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大李这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 江湖仍处平静期, 风秋做的最多的事,也不过就是代苏梦枕接触各方势力, 能交好的交好,不能交好的进行威慑,致力于全方位压过六分半堂,让雷损知难而退, 早点退休养老算了,不要再掺和江湖事, 也别在做天怒人怨的买卖,庇护些不该被庇护的恶人。
这时候,金风细雨楼已经和李无忌形成了同盟之势, 借着李无忌在朝中的影响力, 金风细雨楼的扩张十分顺利,甚至还得了机会能给前线边疆的将士送些物资。
可以说,正是前景一片大好, 极易令人放松警惕的一段时光。
李无忌是个行一步思十步的人, 许多旁人不会去想的可能,他都会去思考。就比如“烈火烹油”“月盈则亏”这样的词语。李无忌想得很明白,蔡相没倒呢, 老皇帝在他和蔡相之间, 也显然还是更喜欢蔡相一点,突然间他就在朝堂上畅行无阻了,要说没有猫腻, 傻子才信。
所谓伴君如伴虎,朝堂之上只稍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坠下万丈深渊再得翻身。花大作为商贾之后,在朝中行止只比李无忌更难,他略在外围,看的比李无忌也就更清一些,他同意李无忌的做法,朝堂上蔡相一脉突然作出的让步,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那个时候,李无忌还没能把蔡京的行为和断魂谷联系起来,他只是觉得政治场上暗潮汹涌,需要后手。所以他借着皇帝依然喜欢着他的当口,联络荣养得阁老重臣,劝皇帝封已长成的六皇子为王。
李无忌历史还不错,所以他非常清楚这个世界因为故事的融合而使得朝廷混乱不堪。就好比这六皇子——在真正的历史压根就不存在的六皇子,不仅存在着,他的见识还让初次见到他的李无忌想到了武侠世界里的另一个挺有名的皇帝。
一个面对叶孤城的刺杀都能说出“天子之剑”的小皇帝。
那时候李无忌就想过,如果这代朝廷真的救不了,那直接换一代或许也不错。所以在感受到危机时,李无忌的第一个想法,是要将革命的火种藏好。封王意味着蔡相有机会让对方偏离政治中心,六皇子从来都是青睐这位年轻的、出自世家的年轻探花的,李无忌提出这样的建议,蔡相一派只会顺手推舟。
于是六皇子封王,封王没多久,就被皇帝随便派了个差事,派去了太平王所在的封地。
太平王的封地在原本陆小凤的故事里,是反派宫九的大本营。只可惜世界变化太大,无名岛还没成势力的时候,就被前往南海的燕南天因为好奇给一锅端了。如今的太平岛就是个普通渔岛,那道上数不清的财富一早就被燕南天赠给了白云城用以改善南海渔民的生活,至于秘籍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全送回了金风细雨楼锁起来,以免流入江湖又生风波。所以若是要说如今最安全的异性王,本人忠君爱国的太平王绝对排名第一。
一个武功平平的宫九,李无忌认为六皇子能应付。要是连宫九都应付不来,那他保也保的没啥意义了。
送走六皇子本来只是一步小心为上的棋,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六皇子走了还没多久,那把暗中烧着李无忌的火便更旺了。蔡相向皇帝进言,建议让李无忌为宗室之师。说他师从名家,又出生清流,在士林中很有名望,诸皇子对他也多有孺慕,让他教书再好不过。
老皇帝自己是个热衷诗书礼易茶的风雅人,他喜欢李无忌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他诗做的漂亮,画画的也很有特色(李无忌:感恩明清诗人,感谢现代素质教育以及让我临摹了无数骏马图的国画老师),说让如今前景一片大好的李无忌教书,他也没多想,一口就在金殿上这么定了。
皇帝在上头觉得是荣耀。李无忌在下头听着,脸色却微微变了。
他还在朝堂上立着,不是没有实质的大家,更不是已荣养的老臣。让他一个仕途正盛,眼见很可能要成为开朝以来最年轻尚书的官员,去做宗室之师——这基本就是要他去做帝师的意思。
帝师是什么位置,是曾教导年幼皇帝读书的老师,因为这个位置特殊,所以通常都是由远离朝堂的中庸大家担任,又或者是前朝卸任的前相宰甫,从没有说让本朝权官去做的道理。
如果李无忌真去做了这个老师,那他的仕途就算到头了。
蔡相都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让宗室弟子问他几个问题,从他的话里揪出些倾向性的话,编辑一下,再传给老皇帝知道——干预国政、教唆潜在的储君偏离国政是大罪,老皇子舍不得,那就是他丢官继续做老师。除非他真的教出个对他十分信赖的“新帝”,在十年二十年后帮他重入朝堂,否则李无忌就真是个空有名望,但半点抱负也舒展不出的“好探花”了。
如果老皇帝对他真的不满了,与今上离心,不再有皇帝宠信的李无忌面对蔡京重来的重拳打压——那可真是有计也使不出,只能辞官逃命了。
毒、真的毒。先忍他足有一年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威严,用“李无忌能与蔡相分庭抗礼甚至略压一筹”做扶梯,送他上青云!让他登高至连三朝元老都觉得他有资格做帝师的程度,再非常干脆的抽掉扶梯,直接让他困死于这不沾红尘的青云之上,自己将自己困死!
姜还是老的辣。李无忌立在金銮殿里,穿堂风吹得他一个激灵,让他在短短一夕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竟然没有一种能全身而退的。
此刻拒绝,便是不识好歹罔顾神恩,宠信必不能如故。
此刻同意,又是没得防贼千日的,战战兢兢,就算保全自身,却也再不能自主命运。
春天的风冷得李无忌惆怅,让他思念他原本的“江南”故乡。
他站在殿里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算了,连这种狗话都能听进去的皇帝估摸着也听不了多少人话。与其费这个功夫,不如换条轻松点的路吧。
他们李家世代簪缨,也不是只当官了。他们李家也有转入江湖行走黑白两道的。
李无忌颇为忧郁:暂时先换个“李”用下就是了。
他琢磨了一下,排布了一下,顺便查了一下,准备看哪条路走起来比较合适。
而大约老天爷也在帮他,瞧见他一口拒绝了帝师职,而让皇帝震怒勒令他闭门思过的蔡相一脉欢欣鼓舞,出手也就更不顾及了些。他的同期,一位同样立志报国,想要涤清气象的官员,死在了外派的路上。
从前也有不少京官外派后,或因水土不服、或因当地环境险恶,而死在了自己的任地的,这样的事情本不足为奇,最多只是死在了路上有点奇怪而已。
为奇的是他死得地界是河北。
一个李无忌一早就通过金风细雨楼和风云镖局打过了招呼的地方。
不用李无忌特别交代,花大已经自发性去查。这一查,便查出了蔡相与断魂谷之间的勾结。只是他们没有证据,更要命的是,除非是蔡相本人举兵谋反,否则以今上对蔡相的宠信,重拿轻放的概率极高,甚至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反噬其身。
花大拿不稳注意,他问李无忌有什么看法。李无忌已经惹怒了今上,时间拖的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若要在短时间内动手,断魂谷是目前他们有的最佳选择。
花大记着李无忌与江湖关系很好,若是李无忌也和蔡相一样完全动用起江湖势力,或许还能有一搏之力。但出乎花大的意料,李无忌在看完资料后,竟仍是说:“这把刀,不够利。”
花大叹道:“我何尝不知,但我们的确没有更好的刀了。”
李无忌便是在那时笑道:“有。”
花大:“什么?”
李无忌道:“我们还有六皇子、或者说衡王。”
花大:“衡王刚刚离京,你不是还说要保他?在这个风尖浪口——”
李无忌打断了花大,他似乎也厌倦了弯着说话的风格,所以他直接对自己好友道:“溪云,你想不想换个皇帝?”
花大:“!?”
李无忌老实道:“我想换一个了。”
于是李无忌借着当初帮金风细雨楼弄到的与前线联络的线,联络了边疆早已不满的军户。李无忌一篇檄文写的慷慨激昂,直言蔡京误国,需要诸位清君侧。一直在被当朝打压、活的苦不堪言的军户哪里见过这种攻心阵势。黄山的李家也不知道李无忌到底想搞什么,总之因他是家主,顺手帮着帮着就替他把檄文送到了每一户人家的手上。因为军户里有不识字的,黄山李家中李无忌的心腹,还能非常贴心的给你讲了。
边军将领这些年通过金风细雨楼间接不知受了李无忌多少庇护,加上他们对李无忌也有种莫名的信任,边军将领看见了檄文也就当做没看见,甚至答应了李无忌派去的人,若有军户跑了,他们可以当做没看见。
其中自然还有许多复杂的操作和说服,总归,李无忌在决定谋反的第一个月,得到边军的零散的军户力量。这些军户化整为零,最后又在金风细雨楼和黄山李家的帮助下,在一年内陆陆续续入了京(李无忌:在此我又要感谢武侠世界里的漏洞百出的户籍制度)。
但这些军户不过只是用来做诱饵的。
李无忌真正力量在六皇子。他派人送信给这位皇子,这位皇子看完后大呼三声,随后便快马加鞭赶去了太平王之处——按照李无忌的办法,六皇子在兵变前一月,得到了太平王的兵力。
最后就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步——激怒蔡相,让他以为大李要孤注一掷,从而先下手为强。蔡相未必会杀老皇帝,但在京城里头一但举兵说头就有很多哦。李无忌想得是换个皇帝,不是“谋反”,所以锅得有人背才行。
在这一步里,他又看像了先前他觉得不利的那把刀“断魂谷”,替它寻到了最后的用处。
但能清除断魂谷,并且与他一心,甚至能打破蔡相所有的后手,确保能把蔡相逼到跳脚的人,李无忌数来数去,算来算去,最后也只找到一个风秋。
他是个为达目的百无禁忌的人,既然风秋合适,那便拉她入局。
于是李无忌拉起了金风细雨楼和神侯府这条线,布下了一切的引线,借由神侯府,让风秋踏进这场争斗之中。可真当他拉下了引线,瞧见风秋当真日夜兼程赶回京中,他心里又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风秋来的越快,那股莫名的情绪便越强。
他顺口问了花大,花大对于他拉风秋入局的行为仍在不满中,也很不客气道:“总不是后悔,李侍郎不总说‘落子便该无悔’么?”
李无忌哑然。他第一次没有笑着反驳花大的话,反而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和花大说:“我好想真的后悔了。”
就像花大说的那样,李无忌这人瞧着温和可亲,实则是个奉行落子无悔的冷酷派。也只有他这样表面温顺实则张狂的家伙,才能随口说出“换个皇帝”这样的话。他上辈子到死都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临到了这辈子,站在比上辈子容易许多的位置上,倒头一次生出悔意了。
这实在是新奇,也实在是难过。
李无忌忍不下去,所以他又去翻自己的棋盘。他利用了西叶决斗的事,开始尝试与先前布局的自己对局,试图拦下风秋入局。
这也是为什么西叶决斗的事情,他能知道的比白楼还早。因为这事本就是他后悔了,想要悔棋而走出的一步。
只可惜风秋真是“他”一早了解的风秋,就算是有了西叶决斗的事情,引线既已铺好,她就会选择加入神侯府。
李无忌得知在屋中坐了许久,告诉自己再试一次,如果这次依然拦不住风秋,那就真是天命如此,他也不必再多做犹豫。
他提笔写了信,一封给风秋,一封给李琦。他该是个冷酷理智的人,却在这件事上左右反复。李无忌写信给风秋,希望借由林诗音绊她在移花宫,从而再将她送出局。可谁也没想到,之后发生了黄河赈灾银的事,已经被李无忌咬牙“送走”的人,就这样兜兜转转又回了局。
当时在京城收到了消息的大李:“……”
大李:我的小伙伴到底是什么“江湖事件中心”体质。
随后就像大李预计的那样,风秋追住了断魂谷。她的行为让蔡相咬牙,感到了极大的不安。由风秋而介入的断魂谷更是将蔡相一路逼至绝路——作为诱饵的军户这时再出现,蔡相终于动了。
他一动,李无忌埋了一年的棋子全部引动,勤王救驾清君侧,熟练地檄文都偷懒的一个字没换照发一遍。
风秋在这一年里的动静太大了,以致于蔡相全然忽视了李无忌的“进退维谷”到底是真是假,彻底落尽了局里,就这样被李无忌给翻了。
细说起来,李无忌用的办法和蔡相先前用来对付他的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送你上青云,只是李无忌送的方向是西。
风秋回到金风细雨楼,听杨无邪面无表情地和他说白楼最后整理出的事情原貌,好半晌都没能从震惊中走出来。
杨无邪道:“这个李侍郎——不,现在该称呼一声李尚书。我就没见过这么心狠的小子,神侯府、金风细雨楼、移花宫、李园、断魂谷,这江湖里但凡数的上名的势力,有他没有用过的吗!?”
“他连朋友都利用!”
风秋下意识道:“还好吧,林诗音还还怀孕呢,我要是不去,断魂谷不就伤到他了?”
杨无邪:“……”
杨无邪叹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李尚书请你吃酒,还是上次的地方,你去吗?”
风秋去了。
李无忌甚至还在之前请她喝酒的包厢里请她。
见她来了,李无忌给她倒了酒,笑着问:“生气了吗?”
风秋:“还行,没那么气,毕竟选择都是我做的,你只是了解我嘛。回头想想,家国新气象里还有我的一份力,我不是在无用功——我还有点高兴。”
李无忌玩笑道:“行,比起是不是被利用了,你更在乎是不是做了无用功,不愧是当年壁守大唐的苍云军!”
风秋闻言面色不该:“好说,上面的是官话,我私话还没说呢。”
李无忌喝酒的动作顿了一瞬,在风秋说话之前,他恭恭敬敬地给风秋鞠了一躬,道歉道:“瞒着你布局,实在抱歉。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后期实在是险恶,你知道的太多,做的会更多,做的太多也就更危险。”
风秋:“……”
风秋看着姿态做足、话还说的很漂亮让人刺都不好挑的小伙伴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家当官还能换皇帝玩,她开局这么厉害,现在还玩不过移花宫。
他俩技能点就点的不一样!
风秋挥了挥手道:“哎……我也没真的生气。”
李无忌道:“我却是真的道歉。”
“不过这次的事,倒也让我意识到我其实没我以为的那么——”他没找到合适的词,微微笑了笑,“我体会到了后悔,既怕你恨我,也怕我弟弟和妹妹会真的出事。我怕的这一个月都几乎没能睡下。”
“我明白你来见我的真正目的,会怕就不是晚期,我还有的救。”
“所以放心吧,不会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此之后,大李和人下棋尤爱悔棋,名声掉的飞快!
下面王小石和白愁飞就要出现啦!
52、51
风秋原本也就没真的生气。就如她说的那样, 只需她这快一月多的忙碌不是无用功, 而是真切帮到了大李,她就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大李和她擅长的东西不一样, 她擅长执行却不擅长布局,既然大李擅长,这盘他又能操的稳,那她知不知道真相, 又到底是不是被利用了,其实并不重要。她刚决定了信任这种事要跟着感觉来, 总归大李是这世上几个绝不会伤害她的人之一,那他做事肯定有他的考量,风秋觉得不用追究那么细。
比起追究这个, 风秋更担心的是会如此行事的大李。
这天下毕竟不是人人的性子都和风秋一样, 大李行事如此不顾旁人心意又我行我素,时日长久,难免会伤到周遭人心。作为朋友, 风秋不希望大李因行事的偏差而“失去”他本该拥有的东西。作为朋友, 她有义务提醒他,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
人生不是棋盘,朋友更不是棋子。只要是活着的人, 都不能完全割舍去肉做的心。若是等到心脏被自己的行为割到鲜血淋漓了, 才发现自己的心原来不是石头做的——那可就太迟了。
风秋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话要说的,可大李实在是太聪明了。就像开头说的,大李和她擅长的东西不一样, 当大李不希望一个人为他挂心的时候,他原本行事能有多冷酷,现在行事就能多温柔。他在风秋开口前就先给了她承诺,直接避免了风秋开口的尴尬,更避免了他们之间可能因为这件事产生的裂痕。
大李探花,俊飒风流、智计无双。没当上探花可能是长得太好,毕竟他这期的状元可不怎么能担上“探花”的名字,探花还是给前三名里最好看的那个比较合适吧。
开个玩笑。
不管怎么说,虽然手段激进了点,过程也不是大李原本想要的过程,好在殊途同归,结果也差不多了。蔡相死了,他剩下的势力更不是李无忌的对手,李无忌要彻底瓦解这一派系的势力,也就是点时间问题。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让暂时坚国的衡王登基。
这些自然又是些朝堂上的棘手问题。不过李无忌和风秋说不是大问题,风秋便也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无忌道:“我的人不多,等衡王登位,花大自然是要升职来帮我。届时京里会很热闹,你不如请你家里的人一并来看看。我向你保证,现在的京城十分安全,是观景的最好时候。”
风秋笑道:“我父母本来就要来看我的,我猜大哥哥也已经书信家中了。不用你请,我家里人自然还要去喝你的答谢酒。”
李无忌便笑了,他说:“朝堂事了,江湖至少也能平静一段时日呢。这些时日你不妨在京中陪陪你师父,我先前请了一位已退养的老太医来,这太医治好过不少咳疾,我请他去给苏梦枕看看。”
风秋眼睛一亮:“哇,这个道歉就显得很有诚意了!”
