怪,便问:“你胜了完颜阿骨打没有受伤吗,你该不会是在和我逞强吧?受伤这种事可不好逞强!”
李琦真心实意地笑了,他笑道:“毒死一个人哪里需要和他过招?”
“枫娘,一个人速度就算再快,也跑不过风,一个人就算再强,也是要呼吸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风秋即刻便想到了她与方应看先遇见的那片浓雾。浓雾来得是如此迅疾,以致她和方应看明明意识到这雾气里有迷香,却也依然中了招。
但这样的雾气显然不是人力可以催动,怎样诡异可怕的功力才能催动这样一篇毒物?
风秋瞧着李琦的目光有些迟疑。
李琦见状叹了口气,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对风秋说:“枫娘听过‘西方魔教’吗?”
风秋点了点头。
李琦道:“西域是他们的地方,要从他们的地方寻出一块求存之所可不容易。我为了能在这儿活下来,不知废了多少劲,吃过多少苦。”他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又有多少次被人差点就刺穿了这个地方。”
风秋瞧见了李琦的手。
他的右手依然是光洁无暇的,可他的左手食指上却有着细碎的伤口。这伤口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大约可他如今独步一方的内功心法有关。风秋少不得就想起朝堂内的大李,又想起在李园过的高高兴兴没什么负担压力李寻欢——李寻欢可真是名副其实了,大李对弟弟和自己人真是好得不行。
风秋心软,她低声对李琦说:“既然外面辛苦,不如回家吧。”
李琦眸光微动,光从窗格处涌入,将坐在向阳处的风秋笼起,从她的身上又延迟光线要攀上李琦的指尖。他略动了动,在阳光的背面向风秋鲜红色的唇瓣弯起,微微张开了唇齿,露出了一点儿尖牙——
李琦:“……江枫。”
他未说完,舱外忽传来一阵骚动!
李琦冷眸往后看去,舱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
一身松垮白袍的墨发男子提着长剑闯了进来,他的胸腹处还缠着绷带,绷带上因为他过激的动作而又渗出了红色。他瞧见了屋内的情况,略微慵懒地瞥了桌边人一眼,半晌笑着道:“哟,看着是旧相识。”
方应看笑着对风秋道:“枫娘,不替我引见一下救命的观音娘娘吗?”
风秋眼疾手快地扑住了李琦的右手。
在李琦暴起之前抢先道:“自己人自己人!你杀他我要背锅的!弟弟你先忍一忍,等我和他分开绝对随便你杀!”
李琦闻言,周身的戾气倒是散了一分。他瞧着方应看慢声道:“看来是个需人保护的废物。”
方应看神色不变,他甚至颇为客气道:“有人愿意舍命护我,做个废物也无妨。”
李琦的手指点上了梨木桌,他眯起了眼。
这是船中的弟子才追了过来,瞧见了李琦阴沉面色,他再也没了先前白衣飞天的超凡脱俗,怕得当场跪下,头颅抵在冰冷的甲板上,抖如筛糠,连解释都不敢,只能惊恐哀求:“主人恕罪!”
李琦面色不变,他的左袖化出一道厉劲直冲伏跪的弟子而去。
风秋见状瞳孔微紧,她已拔出了刀,方应看却比她更快!
血河剑直接斩断了他射来的暗器,方应看瞧着那刺入木梁的幽蓝暗器,露出了个笑。
他冷声道:“原不是渡人的观音,是杀人的恶鬼。”
李琦一击未得,倒也失了兴趣,他并不在意方应看,冷笑说:“倒是可以渡你进地狱。”
风秋:“……”
风秋低低在李琦耳边快速道:“李无忌。”
李琦:“……”
李琦气笑,他正要回头说两句,却正撞上风秋的眼睛。风秋的眼中满是不安与烦躁,她的眼睛里甚至还有着瑟瑟发抖着的白衣弟子。但她依然在看着自己。
李琦沉默了一瞬,他松开了自己的手。
风秋松了口气。她对方应看说:“小侯爷,你收敛一点,好歹我们刚被人家救了命。”
方应看道:“也要看是真救命,还是救一时。”
风秋:“……是救命。”
她想着李琦和李无忌的关系不能被方应看知道,便说:“这是我弟弟,脾气坏了点,但不是坏人。”
方应看听见那句“不是坏人”差点以为自己听见了巨大的笑话。西方石观音,以酷烈手段横霸一方,谁能说他是个好人?
