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0
李无忌有两个弟弟这事, 也是风秋和他混熟了之后才知道的。直接说两个弟弟其实并不准确,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同胞弟弟, 一个远房堂弟。
保定李家也是根深叶茂的大族了,按照李无忌的说法,和他们家能扯上关系的李姓不知到有多少,但能真进李园被当亲戚的, 也就那么几户,他的这个远房堂弟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李无忌的说法, 他们李园书香门第,李寻欢是怎么学武学到名震江湖的呢?那是因为他们李家祖上就出过叱咤江湖的侠士——黄山李家就是保定李家的一支,他们家骨子里就是有武学天赋的, 所以李无忌只是不喜欢学, 不代表他没有天赋。
“我怎么说也是小李飞刀的哥哥,投壶这种事玩不好怎么能是天赋的问题呢,只是我练习不够罢了。”
李无忌在京中, 他弟弟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名头有多响, 他投壶的技术就有多糟。偏他自己死活就是不认,输得太惨了,还要靠风秋以花大表妹的身份出场, 替他赢回点里子来。
“我堂弟也是武学的好手, 虽不像寻欢一样用飞刀,但也有摘叶飞花的本事。”李无忌强调,“基因在这儿呢, 所以我的天赋没有问题,只是工作太忙了,练得不够多。”
风秋也就是在这时候知道李无忌还有另一个剧情外的弟弟。因为李无忌自己就把原著的剧情给湖绿的差不多了,所以突然再多出了个自幼失怙的堂弟,李无忌也没觉得有哪里奇怪,甚至还做主将人从黄山接回了李园,由林诗音和李寻欢照料着。
“李琦还比你年岁小一点,是个再听话懂事不过的孩子了。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李家的基因是怎么回事,怎么我这两弟弟,一个更比一个死心眼、温良善呢?”
弟弟滤镜大概有八百米的李无忌形容起自己独步江湖的弟弟,永远都是“还是个孩子”,风秋有时候听见了都要怀疑李无忌的弟弟到底是不是她知道的李寻欢——对于兵器谱榜上有名的高手,李无忌说这种话到底有没有过脑子的?
总之,因为李无忌对他家的两个弟弟总是这样的态度,龙啸云突然超出李无忌预料的再次出现,甚至已经住进了李园——他会给风秋寄信求援,从这点来看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以他对家庭的护短程度,他没直接递折子给朝廷请假回来料理这事,就已经能算得上是十分的克制了。
风秋深知李园众人对于李无忌的重要性,这么些年来,她和金风细雨楼受了大李那么多照拂,他难得请她做一件事,于情于理,风秋都是要去做好的。
风秋从花满楼的马车上借了匹马走,保定离这儿不远,她跑的快些甚至能在今日日落前到。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荒郊野岭的她也弄不到新的帷帽,不过风秋想着总归也不入城,也不需办什么急事,这帷帽有没有也不影响她去看朋友的弟弟。
于是风秋同花满楼在驿馆前道别,轻装简行,一路急奔,靠着白楼提供的线索,倒也真在日落之前到了李园。
她到的时候,李园的管家正要落锁闭门。见到一人策马急奔还吓得以为是江湖寻仇,锁都来不及上,便要回头喊人。还好风秋眼见及时叫了对方一声,管家见来者只是个容貌姝丽的女客,也并未表有恶意,方才半信半疑地停下了动作,等她下马。
风秋一到李园,便将信筒上的梨花刻印交予管家辨明,口中道:“我是金风细雨楼的江枫,与你家大少爷是朋友。他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托过路的我来问候一声。”
风秋的话说得很简单,甚至在旁人耳中该是觉得莫名其妙的。但风秋笃定若是大李请了她帮忙,不可能不知会家中,她说的越简略越奇怪,反而会越容易取信他家中的管家。
果然,那老管家听后双眼微微亮起,他连声道:“原来您便是大少爷提到的江少楼主!少楼主,二少爷与三少爷等您许久了,还请您跟我来。”
风秋跟着老管家进了李园,瞧见他又吩咐了其他人紧闭门户,不由笑了声道:“最近保定不安稳么,竟是连李园也需得入夜闭户?”
老管家提及这个便语中愤愤,他对风秋意有所指道:“往日自是不必的,可家中如今不是来了贵客。贵客是为了救二少爷受的伤,如今刺客还未抓到,为了贵客的安全,可不得万事小心。”
风秋闻言,心里隐约有了推测。
看来这龙啸云与李寻欢的相识虽换了地方,但相识的缘故倒是没怎么变,都是“救命之恩”。
不过,这里的李寻欢可不是在关外的李寻欢。在河北这样的地界,居然也有人敢打李寻欢的主意?她觉得奇怪,估计这李园的管家也正是奇怪这一点,方才对龙啸云总抱着一二分的怀疑,甚至夜夜闭户防着他。
风秋跟着老管家,穿过了原著里著名的那片梅林,到了像是内院正厅的地方,便听见了一声少年的笑声。
“若这话不是龙大哥说出来,我还要以为旁人是对表姐心怀歹意呢。不过说的既是龙大哥,那便该是无心之赞了。”
风秋的脚还没踏进院门,便先听见了少年清朗的声音。他的声音清透,让人莫名听着便觉得徒生好感,以至于这样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三分真都显出了七分,让被讥讽了的龙啸云一时语塞,竟燥红了脸说不出话。
风秋故意慢下了两步。果然,不一会儿厅内便传来了李寻欢无奈的声音,他道:“三弟,你知道大哥他来自关外,对关内的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夸赞诗音罢了。”
风秋听见那少年“哦”了一声,又含着笑意道:“那我同龙大哥道歉。”
“龙大哥,对不起呀。”
过了会儿,厅中响起了一道略闷的男声,那声音期期艾艾道:“没、没什么的,三弟说的对,是我说话太不注意了。”
风秋就是这时候进的厅。
她进厅的时候刚好瞧见了厅中先前说话少年眼中那点未藏的讥诮,而那点讥诮又在少年侧头看她的时候消失的一干二净,全似风秋最初的一眼是错觉一样。
老管家将风秋领进了正厅,向李寻欢道:“二少爷,大少爷信中所说的客人来了,这位便是江少楼主。”
风秋与大李认识五年,说实话也是头一遭见李寻欢。