李无忌道:“还有更有诚意的,你的牌子我已经让人在做了。最迟后天,圣旨就到。恭喜你,四大名捕要被你歪成五大名捕了。”
风秋客套说:“嗐,和我客气了不是。整个温老世界线的不都被你扭了,比起兄弟你,我还是做得太少。”
李无忌:“噗。”
他被风秋逗乐,这一月来那些压抑着他的糟糕情绪似乎也终于散尽了。雨过天晴,京中秋高气爽。
李无忌最后对风秋道:“你和苏梦枕想的事情我知道。”
风秋下意识回头。
李无忌温柔道:“这也是我想的,咱们终有一天能做到的。”
风秋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她向李无忌露出了灿烂的笑靥,向他高兴地点头:“嗯!我知道的。”
苏梦枕和风秋想要做的是什么,是燕云十六州。
李无忌想做的是什么,是在这“虚无”的世界彻底重写命运,说的直白一点,也是收复燕云十六州。
原本的历史上,燕云十六州自丢失起,终此朝百年,也未能再将故土收回。当朝重文抑武,积弊甚多。不说能不能收回故土,就连能不能抵御外敌都是未知。
李无忌虽然换了天,但这地依然是千疮百孔的地,这要修复起来,就不是简单的“缺点时间”的问题了。
这需要他投入全部的精力乃至生命,方才或许会有可能的“荒谬”之举。
不过没关系。他不是一个人,她也不是一个人。
虽然走的路不一样,但大家都在向着一个目标而去。
他们或许异想天开,却并不孤独。
风秋如今的身份已经是神侯府的人了,她回京后怎么说也要去神侯府报道。
不过她这次再去神侯府,就不再是“少楼主”了。
风秋这次见到了诸葛神侯。诸葛神侯是个十分慈眉善目的老人,大约大李先前也和诸葛神侯说过风秋的最终目的,诸葛神侯对她的态度十分亲和,也不在意风秋到底能不能一心为神侯府做事。
他有句话说的好:“既然大家的终点都是相似的,那走那条路,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风秋闻言也笑了,她说:“等李无忌真能用上我去打仗的时候还早呢,在此之前,我愿意为神侯府效劳。”
诸葛神侯笑了笑:“和无情他们相处起来如何?”
风秋回忆了一下,虽然她觉得无情有点神神秘秘的,但面对诸葛神侯的问题,自然也只能说:“挺好的!”
诸葛神侯不置可否,他对风秋道:“那就好,既然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你住在神侯府了。”
风秋:“???”
风秋惊讶:“不是,我还要住神侯府的嘛,金风细雨楼离神侯府也就两条路呀?”
诸葛神侯道:“杨总管托我帮的忙。怎么,你们事先没沟通?”
风秋茫然:“没啊?”
诸葛神侯:“那就怪了。”他琢磨了一下,“难不成和移花宫两位宫主入京有关?”
风秋:“……”别说,可能还真是。
杨无邪是知道她从前躲着移花宫的历史的,这次大李的事情从杨无邪的角度来看,怎么看都是风秋被朋友背叛——杨无邪还真可能是为了让她心情好点,所以托了诸葛神侯给她搬个宿舍。
风秋:……杨叔拉个脸求人不容易,我还是应了吧。
好在都在京城,对风秋而言住哪儿真没差。她同意了,诸葛神侯也就不去纠结这事背后的原因,他对风秋笑眯眯道:“今日无情追命都在,便让他们带你先熟悉一下府里。”
风秋应了。出了神侯的屋子后,便见到了在外等候着的无情和追命。
无情和风秋算是比较熟了。他向风秋略一点头,便算是打完了招呼。
追命则不是。
松江府的波澜万丈他没经历,但他原本就是四大名捕中对风秋初始好感度最高的。如今见到风秋兜了一个大圈终于又回来了,压了那么久的一句“师妹”总要多叫几声过过瘾。
于是两人一见面,追命便十分动容地唤风秋道:“师妹!”
风秋自然也十分应景的回称了去:“师兄!”
追命:“小师妹!”
风秋:“三师兄!”
追命:“可爱漂亮聪明的小师妹!”
风秋:“谢谢师兄!”
追命:“……”哎,差点忘了这个小师妹是蹚过松江府和断魂谷的,不好骗。
但追命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正要再说两句,却被无情给残忍的打断了。
无情道:“你们俩说书呢?”
追命:“……”
追命叹道:“这不是好不容易来个小师妹,我热情欢迎一下吗?”
风秋点点头,附和道:“我理解三师兄,我师父就我一个徒弟,要是能有个师弟我也很高兴。”
无情闻言嘴角微微一窍,他看了眼追命,问风秋:“那你现在很高兴?”
风秋一本正经:“高兴呀!”
追命:“对嘛,就是这个道理——哎,我怎么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风秋憋笑,无情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驱动轮椅上前,回了一句:“做师弟开心吗?”
追命回过味来,搞了半天无情是搭腔帮风秋占了次自己便宜。追命嘀咕道:“还说我呢,多个师妹,你还不是高兴地连话腔都给搭了。”
无情在前方缓声道:“三师弟,小师妹做东宴请景阳楼,你去吗?”
追命:“景阳楼,哈,那还得赶紧把二师兄和四师弟叫回来才是!”
风秋在前面听见了,笑眯眯说:“没事,我们可以把厨子打包回来。”
追命原本已被一句景阳楼勾起了肚里的酒虫,手都摸到了腰间的酒葫芦,但在听见风秋这句话的时候,追命还是忍不住想要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喝酒。
他不想因为太过震惊而将酒给呛出来!
追命沉思了一会儿,他大步上前追上了风秋。
风秋瞧着追命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不由也有些紧张。
结果追命却道:“小师妹,咱们神侯府待遇其实也挺好的,不比金风细雨楼差。你考虑一下,就一直待我们神侯府吧!”
风秋:“……?”我现在不是就在神侯府常驻吗?
风秋反应了一会儿,方才弄明白了追命的意思。
她拍了拍追命的肩,诚恳道:“景阳楼不算什么贵重产业,我在不在都是可以动它的。如果三师兄喜欢,我还可以让人送一酒窖的英雄醉来。”
“三师兄,别担心,我没那么穷。”
作者有话要说: 追命:是我穷。
大家假期快乐呀
53、52
江家到底有多少钱?
这个问题对于风秋来说, 其实和移花宫到底有多少秘密一样, 都属于未知。总之她知道因为她人在江湖,花大又在朝堂, 江花二家黑白两道的生意都做的非常开。其中,江家因为只有一个女儿的缘故,比有七子的花家更让朝廷放心,朝中有许多采办都在通过江家在做, 可以说虽无皇商之名,确有皇商之实。
风秋只知道自己家有钱, 非常有钱。尤其是江花二家这两个本来应该在两本书里分别作一方豪富的人家,自从因为世界的融合莫名成了亲戚,就非常干脆的走了条携手共进、共同富上加富的路。风秋可以毫不夸张的说, 江花二家, 就是当朝王o林外再加个x云。
风秋:不要问我家到底有多少钱,反正我数不过来,就是很简单的有钱。
她将这个道理非常简扼的向追命传达了一下, 表示对她而言, 借走景阳楼的厨子也好,送追命一窖的英雄醉也好,和酒楼伙计送追命一壶烧刀子的行为区别其实不大。追命实在不用觉得受了情。
追命听完沉默了很久, 好半晌才道:“师妹啊, 你既然出生在江家这种家庭,又是家中独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来走这江湖的呢?若说最初是情势所迫, 时至今日,你其实全然不必再入神侯府的吧?”
风秋:“呃,因为我有个一个梦想?”
追命想了半晌,勉强寻了个:“扬名天下的梦想?”
风秋琢磨了下,觉得要是真能作为将领收复燕云十六州了,那肯定得史册留名,江母作为商人之妇搞不好都还能得个诰命什么的,和追命说的也差不离,便点头道:“差不多。”
追命感慨:“现在的小丫头真是不得了,前两天我碰上峨眉的弟子,里头也有个小姑娘叫着要当天下数得上的女剑客来着。”
风秋想了想追命前段时间的任务,顺口就问:“是青衣楼的事?怎么,青衣楼和峨眉还有关?”
追命点头:“不止,还扯上了数十年前消失的金鹏王朝。青衣楼的主人是霍休,他本名上官木,是金鹏王朝先前的宗族。而峨眉的掌门独孤一鹤,竟也是金鹏王朝旧臣。话说回头,青衣楼这事吧,既要谢谢你和你姨母家,也要怪你和你姨母家。”
风秋满头问号:“我姨母和我家可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追命道:“是良民,但生意做的太大了,还成立了江南商会,制定了一堆规则就不好了。你要知道霍休的钱大多可都来不明,你家这么一搞,霍休明面上用来洗钱的那些铺子可就藏不住猫腻了。”
“江南商会觉得他有问题,把事报了官。嘿,也是巧了,知府是你大哥哥的同届,这事情一上心,一往细里查,可不就惹得霍休跳脚。朝廷命官受到刺杀,所以这案子才到了我手上。”
追命说着揉了揉鼻子:“我起初还以为背后是断魂谷呢。唉,没想到只是个青衣楼。”
遗憾完,追命又道:“呐,青衣楼这事,是不是你们家给捅出来的?”追命玩笑道:“若是没你家这一捅,霍休还好好做他的杀手生意,也不至于在彻底成气候钱,就先被端了。”
风秋沉默了一瞬。她原本还想着西门吹雪不过刚二十,陆小凤的故事基本都没开始,结果陆小凤故事里头的第一个重磅事件,就因为她家太奉公守法给提前被端老巢了。
风秋又问:“那霍休那明面上的铺子……?”
追命道:“充公,然后你家给买回去了,开了新铺子,因为位置很好,与你家原本的铺子刚好能连成一片,我听人说,生意好的不得了。”
追命显然也明白些内里的东西,揶揄道:“现在的江南,可是货真价实的十铺六花,余下姓江了。”
风秋:……我从中莫名嗅到了一点我家不正当竞争的味道。但这事我不好说。
风秋想,算了,反正她家挣的钱好多都捐给前线,都是国家的钱,只是换了个口袋。霍休也不是什么好人,把杀手生意换成蜜饯铺子也没啥不好的!
都是军费,都是好钱!
于是风秋一脸正色:“那三师兄更不用和我客气了,我拿来请客的钱都是三师兄保下江南人民正当经商得来的钱,走走走,三师兄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咱们不醉不归!”
追命哈哈大笑,无情在一旁看他们唠嗑到了现在,脸上也不由浮出丝无奈。
他摇了摇头,但仍没有要阻止他们的意思。
随侍无情的剑童见状,开口低声问:“公子,我们依旧跟着去吗?”
无情若有若无的笑道:“去,之前还能略饮一杯就走,如今怕是得喝个半醉才行了。”
剑童颇为不解,无情却道:“日后神侯府会很热闹了。”
剑童问:“公子是不喜欢吗?”
无情一时没有回答,直到风秋意识到无情还没跟上,又紧张地回看了一眼,似乎生怕听了全程的无情也意识到她家里利用关系,搞掉霍休这个商业对手的行为,那点儿紧张以及“喝了我家的酒就不能追究我家的不正手段”的意思,简单到甚至都不用去猜。
无情驱使轮椅向前,他道:“没什么不好,也习惯了。”
当夜,神侯府齐聚一堂,真的喝了个酩酊大醉。
无情算个半醉,铁手自制力太强,虽醉的不清,但依然死死把着最后的线没有倒下去。冷血是最早被灌醉的,追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真倒了。而他成功的也喝晕了风秋。
铁手对两个师弟无可奈何,在宴席的最后只能负责起把人背回去。
冷血被铁手碰到的时候,出于本能醒了一会儿,他睁着碧色的眼睛,先是警惕地看了四周,再看见熟悉的人,渐渐想起了自己是在干嘛后,又舒缓了下来,找到了风秋的方向,向她露出了非常干净的笑容。
和风秋也没差几个月的少年对风秋颠三倒四地说:“神侯府欢迎你,很高兴你来,你来挺好的。”
风秋听了也笑,直到最后一句,冷血才终于说对了。也不知道是谁向他灌输了些奇怪的观点,他对风秋郑重道:“师妹,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风秋笑嘻嘻得:“哎,我以后也保护师兄!”
冷血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动了,下一刻他就又倒了下去。
铁手再去推他,推不动了。
铁手道:“我带这两个回去,师妹你能自己回去吗?”
风秋点头,表示自己可以。
铁手见无情还在,也就放心了,直接一手扛起一个,和没事人一样的就出了门。
风秋对铁手的一双手即刻有了具体的认识。别的不说,力气真的大,抗两人和提两袋水果没区别。
风秋把头递出窗户外吹了吹风,风激灵的她清醒了些。
她刚回复了点意识,就听见无情在叫她。
风秋回过头,只见无情的指尖捏着一枚狭长的木盒,正递给她。风秋有些好奇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簪。簪子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江南琼花,除此之外别无装饰,是不管男装还是女装,都可以用上的发簪。
风秋看了看手里的礼物,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无情。
这一次,她也真切的见到无情笑了。
无情道:“欠你的生辰礼,还有……”
“欢迎你加入神侯府,师妹。”
风秋又看了看手里礼物,又看了看无情。她脑子还有点晕,但她多少记得收了礼物要表示感谢,所以她努力凝住精神,拿起了发簪,歪歪地插上了自己的头发。
她像个孩子一样规规矩矩道:“谢谢师兄!”
风秋似乎听见了一声笑声。
可这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风秋环顾了一圈,没看见。
她便将这事抛了出去,顺便借着酒劲,把她想问好久、一直没敢问的问题也给问了。
风秋认真问:“师兄,神侯府四大名捕代号分别是无情、铁手、追命、冷血,我加入之后是不是也要加外号啊?可是这四个我都觉得好难听,我能不能不用啊?”
无情:“……”
风秋还在道:“真的不太好听啊,太不吉利了!我们从商的人家,很讲究这个的!”
无情:“……”
无情稳了好半晌,才能开口,他道:“我们入神侯府都有各自的原因,代号也是。你和我们不一样,想来世叔没有再第一时为你取个新的名字,那日后也不会有的。你依然可以用江枫的名字。”
无情认认真真的解释完了,却没等到风秋那边的回复。
他过去一看,行,人已经彻底倒过去了。
无情:“……”
他又笑了声。
等风秋迷迷糊糊有点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在金风细雨楼了。
楼中模模糊糊还点着灯,她向亮灯处看去,似乎见到了苏梦枕。
苏梦枕的身体还是不好,他的病在这个世界基本等于绝症,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已经算是尽了整个金风细雨楼之力了。
她看了会儿,确定屋里的人是苏梦枕,模模糊糊地喊了句:“师父。”
苏梦枕听见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端了杯水来给她,轻声道:“渴了?”
风秋接过杯子喝完一杯水,之后才嘟囔道:“头疼。”
苏梦枕:“头疼你还喝这么醉?”
风秋道:“这样能最快和神侯府打成一片嘛。”她说完后又忍不住道:“头疼。”
苏梦枕便又去取了什么,拿过来喂她吃下。
风秋乖乖吃完后,苏梦枕才道:“邀月怜星给的,移花宫在楼中做客,你喝这么醉,他们可不太高兴。”
风秋道:“他们不高兴的事情可多了!”
苏梦枕叹道:“你母亲明天就到了,看在这事上,你今天也不该喝这么醉。如果不是他们送了药,你明日能去见你母亲吗?”
风秋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她道:“我娘明天就到了!?”
苏梦枕颔首:“燕南天送人,自然可以搭上盐帮的船到,明日才到,已经算是慢了。”
风秋心里一个咯噔,她问苏梦枕:“师父,我现在看起来能见人吗?”
苏梦枕冷静道:“你觉得为什么今晚我会在这而等着你醒,还帮你讨药?”
风秋:“……”
苏梦枕到底是风秋实际上的养育者,他心软道:“你还有四个个时辰想办法。”
风秋一个鲤鱼打挺起床,第一件事就去洗澡试图洗掉自己身上的酒气!