可风秋这么说了。
而被这么评价的李琦呢,他瞧着没有半点不适。他甚至也扬起了虚伪的笑意,向方应看颔首示意,对他说:“我是李琦。”
“小侯爷。”方应看听着他用毒蛇般的声音道,“看来阁下便是出使西夏的神通侯了。”
方应看瞧了李琦好一会儿,方才漫笑道:“神通侯的称呼,也就只在中原作数。在观音的‘云湖天’里,我仅是个凡人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方应看心中却燃着赤焰,他瞧着李琦,便不太想让这少年顺心得意。
“不过巧了。”他瞧着坐在李琦身边的风秋,慢声细语,“阁下是枫娘的幼弟,我倒也是她的亲眷。从这单来看,我似乎又不能算个凡人。”
李琦目光渐冷。
风秋愕然,她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了亲眷?”
方应看理所当然:“我们不是做了赌,如果我们顺利到了西夏,我就做你哥哥,反之,我做你弟弟。”
话必,他在自然不过地接了一句,朝风秋弯了弯眼:“姐姐。”
风秋:“……”我要骂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估计更不了。
先把假请了嘿嘿。
70、69
天高云淡, 茶香意浅。
风秋坐在桌边, 瞧着对面的方应看和李琦,觉得这场面有点似曾相识。
李琦一身白袍刺金绣, 不带笑意就这么侧坐在桌边时,往往会给人很大的压力。但偏方应看就像感觉不到他的不快一样,他还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袍子,只是好歹将腰腹处的绷带换了。李琦不笑, 他却带着笑意,甚至神色放松, 指尖搭在血河剑的剑柄上,颇有反客为主的态势。
风秋:这场景不仅似曾相识,我甚至觉得自己见过好几次。
当初在李园遇到李琦的时候, 这小鬼可谓是神佛难治, 就算是入了移花宫,他也是能给邀月和怜星添堵的那个。风秋本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吃亏呢,想不到被方应看堵在了自己的地盘上, 也尝了回发作不得的滋味。风秋差点就要鼓掌叫好“风水轮流转”, 但又怕她这么一说,这转盘会指向她,轮着她陷入进退不得场景。
风秋自认自己已经十分谨言慎行了, 可方应看还是能轻易一句话把她抓紧泥潭里, 逃都逃不掉,还得面对这死亡一般的寂静气氛。
风秋沉默了很久,面对方应看毫不在乎的一句“姐姐”,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回复“我没有这么大的弟弟?”那风秋几乎都能想到方应看的下一句话:“现在有了。”
想来想去,风秋觉得沉默和忽视才是最好的应对。她喝完杯中的茶,对李琦道:“李琦弟弟,虽然我不清楚你怎么在这里,但还是十分感谢你搭救了我们。我这趟来西夏是有要事你也知道,我希望你看在咱们两家的情面上,好人做到底,让我去见见你抓到的女真人,在帮我们去往西夏。”
李琦原本就在等着风秋求他,如今风秋开口,他便开口道:“以你我的关系,这是自然。”他瞥了方应看一眼,复又笑道:“只是枫娘打算用什么来回报?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喜欢做白工。”
风秋还没回答,方应看先轻笑了一声。
李琦没什么情绪的瞥了过去,方应看慢声道:“抱歉,听到了件好笑的事,是我失礼了。”
李琦道:“既知失礼,还请小侯爷管好自己的嘴巴。”他慢声道:“毕竟这里不是中原,纵使小侯爷手腕通天,也通不了这西夏的天。”
方应看不甚在意,他甚至笑了笑,说了句:“是吗?”
李琦未言,方应看却瞧着风秋说:“枫娘不觉得好笑吗?”
风秋:……你怎么又扯上我?
好不容易退出漩涡中心,结果又被方应看扯回来,风秋故意道:“不叫姐姐了?”