大约是大李仍然活着,家中诸事尚有兄长撑着的缘故,这里的李寻欢要比原著中形容的更年轻、更具意气风流之态。你看着他,几乎便能立刻明白为什么林诗音会爱上他一辈子。
单论容貌俊秀出彩,李寻欢或许不如邀月怜星、甚至远不如在这儿坐着的少年,但若论神态疏朗、体态风流——别说是大李,便是陆小凤也要逊他三分。
李寻欢已从座上起身,面露惊喜,向风秋抱拳行了江湖礼,他笑道:“少楼主远道而来,寻欢有失远迎。”
风秋比李寻欢要小上几岁,在江湖上排名也略低几位,自然是要恭敬回礼,口称:“李大侠多礼了。我与您的兄长乃是至交,您若是不介意,不妨也同他一起唤我一声枫娘。”
李寻欢虽出生世家,却从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他笑了笑,痛快地应下了风秋的话,并对仍坐着的少年吩咐道:“三弟,这位是大哥的朋友,你来见一见礼。”
“大哥的朋友,又一个朋友?”少年慢条斯理地念道,却在李寻欢不满之前,先笑着站起了身,恭敬地同风秋行了一礼,笑靥明亮道:“这位姐姐倒是与二哥的朋友不同,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风秋起先还以为这少年对自己持有敌意,结果他后头的话一说,倒把风秋逗乐。她也向这容貌精致的少年笑了笑,回道:“我也从没有见过像弟弟一样俊秀的弟弟。”
少年闻言不由多看了风秋一眼,抿嘴笑了笑。
倒也不是风秋礼貌互夸,这少年也确是风秋见过最漂亮的少年。邀月和怜星少年时期也是难寻的俊美,但这少年与他们不同。他便是漂亮,漂亮得几乎要模糊了性别,甚至漂亮得极具侵略性。也就是风秋从小看自己的脸、又看邀月怜星的脸,对这世上美丽的东西实在是看的太多,看的习惯,方才初见之下没有半分失态——不过瞧着李无忌这幼弟的样貌,风秋倒是又更能理解他为什么总是担心弟弟了。
这弟弟,漂亮的实在是有些太过了。家里有龙啸云这种人在,换风秋风秋也不放心啊。
少年看了风秋好一会儿,这才缓声道:“不,姐姐笑起来真漂亮,是我从没有见过的……”他的声音尾音渐有些低下去,低到最后竟添上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只是他的声音放的太低,这样隐藏在几乎无声尾音里的异常除了他自己,并无一人能注意到。他重新笑了起来,对风秋说:“我是李琦,姐姐是江枫?”
风秋有些惊讶:“李无忌也同你提过我吗?”
李琦道:“哪里,这世上漂亮的东西就只有那么多。”他弯起了眼,“金风细雨楼,江枫的笑——我即使不如大哥二哥见识广,却也是知道的。”
风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还上过榜单的。
不过大李的幼弟瞧着对她没什么抵触情绪就是好事,风秋应了一声,便看向了这屋中的最后一人。
这最后一人倒不如李寻欢和李琦那般自若,直到风秋看向他,他像是初初缓过神,拱手向风秋行上一礼,瞧着十分尊敬道:“在下龙啸云,一介江湖草莽,见过少楼主。”
似乎是担心风秋会看轻对方,李寻欢主动道:“龙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为了救我差点丢去半条命,是义薄云天之士。”
风秋一点也不意外李寻欢会这么想。若是他能多想一点,大李估摸着都不会给她写信了。
风秋想着若是不把龙啸云弄走,这事都不能算完。她一边嘴上敷衍着“救了你便也算对我金风细雨楼有恩,金风细雨楼日后自当以上卿相待”,敷衍完了,她又说:“无忌很担心你遇刺一事,他托我来查清楚,你介意我在李园借住几日吗?”
李寻欢本就是好客个性,他当然答道:“自是求之不得,大哥来信后,诗音得知少楼主要来,便一早替少楼主备下了住处。少楼主不住,我方才不好向内子交代。”
风秋向李寻欢道了谢,她一路风尘仆仆,李寻欢便请她先去休息。李琦自告奋勇要领风秋去见林诗音,风秋应了,便跟着这原故事里从没有出现过的李家第三子,往梅林后的小筑走去。
待风秋与李琦都走远了,龙啸云方才收回心神。
他看向李寻欢道:“她便是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
李寻欢颔首:“是,她的师父便是有‘红袖第一刀’之称的苏梦枕。大哥莫要以为她只是容貌姝丽,据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她前几日刚刚比武胜过了西门吹雪。”
龙啸云:“西门吹雪!?”
李寻欢正要向龙啸云介绍西门吹雪,却见龙啸云神色惊讶,像是一早便知西门吹雪是谁,不由困惑了一瞬。李寻欢道:“大哥……听说过西门吹雪?”
龙啸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他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年轻剑客,我刚至河北,便听过他的名声了。”他甚至多解释了一句,“金风细雨楼也是,他们势头很猛,我就是在关外的时候,也听过他们。”
李寻欢点了点头:“金风细雨楼这些年来势力扩张的速度确实惊人,若是雷损再无后招,眼见京城的地界六分半堂也是要保不住的。”
剩下的话就是些江湖势力之间的博弈了。李寻欢知道龙啸云初入关内,对关内各门派的情况都很好奇,便也顺着金风细雨楼同他讲了讲京中的各方势力。
龙啸云听完后,慢声道:“所以说……这位江少楼主,不仅是金风细雨楼默认的继承人,还是豪富江家的独女?”
李寻欢颔首,不疑有他:“是,听我大哥说,神侯府也有意收她入门。”
龙啸云:“这、可她是个女人啊?还是个——”
李寻欢笑了,“大哥,对这江湖中大部分人来说,她的容貌如何并不重要,她的性别更不重要。因为苏梦枕认可她,这便让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龙啸云嘴唇蠕动,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最终没有问。
龙啸云心想,这样美的姑娘,她如今有多大了?便是苏梦枕认可她,可她是个女人的事情终归没有任何改变,是女人便总是要嫁人的吧。
李寻欢道:“大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龙啸云摇了摇头,末了他又猛然惊觉,开了口:“这少楼主刚才说要调查你遇刺的事,你又说神侯府有意收她入门……这事是官府要插手了吗?”