——然而她喝的实在是太多了,哪怕有移花宫的药加持,要在短短四个时辰内就让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是困难了点。江母对酒气太敏感了,若是让她发现自己酗酒——得了,一顿说教那时肯定跑不了的。加上她年纪渐大,江母总想她退出江湖回家去,这事处理不好,可能还要被揪着做要她回家的理由。
风秋痛定思痛,给自己换上了最贤淑典雅的女装,甚至还坐了马车去渡口。
她时间算的刚刚好,到的时候,燕南天他们的床还有一段距离才靠岸。
风秋扶着侍女的手,刚准备下马车等,却听见渡口一阵骚乱。
风秋低声问了车外的弟子,弟子看了眼回道:“是两个年轻人在路见不平,咦这两个年轻人好像在白楼里有资料。”
能在白楼里留下资料的年轻人可不算多,风秋起了兴趣,她下了马车往骚乱处看去,便见其中一名青年正把一名恶棍击翻在地。他神色冷峻,手中虽抱着一把剑,却在对付这恶棍时连剑鞘都没动一下。
那恶棍想要攻击他,却连他的衣角都碰不上,甚至他指尖不过微动,那恶棍便再一次被击倒在地,这次却是连动弹都做不到了。
周围顿时一阵叫好声,青年身边站着的另一名青年更是真心实意赞道:“白兄好身手!”
被称作白兄的青年却眉梢都没动一下,他冷声道:“对付不入流的垃圾,算不上好身手。真正有好身手的人,马上才要登岸。”
最初开口的青年道:“白兄是说燕南天燕大侠,也对,白兄也是用剑的,自然比我更想早些见到天下第一的神剑。”
风秋听到这里,不由眉梢微动。
燕南天护送江花二家上京的动静小不了,如果有心的话,打听燕南天什么时候到不是难事,不过——
风秋开口问了句:“你们在等燕南天?”
她的声音又清又透,在渡口一众船夫中尤为特别。渡口处的两位青年闻声看去,一眼便见到了带着帷帽立在马车边的娉婷少女。
虽然带着帷帽,江风吹动的昂贵薄纱下,却依旧能瞥见些许绝色。
只听她温柔得像一场梦般,瞧着两人,含着笑意轻声开口问道:“在下江枫,不知两位是……?”
那是星月摇碎落入玉壶酿成了酒,起风间,便倾醉了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风秋听到白愁飞的名字,一秒收回笑脸。
风秋:金风细雨楼是广结善缘,但我们不收破烂!
54、53
渡口喧闹, 却在这时似又静了一瞬。
在这一瞬里, 秋日的碧空晴日与岸边流淌的淡色水花都好像有了声音。晴空的风与渡口的水跳动连起了天与地,就好似连起了隔着重重人群的你和他。
渡口的年轻人怔在了当场, 但渡口的船夫却反而认得金风细雨楼的标志。金风细雨楼与漕帮关系不错,船老大虽不认得风秋,却认得风秋身边跟着的弟子,当下三两二推开人群, 走至风秋身边向三人行礼。
船老大道:“金风细雨楼来此,是为今日将到的少楼主亲眷吗?这事楼中一早交代过, 我等一路待着老爷夫人们呢,必不会有所闪失,大人们实则无需如此辛苦。”
风秋两侧的弟子开口道:“多谢您了。我们少楼主想要快些见到家人, 方才来了这趟, 并不是对您和漕帮的行事有不放心的。”
船老大见风秋装扮和两位弟子的态度,便知她在楼中地位不一般,但确实没有想到她就是江枫!
船老大神色微变, 原本还在打量的视线即刻低下, 他恭敬道:“原是少楼主亲至!是我等失礼,渡口日烈,您还请这边来——”
船老大正欲为风秋在这渡口上辟出一处静待之所, 原先俩哪青年中, 更为少年些的有些惊讶,几乎是下意识问:“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它的少楼主不是亡故了吗?”
青年话音刚落,风秋身边两个弟子便齐齐出剑。他们即刻从和善一秒切成怒目, 脾气更差点的那个,更是当场骂道:“哪个宵小咒骂!?”
那一剑凌空刺去,虽入不得西门吹雪这等剑客的眼,但这一剑也算是凌厉难避,可跻身江湖二流。风秋见身边的弟子这暴脾气的,刚要把刀去拦,却一手摸了空。
风秋:……对,我今天没带刀。那还是用碎银子吧。
风秋正欲出手,却见先前开口的青年已经轻轻松松避开了那一剑,他不仅躲的容易,更是叫道:“哇,我只是听了传言有点奇怪而已,我道歉,对不起!”
风秋见到这青年步法独特,更是抱着刀两三步就能避开弟子的全部攻击,便知这人功夫远在他们之上,只是心性平和良善,不欲与他们争长短。
风秋弹出了银子,阻止了两名弟子的动作,又走向两人,微微颔首致意。
她语带歉意:“家中小弟莽撞,我在此替他们两位说声抱歉,还望两位海涵。”
青年见她这么珍重,反而不适应了。
他似乎很少与女孩子靠这么近,更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方才红着脸说:“没有没有,本来也是我轻信了传言说错了话。”
他有些不敢看江枫,却又舍不得移开眼,有些不确定道:“你真的是江枫?”
风秋笑道:“前些日子是有传言说我死了,两位知道这传言,想来是从松江府来了?”
青年摇头:“我不是,白兄是,我从白兄那儿听来的。”
他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对,连忙看向和自己一同来京的朋友。
风秋便看向那另一名青年。那青年一身白衣整齐干净,但从他的装扮中也能瞧出他并不是个富裕的年轻人。不过他眉间的神情冷峻桀骜,看起来也并不是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样子。
青年也见到了风秋,但他却不想他的同伴一样轻躁,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对风秋道:“少楼主。”
他沉声道:“先前的传言,我是从燕南天大侠处听闻的,所以未曾怀疑它的真实性——”他向风秋抱拳,行了一礼:“冒犯了少楼主,还希望少楼主勿怪。”
风秋有些好奇:“你见过燕南天?”
青年不卑不亢:“黄河赈灾银运离松江府后不久,我有幸遇见了燕大侠与冷四爷。当时我遇上了些麻烦,还欠下了燕大侠的人情。燕大侠道,他不需要旁人还他恩情,若我真觉得过意不去,便去替金风细雨楼做一件事。”
他看着风秋,陈述道:“所以我入京了。”
平心而论,这青年虽沉默寡言,但容貌英俊、质如孤鹰,加上从他先前出手来看,是个用剑的高手,如今的态度又很质朴重情——若非金风细雨楼早已今非昔比,风秋或许还会想着都要把人拉进楼里去。
但现在的金风细雨楼文有杨无邪,武有燕南天,再不济移花宫还是金风细雨楼最可靠的同盟者。风秋自己又是个再合苏梦枕心意不过的继承人,金风细雨楼如今是真的不缺人,不仅不缺人,因为金风细雨楼如今扩张的太快,他们还要防着暗处的敌人给他们塞人。
所以听到青年的话,风秋也只是笑笑,她闻声道:“燕大哥是施恩不望报的人,既然如此,金风细雨楼更不能做挟恩图报的事情了。”
青年闻言,眸光微动,而风秋却并不在意,她道:“我楼中弟子今日冒犯了您的朋友,您若是能帮着说说,让您的朋友原谅则个,这件事便已两清了。秋日正是京中最好的时节,两位既来了京中,不妨好好游玩。京中景阳楼是我家产业,两位若是不介意,大可在此入住,其中费用,便算是金风细雨楼答谢二位重情重义。”
白衣青年身侧的持刀青年闻言睁大了眼睛,他道:“我没关系的,真的没有生气!”
风秋含笑:“那便谢谢这位公子。”
那青年憋红了脸,而白衣青年却突然道:“无功不受禄,多谢少楼主好意,京中既然无事,我便回了。”
另一名青年闻言睁大了眼:“唉,白兄这便回去了?可你还没有再见燕南天?”
风秋声音隔着纱,显得越发温柔:“是我做了什么让公子不快的事吗?”
白衣青年不免偏开了视线,他低声道:“没有,少楼主……很好。”
风秋便笑道:“那不如接受我的好意,纵然白公子无事,我相信这位公子或许是需要的。”
他的同伴道:“我的盘缠的确——少楼主怎么发现的?”
风秋含笑不语。
白衣青年沉默片刻,向风秋抱拳:“少楼主的好意,白愁飞领了。他日若有需要,白某定当全力以赴,刀山火海,皆不可阻!”
风秋的笑意微微一僵:“……?”
只听紧接着,白衣青年身边的同伴也说:“我是王小石,我没有白兄那么厉害。不过,如果江姑娘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帮忙!”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耳根却越来越红,只有帮忙二字铿锵有力,显然是从心而语。
风秋:“……”
风秋纱幔下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又不得不认清自己不太可能听错的事实。
她在沉默了片刻后道:“白愁飞,王小石?”
两人显然误解了她的疑惑。
白愁飞道:“陋名寡听,少楼主没听过也不奇怪。”
王小石道:“我刚下山不久,的确也没做成什么事……”
风秋:好的,真是这个白愁飞和王小石。
风秋的心情一时复杂极了。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未来会背叛苏梦枕,甚至戕害他的“金风细雨楼的白二楼主”。
按照没有风秋的存在,金风细雨楼的发展应该是一直与六分半堂胶着,甚至随着苏梦枕身体渐渐的衰败,隐有不搏便亡的下落态势。所以原本故事的苏梦枕在寻找继承人方面,要更为着急,最终他看中了来京中谋名的白愁飞和王小石。但白愁飞是个彻头彻底的野心家,他明白只要苏梦枕活着一天,他就永远无法真正的出头,所以他背叛了几乎算是给他一切的“结义大哥”,和六分半堂联手“谋杀”了苏梦枕。更是诓骗了王小石,将其赶出金风细雨楼后,又对这个后来知道真相的三弟追杀不止,霸占了金风细雨楼。
在苏梦枕故事的最后,为了摆脱他的前未婚妻,后来的六分半堂总堂主雷纯的控制,他命令自己最信任的人砍下了自己头颅,在解决了白愁飞这个叛徒后,永久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活过,而大多数人只是存在。
苏梦枕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却活的轰轰烈烈。风秋在原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前,对他影响最深的也不过只是这句话。但苏梦枕对如今的她而言,为兄为师,更是给了她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的引路者。要让风秋看着苏梦枕走上原本的结局,她做不到。她不仅做不到,她还要和大李一起掀翻这天地,彻底弄乱原本的棋盘!
王小石就算了,白愁飞是吧。
风秋: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让这个人进门!
风秋几乎是在瞬间敛起了周身所以的善意。
王小石极为敏感,他哎了一声。
白愁飞则是脸色微变。
白愁飞自是察觉到了风秋在听到他名字后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他自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只将所有都当做了风秋对声明过于看重,不愿理会无名小卒罢了。
白愁飞生硬道:“没想到金风细雨楼也是只看声明的浅薄之徒,是我来错了!”
王小石倒不这么觉得,他自省道:“……是不是我说错话,惹江姑娘不高兴了?”
风秋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不轻不重道:“我还有事在身,便不和二位多聊的。景阳楼便在朱雀道上,二位随时可去。”
说完,她便向船老大去,询问船的情况了。
船老大还没有回答,渡口便是一阵骚动。只听有人道:“船来了,船来了,好大的商船!”
江花二家为了庆贺,这次足足来了五条船!
除了为首的那艘是众人住着、还有末尾的那艘是漕帮的护卫的外,其余三条,皆装着各式各样的礼。就单以玉器,扬州以玉雕出名,江父为了恭贺花大顺便感谢大李,装了两尊约有一米高的白玉观音像来,其他的、用以给花大行走官场用的礼物甚至不需赘述。
风秋站在渡口,燕南天刚随众人除了船舱,就瞧见了等在渡口的风秋。
风秋高兴地向燕南天挥手:“大哥,大哥我在这里!”
燕南天自然也见到了风秋,他爽朗一笑,船与渡口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足下轻点,便在眨眼间越过了江水,直落在风秋面前,笑道:“枫娘,你今日怎么这幅打扮?”
风秋道:“我爹我娘来了,唉,你知道的。”
燕南天大笑:“那你该摘了帷帽,带着帷帽他们可未必认得你。”
风秋笑道:“没事,大哥在呢,他们瞧见你在我身边,也就知道是我了!”
话虽这么说,风秋还是摘下了帷帽。
轻纱从她的脸颊擦过,倒似她的面容比纱更轻软。渡口这下是真的安静了,静得只能听见水浪声。
江母一眼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她的笑容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温暖,但当她走到江枫面前的时候,却是一手就抓过了风秋的帷帽给她戴了回去,同时斥责道:“你年前回家娘和你说过什么,你出门在外不要那么抛头露面!”
“这秋日的太阳多伤皮肤呀!”
风秋:是我亲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江母选婿(。
风秋:饶了我把!
55、54
风秋接到了江母一行, 便想着先将他们带去京城的宅子落脚, 把他们暂时交给花大来照顾,她好回金风细雨楼处理下最后的扫尾工作, 顺便简单收拾下行李。
毕竟按照昨日她与诸葛神侯的交流,等朝堂的任命正式下来,她就要从金风细雨楼搬去神侯府了。而朝廷的任命,估摸着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风秋扶着江母就想让他们一行先上马车, 渡口的船老大已经为他们拨出了一条路来。
江父这一路上受了漕帮和盐帮不少的照顾,临行前还向漕帮的弟子道谢, 同时拜托他们帮着将船上的东西一并运去京中的宅院,也就略落下了一步。
渡口边风涌浪急,江父也不知怎么就崴了一脚, 眼见整个人都要栽倒, 燕南天瞥见,手中长剑掷出在江父身后一打——裹在布中的长剑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而江父也重新扶着身边仆人的手站稳了。
虽是如此, 江父还是惊出了些汗, 风秋连忙来扶他,他紧握着女儿的手方慢慢稳下了心神。
江父对燕南天连声道谢,燕南天扫过四周, 方才慢声道:“无事, 许是江风太急,您一时没注意。”
风秋听见燕南天的话,便明白江父这一跤怕是有些蹊跷。她四下看了圈, 只见他的脚边有块小石子,这石子渡口边常见,所以也瞧不出到底是不是有人刻意。风秋握紧了父亲的手,含笑低声道:“京中人多,难免挤着了,爹跟着我走吧。”
江父自是没什么不同意的。他也许久未见风秋了,见着风秋健康安全,很快便忘了刚才的插曲,只笑着和她说些路上碰见的趣事。
燕南天因江父这一摔,原本有些慵懒的姿态又重新警惕起来。
他走出不过两步,便察觉到有两人在瞧他。他一双锐目回看过去,一人眼熟,另一人竟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那人正是王小石。
风秋态度变得冷漠后,白愁飞便欲离开,但王小石却还是想看看燕南天的样子,所以硬拉着白愁飞留下了。
如今燕南天上岸,王小石第一次见到天下公认的第一,难免有些激动。而他激动的情绪,自然引起了燕南天的注意。燕南天向他看来,目带审视,王小石却是笑道:“是燕南天燕大侠吗?”
燕南天被王小石叫住,自然不能不回。他正要颔首,风秋瞧见了他们两人,低声对燕南天道:“这两人我刚见过,其中一人叫白愁飞的,说是欠了大哥的情,要还赠金风细雨楼,被我拒绝了。”
燕南天微讶,风秋快速补了一句:“大哥知道我的来历,白愁飞有问题。”
风秋的来历是什么,在燕南天这里,是来自后世,了解此世许多传闻。她说一个人有问题,不说有十分把握,那也有七分料定。燕南天向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回答王小石:“我是,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王小石满心激动。他从下山起,听到最响亮的名字就是燕南天的。他是个男人,虽不是很在意声名,却也会憧憬“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传奇。如今见着了传奇本人,他觉着只觉着自己胸膛里好似点燃了一把火,这把火将他胸膛里流淌过的血都炽了起来!
他高兴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想见见你!”
燕南天莞尔,他见过许多人,倒是第一次见到把自己当成一处“名胜”的人。
燕南天来了兴趣,也就多问了句:“你见到了我,却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王小石支支吾吾,好半晌才道:“我的名字什么好记的。”
燕南天却愿意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王小石见状,开口说:“我叫王小石。”
燕南天颔首道:“我记住了,王小兄弟,近十日我都会在京城里,你若是要寻我,只管去景阳楼便是。”
王小石有些紧张,他道:“燕大侠也住景阳楼吗,刚刚江姑娘也说我可以去住。”
燕南天看了风秋一眼,见风秋点头,笑道:“是我这义妹的性格,你只管去住吧,这对她只是件小事。”
王小石从燕南天的口中听出风秋似乎并没有在生气,他便也高兴了。
他对周身的同伴说:“白兄,那我们一起——?”
白愁飞却没有立刻回答他。
他看向了燕南天,拱手道:“又见面了,白大侠。”
燕南天原本对白愁飞影响就不算浅,也颔首道:“白少侠也来了。”
白愁飞道:“我来依约报恩,不过如今看来金风细雨楼并不需要。”
燕南天笑道:“当初便是小事,白少侠不必放在心上。京中秋日正好,白少侠既来了,不如好好游玩一番。恰逢新皇登基,京城正是繁盛热闹的时候,少侠此行不虚。”
这套说辞和风秋之前婉拒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白愁飞此时倒是半点都不会怀疑燕南天和风秋的关系了。
然而面对尚且年少、江湖地位几乎都在依靠金风细雨楼强盛的风秋,白愁飞尚可用激将法——换成燕南天,白愁飞倒是绝不能说出挑衅之词。
他沉默片刻,向燕南天拱手道:“白某谢过燕大侠好意。”
燕南天笑了笑,走了回去。
正好听见风秋嘀咕:“请客的是我,怎么不谢我好意?”