方应看笑了声,他毫不在意,顺口就改了称呼:“姐姐不觉得好笑吗?”
风秋:“……”是我小看了你!
风秋见方应看问了两次,又见他眼里隐有示意,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说了句:“没有,姐姐愚钝。敢问弟弟,哪里好笑呢?”
方应看:“……”
方应看扬唇一笑,指尖点着桌面道:“你说与他通家之好,他却向你索要事成报酬。知道的是他年幼不知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张口骗人呢。”
风秋闻言,瞧方应看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说实话,她从没有见过有人敢这么在李琦脸上扒皮的。以她对李琦的认识,这孩子高傲又自矜,最不忍受的事项里“被人当场下面子”绝对能排上前三!
邀月当场下过他脸面,他便能不顾及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当场回击过去。更别说之后便毫不犹豫在移花宫里玩失踪,让不喜他的移花宫反成了他摆脱李无忌的踏板一事了。
方应看的功夫有多高风秋尚且没试探出来,但以他如今的伤势,显然不会是李琦的对手。
他在形势上弱于李琦,气势上倒是半点不输。甚至比起当初面对邀月怜星的李琦,由方巨侠抚养、年纪轻轻便成侯爵的方应看,显然要更敢说也更敢做!
风秋都见着李琦指尖凝起,方应看仍犹自镇定,他甚至还笑得出来,对李琦又说一句:“这里是西夏,而我是大宋的神通侯。李公子杀我容易,但怕是不容易同夏主解释。”
李琦冷笑:“我不需要解释。”
方应看说:“你需要的,你抓了女真人,你已经选择了站位。”他的手指依然点在桌边上,此时却在李琦与风秋之间划了一道线——
方应看淡声道:“李公子自断魂谷起,短短一年间创下如今的基业,想来不会不明白世无净土这个道理。哪怕这云湖天寻不出一丝扬尘,镜湖之下也是河沙淤泥,胡杨林口也是腐叶细虫。”
“尤其是在如今的西夏——”方应看弯唇,“没有中立。李公子想要云湖天,又杀了女真人,那便是站在了自己的出身上。”
“既然已选了宋,便别再吓唬朋友了吧。”方应看慢悠悠说,“小心适得其反。”
李琦盯了方应看好一会儿,方才笑道:“枫娘,你这个‘弟弟’好能耐。不过三两句话,竟要堵死我所有的退路。”
风秋:“……”他真不是我弟弟。
方应看屈指敲了敲桌面,问道:“既然谈妥了,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先带我们去瞧一眼你抓到的女真人?”
李琦瞥了一眼方应看,他瞧着厌恶极了,冷淡道:“可以。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他的声音凉的像血河的剑锋,却又带着寒冷的笑意。
“在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李琦温柔道,“可别因水土不服出事。”
方应看听了这话,直接指了指风秋。
他道:“这倒不必李公子担心,神侯府的江枫负责我往来安全,她会保护我。”
风秋:“?”
风秋: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我的任务是保护你来着?我不是来找西门吹雪的吗!?
不是,比起这个,你们谈妥什么了?你们明明在互相冷嘲热讽!
李琦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光脚不怕穿鞋”,他曾经也无所谓,但如今却受诸多因素掣肘,反倒不能如当初那般直接杀了方应看来得痛快。大概方应看也正是猜出了这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令人憎恶。
李琦安静了些,他复又露出漂亮的笑容来。他的容貌本就偏为中性,当他想要表现温柔无害的时候,总要比旁人更要容易些。李琦道:“枫娘怕是不会保护您回去了。”
他瞧着风秋,眼里志得意满:“你还要入大漠找人不是吗?”
风秋一惊,她下意识问道:“你知道西门吹雪的下落?”