李寻欢思忖了一下道:“应该不是。她毕竟还没有正式入神侯府,若是官府插手,我大哥如今官拜三品,也该是刑部立案,而非神侯府。”
“那、那她还能——”
李寻欢道:“但江少楼主的能力江湖上也是有目共睹,金风细雨楼又与风云镖局是同盟。既然大哥请了她来处理这件事,她便必然有能查个水落石出的本事。”
李寻欢安慰道:“我必不会让那些伤了大哥的贼人逍遥法外,大哥只管安心。”
龙啸云勉强笑了笑:“我哪有不安心的。贤弟,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李寻欢笑了,他十分重视龙啸云对他的恩情,龙啸云似是今日也有些疲乏,与他说了几句,便回屋休息了。
另一边,李琦领着风秋到了冷香小筑。
李琦道:“这地方原是表姐住着的,后来她与二哥成亲就空了下来,如今给贵客暂用落脚。”
风秋玩笑道:“这也太隆重了,我得怎么谢才谢得过去。”
李琦瞧着风秋慢慢笑道:“或许少楼主多笑些便能付清了?”
话是玩笑话,但风秋听着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她见左右无人,瞧李琦也不讨厌她的样子,便低声问道:“李家弟弟,我问你个事。”
李琦眼尾微微挑起。
风秋道:“这个龙啸云,他来你们家这几天都做过什么事情?”
李琦闻言眼露惊讶,他好一会儿才说:“少楼主怎么问这个?”
风秋笃定自己起先见到的那抹讥诮不是作假,便道:“嗨,你二哥又不在,和我说两句又怎么了。实话同你讲,你大哥就是不放心龙啸云,才把我从回家的半路上赶来了这里。”
她凑近低声:“我知道你也觉得他不对劲,但我看你也拗不过你二哥的样子。现在只有咱俩好好合作,才有希望让你二哥看清这人的真面目。”
风秋靠得有些近了,李琦几乎能瞧见她脸上淡到透明的细细绒毛,这人明明对自己的样貌不甚爱惜,偏却能全无瑕疵——从李琦的角度去看,他近乎要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从玉雕里取出的人。
他略垂了眸,复又笑道:“原先我是有些担心的,但少楼主来了,我倒安心了。”
风秋:“?”
她面露茫然。
李琦见了,倒是比见了她笑心情更好些,他心情好,便多说了一句:“这几日里,他倒也乖觉,知道避着我走,只同二哥亲近。除了二哥之外,便是困于‘救命之恩’与他不得不有些往来的表姐了。”
说着李琦的话语一转:“不过,表姐毕竟在大哥的做主下,已同二哥完婚了。如今大哥又把少楼主弄来,想来二哥表姐是彻底安全了。”
他话里的暗示说的很明显,如果对面的人不是傻子,都该知道他在指李无忌是在拿她回来挡枪。
但风秋是什么人啊。
她是和李无忌混了五年的老乡,她还不了解李无忌?
李无忌哪里是只会拉她挡枪那么好心的人!她要是搞不掉龙啸云,李无忌敢在京城请她吃鸿门宴!
风秋听见李琦这么说,一脸严肃摇头道:“你不能这么说你大哥,他是相信我,才叫我来处理这事的。”
李琦眼光微动,他笑道:“那大哥和少楼主都说了什么?”
风秋:“……”
李琦仿佛笃定了风秋说不出话来,他也了解李无忌,知道李无忌最心狠起来能狠到什么程度。
可风秋偏偏说了。
她憋了好半晌,似乎是没办法了,只能将李无忌信中唯一能用的话说出来。
李琦听见这比东海明珠还要耀目的姑娘朗声道:“相信我。”
“他同我说了他相信我。”
李琦闻言,面色在刹那古怪至极。他好像听见了世上最滑稽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明天也会更五千+的,么么啾大家谅解一下!
ps:1、石观音本名李琦,黄山世家。让她变成李寻欢弟弟不是我做的主,是你们奚染老师做的主。
2、v啦,感恩支持正版的小伙伴们。还有给我投雷的大佬们!么么么啾比心
22、21
风秋:“……”
风秋见到李琦的表情, 还以为自己讲出了什么惊天笑话。
而李琦则慢慢敛了先前的神色, 眼中微含诮味。他对风秋道:“我大哥说相信你,你便相信了?”
风秋反问:“不然呢?”
她理所当然道:“我说我不相信我自己?这不能吧。”
李琦闻言, 便又是一笑。他慢声道:“好,那他相信你。可你现在要做的,却似乎是要我来相信你?”
“少楼主,这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扬起的嘴角勾出的弧度有些锋利, 却又藏得很好,每一次都让风秋觉得她瞧见的那点的锋芒都似自己的错觉。
风秋瞅着, 忍不住便道:“你……”
李琦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被风秋看见他漂亮皮囊下的锋芒,甚至满含笑意地问:“我怎么了?”
风秋慢声道:“大李好歹是你大哥,就算不给我面子, 他的话你总不好驳斥吧。”风秋肃然道:“所以你得相信我。”
李琦彻底被风秋逗乐, 他看了风秋好一会儿了却依然是没有看厌了去,便也略过了这个话题。风秋不知道他这是算信了自己还是仍然不信,只觉得大李这个剧情外的弟弟可真和他的身份一样——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的风秋跟着李琦进了冷香小筑, 见到了一早等着的林诗音。
林诗音像是等了风秋有一会儿了, 风秋刚一进屋,她闻声抬起了眼来。风秋便瞧见了她那一双似由秋水凝成的双眸。
林诗音的样貌,江湖早已用这世上能寻得着的所有美好词汇形容尽了。风秋见了她, 也觉得这些词汇用在她身上半点也不算错。她的身姿如柳, 气质如兰,容貌恰似江南春景,是穷尽想象方能比拟的温柔。
风秋只是看了她一眼, 心连着意一同静了。她怕打扰了眼前的这幅画。
还是李琦先开了口,他对林诗音温声道:“表姐,我将江少楼主领来了。”
林诗音抿嘴笑了笑,对李琦道:“多谢三弟走这一趟。”
李琦对林诗音倒是没有对着风秋的半点锋芒。他瞧着就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堂弟,恭谨地领来了客人,恭谨的问了安,随后又恭谨了离开了冷香小筑。
风秋瞧着是目瞪口呆,差点就要以为冷香小筑之外,瞧着她发笑的恣意少年郎是现在这个李琦的双胞胎兄弟。
风秋:……大李他,是只有两个弟弟吧?