燕南天哈哈一笑,他打趣说:“你若是现在走回去,他一定更谢你。你回去吗?”
风秋连忙摇头:“不去不去,大哥你不知道这个人……唉,总之和他保持距离就是了。”
燕南天很少见风秋这样,他好奇问:“这人到底后来做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另一个邀月吗?”
风秋:“……侮辱邀月了,他算更厉害些的江琴吧。”
白愁飞这个人,恃才傲物、杀伐果断是真,狼子野心、阴险恶毒也是真。真要形容,风秋或许会用七步蛇来形容他,如果能完全驾驭他,他是杀敌的利器,但再如何勇猛严霸,也改不了毒物本质。
总之,避着走吧。
燕南天见风秋情绪低落,也就不再提起渡口遇上的两人。
他陪风秋一起先将江花二家送往花大的府邸。
风秋今天穿的一身不能骑马,所以她陪着江母和花姨母坐在马车里。
江母一年见不到女儿几次,能见到的时候,自然要仔仔细细的看。风秋也知道自己任性,对父母算不得尽孝,在江母面前总是尽可能敛起周身的江湖气,做个让她满意的女儿。
就好比这会儿,江母仔仔细细看过了一圈后,十分心满意足。
她道:“我女儿更漂亮了,看来这大半年,你听了娘的话,没倒出乱跑。”
刚刚跑完松江府干过一票大的江少楼主:“……对,我很乖的!”
江母掩唇发笑。
花姨母见状,瞪了风秋一眼,说道:“你真以为我们两个深闺妇人是眼瞎耳聋,听不到你江少楼主的威风事吗?”
“你前些日子一定闹出过大事,否则你那结义大哥特意来趟扬州?”
“你母亲和我不傻,只是不愿你左右为难……真是傻孩子。”
风秋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听训。
江母见状,伸手拉住她,温声道:“不教训你,和母亲说说吧,今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风秋有些惊讶,她试探道:“真的?”
江母更温柔了,她保证:“真的。”
风秋:……这会儿又不像我亲娘了。
但母亲想听,风秋也就捡着些有趣的,又不那么惊险的事情给江母说了。江母听得津津有味,临马车停了,方才意犹未尽地总结了一句:“所以今年,除了外面传的、叫做西门吹雪的剑客,你还新结交了李探花的弟弟和神侯府?”
风秋:……这是重点吗?我以为重点是我那发小邀月单挑了我大哥,还有怜星一个人干翻了断魂谷。
她回答:“神侯府那边也不能算认识,毕竟按着大李的安排,明后两天我大概就能接到任命,也去神侯府了。”
风秋生怕江母觉得神侯府危险,抢先道:“等进了神侯府,我就是管家的人啦,以后行走江湖,别人就得更顾忌我的身份,我也就更安全。”
江母闻言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叹道:“你还不打算回家啊……”
听见江母这句话,风秋不由沉默,她在很多事上几乎都在按江母的希望在做,但“回家”这件事,显然不是现在的风秋能够答应江母的。
风秋也不是不知道江父江母的心思,为人父母,哪有真心喜欢自己的孩子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当初风秋入金风细雨楼,本就是权益之计,如今眼见江湖安定,江家与花家也彻底站稳了脚跟,江父江母想要风秋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江母观察着风秋的表情,小心翼翼道:“这次我与你父亲上京,专门带了船礼物给你师父。这些年,他替我们教导你不容易,我和你父亲也想略表点心意。”
“还有你年前回家提过,希望能够打通的粮道,我和你爹也想办法打通了,所以——”
江母瞧见了风秋的表情,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打算回家。”
风秋想江母行了大礼,闷声道:“娘,对不起。现在还不能回家,但我一定会回家的。”
花姨母有些着急:“那是什么时候?枫娘,你今年十八了,你不能——!”剩下的话花姨母又吞了回去,她最后也叹了口气,说:“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着她做出凶巴巴的表情:“你心里有数吧?”
风秋见马车停了,立刻就起身要下马车,她回答道:“嗯嗯,有数呢。”
花姨母:“……”
江母拍拍花姨母的手背,以过来人的态度安慰自己的姐妹:“习惯就好了。”
花姨母:……行吧。
下了马车,风秋一溜烟就进了门。
花大见她跑这么快,还有些惊讶,拉着她问:“怎么了?”
风秋道:“这还要问,我娘在后头呢!”她沉着脸:“你娘也在后头呢!”
花大下意识手一松,风秋交代完,拔腿就想往金风细雨楼回头跑,偏她跑的还是不够快。
江母下了马车。
不过她倒是遵守了诺言,并没有要教训风秋,只是笑眯眯的说:“枫娘现在就要回楼里吗?”
风秋道:“……有点事。”
江母点头:“好,你去吧。”
风秋:“……?”
江母这么一说,风秋反而有点不太敢走。江母见状笑道:“正好我也想和你师父道谢,晚上我和你爹一起去趟金风细雨楼,你不会不同意吧?”
风秋头摇如鼓:“那当然不会!”
江母更满意了,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总是抛头露面,所以你帮娘再请几位客人。”
风秋好奇:“您在京中还有朋友吗?”
江母道:“是你的同僚,你不是要入神侯府吗,我见见总没关系吧?”
风秋:“……没关系。”
江母点点头:“李探花就不用你请了,我请你大哥去请,你同你师父说说就行。”
风秋:“……?”
风秋茫然:“请大李做什么,他不和我共事啊?”
江母微微笑了笑,风秋心中雷达疯狂作响,她警惕道:“您到底想干嘛?”
江母温声:“我想见见我女儿的朋友,这也不行了吗?”
风秋:……我的直觉告诉我不仅如此,但我不敢说。
风秋只能应下,她想了想,去神侯府的时候,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先问了人:“今天几个人在家?”
那些人已认得了风秋,知道她是新加入的,恭敬道:“盛大人在,冷四爷要明日回来。崔三爷和铁二爷刚出任务,说是在您接到任命前一定回来。”
风秋松了口气:“也就是只有大师兄在家是吧?”
那人点了点头。
风秋想着,无情是四大名捕里最稳的,堪称见过无数场面,应付了她娘绝对是小事一桩,便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要请师兄吃饭。
无情正在看书,听见了风秋的话,挑了眉说:“你昨日才喝醉,今日又请?”
风秋说:“是我爹娘请,我爹娘今日来了。他们想见见我未来共事的朋友。”
无情见到了风秋头上的玉簪,他略顿了一瞬,又将视线移回了书上,开口道:“好。”
风秋:“真的?”
无情道:“为人父母心忧子女是常情,我称号无情,并非不近人情。”
风秋缓缓的眨了眨眼,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道:“那我就先谢谢大师兄了?”
无情让她只管回去。
风秋走出神侯府,还有些不真实感。或许是事情太顺利了,让她隐约觉得之后会有更大的麻烦在等。
她把自己的困惑说给燕南天听,燕南天道:“不至于,这顿饭我也是陪客,能发生什么事?”
风秋想想也对,于是便回去了。
金风细雨楼这些年在经济上受江家资助良多,苏梦枕又是有将金风细雨楼交给风秋的打算的,江父江母的到来,他自是十分重视,更是将宴摆在了楼中,特意请来了江南的厨子。
风秋道: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上了桌,风秋看着十多人的餐具,又数了数自己已知的人头,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江父江母落了座,他们旁边坐着的人是风秋认识的,却又是风秋不认识的。
风秋:……谁请的邀月和怜星!!
若在一天前,不,就一盏茶前问江枫,邀月和怜星会不会和陌生人、甚至是一群陌生人共处一桌吃饭,风秋一定会斩钉截铁的说“不会!”,但此时此刻,邀月和风秋不仅坐着,他们的对面还就是燕南天和无情,斜对面是就是苏梦枕和杨无邪,再靠右些,是被花大请了过来,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眼中含笑的李无忌。
风秋有那一瞬,很想不要父女母女关系了,她的直觉在劝她跑!
最熟悉风秋想跑是什么姿态的怜星见状忍不住弯了眼,他开口说:“枫娘不想见到我们?”
江母见状有些惊讶,她困惑地看向风秋:“你和他们兄弟,不是一起长大的吗?”
“关系……不好?”
风秋:“……不是。”她面不改色地在苏梦枕和燕南天的中间坐下,顿时倍感安全,又能微笑地回答江母:“关系挺好的,上次的事情,还是他们帮忙解决的,对吧,两位师兄?”
江父见状连端起了一杯酒:“枫娘给二位添麻烦了,她一个姑娘家在江湖行走,日后还请两位多多看顾。”
怜星接过了这杯酒,十分尊敬道:“叔父多虑了,移花宫与金风细雨楼本就是世交,我们自是护着枫娘的。”
邀月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他多少应下了江父的酒,也简单应答了一句。
江母左右看看,在座的所有人中,邀月和怜星的相貌显然最为俊美。便是江母见过的市面不算小,甚至家里还有着花家七子从小看到大,此刻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若是普通人这么盯着这两兄弟,怕是眼睛早没了。风秋见江母作为,紧张地都快捏断了筷子,可这两兄弟竟然没有发怒,好脾气的怜星甚至陪着江父还说了两句话!
风秋:是我今天没睡醒,还是饭菜里有毒。
说实话,风秋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两兄弟脾气这么好的时候。
她自己一时都看呆了!
风秋问燕南天:“我没看错吧,真是邀月和怜星?”
燕南天首次迟疑了,他没能答出风秋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一章没写完
56、55
一顿宴席, 风秋吃的是担心受怕, 食不下咽。
她这下倒是后悔没坐在江母旁边了,隔着好几个人, 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江母笑容温和地同怜星聊起移花宫往事,转头又居然能得空问两句无情神侯府的情况。
风秋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她又找不出个所以然,问燕南天吧,燕南天比她还要迷茫。
苏梦枕似乎是看出名堂了, 碍着江父江母的面子,他又不好与风秋直说, 只能轻轻向她摇头——意思和花大差不多,你把这顿饭先熬一熬。
风秋:怎么能这样。
她只能将可怜的视线投向了她的小伙伴,此时看戏正看的得趣的大李。
风秋弹指以气劲空打了李无忌的酒杯一下, 引得对方注意后, 她以眼神指了指自己的父母,无声问:你有看出什么不对劲吗?
李无忌笑眯眯地点头。
风秋顿时松了口气,她紧接着以眼神示意李无忌解决一下。
李无忌看了看江家父母, 非常可惜的摇了摇头。
他无声对风秋道:你通知我通知的太迟了。
风秋:……不是我迟了, 是花大通知的你!
大约是风秋坐如针毡的模样太过可怜,大李良心未泯,给了她句提示。
他提醒风秋:没有女人。
风秋起初还想:哪里没有女人, 自己不就是女人吗?
但后又细一想, 明白了李无忌的意思。
她的背后激出了一身的冷汗,江母请客的理由是想见见她的朋友,而风秋的朋友虽然不多, 但也不至于都是男性了。就好比楼中她就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弟子,江母也不是不知道她们,可这顿饭,为什么没请她们呢?
若说江母是在考虑男女大防——风秋自己就已经坐在这里了啊!
没有女人。
风秋如今再回想起江母的态度,花大的态度,以及李无忌入席后的态度,顿时觉得所有的不对劲都可以解释了。
——这根本就不是答谢宴,这是相亲宴啊!
就是在很久很久之后的世界,男女相亲,至少也是一次对一个的。
江母不愧是能容忍自己独女闯荡江湖的女性,掐准了风秋的性格,说见就一次性见全了她想象中所有可能的人选——得亏西门吹雪回家了,他要是没回家,风秋毫不意外自己的母亲也能三两句骗她把人也请过来!
风秋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每一颗细胞都在大喊着“尴尬”!
大李也就算了,这人自己人。就算被花大坑来了,笑两句也就没事了。
重点是“无情”。
无情是她亲自请来的!
风秋单手捂住了脸,这一刻,她只想呻吟,顺便把自己埋进地里去。
风秋:怎么办,我亲手把我未来的上司请进了我妈办的相亲宴里去,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想潜规则他上位。
风秋面无表情,她觉得自己可以死了。
终于意识到这顿饭的真面目,风秋再听江母问向无情的一些话,便不那么能坐住了。
无情并非与人热络之人,江母的问题,他秉着良好的修养,一一简答了,只是江母却瞧着不甚满意。
眼见她笑容更加慈爱,熟知江母性格的风秋见状,连忙端起一杯酒,及时打断了江母没有问出口的话。
风秋正经道:“在追凶破案上,我实无经验,日后怕是要麻烦师兄,还妄师兄不吝指教。”
无情微微颔首:“职责所在。”
一杯酒饮下,风秋自是觉得既解救了自己,也解救了无情。
只可惜她还是太小看了自己的母亲。
江母跟着江父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家,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江母被风秋截了话头,半点都不在意。当风秋酒杯一搁,她三两句就又能把话题拉回“家中几亩田地”“腿伤还有无治愈希望”这类略显敏感的话题上来。
偏江母又极懂语言的艺术,她问出来的时候,你不仅不会觉得尴尬,还只会觉着这是来自长辈的关心,虽不情愿,却又不太好拒绝。
这手段风秋太熟了,她每次回家就是这么被套出所有话的。
风秋为了自己的未来,不得不再一次挺身而出拯救新上司。
她再一次举起了酒杯,在众人瞩目的视线下,硬着头皮道:“大师兄,我想起新皇登基是个喜事,我再敬你一杯。”
无情:“……”
无情迟疑了一瞬,回答风秋:“同喜。”
于是再饮下一杯,避过话头。
两次一堵,江母还有什么看不出的。风秋越不想她去接触神侯府,江母反而越对无情感兴趣。她笑着又说了两句,故意停了话头给风秋机会。
而风秋果不其然又一次站了起来。
她这一次站起,无情都不用她等了,他直接端起了酒杯,语气清淡:“还是敬我?”
风秋:“……”
风秋硬着头皮:“你喝吗?”
她木然道:“喝吧。”
无情:“……”
无情看了风秋一会儿,他端起酒杯,什么也没说喝了。
江父见状,忍不住出声道:“你别喝那么多。”
风秋的酒杯已经到唇边了,李无忌似乎是终于看够戏了,他举起酒杯向江父与无情示意:“那我来替枫娘喝吧。”
他笑眯眯地看向风秋,说的意味深长:“你还是少喝点好。”
风秋:……不瞒你说,我现在只想把自己灌醉。
李无忌的行为显然极受江母喜欢,她将视线从无情的身上移去了李无忌的身上,不过顾忌着他是当朝新贵,说话间要更多一份小心翼翼,与其说实在打听李无忌的情况,倒不如说是在聊家长。
是的,面对李无忌,江母的话题反而正常了许多。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询问着女儿好友的情况,诸如家中人口、又比如有无需要江家相助之处。
李无忌本就擅言,与江母说话,两三句便由江母牵着他问,转成了他牵着江母说话,不着痕迹间,就解决了风秋最害怕的问题。
李无忌面上和江父江母交谈甚欢,背后和风秋比了个手势。
风秋:一顿饭你和我要三千两,大李,要不是我去过李园,真的要以为你家破产了。
风秋想了想,还是比出了一个“二”,大李瞥见了,嘴角笑意更深,他向风秋点了头。
风秋顿时就放宽心,李无忌帮忙了,那这顿相亲宴必然是能无惊无险,平安渡过——个鬼。
这厢李无忌刚牵制住了江母,邀月得了空闲,便侧头冷冷看着她,问:“你要入神侯府?”
风秋:“……”
风秋也不知为什么心虚,她道:“这事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邀月沉默了一瞬,半晌又道:“我以为这不过是为解决蔡京的权益之计。”他看向无情:“如今蔡京都倒了,再没什么碍着神侯府,何必需你再去。”
这话要说的深入下去,就牵扯到风秋和李无忌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了。风秋如果想要上战场,那么单凭江湖身份是决计无法领兵的。考武举走正常路子又太慢,而且金风细雨楼这边也不好处理。走神侯府入军,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路子。
苏梦枕在最早的时候,想让风秋入神侯府,也未必没有这样的考量在内。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好对这两兄弟说,风秋含糊道:“我锻炼一下自己嘛……”
邀月:“……”
邀月捏碎了手中酒杯,在江父听见了声响回头的时候,他又将酒杯碎片握成了齑粉,随手弹去,对江父道:“沾了些灰。”
江父看见邀月指尖漏下一撮粉末,有些奇怪是哪儿的灰。但这话他不好问,苏梦枕也一早示意婢女取了帕子给邀月。所以他只简单表达了一下自己最初的困惑:“你的酒杯……”
风秋连声道:“刚刚侍女拿去换了,不小心落了灰呀。”
江父闻言恍然,杨无邪见状,主动开口与江父闲聊,江父的注意力被吸引,也就不再注意。
风秋还没来得及开口,目睹了一切的苏梦枕搁下了原本捏着的筷子,不轻不重地质问:“邀月,我记得你师父不是这样教你处事的。”
他略抬眼,带着审视看向邀月:“你与枫儿私下相处,也是这样?”