李琦说:“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事情能瞒过我的眼睛。就算是魔也不行。”
他说:“你也不必太担心,西门吹雪不会有性命之忧。带走他的人是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若是玉罗刹想要他的命,他早该暴尸荒野,而不是失去音讯了。”
西方魔教玉罗刹。
风秋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来这号人物。不为其他,西方魔教威慑武林的时候,风秋怕是刚出生。等风秋跟着苏梦枕进入江湖的时候,西方魔教已经呈现退隐的态势,渐渐撤出中原。等风秋正式步入江湖了,西方魔教已经远离了中原腹地,在部落混战的吐蕃回鹘一块做它的无冕之王,几与中原武林断了联系。
风秋也是见了陆小凤,努力回想陆小凤片场会经历的故事时,方才重新关注了片刻西方魔教。不过在确定西方魔教大概率不会回到中原,银钩赌坊剧情基本告吹——甚至因为她极大可能会从神侯府调任六扇门的缘故,绣花大盗金九龄可能也当不上六扇门的头,从而再告吹一个故事后,风秋便又将西方魔教抛诸脑后。
如今她来到了极近西方魔教的地方,又听李琦主动提起,不由想起了当年她看书的时候,流传在坊间一个并没有确定证据的传言——
那就是西门吹雪的亲爹,很可能就是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
不过这也只是个猜测,毕竟书中从来没有准确的说过,有的那几句话甚至连暗示也算不上。这个猜测之所以甚嚣尘上,理由和它没能被证实的因素差不多——因为也没有人证据能证明西门吹雪不是。
如今李琦说是玉罗刹抓走了西门吹雪,这个猜测便随着西方魔教一起回到了风秋的脑袋里。她想着陆小凤说过的话,说西门吹雪离家去了潼关,又主动往了西夏——她面色古怪了起来,心里更是波涛汹涌,只恨面前还有女真人和完颜阿骨打的存在添麻烦,不能让她立刻奔赴书信前给陆小凤写信。
就写——你知道西门吹雪的爹可能是玉罗刹吗!?
这样的八卦来分享。
风秋随着李琦与方应看去监牢瞧被抓的女真人,眉头不由紧缩。方应看瞥了她一眼,眼帘微垂,遮住了自己的所有情绪,便是李琦时刻盯着他,却也不能从他面上看出更多。
到了船舱最下层的监牢,李琦命人将周遭的蜡烛点亮,照清了被关在昏暗船舱的那队女真骑兵。
与寻常监牢不同的是,这牢里不仅没有腐臭腥气,还有着一股淡淡的木香,这木香幽深雅致,沁人心脾,若非两边墙壁尽是铁链牢笼,怕任谁都不会觉得这里是监牢。
李琦温声说:“不太好看,枫娘还是别看为好。”
风秋:“不,我还是——”
她话没有说完。
因为船舱中关着的那些女真人实在是不能再用“人”来形容。他们身中剧毒,皮下溃烂,七窍流血,躺在监牢的深处,甚至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粗着脖子喘气。
而这远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股木香是从他们溃烂的皮肤里散出的。那因赌而发红翻滚的皮肉有多可怖,那香味就有多温柔。其中的反差,远比你瞧见了一具尸体更为惊人骨寒,风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李琦叹道:“说了别看。”
风秋道:“我的刀……你说从他们手里缴获了,但却没有给我。看来这毒还有很强的感染性,你是拿去处理刀上的毒了?”
李琦见风秋镇定,竟有些惊讶。风秋的镇定无疑让他更为欢喜。他笑道:“是,这毒沾上便是麻烦,枫娘日后若是遇上了铁梨木的气味,可记得躲远些。”
方应看上前检查那队女真人,他隔着看了许久,回头对风秋说:“没有完颜阿骨打。”
李琦眼神微动,他轻声道:“没有他?”
风秋却像是猜到一般,她叹气:“果然没有,我猜也没那么容易。”
方应看道:“不过我猜他也不会出现在西夏了,单就我们的出使而言,目的已经达到。”
风秋:“?”