李琦一走,冷香小筑里便没了外人。林诗音作为李园现任的女主人极尽主宜,她不仅为风秋准备了居所,甚至考虑到她行路匆忙,还为她准备了衣物。
风秋衣服还是带了两三身的,不过都是些方便行路的简单常服,远不如林诗音为她准备的多样精致。风秋一向是不愿辜负他人好意的性格,当下便向林诗音道了谢。
只是林诗音瞧了瞧风秋的身量迟疑道:“或许大了些。”
风秋到不在意:“大些无妨。”
林诗音却摇了摇头,她说:“这可不行,衣裳不合适,做什么都不方便。”说着她唤来了侍女:“城中云想容的师父,明日你再请她往家中来一趟吧。”
侍女正要应声,风秋却觉得太麻烦了,便道:“不如明日我自己去吧。”
她笑着对林诗音道:“正巧我也没有逛过保定城,林夫人可愿意领我去瞧几眼?”
林诗音自然不会不同意。风秋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她走南闯北见识又多,很快便将林诗音哄得十分高兴,甚至同她聊得差点忘了晚膳的安排。还是正厅里来了仆人同她再确认了一遍晚膳的安排,她方才回想起来。
看起来是这样,但风秋注意道林诗音在仆人向她核实晚宴具体事宜的时候,下意识蹙了蹙眉,眼中甚至隐有困惑。应允时也多有迟疑。等仆人走后,风秋便试探着开口道:“看来这顿晚膳和夫人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
风秋是大李的至交,林诗音和李寻欢的婚事又是大李一手操办,她自然不会将风秋当做外人,笑了笑后也有些困惑道:“原本是说好由我为少楼主接风的。我在梅林为少楼主略备了薄酒小宴……只是不知为何,表哥似是改了主意?”
风秋心想:哪里是李寻欢改了主意,怕是龙啸云让他不得不改了计划。
风秋见林诗音有些踟蹰,主动宽慰道:“应是李二哥觉得你我二人一起太过寂寥,还是大家一同比较热闹。”
林诗音疏开眉间,她笑着同风秋说:“表哥的确喜欢热闹。”
她又对风秋道:“总归离晚膳还有些功夫,少楼主可要先梳洗休息一会儿?”
风秋客随主便,她原以为林诗音让她去休息,是要去质问李寻欢晚宴的事情——她还是低估了林诗音对李寻欢的依恋,林诗音并没有就这变化的晚宴而去寻李寻欢,她只一心一意地在照顾风秋,好完成李寻欢对她的嘱托。
风秋:……也对,林诗音要是敢于和李寻欢翻脸,原著里哪还会在他跑路后,听话的嫁给龙啸云啊。
风秋一时间莫名便同情起了大李。大李,李无忌,当朝侍郎。瞧着是兄友弟恭、家和万兴,其实头疼的事情有一大堆——至少苏梦枕就不可能被龙啸云这类的辣鸡骗。风秋刚这么得意的想完,一个名字忽然便从心底里头冒了出来。
风秋:……不对,我师父好像也被这种人骗过。
风秋:我又恨了。
风秋闷闷地洗完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李园的侍女们替她擦干了头发,便要重新替她束起发髻。
风秋是个怕麻烦的,便说梳个最简单的就行。侍女们面面相觑,提着风秋那头如黑缎似的头发,怎么也没法狠心直接往她脑袋后头一绑了事。风秋久久等不到动静,还以为是自己表达不清楚,正要表达的更详细一些,林诗音走了过来。
她瞧见侍女有些纠结的表情问了一声,得知风秋的要求后,不免也笑了起来。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的梳子,一边挽起风秋的头发,一边温柔道:“你说的这根本都不能叫做发髻,哪有这样的发髻。”
风秋:“……可是别的都很麻烦呀。”
林诗音道:“不会麻烦的,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咱们依然顺着先前的话头聊聊天。说上两句,头发也就梳好了。”
风秋本想说,那梳头的功夫也不够讲江湖故事的呀。但她突然想到了龙啸云,先前不太好直接问,如今林诗音都亲自帮她梳头了,把将她当做自家人的姿态摆的很足,风秋觉得她若是开口问,林诗音也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妥的。
所以风秋便试探的、小小声道:“林夫人,说起来,我是想和你问些事情。”
“关于救了李二哥的那位龙大侠。”风秋斟酌着措辞,“林夫人怎么看这个人?”
林诗音道:“龙大哥?他救了表哥,我很感激他。”
风秋道:“除此之外呢?”
林诗音不解:“……除此之外?”她有些抱歉,“我与他接触不多,偶有几次,也只是说上两句话。若问更细些的,我确实不太了解。”她好奇道:“少楼主怎么会想知道他的事情?”
风秋笑了笑:“他与风云镖局的总局主同姓,龙这个姓氏在河北并不常见,所以我也只是好奇多问了句。”
林诗音迟疑了一瞬,方才说:“他应该同龙局主没有什么关系,表哥说他是从关外来的。更多的,我倒也不知道了,三弟总要我同他保持距离,这孩子不喜欢我和龙大哥走近。”
风秋眼眸微亮,她就知道李无忌这个三弟弟不简单,是可以在对付龙啸云上拉拢的同盟。风秋顺杆就问:“无忌倒是没和我提过太多有关李家三弟的事情,我听说他是个十分乖顺的孩子,瞧着不像是会拦着你见恩人的性格啊?”