邀月指尖微凝,他面色冷然看向苏梦枕。怜星见状想要开口,却被苏梦枕一眼阻止。
苏梦枕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但他坐着,邀月却寻不到他的破绽。
或许他可以寻出破绽。
但代价却不是如今的他能“付”的——
邀月瞥了风秋一眼,指尖卸了力,他向苏梦枕说:“是我失礼。”
他想了想,甚至向江枫微微露了笑:“师妹见谅。”
风秋:这是什么死亡微笑,这是死亡预告吗!
风秋干巴巴道:“师兄见外了,见外了。”
邀月垂下了眸,他不知在想什么,但他的确没有露出半点不满,就好似他是真的听进了苏梦枕的话,收敛了自己的性子一样。
苏梦枕原本就对移花宫欠着份情,邀月和怜星性子平稳,他自然十分欣慰。
而风秋呢?
风秋心想:完了,邀月真的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
于是这宴吃到了月上三竿,众人告辞。
风秋将客人都送走,一回楼中,便被江母堵了个正着。
月色下,江母目光坦澈地看着风秋,更是在风秋开口前说:“我的想法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所以也不必我再多费口舌说与你听。”
风秋点了点头。
江母道:“我也瞧出你的意思了。”
风秋:“嗐……”
江母笑道:“我说了不训你。”
她向风秋招了招手,让风秋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庭院里月华如水,亭植如盖。江母瞧着月色,慢声对风秋道:“我记得也是这么个晚上,苏楼主救了咱们家,你也跟着他走了。如今过去这么久了,人事变了这么多,这月亮倒好像没变过。”
风秋没说话。
她做江枫做的太久了,以至于已经完全成了江枫。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这样的话。
江母温柔道:“你七哥哥来找过我。”
风秋讶然:“什么时候?”
江母道:“你赢过西门吹雪的时候。”
风秋:“七哥哥没和我提过?”
江母不太高兴:“现在是我说,还是你说?”
风秋:“您说,您说。”
江母方才继续道:“我不催你回家了。”
风秋:“!”
风秋这下是真的吓到了:“娘,你没事吧?”
江母:“……那你明天就和我回家。”
风秋正色:“娘你一定没事。”
江母叹气:“我放弃啦,硬拉你回去,也不知道对你是不是反而是坏事。所以我才想着这次上京,给你挑个夫家。”
“不回去就不回去了,但成个家总行吧。你花家大哥哥还先成家后立业呢。”
风秋:“那您也得给我通个气啊,这么突然的,我很难做人。”
江母毫不受影响:“乖女,我也很难做啊。我要不先斩后奏,我一个都见不到。”
风秋:嗐,我亲娘太了解我了。
江母认真说:“你成了家,我和你父亲好歹也放心些。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让我和你父亲选,所以我才来给你掌个眼。你以为我真的很无聊吗,我这把年纪了,还得千里迢迢来看我女儿有可能愿意的对象,我都快十年没这么说话了。”
风秋:“是、是,您辛苦了。”意识到江母并没有硬拉线的打算,风秋也放了心,她端了茶,顺口打趣道=:“那您看出什么来了?”
提到这个,江母还真看出了不少。
她沉吟片刻,对风秋道:“若单论人品,自然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兄弟最好,但他们是行走江湖的,而你花家大哥怎么说也是京官,身份上不太合适。”
风秋闻言差点被呛住。
这天下是不是也只有她娘,敢对着移花宫宫主说,你们身份不合适?
风秋默然。江母仍在说:“你神侯府的同僚,那位叫做无情的倒是合适。既出自名门,又是官家的人,只可惜腿脚不好,太可惜了。”
风秋:“……”
风秋漠然道:“那这样你怎么不多看看大李。”
江母说:“我当然看了!但我也清楚咱们家,虽说你花家大哥为官了,但咱们家仍是商贾人家。李家是簪缨世家,出过不知多少名士大官,李探花是家主独子,仕途更是一片大好——像他这样的,咱们家算是高攀,你嫁过去要应付官场那套,怕是吃不消。”
风秋:“……”
风秋刚想说句“娘你想的真远”,江母已经紧接着说:“不过我听李探花说,他还有两个弟弟,二弟已经结亲了,但三弟弟没有。”
“他三弟弟似乎也走江湖,就像咱家小七一样。”提到李琦,江母十分满意,“听说你也是与他见过的,他人品如何?”
风秋想了想,说:“堪称一流,但是——”
江母没听完风秋的话,她弯起了眼睛,笑着说:“如果人品能得李探花五成,我就觉着他最合适了,人品家世都好!”
风秋一阵猛咳。
她这次是真真正正被江母的惊世发言给呛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秋:这人很神经病!
江母:那算了。我再回头看看西门吹雪。
57、56
好在江母也就是随口一说, 逗风秋玩闹的。虽说按着她的标准, 的确是李家的第三子最合适,但一切还要看风秋自己愿不愿意, 喜不喜欢,结亲这种事,总是对女孩家更吃亏一些。
江母自己就是个女人,知道女人的苦处, 故而对风秋也没她面上表现出的那么严厉。
她伸出手替风秋理了理鬓发,温柔道:“娘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 你从小就特别。别人想要的,你却未必想要。娘不担心你的未来,娘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结亲是娘和你爹希望的, 因为我们作为长辈, 总希望能看到有小辈承欢膝下。但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我和你爹也不是没别的事可做了。”
“你只要答应娘一件事。”江母的容颜在月色下比春日的江南更要温柔慈爱,她的眼角已添了皱纹, 皮肤也不如年轻的姑娘光滑紧致, 但若只看五官,或细瞧她那双堪若曜石的双目,便能猜到她年轻时也该是位足以名动一方的美人。如今她放下了所有伪装, 只以一颗最温柔的心对自己的女儿轻声细语, 那点皱纹在月色下都似消散了。
她的手指覆上风秋的,仔细叮嘱:“不管你去做什么,别忘了回家。”
风秋的眼眶微湿,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她却连声音都闷了起来。这如闷雷一般的声音,使她往日里的舌灿如花全不见了踪影,只得出了一句轻声的“嗯”。
而这一句似便能得母亲满足,她被母亲抱在怀里,离开了所有喧闹计较。只有月色如水,映照人影成双。
苏梦枕在风秋走后,见到了江父江母。
这两位年过四旬的长者向他行了一礼,被苏梦枕及时扶住。
他眉梢微促,轻声道:“两位何须如此?”
江父道:“苏楼主对我儿的照顾,我夫妻谨记于心。将金风细雨楼尽数交托于她,与其说是她合适,倒不如说是她已适应了金风细雨楼。”
“苏楼主是为了她后半生坦荡,方才将一生心血相交。这份恩情,我夫妻还不得,也只能向楼主道一声谢。”
江父江母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虽说不涉江湖朝堂,但论起精明程度,怕是连无情都要稍逊一筹。苏梦枕也从不与这两位话中绕弯,他尊敬道:“两位言重了,江湖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苏某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交托者。”
“是苏某要谢过两位。”
江父江母互看了一眼,心里大约有了数。有些事情有数之后,就不必再摆上明面去说,说的太直白,反倒要坏交情。这两名商人本就感佩苏梦枕与他父亲昔年施救之情,掠过风秋的将来,他们的感激之情更多。
趁着今夜有空,江父江母便将先前苏梦枕请托之事一一告知,同时将那船上带来的东西再详细告知。
江父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吃食,只是从不同的路来的。有些路,不方便摆在明面上,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苏楼主得了礼,不妨尝尝,看看是否新鲜,又是否要常送。”
金风细雨楼在年前曾托江父开辟新的粮道,这只是明面上的,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大李通过金风细雨楼想要弄清楚,除却官道江湖里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密途。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对商家来说无利可图,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朝廷发现,甚至还会觉得你居心不良,冠你个“谋反”的帽子。一年的功夫,也不知砸下去多少银钱,江家方才摸到了这些绿林黑道行的秘密通道。
然而这样的事情,仍是不能摆上明面的。所以借着这船,将他们查到的“路”送来苏梦枕的手上,再由苏梦枕送去给李无忌。
苏梦枕道了谢,江父仍有困惑。
他道:“这路来的远,有不少甚至过了辽。”他迟疑了一瞬,“皆是往燕云十六州的路,这路就算寻到了,也未必是能由官走的……阁下寻这些,真的有能用上的一天吗?”
苏梦枕眸色似也被月光浸染,他接过了江父递来的“礼单”,颔首道:“用得上。”
他微微笑了笑,常久的生病让他的面上有些灰暗,但这颜色却只会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更坚不可摧!
苏梦枕看着江父,他淡声道:“或是三年后,或是十年后,再或是十五年后——”
“——大漠的孤烟与羌笛的风沙。你我有生之年,总会再见到。”
江父江母去见了苏梦枕,风秋不便打扰,自发的退出院中,随意寻了处空闲的地方小憩。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紧接着一件,细算下来,她都没有真正休息过的时日。此刻江父江母来了,她也好似真是个孩子了,也能在夜间闲逛偷闲。
风秋倚着廊柱,夜风温和,熏得她昏昏欲睡。
但她在合上眼前,极轻的声音惊动了她,她向后看去,瞧见了并不在意拨动了树枝的怜星。
风秋眨了眨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怜星道:“枫娘又怎么没和叔父叔母一起?”
风秋随口道:“我爹娘去见我师父了,我没必要跟着。”
怜星笑道:“既然是家中闲谈,又哪里来的没必要?怕是别的事吧。”
风秋沉默了一瞬,她也不觉得金风细雨楼这些年显然过线的动作能瞒过怜星,她竖起一指,嘘声道:“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了。就像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怜星静静瞧着风秋竖起的那根手指。
她实在太被老天厚爱。明明是个握起刃来再凶狠不过的刀客,偏手生的比最娇养的女人还要纤细柔韧。若非她刻意为之,怕是任何一个瞧见她手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对乐伎的手,而非一位刀客。
她生来便是件上天给予精心雕琢的礼物,瞧见的人都想要拥有。若非际遇使然,怕早就被人藏进了柜子里。可若是被藏进了柜子里,又怕是没有了今日月下华光。
怜星瞧着眼前的姑娘,从她的指尖贪婪地一路瞧进她的裙角发尾,瞧见她纤细的下颚,瞧见她微亮着光、可爱又可恶的眼里去。怜星看着她,心中的欲望蠢动,可手指脚尖却又动不得一步。
他只能看着,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可真是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风秋见怜星静默着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记着今晚宴席的事情。宴席上江母因不知这两人性格,许多行径做的确实太过亲昵了,这样的行径对大李、对无情或许都算不得什么,但对这两兄弟,按他们的标准,的确能够上冒犯。他们把一顿宴席全然忍耐了下来,甚至顾忌到了江母的心情,风秋是该道谢。
不仅是道谢,她有些无奈地想,或许还该备礼。
风秋想着,轻咳了一声,对怜星道:“师兄,今天晚上谢谢了。”
怜星闻言回神,他笑着反问:“谢什么?”
风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直接说谢谢你们没对我娘发莫名其妙的脾气,会不会适得其反,本来没气被她这句话反而给弄得生气了?邀月肯定是会生气的,怜星呢,她好像还没有见过怜星生气。
或许是今夜她太放松了,以至于在怜星的面前,思绪都飘散了开来。
怜星见状,忽而微微倾下身。他漂亮的脸一下与风秋距离的很近,风秋的脑后就是廊柱,她下意识后仰,竟也退不去哪里。怜星瞧见了,忍不住弯起了眼,他略退后了一步,先前略带侵略的气息就像是风秋的错觉,在一瞬间散了干净。
怜星还是移花宫里好说话的、风秋不怎么怕的那位二宫主。
他给了风秋绝对安全的距离,略歪着头笑道:“和家中的长辈说上几句家常,这是为人晚辈的应尽之责,说不上任何需谢的。当年枫娘不也常陪师父说笑吗?”
风秋嘀咕道:“毕竟场合不太一样嘛……”
怜星的耳朵就和他哥哥一样厉害,风秋再小声的话也瞒不过他的耳朵,他听见了,慢慢道:“原来枫娘知道今天的场合。”
风秋:“……?”
风秋原本散漫的心态忽然警惕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果然,下一刻怜星便紧跟着说:“枫娘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就更不需要向我和哥哥道谢了。”
风秋:“!”
风秋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睁大了眼睛,对着自己面前的怜星道:“我娘骗你们来给她相看哎!你们怎么会不生气呢?”
风秋越想越觉得和断魂谷那次,果然邀月进阶果然还是出了岔子,连着怜星对付断魂谷的时候可能也有问题。怜星给她的距离不方便她站起来,她只要仰着头对怜星说:“你老实告诉我,和你哥哥是不是真的练功出了点问题?”
“你们本来就是大夫,大夫最容易讳疾忌医。当初邀月受内伤就是这样,我看这次他是不是伤的也不清!”
怜星闻言莞尔,他倒是好脾气,还能劝风秋一句:“这话你可别和哥哥说,我怕他气到去找神侯府出气。”
风秋:“不是,他生气怎么又要找神侯府了?”
怜星瞧着风秋生气,等了半晌才又说:“枫娘你知道的,我说不必谢的理由。”
“你心里明白的。”
风秋茫然:“我明白什么?”
怜星浅声道:“我和哥哥可以忍耐你的母亲与父亲,但不能忍耐神侯府的原因。”
风秋起初说:“因为我是你们的师妹,神侯府和你们无关?”
怜星静静地看着她,表情仿佛在说,你心里知道,你只是从没有去想过。
风秋心想,她还有什么没想过的呢,她面对这对兄弟的时候,从来想得都是最多的!
不是因为他们从小长大的交情,让他们愿意对自己父母多客气一点,还能因为什么!
和原著一样,“见君心喜”吗!?
风秋忽然顿住,她的浑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僵直了。
她意识到了件很怕的事。
风秋沉默了一会儿,对怜星认真地说:“我今天喝了两杯酒,我可以当我刚刚听力不好,再给你重说一次的机会。”
怜星微微低眸,他没有向前,却也没有后退。他瞧着风秋,慢条斯理道:“我说,今夜的事情枫娘不必道谢。”
风秋:“……”
风秋见怜星不肯改口,表情古怪,对怜星笑道:“我娘可一次叫了你们两个,怎么,这样也都不生气吗?还是说,不管我娘看上哪个,你们都不介意?”
风秋这话说的其实就有些过分了。
她与怜星邀月这对兄弟相处了这么多年,若是不知道这两兄弟对自己的特殊,也太过遮目自欺了些。但有些事情,永远是不说破,就不会更向前走那么一步去。她知道这个世界和故事里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他们没那么不可理喻,她也不会任人宰割。但她又觉得,这份特殊应该是建立在苏梦枕与江宫主的交情之上,建立在他们曾共患难、同成长的时光之上。
那可是邀月和怜星。原故事里的“江海玉珠”都仅是惹动了她们,换成风秋这恐有一副皮囊、甚至连《礼经》都要学上三五年的军伍之徒,又有什么能扯动他们的。
孤高自傲、居于广寒天上的家伙,怎么会突然间落回了地面上呢?
可他们真的落在了地上。
怜星瞧着风秋道:“可以啊。”
月光下,他微微笑着,俊美得像是故事里的仙人。只是他说出的话,却让风秋头一次对他生出了恐惧。
风秋冷声道:“我选你哥哥,你也不介意?”
怜星笑道:“是有点伤心,毕竟我和你的关系才要更好。不过如果是枫娘你选的,那就没关系。”
“甚至换成我,我也会建议你选哥哥。”他静静瞧着风秋,身边的气质依然是风秋熟悉的温和,“枫娘,你会选吗?”
作者有话要说: 风秋:我选你个大头鬼!我看你和你哥哥都需要洗洗脑袋!
我回答一下问评论问题的读者!减少!!肉眼可见的减少!靠评论吊命的我比你们还想着赶紧让评论恢复正常!
58、57
在什么情况下, 才能有了心爱的人, 却毫不在意她去选择别人?