风秋抬手:“等会儿,完颜阿骨打为什么不会再出现,我们的目的怎么又达到了?”她一头雾水,“你能不能说人话。”
方应看看了李琦一眼,说:“因为石观音对女真人动了手。西夏外戚干政,夏主李氏年幼,难以真正掌权。传闻说,夏主是得了佛家眷顾,赐予观音庇佑,方才能一举除去祸国外戚,重新握上了权柄。”
“但我在西夏有支商队,所以知道的更清楚些。夏主有没有得到佛家庇护我不清楚,但他确实得到了石观音的庇护。从大权旁落到如今亲政英主,李乾顺只用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甚至不够他从梁氏手中夺回军权的,若非石观音帮他在一夜间,让梁氏一百七十二口同时长辞于世——西夏的天还轮不到李乾顺来当。”
“所以在西夏,观音与王同在。”方应看慢声道,“你不是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完颜阿骨打会来吗?我放了消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是李乾顺自己也放了消息。两方想邀,所以来的才会是完颜阿骨打。”
“我让女真人来的目的,你很清楚。那西夏让女真人来的目的,就很微妙了。”
方应看看向李琦,笑着说:“怕是夏主不想再供奉观音,怕有朝一日观音血泪,刀落几身。所以他寻了女真完颜氏,也想要借机除掉来自中原的观音吧。”
“我们与女真骑兵交战是突兀的事情,这样计划外的事情,白衣的行队来的也太及时了,那旧城又不是什么要塞重地。”
“可你们来的就好像是在计划之中,甚至为了预防猎物逃跑,一早备上了迷雾。”
方应看老神在在看着李琦:“起初我没想明白,最多也就是有些猜测,不过这些猜测在试探了李公子后,得到了证实。”他从容道:“你那日来,本就是来截杀完颜阿骨打的,你要拿他的头去震慑李乾顺,让夏主学会听话,不要再想做些出格的事。”
“你看,既然夏主背后的石观音已经替西夏选了边站,咱们出使的目的是不是已经达成了?”方应看笑道,“西夏没法与女真结盟,他为了摆脱石观音,只能求助于我等了。”
李琦一掌向方应看的天灵盖劈来!
方应看神色微冷,血河剑翻极上刺与李琦右掌勾爪相撞!
李琦道:“我不杀你,你看在你能给李无忌添麻烦的份上。你似乎搞错了自己的作用。”
方应看:“我的威胁也不是空话。西夏不是只有云湖天。”
两人胶着之间,袖刀忽然出鞘。
青色的光鞭在这狭小的空间极具威力,两人被迫分开,看向突然出手的风秋。
方应看不满道:“我可是在为你解惑,你怎么连我这边都打?”
风秋没看想方应看,她只是盯着李琦,好半晌说:“石观音?”
李琦眼波微动,他笑道:“他们没告诉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风秋:我今天就要替你大哥好好教训你!什么取名字的水平,你能不能学你二哥!
更啦,么么么哒
71、70
石观音这事, 还真不止一个人和她说过了。
不提怜星当时含烟带雾地暗示, 后头神侯府在办案的时候,也不是没碰上过和石观音有关的案子。但石观音的情况和西方魔教一样——它虽可恶, 却从未入侵中原。再怎样只手遮天,也是西夏和回鹘需要头痛的事情,与中原并无相干。
怜星曾和她说,要小心石观音这个人, 这个人狠辣鬼计,自己遇上八成不是对手, 最好碰见了就一刀劈下去——石观音绝对打不赢她。
无情在案子里也评价过石观音,说这个是极为聪明的人,若非远在西域, 怕是会成为比当初“无敌公子”更可怕的敌人。如非必要, 大可不必与他为敌。
风秋自己也揣度过这个石观音是什么情况。毕竟按照原著来说,石观音是远渡重洋,认识了天枫十四郎, 并研透了武功绝学, 成为绝世高手后,方才又返回的中原,自号石观音。也就是说, 原著石观音出现的时候, 不仅已经是很久之后,而且连孩子都生过了俩。等她真正开始搅风搅雨,危害一方的时候, 她的大儿子都和主角楚留香差不多大了。而现在的时间线呢?
风秋粗略地按照薛衣人的年岁推算了一下,楚留香应该刚出生没多久,连“楚留香”这个名字大约还没取呢。
在这样早的时候,石观音竟然已经出现了——风秋难免会对这位“石观音”产生怀疑。
在怀疑之后,风秋得出的结论是——此石观音非彼石观音。
也就说,怜星他们所提到的,如今在西域作威作福的男观音八成是个炮灰,日后会被真正的“女石观音”取代,不仅会被杀,可能苦心经营的势力也会被直接接手。
毕竟“石观音”这名字本就怪怪的,正常人都不会给自己取这么个外号吧?