林诗音笑道:“三弟的确是再恭谨和顺不过的性格,也极少任性,所以他既表现出了不喜欢,我自也不好拂他的意。”顿了一下,林诗音方道:“他这个孩子,就是平常太好了,所以偶尔露出不快的时候,我总会觉得——”
林诗音的话没有说完,侍女敲门通传道:“夫人,三少爷前来接您了,此刻正在厅中等您。”
“三弟来了,看来时间差不多。”林诗音也替风秋梳好了头,为她簪上了一支珍珠步摇。林诗音瞧着镜中的风秋十分满意,她这辈子被大李保护的很好,几乎没有吃过什么愁苦,瞧着风秋的眼里也满是温柔亲善。风秋瞧着她满是幸福的眼睛,更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握住林诗音递来的手,便和她一起去厅中见李琦了。
李琦正是等着无趣的时候。
他的样貌出色,林诗音屋内不少的侍女都忍不住偷偷瞧着他。他却被这些眼神瞧着心烦,若不是……李琦的指尖在木桌上点了点,在他点出第三下的时候,林诗音终于带着风秋出来了。
李琦正要和林诗音问好,一眼瞧见了林诗音身边的风秋。她穿着件浅杏色的衣裙,衣料瞧着普通,但细看之下,其中纹路竟皆是金丝暗纹——这种布料李琦知道,是苏州绣娘最擅长的金云缎,一匹可值百金,便是王公贵族用这样的缎匹也是多做礼服。拿金云缎做常服,这样大的手笔,在江湖里也确只有江花霍这等豪富能做的到了。
不过穿衣服的人,倒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穿的是什么。她甚至在这样昂贵夺目的衣料外罩了一件纱衣——这大概是林诗音为她准备的,怕夜间风急,她衣裳单薄会受寒。
能赢西门吹雪的人自然是不可能为这点夏末的凉风而受寒,但她还是穿上了,不仅罩在了自己千金的衣物外,甚至应该还向林诗音真心道了谢。
——一举一动,简直能做江湖大侠的标杆了。
李琦笑着想:重情重义苏梦枕,以恩待人少楼主,嗯?
他回过了神,一路往常同林诗音问了好,片刻后方才看着风秋道:“少楼主果真天生丽质,姝丽难寻。”
对于别人夸她好看这种事,风秋听都已经听的累了。
所以风秋谦虚:“哪里哪里,都是林夫人手巧。”
李琦现在已毫不意外风秋会这么说。他笑了一声。
三人到了摆了晚宴的亭中,龙啸云果然在列。风秋看了一眼李琦,李琦倒是很稳的住,他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向龙啸云问好。
李寻欢对于搅了林诗音原本的计划一事,倒仍有些歉意。他快步走来接了林诗音,在她面前微微低下了头,低声道了歉:“我辜负了你的精心准备——实在是我不好。”
林诗音哪里会怪李寻欢,还是风秋听着有些不平,好不容易才把“你们把矛头对一下龙啸云行不行是他搅合了”给咽下去。
李寻欢扶着林诗音入了席,风秋作为今日的贵客,倒是要坐在主位的。她坐主位,一左一右自然就是李寻欢和龙啸云。李寻欢就算了,再怎么傻甜也是兄弟的弟弟,但龙啸云——
风秋叹了口气。
她正要落座,原本该坐龙啸云的地方,李琦一撩衣摆,再自然不过的坐了下来。
风秋:“?”
也打算坐这个位置的龙啸云不由尴尬,李寻欢注意到这边,但他还没有说话,李琦已经说了话。
他看着龙啸云略显惊讶道:“少楼主不是大哥的朋友吗?我以为为表尊敬,该是李园子弟亲陪。”
龙啸云被这一句噎住,他好半晌才说:“三弟说的是。”
李琦向他微微致意,甚至顺手倒了杯酒敬他:“今日二哥拖着龙大哥一起作陪,龙大哥不嫌麻烦,应下他这般无礼的请求,李琦心中感谢,这便敬龙大哥一杯。”
龙啸云脸色难看,可李琦说的真诚无比,哪怕每次在他耳朵里都听着如同针扎,他也只能笑笑接下李琦的酒,再坐去末座。
李寻欢见状沉吟了一瞬,但李琦也没有说错。风秋是李无忌的朋友,作陪也该是李寻欢和李琦优先,若让李寻欢结义的大哥越了李琦的身份去,反是对风秋的不尊敬。
所以李寻欢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敬了龙啸云一杯,同样说道:“今日多谢大哥!”
龙啸云:“……”
龙啸嘴角抽动:“贤弟多礼了。”
风秋,风秋看的目瞪口呆。
她忍不住就去瞧自己身边的李琦——李琦样貌漂亮,年纪也就十七的样子,个子虽然比她高些,但周身的少年气一点儿都没褪去。甚至李琦见江枫瞧着他,还弯了弯眼睛,打趣道:“怎么,少楼主也想饮一杯酒?”
风秋默默便将头转过去了。
李琦笑了一声,倒还是给她倒了杯酒。
她想,她先前不该觉得李琦不像是李家人的。他这手段——可不就和大李一样!话里把人活活气死,话外都得对你感恩戴德。
高手,太高手了。
风秋觉得无论如何,在对付龙啸云这事上,她得把李琦拉成同盟。只要李琦信她入伙,她相信区区一个龙啸云,肯定很快就能暴露真正的面目!
宴上倒是没出什么风波。或者说,风秋和李寻欢没让这酒宴出任何的不妥。
李寻欢也是文能中探花的世家公子,就算龙啸云不会说话,以他的才智也能轻易为他化解尴尬,甚至让气氛仍旧融洽。而风秋既不打算在这宴会上让李寻欢难堪,也自然是会包容的。
不过——
风秋古怪道:“你好奇移花宫?”
龙啸云道:“我也是听闻金风细雨楼最早的同盟是移花宫,有些好奇。”
龙啸云试探道:“移花宫……是武林禁地,听说宫中的两位宫主是修罗恶鬼的脾气,金风细雨楼为武林巨擘,怎么会同这样的势力扯上关系?”