不管别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做出这种选择,但风秋清楚, 怜星和邀月都不是会牺牲自我成全旁人的个性。
怜星的轻言细语说的极尽温柔,不需辨别,也能明白他的词句皆出自真心,不存一份作假——他是真情诚意地, 不在意风秋会选他还是邀月,只要风秋是在他们俩之间选就可以。
这样匪夷所思的话, 这样令人难以理解的词句,几乎要让风秋脊椎都要被这“秋风”冻得冰凉。
她是彻彻底底地醒了。
风秋用了十年的时间,将他们和她们区分开来, 她能与他们较为正常相处, 甚至偶尔都忘了所谓“故事里会发生的事”,就像她完全忘了“江琴”这个人一样。
可在这一刻,风秋又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但仍有什么和十年前不同。
就好比她所了解的她们, 决计说不出怜星这样的话来。
风秋的指尖都有些发抖, 怜星瞧见了,下意识想要替她看看,却被风秋飞快的缩回了指尖去。
怜星的手探出了一半, 他不得不停下, 再看向风秋已然镇定的眼睛。
风秋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怜星点了点头。
风秋近乎冷漠道:“那你也该知道,这种荒唐的事情,我怎么也不可能答应, 更别说什么‘选’。”
怜星说:“是早了些。”他弯起了眼睛笑,“我瞧见枫娘对盛崖余这么好,有些没忍住。”
说着他的声音里竟有些委屈:“我呀,能有的东西不多,所以在想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很多。”
“我喜欢你,但我从没想过或许能得到结果。”似乎是风秋的眼睛太亮了,以致怜星的眼睛显得有些迷离。他对风秋道:“枫娘,你选哥哥吧。”
风秋的眼睛很亮,即便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即便是被怜星困在这处回廊,指尖忍不住微微缠着,她说出的话依然很平稳,甚至没有分毫的动摇。
风秋说:“怜星,我不好去评断你的喜欢,但我的喜欢绝不是你这样的。”
“喜欢是分享不了的。我真如你意选了邀月,你就不会发疯了吗?”
怜星本以为她在生气,可她说完这句话后,竟弯起眼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总是很美,这满空的星月都无法与她争辉。
怜星听见她问:“就好像你的手。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毫不保留的分享,你为什么不能将你的手拿出来,拿给你的哥哥看,拿给所有人看?”
“你的不求结果不是分享,是被迫退让。你这么做,能坚持多久,要是坚持不下去了,你是要杀我还是要杀你哥哥?”
怜星整个人都僵住了。
风秋在他的心里,从来都是温暖而光明的。像今夜这般刺进旁人的胸口里去、剜着旁人的伤口说话,是从没有过的事。但这似乎又并不奇怪,她握刀的时候,从来都是那么锋利的一把刃。
怜星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僵硬在原地,风秋站在了廊边红木栏,怜星拦了她的去路,她便从旁的路走。她站在红色朱漆的木栏上,夜风将她的长发扬起,有几缕近在怜星的指尖。
怜星想要伸出手,风秋却说:“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我不和你计较今天的事情。”
她回头对怜星道:“但是怜星师兄,我没有你想的那样无路可走。你和你哥哥,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无路可退。”
她指着满天繁星对怜星道:“你看,除了我,这里还有漂亮的回廊,还有这花这草,还有鸟鸣犬吠,还有这广阔的天。”
“你这么厉害,一人都可以赢过‘无敌’,大可要的多些,不必在乎些。”
怜星微微弯起唇,他故意问:“枫娘是要我去与哥哥争吗?”
“我和哥哥争,也许会死。”
风秋:“……”
风秋深吸一口气:“你理解能力怎么回事,我的意思是这个!”
她的袖中刀是黑夜里最亮的星星,一下划破了他过长的袖口。
怜星瞧见自己有些畸形的手指暴露在了月光下,而那把清亮如泓的刀身却陪着。
风秋道:“怜星师兄,你们不要总是待在移花宫了,这江湖很大,别的不说,京中便有白牡丹,京外更有数不尽的人物风流。我虽然认识的不多,但我师父的师妹、还有曾经差点就和他定下婚约的对家小姐,你见过没有?”
怜星道:“没有。”
风秋故意道:“那就别让我‘选’了,你没见我娘叫了那么一桌子吗,我见的可比你们多了太多。”
怜星僵硬的肢体在听完风秋的话后,竟又似慢慢地活了过来。他太了解风秋了,以至于风秋每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都可能避风秋自己都清楚。
他有些好笑地想,巫山沧海。他师父见了苏梦枕便不再游历江湖。此时此刻,就算他去了江湖,又与不去有什么区别呢?
可他没有问。
就像他说的,他今夜的行径实在是太莽撞,太不顾计划了。
怜星的睫毛纤长,好似能承起这一夜星辉。这回轮着他仰望着风秋。
他静静的问:“如果看完了,还是想让你选呢?”
风秋笃定:“那就不会再让我选了。”
“正常人不会有‘选’这个说法的!”
怜星忍不住笑了,他终于对风秋道:“我喝醉了。”
在闹了这么一出后,他居然想要像孩子一样赖掉发生过的事情:“枫娘说得对,我喝醉了,我该回去休息。”
说罢,不等风秋先走。他竟然自己先离开了。
怜星走开不过两步,便见到了邀月。
邀月立在不远处,他正在赏月。见怜星回来,他方才冷淡道:“你今夜不该去。”
怜星道:“哥哥有忍不住的时候,我自然也有。”他轻笑了声,“我不喜欢盛崖余,他太聪明了。”
邀月道:“说缓是你,如今缓不了也是你。怜星,我的耐心并不好。”
怜星道:“好不好的,反正都这样了,结果哥哥也听见了。”他道:“我以为枫娘拒绝的时候,你会生气,可你竟然没有生气。”
“这可真让我惊讶,”他重新打量起邀月:“你好像不太一样了。”
邀月深深看了怜星一眼,道:“我还是我。”
星幕如水。
邀月良久才说:“我只是更喜欢看她笑。”
前脚怜星走,后脚风秋往玉塔去了。
她跑的还有点急,可跑的再急,得到的消息也是——燕南天去景阳楼休息了。
燕南天已经走了。
风秋忽然就不知道该将今晚受到的惊愕去向谁倾诉。
她有点委屈,想着她多不容易啊,就算心里气死了,恨不得当场拔刀让他们把脑袋塞进护城河里洗一洗,看看能不能洗的正常一点,面上却还要苦口婆心、想尽办法让他们转移偏执的路,努力帮他们往健康积极的方向去走。
搁几百年后,心理医生都不带她这么费心尽力的!
苏梦枕与江父江母谈完了那几条新辟出的路,刚回头,便听弟子说风秋在里头。
苏梦枕走了过去,看见风秋不说话也不理人,就这么靠着柱子站在外头,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看着就很可怜。
他走上前去,不由担心道:“怎么了?”
风秋听见熟悉的声音,她一抬头,便能瞧见苏梦枕。
夜风偏冷,苏梦枕站在夜风里,脸色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他咳嗽了两声,又问风秋:“一脸不高兴?”
风秋张了张口,又撇了撇嘴。
她说:“移花宫。”
苏梦枕有些不明白:“移花宫怎么了?”
风秋不知道怎么和苏梦枕说,她被移花宫两兄弟告白了,还比较狠,弟弟上来就邀请她三人行,她被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全靠这些年见识的够广够多,才能稳住自己,还把在违法边缘试探的兄弟给扯了回来。
……这话怎么想都不合适和苏梦枕说。
苏梦枕瞧着风秋有些憋红的脸,又想着今天晚宴上两兄弟的反应,心下便有了预计。
他也算看着怜星邀月长大,对这两兄弟的性格心里有数。若说他们看不出这宴席的目的也太假了些,他们赴宴了,还在宴席上表现妥当,不是忽然间懂得体谅旁人了,就是别有所图。
苏梦枕本以为是前者,但瞧着风秋现今的样子,又恐怕是后者。
江宫主在世时,也不是没和苏梦枕开玩笑提过这样的事。但苏梦枕一方面觉得这样的事情还得风秋自己来决定,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他与移花宫之间的同盟交际,不该牵扯进风秋的事来。他再不济,也看不下用徒弟换盟约这样的事。
但就今夜风秋的态度来看,她似乎不这么觉得。
苏梦枕道:“莫说是同盟,便是兄弟也会有分道扬镳的时候。”
风秋闻言有些讶异,苏梦枕道:“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句话?”
风秋看着苏梦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苏梦枕却微微笑了笑,他慢声道:“我希望你们能够相处的好,一切的前提也是在你们能够相处的好。若是天生就不对付,倒也不必强留着。”
“我与江宫主是挚交,却忘了和你说一句,朋友当是随心而交,而非违心相处。”
风秋结结巴巴回道:“其、其实,当朋友的时候,也那么违心。他们真的厉害,我在外头狐假虎威也挺高兴的。”
苏梦枕难得开了句玩笑:“那就是今夜月色太美,请了不该请的人,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风秋又低头说:“也不能说不该说。毕竟这类事吧,暧昧着,总感觉我好像占了便宜似的。”
苏梦枕闻言困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风秋:……对哦,一般而言好像是男方比较占便宜。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风秋仍是烦恼,就算不用担心同盟的关系,她今夜是过去了,明日该怎么办,就算明日过去了,后日又该怎么办。
她虽和怜星说,要将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当做没有发生,可已经折过的纸张又怎么可能没有痕迹?
风秋烦恼极了。
苏梦枕却说:“不必烦恼,你在塔中一隅,自觉左右逼仄,天倾遇沉。枫儿,你往外走十步来。”
风秋依言走了去,夜风吹得她激灵。苏梦枕淡声说:“你再抬头。”
风秋仰起头,满夜的星光都散尽了她的眼里。
在这个角落,她刚好能瞧见月亮被装进了塔中小池,似是整片天地都在了她的眼里,她的手里。
风秋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师父,今夜的天好亮!”
苏梦枕说:“是。星河灿烂,万物无际。”
“你在天地之中,并非一屋一塔,有些事,实则不必烦恼,水至自流,山行自开。”
风秋听着,觉着今夜的事情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圣旨还没有领,功勋还没有建立,甚至连她梦里的冰铁都还没有做好。
今夜的天很亮。
风秋原本挺高兴的,可她看了几眼星月,又还是忍不住说:“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苏梦枕道:“塔里没有旁人。”
风秋瞅着池水,直到夜风又吹来,苏梦枕咳嗽了两声,她说:“那还是先回塔里去,回塔里去说!”
她推着苏梦枕进了塔,在屋中给苏梦枕倒了热茶,方才将今夜发生的事情简要的说了。
简单总结一下风秋的中心思想,那就是——“我把他们当兄弟,他们竟然想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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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频率很高的:【既然哥哥可以,弟弟也可以!】,【随便选,反正车已经开上了喜马拉雅山!】,【小孩子才做选择,此时应该全都要】,【现在就给西门吹雪打电话请他连线】,【选哥哥有可能就只有哥哥,选弟弟有可能就齐人之福了。】,【李琦:无法出场的我,不配拥有脸! 】
这个我不好概括,总之笔给您,我也想看:【枫娘被吓得跑出金风细雨楼,浪迹江湖遇见真爱,移花兄弟得知,欲抓回去关小黑屋,不幸锋娘以身殉情,留下一对双胞胎,移花宫与燕南天各得其一,双生兄弟相杀剧情揭开序幕 】
这个阅读理解满分:【我来猜测一下怜星的想法_(:3∠)_毕竟如果选了哥哥,枫娘也还会被带回移花宫藏起来,怜星能够经常见着他,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总归是比现在亲近太多,但如果选了怜星,邀月的占有欲和疯狂程度……哪怕是兄弟他都可能废了怜星然后囚禁枫娘…… 】
么么么哒,我今天本来应该休息的,但我还是坚强地爬在电脑前写了!
59、58
无论昨夜发生了多少事, 清晨还是依约到来。
风秋甚至没有功夫再去想要如何面对邀月和怜星, 因为,李无忌口中的授命终于到了。
她不得不接过天使递来的官服官印, 忙着重新梳洗,进宫谢恩。
风秋其实也明白,自己作为平头百姓江湖人士,蒙受皇恩入了神侯府这种小事, 原本是没所谓的“谢恩”资格的,这所谓的、不合规矩的“等着她进宫谢恩”, 极大是因为李无忌想要她踏进朝堂,在新任的小皇帝面前露个脸。
正式知道这是李无忌的好意,风秋越不敢行将踏错。她甚至特意遣人请了花大来, 细问了许多重点, 把花大都烦得说出一句:“我当年亲自教你的时候,却也不见你这么细心。”
风秋理直气壮:“那时候不是没想到会真用上吗,再说我不也学了?”
花大不合风秋争辩, 但他仍向天使通融, 希望能够送风秋进宫门。风秋有些感动,她很想说她主要是怕给李无忌丢份,真不是对皇宫有所畏惧。对她这种三更半夜跳个太极殿顶没什么难度的武林人士而言, 大内皇宫的危险程度可能还不如移花宫。
风秋:嗐, 我怎么又想去了移花宫。
朱红的宫城坐落在京的中轴线上。风秋曾无数次在街角看见过它暗红色的宫墙,还有被宫墙遮掩住的黯淡的金瓦。她往日里看,总觉得这宫城像夕阳时分被染红的、沉甸甸的霞云。灿烂辉煌, 却不知会在那一刻的风中消散。她如今由花大和天使领着,第一次从正前方进了宫城。宫城仍是那朱色暗金,但或许是她行了路有些变了,她站在正午门前,竟也觉得这墙足以御敌,这金瓦折射的日光足以破云。
当朝积弱。哪怕风秋不如李无忌那般更熟悉这个朝代的原型,她也知道国力正在日益下行,尤其是甚至可以用“积弊难反”来形容,莫说夺回失地,光是保住家国就已是件十分不易的事了。
她这五年,或随苏梦枕,或自己策马而行,走过边疆寒土,知道版图的缺失小弱,她离开过江河两岸,也知道在远离中心的边区的人民过着的到底又是怎样的生活。她见到的情况,或许比在朝中的李无忌还要更多,更真实。这也是为什么在李无忌没有说出口前,她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燕云十六州的缘故。
上有辽为前狼,后有金为猛虎。只需稍微了解,便能明白收复燕云十六州这对这个积弱的朝廷而言,几乎就是一场梦。
然而每个时期,似乎都会生出一批愿为了一场梦,而前仆后继的“蚍蜉”与“飞蛾”。
蚍蜉不知能否撼树,飞蛾也不知前方是光还是火。但总需要有人去做第一个,去做“薪火相传”中的第一把薪柴。
苏梦枕是抱着要做薪柴的心而活的,风秋受他感染,重新忆起了雁门的风沙,想起雁门的冰雪与欢梦。她远没有苏梦枕这般“为众人抱薪者”的伟大胸襟,她只是想重新再看一眼雁门。看一眼她和她曾经的伙伴们一同守过的地方。
现在的宫墙还是原本的宫墙,甚至连暗金的瓦都没有换过一片。
可风秋如今站在宫门前,却觉得梦似乎又没有那么的远。
这宫墙比她远看时要更坚固,这瓦片也比她远看时更耀眼。
这宫里还换了天,更了日月。
花大见她久久未动,伸出了手握住了她。
他没有看向风秋,只是虽风秋一起看着这条笔直宽阔的宫道,对他说:“路很长,得拼尽全力才行。”
风秋闻言微讶,她看向花大。
花大仍是没有回头,可他却说:“走吧,今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风秋走进了宫城里。
阳光倾洒,风不停。
风秋金殿受封不久,朝廷真正的改朝换代来了。比起心黑手辣,风秋估计连李无忌他一分都不如。他算是彻底将白楼和李园的势力,当做了他个人的“锦衣卫”,威逼利诱无所不用,竟是在短短半年的功夫,将朝堂上的风向不着痕迹的换了个边。当朝尸位素餐的官员甚多,冗员也是一大问题,李无忌忙到连酒都没空在和风秋喝一杯,他成天都在收拾内部,争分夺秒地希望这个国家能够重新呼吸。
李无忌对风秋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不惜一切手段,也要争取到时间。”说这话的时候,李无忌人在家中,风秋来看他,他的脸在烛火的光中晃动,露了个笑。
风秋看着他的笑,默默地摸了他案上的水果,捏起袖角擦了擦,一个递给了他,一个给了自己。
这半年里,李无忌忙得晕头转向,风秋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回到金风细雨楼便受到任务,连招呼都来不及和父母打一声,就跟着来通知她的冷血,两人一起去了趟沙洲,调查军狱出逃的事情。等这事忙完回来,她再想起移花宫的时候,杨无邪告诉她,在她离开后不久,他们和神侯府寻到的那位神医一起重新给苏梦枕调整了药方,再确认他身体没有大碍后,就回移花宫去了。
风秋得知,犹疑之下,还是打算去移花宫拜访。对此杨无邪奇怪道:“你不是并不喜欢他们吗,他们来京,我还特意去和神侯府打了招呼——怎么忽然转性了?”