风秋本来对谁叫“石观音”一点都在乎,直到她终于发现这位炮灰“石观音”是她朋友的弟弟。
风秋:难怪小李飞刀的故事里从来没有提过李园的三公子!原来是这位三公子去做了炮灰,在小李飞刀的故事开始前就被正版石观音做掉了。对,我的逻辑圆的非常完美,八成就是这样!
风秋做了“完美”的推论,眉头便不可避免地皱了起来。
李琦是大李的幼帝,大李对自己人是什么态度,风秋再理解不过了。没遇上就算了,碰见了,如果还让朋友的弟弟走上一条寻死之路,这不太行。
于是在极为沉闷的气氛里,风秋眸光坚定。她攥紧了手中的袖刀,青色的刀尖直对李琦的咽喉。
李琦眼中的光星星点点,似是鬼魅狐火。
昏暗的船舱里,这人一夕白衣,眉目似仙。若有似无的檀香围在他的衣角袖袍,陪着他低垂着、被烛光温柔了的眉眼,瞧着还真像座令人移不开眼的观音像。直到这观音像弯起了唇,唇间森白的尖齿微露——那白玉观音骇然间变成了夜间精魅,似连那纯白色的一角都在一夕间漫上了血色。
方应看神色微变。
李琦正欲开口,风秋已低沉着说了话。
风秋道:“改名字。”
李琦:“……?”
风秋的刀还抵在李琦的咽喉前,她长得漂亮,便是生起气来也是别样动人。似是明白自己的长相不够有威慑,她故意动了动刀尖,作出最凶恶的模样,对李琦道:“这名字立刻给我改了,不然不要怪我不给你留面子,在你手下面前教训你!”
李琦愕然。
好半晌他才重复道:“改名字?”
风秋肯定道:“石观音不吉利,你哪怕改个笑面佛都比这个强。总归今天我在这里,是一定要见着你改了的。”
李琦:“……”
李琦申辩:“这名字又不是我传出去的——”
风秋打断:“怎么来的不重要,总之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改回李琦的名字,要不我现在动手。”
李琦:“……”
船舱狭小,本就是立于袖刀的场地,加上李琦了解风秋这个人,她说了就做。如果李琦不想杀她,那她是真会拼了命也要教训他的。
李琦沉默了很久,他蓦地笑了声,说道:“神侯府真是教了你许多,不过一年多不见,枫娘竟也会威胁人。”
风秋道:“生活磨砺,求存所迫。”
李琦瞧着风秋像是看明白了她心底最深的想法,他哈哈笑道:“好一个‘求存所迫’,不过一个名字。你不喜欢,换一个便是了!”
他温柔道:“这些人身上毒性未清,待久了于你无异,出去吧。出去我替你去取来你的刀。”
李琦转身离开,风秋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举着的刀,长时间的紧绷,让她的伤口有些发痛。
方应看走了过去,低眉瞧她:“要我帮忙吗?”
风秋道:“你觉得呢?”
方应看道:“我觉得你需要。”
风秋确实需要。
与李琦的对峙消耗她大量的心神,而先前迷雾对她带来的影响还未消退。她也不在乎这事情的头是不是方应看惹下的,伸手抓住了他递来的一端血河剑。跟着他一同走出了船舱内部,吐出一口浊气。
方应看瞧了她一眼,说道:“我以为神侯府自诩正义,见了石观音这样的人,怎么说也要出手阻拦的。”
风秋则说:“这就是你生气的原因?”
方应看眸光微深,他弯起唇角:“你倒是察觉了我在生气。”
风秋漫不经心:“正如你说,我若是知道李琦做下的事,绝不会冷眼旁观,必会做些什么。但这孩子个性桀骜,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指手画脚,一个不慎,我甚至会被他当做敌人。”
“你若是不生我气,怎么会刻意当面点破他的身份,挖这么一个坑给我跳?”
方应看低笑:“这算不算冤枉我?我又不知道你不知道。”
风秋斩钉截铁:“你知道。小侯爷何等聪明,从我对他的态度,你就猜到我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了。我只是觉得奇怪,最开始你故意模糊了言辞,明明是不想我知道他是谁——为什么到了后头,你又刻意在我面前点破了?”