风秋:“……”
风秋不太高兴的说:“也没那么夸张,他们俩至少没有滥杀无辜,比起江湖中许多恶人要来的好多了。那些人都还没别叫做修罗恶鬼,那这么叫他们未免有失偏颇。”
邀月和怜星是变态,但有事说事,就是原著的邀月怜星,在失恋发疯之前,人也是好端端宅在家不问事的仙女啊。还好心从十二星相手里救了原著江枫呢!……虽然救了“江枫”是发疯的开始就是了。
龙啸云听出了风秋的态度,自罚一杯道:“是我失言了,我向少楼主致歉。”
他一杯饮尽,风秋也只好陪饮。
李琦在这宴里不说话,手指玩着他面前的白玉酒杯,也只在风秋饮酒的时候瞧上她那么一眼。
龙啸云看着风秋,见风秋一杯饮尽面不改色,不由赞道:“少楼主好酒量!”
风秋笑了笑:“酒量算不上好,只是幼时在楼中休息,同楼中的兄弟学过些技巧。”
李寻欢听到也起了兴趣,他问:“可是‘千杯不醉’唐酉卒?”
风秋笑道:“对,就是他,李二哥也认识吗?”
李寻欢道:“我同他喝过酒,输了。”
龙啸云惊讶:“江湖上竟还有靠喝酒喝出声名的人?”
李寻欢道:“是,唐酉卒的暗器也用的不错,不过远没有他喝酒的能耐厉害。江湖人也确实从没有人见他醉过。”说着李寻欢笑道:“若是少楼主的酒量‘师从’千杯不醉,那这顿酒宴,我便先认输了。”
风秋抿唇笑了笑,也顺着李寻欢的话向他示意举了举杯:“承让。”
龙啸云见风秋似是真的不会醉,倒也不再多饮酒了。他瞧着风秋,神色有些呆呆的,一时未说话,风秋便有许多话等着问他。
风秋问:“龙大侠,其实有件事我也想问问你。”
龙啸云被风秋敬酒,有些受宠若惊,他连道:“少楼主只管发问,我必知无不答。”
风秋道:“河北风云镖局的龙局主我也是能喊上一声伯父的,在河北的地界上,没有风云镖局查不出的人与物。你可还记得刺杀李二哥的杀手用的是什么武器,又有什么特征?”
龙啸云像是没想到风秋会问这个,他语塞一瞬,方才答:“用的是剑,身上……倒是没有特别的。”
李寻欢颔首:“是,正因如此,才会这么久了还没能找到。”
风秋笑了笑:“这没关系,就算这天下有一万个用剑的,以风云镖局和金风细雨楼的人力,也能将这一万个人都揪出来一一验过。”她对李寻欢说:“李二哥只管放心,我应了无忌兄,便自然会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李寻欢感激:“多谢少楼主,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
风秋但笑不语,她用余光瞟了龙啸云一眼,见他神色有些深沉,略顿了一瞬,复又道:“说起移花宫——”
龙啸云果然又提起了兴趣,风秋道:“我知道的的确要比外人多一些,不知龙大侠问起移花宫,到底是对什么感兴趣呢?”
她慢声道:“——莫不是明玉功?”
龙啸云脸色一变,他连道:“当然不是!”
龙啸云道:“我只是听说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听说他们声名很大,却极少踏出移花宫外,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风秋想了想说:“他们俩……其实江湖传言的那些差不多全了七分,另外的话——长得很好看,至少脸不能算修罗恶鬼,这算不算新的消息?”
龙啸云:“……”江湖上有谁不知道移花宫两位宫主天人之姿吗?魏无牙不是都被打成残废了吗?
宴上一时安静。
忽然李琦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杯子碰撞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懒洋洋道:“也不算很好看。一般吧。”
风秋:“……?”
他托着下颚,朝风秋笑了笑:“少楼主,这个消息你可说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琦:我十二的时候跑去见过,也就这样吧。没我好看也没枫娘好看的,justso
垂死加班惊坐起,今天我还没更新。(流泪猫猫头
23、22
谁都没有想到李琦会突然这么说, 风秋更是怔住了。
她缓了一会儿, 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李琦应该是没见过邀月怜星随口一说的吧,这天下见过他们俩的人, 真能说出“一般”这个词吗?
这个一般——!
风秋瞧着李琦的容貌,蓦地沉默了下来。
如果李琦让自己作为“一般”的标准的话,他这么说,好像似乎也……
李琦瞧着风秋苦恼的样子, 觉得有趣,他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含着笑意。还是李寻欢觉得李琦这话说的奇怪又莫名,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三弟你未曾见过移花宫的两位宫主,这样随意评价未免不妥。”
他毕竟是个包容的兄长, 在略严肃了话音后, 却也没在众人面前说起李琦的不是,只是帮着两三句便将这话题掠过了。
但李琦先前的话太过惊人,接下来众人说着其他的事, 倒反觉着无趣。还是临了, 风秋同李寻欢说了明日想请林诗音陪着一同逛逛保定城的意思,李寻欢道:“这自然随诗音的心意,只是这些时日, 诗音常常神思倦怠, 加之先前行刺的杀手尚未捉到,少楼主若是同行,还请帮我多看照看些。”
风秋当然没有不应的。林诗音作为李家的表小姐, 其实也没那么弱不禁风。只是李寻欢这个人实在是太完美了,在没有那些波折后,他给了林诗音所有的爱——就像大李总觉得李寻欢“还是个孩子”一样,李寻欢自然也总会觉得自己的妻子需要保护。
这点儿夫妻情趣,风秋不至于傻到不懂。她当下笑着应了,又说道:“李二哥请放心,我必是以性命担保夫人的安全。”
她说:“不如这样,风云镖局在保定也有据点。我先同夫人去往风云镖局,将刺客的事情交代后,再请他们拨些好手来保护夫人。”
“刺客的目的至今尚未弄清,我瞧李园里的护卫都是些寻常武夫,为保万全,这护卫自然是越多越强越好。”
李寻欢自是没什么意见。自他遇刺,整个李园都有些心惊胆战。敢在河北对“小李飞刀”动手,便足以见得这刺客背后的势力有多庞大。另外,也是李寻欢至今没有想明白的一点——他将江湖虽说也有仇敌,但应未曾得罪过能请得起这般杀手组织来围剿他的人。他为什么会被突然刺杀,这点是李寻欢至今没有明白的。
只是,风秋为什么在出行时偏就提起了要增加人手?李园的护卫虽然只是寻常武夫,但好歹也是当朝官员的祖宅,自有河北的官衙庇护,江湖中人只要不疯了真要与官府作对,自是不敢杀进李园中的。
李寻欢不由疑惑。他看了风秋一眼。
风秋略敛下了笑,她起身,一眼不发的郑重向李寻欢敬了一杯酒。
不言却先罚酒,这不像是宴中酒酣,倒像是先行请罪。
风秋一连饮下三杯,李寻欢眼中微闪,他明白了风秋传递给她的意思。
李寻欢在风秋饮下第五杯的时候,终于接下了这杯酒。他对风秋道:“我信君,一如我兄长。一切便都拜托少楼主,事关诗音,请恕我不得不慎重。不管少楼主是否能看全了保定城,只这一日。若是日落两位未归李园,我怕就要亲去寻了。”
风秋知道李寻欢已经接受到了自己的暗示,她也笑道:“那我便借夫人一日暂用了。”
宴席过后,李琦送两个人再回冷香小筑。林诗音今夜喝得多了一些,有些头晕,李琦便让侍女先扶着她进屋休息了。但风秋却没有直接进楼睡觉。
她停在了冷香小筑前,回头看着站在夜色里的李琦,忽而对他笑了笑,说:“介不介意一起梅林走走,醒醒酒?”