风秋也说不清,她只是觉得那天晚上的话还没有说完,第二天早上离开,也忘了说再见。
——或许不说比较好。
风秋正在迟疑,杨无邪已道:“你不必去。”
风秋眨了眨眼,杨无邪见人无数,这点儿发生在年轻人中的隐秘在他的眼里,几乎是透明的。
他对风秋道:“去了就该是有决定的时候,没有就别去。”
风秋慢慢地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她去接了林诗音,在绣玉谷的出口。送人出来的是花月奴,风秋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后面,让花月奴反有了些不安,开口问她是否有哪里做的不对。
风秋垂眸想了想,她笑了声说:“没有!”
她的心忽然又开阔了起来,扶着林诗音回到马车上,她对花月奴说:“替我谢谢你们宫主。”
花月奴茫然,可风秋却没有再说别的了。
他将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怜星和邀月。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听完后良久的没有出声,寂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很久,他才听见怜星微叹了一声,无奈般笑了声:“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邀月却问了句:“她笑了吗?”
花月奴道:“江姑娘很高兴。”
邀月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全部了。
花月奴隐约觉得两位宫主似乎都有些变了,但是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风秋将林诗音送回了李园,之后又接了好几个任务。这些任务有些是她一人完成,有些是她与无情他们配合完成。总归大多都和军队有关。
风秋知道这必然是出自李无忌的授意,四大名捕并非不得李无忌信任,而是他们都未出生军伍,也看不出军队的情况。李无忌信任的人里,也只有风秋能最快的给他当朝几支军队的具体情况。
风秋将情况一一写明,这半年她也越是看越觉得惨不忍睹。
军队的情况实在是太糟了。这么多年的重文抑武与违背人道的军户制度,不仅极大的削落了军队的战斗力,甚至影响着军心。风秋从没有见过这么糟的情况,她打仗经验有,但那是跟着铜墙铁壁的苍云军,不是残兵老将。
李无忌接到信后,曾忍不住说:“我觉得这个国家比起维新更需要一场革命。”
风秋:“?”
李无忌:“算了,没有时间。”
风秋:“??”
李无忌:“辽金有没有可能冷战,不管我们一段时间?”
风秋:“???”
李无忌:“唉,完颜阿骨打不死,日子就好难。”
风秋:“……”
风秋:……李无忌是不是快要疯了?
风秋后来再写信的时候,就不问李无忌什么想法了。她真的很怕说错哪一句话,刺激到李无忌脆弱的神经!
就这样过了半年,又渡过了新年。白愁飞离开了京城,王小石见识够了本也想要离开,却在离京后又遇上了苏梦枕和燕南天,几经波折,最后还是进了金风细雨楼。风秋对王小石没有意见,反正少楼主是她,有她在一日,就没有什么副楼主、三楼主。
所以她笑眯眯地欢迎了未来的新劳力。有王小石在,也正好填了她去神侯府后楼中人手的空缺。
王小石倒是不知道她“险恶”的心思,红着脸向她保证:“江姑娘放心,我会帮着苏大哥的。”
风秋心想:嗐,在这点上,我是真的放心。
再之后,风秋也习惯了神侯府的生活,大李的烂摊子似乎也才收拾了个开头。
但一切都是再向好发展,没有蔡京的捣乱,神侯府的日子也很好过,诸葛神侯一高兴,甚至还给风秋放了假。
风秋捏着快一月的假期,琢磨着不如回扬州看看父母。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去,扬州的朋友先找来了京城。
陆小凤找来的时候,风秋是真的惊讶。毕竟除了找西门吹雪决战那次,她和陆小凤几乎就再没了联系。如今陆小凤竟然亲自找了过来,还不是和花满楼一起来的,风秋几乎是本能性的觉得有麻烦。
只是当陆小凤想请人帮忙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请不出的。他连西门吹雪都有办法激出来,更何况是要好说话的多的风秋。
在风秋看见陆小凤,依照本能就要回头的时候,陆小凤眼疾手快大声道:“西门吹雪失踪了!”
风秋脚步顿住,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陆小凤追上风秋,他神色严肃,不是作假。
他对风秋道:“西门吹雪失踪了,江枫,近一个月,你见过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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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了:【我天!为什么我不要命地全都想要!我是集邮大师吗! 】、【全都要!加上无情和西门吹雪!三人行算什么小场面!要玩就玩大的! 】、【我有一个朋友她说她得了绝症只有看到枫妹三人的车车才能好起来求求你们救救她.jpg 】、【兄弟俩就要齐齐整整,缺一个都不行】、【我强烈建议开方式结局!番外我们动笔!】、【
选哥哥只有哥哥,选弟弟齐人之福,四舍五入哥哥就是白给啊(震惊.jpg)】、【枫娘总是能在最惊险的修罗场里以最惊险的姿态苟出来(完了这章我看移花宫两支股要跌,我买一支西门股,西门是太太男神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们比我敢想多了!:【我想看:枫娘觉醒了渣女之魂,将移花宫兄弟和李琦收入囊下,然后开启养蛊模式,最后剩下的那个生孩子,输的统一被宰掉xddd 】、【切,我老早就把李琦算上四人行了 】
阅读满分卷:【补充一下,说怜星出局是因为怜星还想着小黑屋什么的,而邀月已经开始懂得爱的真谛了,虽然性格上估计还是那么强势,但是感情上明白了我觉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到现在我才将这里的邀月和原著邀月区分开来!个人认为性别差异会造成很大的思想差异的,女人对感情比男人要想的细致自私的多!其实我更喜欢怜星的,身体的缺陷导致他自卑敏感的内心,温柔的表象还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他,如果可以我相信他能为了喜欢的人伪装一辈子,这种另类的温柔我是真的很喜欢! 】
不知道怎么归类但是就是想给大家看看:【天高海阔任遨游,何拘方寸情爱中。】
最后,对西门吹雪只能出现何润东脸的那位!你可以看下我写的《套路剑神》,应该……能好一点的!
60、59
西门吹雪失踪了。
陆小凤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在三个月前的潼关。陆小凤是去看望朋友的, 西门吹雪却没有说他要做什么。西门吹雪天生冷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略动一下眉毛。所以陆小凤遇见了他, 倒也不会刨根问底自己的朋友来做什么,朋友说了不需要他的帮忙,他也就痛快和西门吹雪告别,自作自的事情去了。
直到一月前。
陆小凤想着万梅山庄新的梅花酿该要出窖了, 便慢悠悠地往朋友那儿去。直到他去了万梅山庄,方才从庄中老仆的口中得知一个震惊的消息。
西门吹雪自三月多前前往潼关, 就再也没有回过万梅山庄。
陆小凤在江湖游荡了这么些年,遇上过无数的麻烦,却又次次全身而退, 有三分依靠都是他对危险的直觉判断。西门吹雪三月不归家——以陆小凤对他的了解, 他一定出事了。
未防万一,他还请了他潼关的朋友帮着查了下西门吹雪的下落。毕竟西门吹雪前往潼关的时候并未乔装,在潼关那样的地方, 他的形貌装扮着实眨眼, 只需稍微打听一二,便能查出。
之后陆小凤得到了朋友的回信。
潼关的确依然有人记得三月前来过的剑客,但这剑客早已离开了潼关。按照他的方向, 他应该是前往了西夏。
西夏!
风秋忍不住道:“他怎么会西夏这种地方!”
陆小凤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他懊恼道:“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多问一些!”
不外风秋惊讶,西夏本是一方小国,向四方称臣。但架不住一连出数位英主, 不仅南击吐蕃,西攻回鹘,鼎盛时期,更是大败辽与当朝。只是国盛极便会转衰,霸主李元昊晚年暴力荒唐,西夏自然也逃不过内耗衰弱的命运。然而尽管如此,这些年来,西夏与当朝之间仍是敌对,大小战役不断,唯幸西夏外戚当政,朝政混乱,当朝又有将如章楶,方才将西夏死死按在横山之下,令其不敢妄动,低首请罪。
但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章楶已死,西夏外戚也除,新主李乾顺显然是个英主。加上当朝国力日渐衰微,西夏国内早已不满横山之势,再一次地对着横山之下的中原领土虎视眈眈。
李无忌总说时间不够,西夏在其中也算是出了份力。要收回燕云十六州,首先要解决的并不是击辽,而是如何在西夏与金之间,先最大可能的保全自己。
风秋对历史了解不多,这些的游历也让她知道:辽已是疲狼,国势渐起的女真部落是隐虎,直在潼关之外不远的西夏则是一只随着猛虎疲狼身后,伺机撕咬的鬣狗。
西夏是危险的。它与当朝的关系虽还没有撕破,但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两国边境也是近些年才回复正常通商,即便便如仍是摩擦不断,不少商人过路,都须得聘请一队的镖师才敢行走。简单来说,如果西门吹雪是在西夏消失,光是进入这个国家自由行动便是个麻烦,更别说去寻人了。
陆小凤来找她怕也是因为这个。江家行商,自然也有往西夏的商队,若是他能借江家的商队,至少先能正大光明的进入西夏。
果然,陆小凤下一刻便道:“江枫,我来寻你不求其他,只求你寻一份进入西夏的允许给我,让我好去寻人!”
风秋瞧着陆小凤好一会儿,她摇了摇头。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行,你也是西门的朋友,我不信你不想找他!”
风秋道:“我自然也想找,但这半年来,李无忌在朝中的动作你也见到了。西夏不少细作都被他抓了出来,这样的消息传回西夏国内,自是让他们对我们的更为警惕。进入西夏的文书好弄,但你瞧着便不像商人,若是真入了西夏,被当做是我们的奸细,你要怎么在西夏的戒严中再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愣了一瞬,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风秋和他解释:“西门吹雪不会无缘无故就去西夏,怕是对方可以布了局诱他去。因为只有在西夏,他在中原所有潜在的救兵才会全部无用——因为我们没法在西夏大肆行动!”
陆小凤依然镇定下来,他想着风秋的话,忽然又直直的看着她,缓声道:“不,还是有办法的。”
风秋正着急呢,忽听见陆小凤这么说,有些无奈道:“我们拿商人的文书进去,只是聊胜于无,就算你轻功盖世能做成事,但这事如果被西夏用作借口出兵试探,那可麻烦可就真大了!”
陆小凤笑着说:“我们不拿商人的文书。我们拿朝廷的。”
这回轮到风秋愣住了,她问:“什么意思?”
陆小凤道:“当朝吏部尚书是你的挚友,当朝户部侍郎是你的表兄,你的‘神捕’身份更是今上金殿御赐,你的结义大哥燕南天在江湖中广有名望。而我也正巧与皇帝有点交情,半年前的太平王府里,他还欠着我一份人情——你说,这些东西加起来,够不够李无忌封你个使臣。”
风秋闻言睁大了眼,她说:“你疯啦!”
陆小凤却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要入西夏的。但也正如风秋说的那样,以两国目前的关系而言,贸然进入西夏并非上策。西夏一品堂的武士各个都是一流的高手,若是真的引起西夏注意,被认定成了细作,反而会将事情变得更糟。
——但如果是对方知道的、接受的入境呢?
陆小凤有潼关的朋友,自然知道在西夏认罪、两国重新议和后,当朝会派遣使臣“岁赐”。算算时间,“岁赐”的队伍也差不多该出发了,若是能进入这只队伍的编队里,行动自然要比商人自便的多。使臣的队伍能够与西夏高层接触,若是打点得当,委托他们寻人也未尝不可。
总归西门吹雪只是个江湖人,他的生死,并不会牵涉到两国朝政!
风秋在了解了陆小凤的想法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他胆大包天不愧是陆小凤,还是该说他真是重情重义哪怕要混进官伍里,也要去救朋友。
风秋道:“这事有些大,实在是牵涉甚广。我答应不了你,只能带你去见李无忌。”
陆小凤道:“这就足够了!”
于是风秋原本的休假计划泡汤,她带着陆小凤去拜访了李无忌。
风秋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两人谈话结束,李无忌看着陆小凤的眼睛都在放光。风秋熟悉这种眼神——这是李无忌看中了新劳动力的眼神!
做了李无忌半年劳动力的风秋差点就要对陆小凤喊出“快跑”两字,但她及时的控制住了自己,并对自己说,不要喊风秋,新的劳动力来了,你就能解脱一下了!
果然,李无忌送陆小凤出门满面微笑,他道:“陆兄不走科举真是可惜了,以陆兄的聪明才智,仅行于江湖着实可惜,若是陆兄愿意帮我些小忙,李无忌感激不尽。”
“李大人谬赞,在李大人面前,我想没有几个人当得上聪明二字。”
陆小凤瞧着李无忌的眼中也在闪烁,但最终他还是说:“不过我也是汉民,护家卫国之事义不容辞。他日大人若有所托,我能做到的,必也不会推辞。”
李无忌等着的就是陆小凤这句话,他一笔一挥,即刻道:“那就请陆兄替我走一趟大理了!”
风秋:我就知道_(:3∠)_
陆小凤:“……?”
陆小凤惊愕道:“可我要去的是西夏?”
李无忌道:“你来找了江枫,可见你心里知道,最适合走西夏的人,实则是她。”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错,我是纯粹的江湖人,行使节之事难免疏漏。所以,我原本也只是想随江枫一起去,我和她两个人一起,总能找到西门吹雪的踪迹。”
李无忌微微敛了笑,他道:“可我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他对陆小凤说:“你既去过潼关,我想你对当朝危机四伏的情况也略有了解。辽国之危未解,眼见女真各部又即将一统,我们需要援军。大理的皇帝段正严与我朝向来交好,奈何朝中高氏乱政。官家已应了段皇所请,要替他除却高氏,以换其对西夏的钳制。我原本的计划,是要江枫前往大理。”
李无忌说着,话语间竟有些冷酷:“你若要江枫前往西夏,便需得再给我一人前往大理解决高氏。我并非强人所难的家伙,陆小凤即是你请我帮忙,那便由你来选。”
他慢条斯理:“大理刺杀、西夏岁赐。你必须接手一个,或者,你再变出一个绝对可靠的人给我。”
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有些怀疑大理这事,你是见了我之后方才临时起意。这种活,江枫可做不来,朝廷也做不来。”
李无忌微微一笑:“那陆大侠的答案呢?”
陆小凤深深叹了口气,他说:“我会请黑道的朋友帮忙。”他的眸光在夜里像一把剑,直刺向李无忌:“但用这种手段,你午夜梦回,不会惊醒吗?”
李无忌淡声道:“大国博弈,战死将士不计其数。既然驱将守国是正道,那我避免了一场潜在的战争不更是正道中的正道。既是正途,我又为何惊醒。”
陆小凤见状久久不语,良久方才叹道:“或许吧。”
最终的结果,陆小凤还是跟着风秋一起去,大理的事情会由陆小凤黑道的朋友处理。根据李无忌的情报,大理最厉害的高手就是大理的皇室,既然是皇室默许的这场刺杀,那执行起来难度并没有那么大。
风秋没问陆小凤找了谁,她在陆小凤离开的时候,忍不住道:“大李也有他的难处,我们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陆小凤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正是因为他能做这种决断,所以未来才有希望。”
风秋眨了眨眼,陆小凤笑道:“你别看我,我还是不赞同这种行为,只是知道他没错而已。不过——”
风秋下意思问:“不过什么?”
陆小凤忽然凑近了来,他盯着风秋的脸玩笑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算不赞同他,也要因为你赞同了。”
风秋面不改色,她道:“真的吗?那不如再请你帮个忙。顺便和西夏谈个新盟约吧。”
她笑吟吟地看向陆小凤:“反正你会赞同我,对吗?”
陆小凤:“……”我怎么就忘了你也不是个良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托盟国杀自己国家的掌权者,这事我参考了李乾顺=-=,西夏的小粱后就是辽派使臣毒死的,然后李乾顺才能亲政。当然了,说英雄系列的故事没法深究历史,这本书很多设定本身就和史实是矛盾的,我又混了陆小凤,基本就在瞎扯了,所以连“宋”都不好用,一直说“当朝”。这段剧情,大家就不要深究史实啦,我没有加入金庸写,其实如果加入金庸。这会儿的大理皇帝正好是段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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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0
既要入西夏, 那事情宜早不宜迟。不过三日, 李无忌便将一应事物打点妥当,由风秋为使臣, 陆小凤随行,一并前往西夏。
风秋对此颇有疑义,她问道:“不再另派一位正使,单只是我吗,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放着西夏毫无作为。你该是想要与西夏缔结新约, 阻止他们与辽或女真诸部结盟。这活我可做不好,你得另配正使才行。”
风秋虽然开玩笑请陆小凤帮忙,但两国外交这样的事情, 显然超乎她与陆小凤的能力。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风秋相信李无忌让她跟着一起去,更多的还是帮她的忙,让她好去找西门吹雪。
……至于他给陆小凤开出的条件, 嗐, 现成的劳动力自己撞上来,谁不用谁傻。
对于风秋的猜测,李无忌非常痛快的承认了。他道:“是这样没错, 只是你不是急着去找朋友吗, 若是带了大队人马,你行走不便。所以我选了折中的办法。”
李无忌在给风秋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在平夏城,会有真正的岁赐队伍和你们接应。”说着, 李无忌竟然还笑了一笑,他说:“这个人你应该也很熟悉,若你们行动突兀了些,我相信他也有能力摆平西夏王室。”
风秋闻言自然以为李无忌说的是她认识的朋友,她想了好一大圈了,也没找到几个够格出使西夏的,只能玩笑道:“总不能是我大哥哥吧?你能把他放出来帮我?”