“你在气什么?”
方应看停了脚步。
他偏头看向风秋。她的眉目间确实存着疑惑,半点不曾作假。正因她是真的疑惑,方应看方才觉得牙痒。
“江神捕能猜到我生气,能在我点破对方身份后第一时间稳住自己,寻出解决之道,却猜不到我为什么生气吗?”
风秋莫名其妙:“你的心思我要怎么猜?”
方应看盯了她一会儿,蓦然回头,他对风秋说:“你救了我。”
风秋没好气道:“我想愿意替小侯爷舍命的人多得是,我这一救也算不上什么吧。”
方应看没有说话,他半晌轻笑道:“也对。江姑娘虽救了我,却也只是因为职责所在。职责之外,江姑娘是为了西门吹雪方才走这一趟,为他甚至不惜放下了自己的原则,忍耐起石观音。”
风秋蹙眉,她说:“你说话能不能不阴阳怪气。”
方应看平淡道:“我没有。”
风秋:“你明明就有!”
方应看伸手直接从风秋的手中取回了血河剑的一端。他抱剑于胸,垂眸瞧了风秋一会儿,笑道:“我看江少楼主恢复的不错,不需要我的帮忙。我尚有些事情,便不陪少楼主与故人叙旧了。”
风秋:“……”
风秋惊愕地瞧着这人转头就走,满头都是问号。
这是李琦的船,李琦的地盘,咱们俩都是借住的。你在一个借住的地方哪里来的事,生气找借口也请认真一点好不好,你神通侯的气度呢?为什么一生气就像个小学生啦!
方应看心情不快的走了,风秋只觉得这人难以理解。
李琦如约将清理后的刀给她带了回来,风秋见着刀松了口气。李琦见风秋神情,开玩笑道:“既然这么在乎,怎么当初又让它落进了女真人手里?”
风秋道:“毕竟人命更重要。”
她将刀配回了腰上,对李琦说:“这刀只能我用,旁人拿去也是无用。就算是一时丢了,早晚也能找回来。但若是人命一时未能救住,便再也救不住了。”
李琦听了一会儿,笑着说:“枫娘还是和从前一样。”
风秋道:“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坦然而无畏地瞧向李琦:“若是从前的我,根本不会对你举刀胁迫你换个名字,我会直接离开。”
李琦好奇:“为什么?”
风秋道:“因为我害怕。”
李琦一时讶然。
风秋说:“石观音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令人畏惧。哪怕有着观音这样慈美的表象,也是恐惧。人遇见恐惧的第一反应,总是要逃跑。”
李琦看着她,温柔道:“那现在的枫娘为什么不走呢?”
风秋眨了眨眼,她握着自己的刀说:“因为‘恐惧’再奈何不了我。”
“仔细想一想,‘恐惧’本身并不可怕,只是这种情绪吓人罢了。”她垂着眼角,“你要叫石观音,我不让你叫不就成了。”
“就如你若要作恶。”风秋微微笑了起来,“大宋与西夏结盟后,神侯府便有义务除害。”
风秋温声细语:“李琦弟弟,你不想真的和我刀兵相见吧?”
李琦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他才赞道:“枫娘的确变了,昔日在移花宫里,你可还没学会威胁。”
“谁教你的,邀月还是怜星?”
风秋觉得古怪:“为什么是他们?”
她说:“都和你说了是生活磨砺,求存所迫。”
李琦瞧着风秋,眼中隐有迷恋。他轻声道:“既是生活磨砺、求存所迫,枫娘不若留在我这云湖天。这里是人间佛土,红尘净世。”他蛊惑道:“绝对是一处你再不用辛苦的地方。”
“没关系,”她笑了起来,“我热爱生活嘛。”
“同样的,只要李琦弟弟你痛改前非,也热爱生活。”风秋顿了顿,许诺道:“我可以当从没在西夏见过你,绝不会和大李多提一句。”
李琦瞧着她,含笑不语。
末了方才他方才慢慢道:“我还是那句话。枫娘,你可千万别落下来了。你在天上,我不去抓你,若你失足坠下——你总不能指望我放手。”
“看在李无忌的份上,”他笑容妖冶,“可千万别被我抓住了。”
风秋说:“这话你之前就说过,只是你先前跑的太快,我都来不及回答你。”
风秋皮笑肉不笑道:“——你抓不住我的。”
李琦双眸发亮,他就像位瞧见自己看中的东西越发价值连城的投资客,唇边笑意越发的深。
他对风秋拖长了尾音道:“总要试试,对吧?”