李琦弯了弯嘴角,他说:“好啊。”
风秋全当没听出他话语下藏着的万千情绪。她就像是普通来客,只是再请主人家带她赏一赏梅林夜景罢了。这两人都是高手,也无需仆从陪同。等走至梅林深处,天地之间安静得只有夜蝉轻鸣,也只有两人。
风秋慢慢停下了脚步。
李琦配合的也停了下来。
风秋瞅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李家弟弟,商量一下,至少在没有别人的时候,你同我说句实话行吗?”
李琦慢声道:“少楼主的意思,我不太懂。”
风秋最怕这种绕弯的人,所以她直来直往道:“你知道龙啸云不对劲,你也知道刺杀不对劲——你甚至可能已经调查过了,只是暂缺证据,不能一击必杀了敌人,所以方才只能先迂回的让林夫人与他保持距离,想要先将她保护起来。”
李琦弯了眼,他慢声道:“你知道我要保护她,却还想拿她做靶子?”
李琦的声音仍然很温柔,却像一把刀:“少楼主,这可不像金风细雨楼楼主该做的事。”
夜风有些凉,风秋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她说:“所以明日不会是林夫人去。”她笑着看向李琦,“你愿意带着我瞧一眼梅林夜景,不也是默认了这个选项吗?”
李琦咧嘴无声笑了笑,他的眼睛在夜里亮得甚至有些吓人。
他说:“少楼主,你胆子真的很大。就算是大哥,也未必会敢同我提这样的要求。”
风秋笑道:“胆子不够大,怎么出来行走江湖呢?”
她甚至嗳声假求了一句:“李家弟弟,帮个忙吧。”
李琦垂下了眼,好半晌,他道:“我看少楼主不是胆子够大。”他又复看向风秋,“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风秋:“……帮不帮,说句话吧。”
李琦道:“我可以帮,但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风秋身无长物,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把割鹿刀改的长刀——但这样的东西,风秋肯定是不能给出去的。她下意识摸住自己的手——这家伙该不会要她当打手什么的吧?
李琦瞧着风秋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乱七八糟地瞎想,忍不住噗笑了声。
他向风秋招招手,风秋不明所以凑近了些。他便抬手从风秋的发间摘下了那枚金丝缀珍珠的步摇。
李琦将步摇放进了自己的袖中,慢声道:“这个归我了。”
风秋:?这个本来就是你们李园的。算了,你们高兴就好。
李琦愿意配合,风秋的进度一下便拉快了许多。
正如她猜的那样,李琦敢这么刚,确实是因为他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
“龙啸云和我大哥说是刚入关不久,其实早在一年前便入关了,只是那时候他还没用这个名字。他入关后,起初确实也能算是个好汉,做过不少惩奸除恶的义举。但是关内中原这个地方……”李琦弯了弯嘴角,“最不缺的就是义士,最难做的也是义士。”
风秋沉默。确实如此。
原著的龙啸云起初豁命救李寻欢,也的确是不求半点回报的。关外他与李寻欢的兄弟情义是真正过命的兄弟情义,但这一切都在李寻欢带他入关后变了。关外,他和李寻欢是平等的。但在关内不是。在关内,他只是个武功三流又毫无根基的无名人,而李寻欢则是世家公子,是武林第一流的人物,他甚至还有个第一美人的未婚妻。
人性是很微妙,最经不起的考验的东西。他或许最初也曾是好人,但所有的一切,最终还是抵不过欲望与嫉恨。
李琦道:“在关内,你想要出人头地,赢得旁人的尊重,若是没有最一流的武功,那便得背靠个最合适的势力。龙啸云久久不得志,自然也是需要依靠一个组织的。”
风秋道:“你的意思是——”
李琦道:“有组织策划了对我二哥的刺杀,为了将龙啸云送进李园内部。准确的说,该是他们先看上了龙啸云,而后在龙啸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制造了这个机会。我二哥也不是傻子,真救假救他看得出来,只有龙啸云是真的在救他,这计划才能顺利推进。”
风秋有点懵,她整理了一下:“等等,你的意思是……有个组织,想要对付你们李园。他们看中了龙啸云,吸收了龙啸云,然后再在龙啸云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制造了救李寻欢的机会,借此将龙啸云推进了你们李园内部。因为救命之恩是真的,所以你也没办法将他赶出去。”
李琦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他还活着,让管家紧闭门户是我的授意。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总归也要同龙啸云取得联系,我把李园变成铁桶,就算龙啸云在,这炸弹好歹也炸不起来。”
风秋沉默了一瞬,她说:“既然你已经提到了组织……看来你也知道龙啸云效力的对象了?”
李琦迟疑,他道:“为了李园安全,我没办法去证实——说到底,一切的起疑,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瞧见了一个信筒。”
风秋:“什么样的信筒?”
李琦眼光波动:“断魂谷的信筒!”