李无忌直道:“你想的也太好了些。”
他向风秋弯了弯眼,温声道:“是神通侯。”
风秋闻言点了点头:“哦,神通侯。”
下一刻她睁大了眼睛:“神通侯!?”
神通侯,方应看。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他是方巨侠的义子,子替父封,大约也就是在风秋去前线的那段时间,被朝廷封了神通侯的爵位。风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毕竟在她了解的故事里,方应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他而言家国节义都是可以轻易抛弃的东西,比起盛世太平,他更在乎自己是不是足够盛,又是不是足够荣。
如果说白愁飞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那方应看可就是条更为可恶的饿虎了。他明明是方巨侠的义子,只要有利可图、背信弃义之事做得是信手拈来。在他一生数不清的“事迹”里,勾结蔡相已经是件微末的不能再微末的小事了,他真正令人感到不耻、匪夷的,是他作为汉人,作为当朝厚待的子民,竟然勾结金人,只为名利。
不过当时大李已立于朝堂,更因蔡京的阴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方应看的“有桥集团”发展也因漕帮与盐帮,甚至是江花二家的存在,远没有做到像原故事里把控家国命脉的地步,风秋也就没有太过去在意,毕竟大李都说:“是小事。”
神通侯受封后便离京了,风秋与他也没见过。加上后来诸事繁多,风秋自己也就把这位神通侯忘在了脑后,如今大李主动提起了这么一号人物,还要他去出使西夏,风秋不得不和大李确认一遍。
她用眼神无声质问,同时道:“我再和你核对一下,这个神通侯,是方应看不是方任侠是吧?”
然而大李却笑眯眯道:“对,就是方应看。”
风秋:“……”
风秋:“你认真的?你知道方应看这个人无信无义,一切利益为先的吧?”
李无忌道:“就是因为他利益为先,所以在现今的局面下,他也成了可以争取的力量。这世上但凡野心勃勃者,无一例外都想名利双收。与女真合作无疑与虎谋皮,与辽相通弊大于利,若是这时有个人给他一条名利双收的新路——方应看是个极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一项只会选对自己最有利的。”
李无忌说的婉转,但风秋依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中政治清明,内外一心复军,在这样的情势下,方应看若是仍选择与敌国合作来获取利益,那便是和李无忌作对,与当朝作对。他毕竟还活在京中做的是神通侯,而女真也还未灭辽,未到气焰啸天的时候。在这种情形下,不选李无忌,选择远隔千里去寻完颜氏,反倒不是野心勃勃又极耐得住性子的“小侯爷”了。
方应看这个人比白愁飞可怕也正是可怕在这里,他永远只有在胜券在握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论起趋利避害与隐忍不发,怕是李无忌都要略逊他一筹。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李无忌比他强,只要当朝的能给他的远超他背叛当朝能得到的,这个人就能成为最好不过的帮手。
只要大家利益一致,多么简单。
风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方应看还是太危险了,你可以用利诱使他为你联结西夏,他也一样可以利用西夏作为跳板。这种人的胃口是喂不饱的,终有一天他会为了更高的利益背叛你,甚至与你为敌。”
李无忌无甚所谓道:“只要他要的还是这个国家就行。”
他笑着对方风秋说:“李乾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与其在西夏这贫瘠的土地上寻求权利,倒不如借西夏一事赢得今上亲眼,将我击败。”
年轻的尚书微微张开手,神态轻松:“中原沃土,紫禁之巅,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比辽好,不比女真要好?他只是不愿意选烂摊子,择利趋之。若是有锦绣山河等着他拿取,那他自然不会放过。”
风秋盯着李无忌,慢声道:“不错,与其和你作对,现在就被当成个靶子打,倒不如顺着你的意思往下,将你当做踏板一击冲天。若是当朝能重复辉煌,他当然更愿意在这儿做个实权王爷。”
“只是大李,一旦他觉得时机成熟,他不会念着是你曾经给他机会,他只会反咬你一口。”
李无忌漫不经心道:“那也要他有着机会。”说着,他甚至还笑了起来:“你不是会保护我的吗?”
风秋:……我保护你你就随便作死的吗!?
风秋想了想,最后也只能说:“我请师父将王小石借你一段时间吧。”
李无忌闻言挺高兴的,拊掌道:“王小石,好啊,我见过血河红袖了,也挺想看看挽留剑的。”
风秋:“……”行吧,你连皇帝都敢换的,用个方应看当免费劳动力又算什么呢?
是我狭隘了!
于是风秋告辞。
她临行前杨无邪还挺不放心,但一听说李无忌选的正使是方应看,居然立刻就放心了。这让风秋意识到刚刚受封不久的方应看伪装做的是有多好,连白楼楼主都不看出半点儿他的本性。
这也是方应看厉害的地方,直到他拔刀前,谁又会认为这个俊美率真的青年居然真的会杀人呢?
风秋告诉陆小凤潼关等着的人是方应看,陆小凤也对这位方小侯爷抱有善意。风秋只得委婉提醒他,方应看未必是表面上显出的这般无辜纯良。
陆小凤道:“这是自然,若是一个人能在短短两年内,就收归了江湖众多一流高手做护院。那无论这人表象如何,我都是不信他当真纯良无辜。”
风秋倒是有些讶异了,但陆小凤只是笑了笑。他对风秋说:“终归我们的目的只是去找西门吹雪,也无需与方小侯爷深交,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我们各行其是!”
风秋闻言笑了,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只是西夏国事毕竟关系到大李,我还是得多看一眼。”
陆小凤并不反对风秋的建议,他说:“这是自然!”
末了,陆小凤又笑了起来,他打趣道:“不管这位方小侯爷有多少城府,只需我们寻到了西门吹雪。只要西门还有力气拔剑,那这位小侯爷就算有万千心肠,也没什么好怕的。”
风秋想了想,觉得也对,她笑道:“也是,反正遇上了西门吹雪,都是一剑的事。他才懒得管你是非黑白!”
和风秋一起背着说西门吹雪坏话,陆小凤乐得哈哈大笑。
两人倒是每一人真觉得西门吹雪会死在西夏了,也就这么一路趁着西门不再,互相抓着吐槽他的种种行为,快快乐乐地带着一队轻骑兵,比预计更早的到了潼关。
潼关近秦岭,气候与京中有些诧异。好在两人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也没什么太多的不习惯,只是风尘仆仆,都想要先休息。因他们提前到了,方应看并不在驿馆里。岁赐队伍中的随行官员解释说方应看受潼关守将邀请,赴宴去了。
风秋觉得到没必要去打扰方应看交际人脉,免得反被惦记上。她同驿馆的官员交代了几句话,便和陆小凤先去休息了。
陆小凤这人比她要更会享受。既然已经到了潼关,他自然也要寻自己相好的朋友喝一杯,他自己去还不够,偏要再诱惑风秋。
陆小凤道:“我朋友家的乐伎唱曲可是一绝,你确定不去吗?”
吃了一路风沙的风秋犹豫了不过一秒:“我去。”
但风秋作为副使,来都来了,也不好转头又走。两人便偷偷摸摸地翻窗跑了,也不管如果方应看提前回来找不到人会有什么反应。
陆小凤的朋友在潼关也算是个小官。只是他比起做官,显然还是对书画乐舞更敢兴趣一些。陆小凤来的突兀,他竟也不觉得烦恼,笑眯眯地就向陆小凤招呼着,拿了琵琶接着弹奏先前的曲子,弹完还要问陆小凤好不好听。
陆小凤哈哈笑道:“曲子先不急,我先给你介绍位新朋友。”
他将风秋介绍给了这位郑姓官员:“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神侯府的江枫。”
风秋向这位郑官拱手道:“在下江枫。”
她垂眸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这位官员有所反应,不得有些疑惑的抬眸。她刚一动,只听这位郑官手中的琵琶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他的手指无意蜷起,扯动了琵琶的弦!
这一声弦音正将他自己惊醒,他手忙脚乱地将琵琶放去了一边,又连忙跌撞起身向风秋回礼。
等这里回了,他方才结结巴巴地瞧着风秋窘道:“在下,在下郑越,敢、敢问姑娘芳名?”
风秋:“……?”不是刚说过两遍?
她下意识看向陆小凤,陆小凤像是早知道如此,叹了口气,对她无声道:我这朋友就这点毛病,你担待一下,有乐伎。
风秋只好再说一遍:“在下江枫。”
“啊,是江姑娘。”郑越窘迫地手都缩了回去,又对她抱歉道:“我不太涉足江湖,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希望江姑娘见谅。”
风秋:“不会不会。”
郑越又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竟然就这么站着,眼巴巴地瞧着风秋了。
风秋越发茫然。
陆小凤却没有半点意外,他算了算时间,对郑越笑道:“如何?愿赌服输了吗?”
郑越这才缓过神,他一边看着风秋,一边对陆小凤颔首道:“服了,你要的那副洛神图我给你了!”
风秋:“……”
风秋一双锐眼直刺陆小凤。
陆小凤知道到了这会儿不说也不行,他揉了揉鼻子说:“是这样,先前我来潼关的时候,和我这位朋友打过赌。我说我有个朋友,比他见过所有的女人都漂亮,他不信——”
风秋顺口接道:“你们就打了个赌,现在你顺便就把这赌给赢了对吧?”
陆小凤尴尬的又揉了揉鼻子:“那图我赢过来,也是打算送西门吹雪的。”
风秋有些惊讶:“送西门吹雪?”
陆小凤说:“你不觉得他的审美很没有救吗?”
风秋了然:“你想用洛神图试探他对女——”
陆小凤咳了一声,说道:“话不用说的那么直接。”他瞧着风秋眼神闪烁,意味深长:“我也只是有点好奇。”
风秋想了想这人送礼都送匕首,陆小凤的担心不无道理。
更重要的是,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也想知道西门吹雪收到一副“洛神图”会是什么反应,立刻也就不气了,兴致勃勃地和陆小凤一起等着郑越将图取出来。
郑越道:“图我可以给,但我也有请求。”
他看着风秋说:“我能不能给姑娘也画一幅小像。”
风秋婉拒道:“我为人浮躁,怕是耐不住画像的时间,这就不必了。”
郑越急道:“只是小像,用不了多少工夫!”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对陆小凤道:“陆小凤,你先前不是托我寻人吗?我有个西夏的朋友,可以帮你们在西夏寻人,你替我向这位姑娘说说,我把他的名字给你们!”
风秋闻言眸光微微一亮。陆小凤看了看郑越,也知道自己的朋友除了乐伎,最喜欢的就是画仕女像。他犹豫了一会儿,对风秋说:“如果画像归你,你愿意匀他一盏茶的功夫吗?”
风秋看了看陆小凤,又看了看目光清明的郑越,说道:“有乐伎唱歌的话,也不是不行?”
郑越立刻拍手叫人。
一袭男装的风秋依靠在软榻上,眼前是羽衣飘摇,耳畔是乐伎轻歌,手里端着的还是西域才有的葡萄酒,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到潼关,陆小凤就一定要来找这个朋友。
郑越实在是太会享受生活了。
陆小凤对风秋解释道:“郑越的祖上是河西节度使,代代行商,累积下的财富虽不扎眼,但若要细论起来,珠光宝气阁都未必有他一半的富有。若非郑越对经商毫无兴趣,在秦岭关外这片地区,他可能就是江花二家最大的竞争对手。”
风秋看了看杯中的葡萄酒,诚实道:“说实话,我家的生意还没能做去回鹘龟兹呢。”
陆小凤道:“所以若是西夏再往下走——”
风秋眼神闪烁,表示她知道陆小凤的意思。西门吹雪进了西夏,却也不代表他真就在西夏了。西夏之下就是回鹘吐蕃,比起集中统治的西夏,回鹘和吐蕃显然要乱的多。江湖势力未必能在西夏掀起多大风浪,在回鹘和吐蕃则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最近在江湖声名渐显的石观音(风秋:……)目前的据点就在回鹘吐蕃一块,与他同样在这片区域的实力,还有中原讳莫如深的西方魔教。
想到一切有可能的势力,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郑越却无忧无虑,如他答应风秋的一样,在第三支舞跳完前,画完了小像。
他对自己画的十分满意,风秋接过他的画,见他竟然真画了个男装的自己倚在塌边饮酒。这个郑越竟然是个写实派。而郑越也守诺,依约将画送给了风秋。
郑越还道:“如果哪一天,姑娘想要画像了,还请务必前来寻我。或者你给我个信,我亲自去也是行的!”
陆小凤闻言,好意提醒:“你是潼关的主簿吧,贸然离任可不太妥当。”
郑越似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小官,他也爽快,直接说:“届时辞官便是!”
风秋想想:“也对。”
陆小凤:“?”我当年请你去给薛冰画像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越好客,原本两人该在郑越处用过晚膳再离,但军中守将宴请贵客,请潼关诸员作陪。郑越官虽不大,但家族在潼关颇有影响力,自在宴请名单之中。他原不想去,但又不方便得罪守将,只得同风秋两人请罪,千叮万嘱两人从西夏回来了,一定要再往做客。
陆小凤:……我看你不是想让我来,你只是想再画一次江枫。
风秋这会儿倒是还挺喜欢郑越了。郑越这人瞧着胡闹,但为人却是赤城单纯。她应允了下来,郑越方才欢欣鼓舞地走了。
风秋目送郑越离开,对陆小凤道:“你觉得守将在宴请谁?”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小侯爷吧。”
风秋道:“那方应看应该晚上是回不来的。”
陆小凤顺便接口:“我们不如也去喝酒,你等我从郑越这儿再搬一坛葡萄酒走。”
风秋接口:“我正巧有两个琉璃杯子,咱们去潼关的孤烟楼。”
陆小凤惊讶:“你还知道孤烟楼?”
风秋笑了声,她看向陆小凤不说话。
陆小凤惊极了:“你家连乐坊都开了!?”
风秋:“嗐,这话说的,扬州乐伎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开个乐坊有哪里奇怪了?走,我记得我以前来潼关的时候,是收到一套琉璃杯搁那儿的……”
于是到了潼关的第一日。
方应看虽知风秋他们到了,但出于他的计划,他在将军府中吃宴,便没有去见这两人。
而风秋和陆小凤呢,巴不得方应看晚出现些,让他们暂时不用进使臣的笼子,两人也高高兴兴去吃酒了。
唯有一件事出了些意外。
陆小凤喝多了,风秋不得不将他暂时扔在孤烟楼,她则一个人慢悠悠地往驿馆走。
风秋喝的也不算少,眼眸虽然瞧着清亮,但脸颊早已泛出了红晕。
此时已是深夜,周遭只有打更人的声音,她骑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慢悠悠,因着酒意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就在她行至拐角,一匹雪白骏马从街角猛然跃出,主人在夜间策马扬鞭,显然也是从未想到这会儿拐角还会有人打马而来——!
风秋已在第一时间勒马相避,只是马虽避开,但仍受了惊。
她的这匹马本就是驿馆的普通红枣马,一惊之下,更是不受风秋控制地拔蹄狂奔。风秋的酒意在这刻醒了个干净,她连忙勒马训停,但受惊的马哪有那么容易停下!
就在风秋庆幸还好这会儿是夜里,街上无人的时候,她忽听得一声叫喊,只见那闯祸的行人已下了马,正对她道:
“小兄弟,你别动!”
风秋:……我不动等着被摔?
她施以巧劲,双腿夹紧了马腹。驯马这点小事,她还不是江枫的时候就熟的不能再熟了。退一万步,里飞沙她搞不定,她还搞不定一匹红枣马?
那行人见风秋仍在马上,以为她是听了自己的劝,当下足间一点,从白马背上跃起,伸出的手便要从红马的背上爪下风秋!
可风秋呢?
她勒停了马。
锦袍的青年的手抓了空,顺力一个侧翻落在了风秋的旁边。
一双黑眸在月色下微闪,他抬眸瞧见了风秋。
风秋一袭劲装,但从装扮来看,倒是要比这锦袍的青年瞧着更像个“小兄弟”。风秋一手安抚着马,一边顺便去瞧了眼这惊马的罪魁祸首。
来人锦袍玉冠,姿容俊美,一双黑眸眼角上挑,含笑的唇角无端生出三分情意。此刻他已瞧清了风秋,眼中的艳色一闪而过,在这夜色中弯起唇角笑道:“原是位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方应看比起原著要洗白一丢丢,毕竟有大李在,以他的本性,很多事情就不会去做了。所以可能人设还要偏一点《逆水寒》里的方应看=。=
昨天评论好少哦呜呜呜呜,不过和大家说一句,那位读者朋友说她车在写了!
明天请假,咕咕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