风秋:……你这小孩在不听人话这一点上,真是一点没变。
不过好在李琦的心情不错,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乐于助人为乐的。
他将西门吹雪所有的信息当着方应看的面全给了风秋,甚至贴心的给了她前往西方魔教的地图。
风秋得到了西门吹雪的线索,自然便要去找。只是西夏的事情未了,她得先和方应看一起去西夏的都城。李琦好人做到底,非常干脆地将两人一并送了过去。
方应看撕破了他所有的面纱,他自然也没有任何遮掩的,也去见一见有二心的夏主。
到了西夏,陆小凤果然如约一早等候在此。他见了风秋,这段时日一直提在喉咙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陆小凤絮絮叨叨:“你下次能不能做事稳一点,我真的不想被白道黑道一起追杀。”
风秋玩笑道:“哪有这么可怕,你看我不是还把西门吹雪的消息带回来了?”
西门吹雪的消息可算是打消了陆小凤的责备。两人研究了一番地图,便要出发。
出使的事情,风秋并不能帮上太多,加上方应看已经见到了李乾顺,李琦也说西夏会与宋签订盟约,风秋便也觉得自己可以走了。临走前,她还是试图缓和她与方应看之间的关系,表示她去的路上会经过回鹘,可以帮他将鸿雁送回去。
方应看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风秋,看得风秋莫名忐忑。
临了,神通侯方才笑着慢声说:“好呀,麻烦枫娘了。”
风秋:“不麻烦?”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
方应看留在西夏全力处理出使的事情,风秋则带着鸿雁回家,顺便去西方魔教捞西门吹雪。
在风秋离开西夏的那日,方应看也与李乾顺大致谈妥了缔盟的事情。
李乾顺受李琦压迫,虽解决了外戚,却依然受制于人。他是个极有也行抱负的人,自是不愿长久的受控于李琦。方应看正是瞧出了这一点,所以暗示了李乾顺,他与李琦也是仇人,与他联手比李乾顺与完颜氏联手更为可靠。
夏主痛快与宋盟约,与其说是受李琦所迫,倒不如说是被方应看所诱。他的结盟对象说到底并不是李无忌所代表的宋廷,他认定的盟友是方应看。
在方应看的运作下,李乾顺得以从李琦的监视中脱逃,于密室与方应看相会。
年轻的夏主入内时,方应看正在密室中瞧一副画。李乾顺见状,便顺口说道:“这画是朕在石观音处的手下临摹送回的,说是这魔头所藏。”
“朕正要同方侯提这事。”李乾顺道,“画中人似乎是随方侯一并来的副使。按探子的说法,石观音对着画中人十分看重。既然如此,不若让她进——”
方应看将那画燃上了烛焰。
李乾顺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他皱起了眉,颇为不快:“方侯这是什么意思。”
方应看道:“忘了同陛下提。”他笑了起来,在这温暖的烛焰中却没有分毫温度,“她是我的‘义妹’。”
方应看人长得俊美,声音也一样清扬动听。当他刻意低声拉长语音,那话里的缠绵便连石头也能动容。
李乾顺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方应看的意思。
他瞧着火光中的那张脸,背脊被冷汗湿透。
为除豺狼,他似乎引回了一条恶虎。
李乾顺虽觉可惜,却也明白前狼后虎之间,他必须步步小心方能达成目标。在这目标之前,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他只当自己从未提过,复又与方应看说起其他。
方应看瞧着那烛火燃尽纸业,眼眸深处也似有光轻跳。
他极慢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咕咕是真的因为太累了呜呜呜。
明天不咕,周日还有更新的!
之前没把握不好回,现在可以了。
三章之内,我让西门吹雪出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