断魂谷。
江湖上有名的极恶组织,首领被人称作“无敌公子”。虽然名字听起来有些好笑,但这“无敌”公子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若论单打独斗,“无敌公子”的实力怕是还在追命之上。断魂谷作恶这么多年,却仍未被江湖中的正义之士铲除便是因此。除恶自然是好,但若这恶人头子实在是强过了头,人们就要算一算得失了。
风秋:“……这个猜测可不好笑。”
李琦道:“不是断魂谷,又有谁敢盯上李家?”他甚至笑了,“大哥在朝中做官,他在谋划着什么我心里大约有数。这样大的谋划,竟只扯进来一个断魂谷,我是真的佩服起他来了。”
风秋闻言困惑:“什么谋划?”
李琦瞧了她一眼,又笑道:“对手是断魂谷,明日少楼主还敢出门吗?”
风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刀,她道:“话都说了,现在再说不敢也迟了。”
“只是你能确定龙啸云今晚能将我要让风云镖局插手的消息传出去吗?”
李琦看了看天。
风秋好奇,便也看了一眼。
漆黑的夜里,偶尔会有一两只夜鸟飞过。
李琦道:“没关系,如果他不送,我也会送。”
风秋:……卧槽你连敌人本营都快摸到了吗,都到这步了,其实我来不来你根本都无所谓的吧?
李琦笑着对风秋道:“我表姐怀孕了,因为龙啸云在,我把这事瞒下了。虽瞒下了,但一应要做的准备却不能少。她受不得惊,明日你想好送她去哪儿休息了吗?”
风秋道:“还好保定有个金风细雨楼的秘密据点,是座歌坊。我想林夫人会愿意听上两曲的。”
对于金风细雨楼的能力,李琦并不怀疑。他最后笑眯眯地瞧着风秋说:“少楼主——”
李琦的话没有说完,林中忽有极轻的脚步声。
两人都闭上了嘴,看向声音来处,不一会儿,龙啸云出现了。他像是有些惊讶他们俩也在这里,抢先问道:“两位这是……?”
李琦默不作声与风秋靠近了一点,他回答:“和龙大哥一样,来醒醒酒。”
龙啸云:“……”
龙啸云瞧着李琦与风秋亲密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痛快,不免说道:“三弟在席上似乎未饮几杯。”
李琦道:“是少楼主需要醒酒。”
他看向风秋:“对吧?”
龙啸云:“可少楼主的酒量——”
风秋:“……我错估了一点。”她顶着无比清醒脸哎呀了一声:“对,我有点醉了。”
龙啸云:……骗我也请稍微认真一点好吗?
李琦噗的又笑了一声,随便说了两句,便带着风秋走了。
风秋也想着给龙啸云足够的时间布置,所以走的也痛快。
一切都要等第二天。
第二天一道,风秋与林诗音一同坐马车出了府,却在临进保定城前,让林诗音换了身男装,又悄悄地扶着她进了前面的一辆马车。
林诗音有些莫名,风秋竖着一根手指嘘声道:“我带夫人去瞧点别的,夫人不是说想见见歌坊是什么样吗?我着人带你去看,换辆车,不会有别人知道。”
林诗音是大家闺秀,去歌坊这样的地方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她一方面觉得不妥,一方面又确实想看看。一番挣扎下,风秋已经笑着命人好生照顾,将她送去了。
风秋对林诗音道:“我先去趟风云镖局,很快就来陪你。”
林诗音羞窘道:“那你快些来。”
风秋点点头,又回了原本的马车。
她刚坐回去,准备好的李琦已经在马车里了。
他穿着林诗音的衣服,连发髻都梳成了林诗音往日的模样。为了取信可能在的暗探,李琦以扇遮面,甚至掀开帘子左右看了一眼。
风秋进来的时候,李琦刚巧放下了车帘。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
李琦放下了扇子,挑眉问风秋:“不好看?”
风秋:“太好看了……”
李琦十分满意。他笑了笑,瞧见了镜中自己的剪影,不由又低声说:“……还是差一点。”
风秋:“?”
李琦收起了镜子,看着风秋忽而道:“少楼主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风秋道:“林夫人说……你喜欢武功秘籍?”
李琦:“还有独一无二的东西。瞧见这世上独一份的东西,我就想要得到。”
风秋:“哦。”
李琦笑了:“少楼主就没别的话了?”
风秋道:“那还要什么话?”她以为李琦还是看上了她的刀,难得苦口婆心了一句:“有些东西如果已经有主了,我觉得还是不要一定要得到的好。”
李琦认真问:“为什么?”
风秋:“……因为人家已经和主人磨合的很好了,你这强行去夺,不是强取豪夺吗?这可不行,你大哥不会允许的。”
李琦笑道:“这倒是,我大哥倒还很讲究个名正言顺。那——如果主人死了呢?”
风秋:这孩子歪理怎么这么多!
风秋觉得大李养育弟弟们的时候肯定是忘了教正确价值观,她正要再引导几句,忽觉气氛不对。
李琦也察觉到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风秋握上了到,李琦黏起了一枚车内棋盘里的棋子。
就在马车过了巷口,要往风云镖局的那刹那——
风秋按着李琦的脑袋听从自己的直觉猛然趴伏,下一秒,数十根钢箭直接射穿了他们所在的马车!
敌人真的来了!
李琦正要起身,风秋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她按下了李琦沉声道:“别动,他们怕是狠了心,要我保不住林诗音,让李园同金风细雨楼反目成仇一石二鸟,你现在动,若让他们觉得林诗音未死,只会有更多的箭!”
李琦咬牙道:“他们居然真的敢动表姐的主意!”
风秋起初也是没想到对手真的这么敢,她以为最多就是一场和李寻欢差不多的刺杀,用来圆一下先前刺杀的计划,再让她因未保护好林诗音而失去李寻欢的信任,从而稳固住龙啸云的地位——
毕竟如果林诗音真的死了——大李一定会亲自赶回来,龙啸云直接就会成为废棋!
如今他们不惜废掉龙啸云,也要下重手——现在看来,对方比起用龙啸云来牵制李园,倒是更想要金风细雨楼与李园的决裂!
风秋暗骂:“大李究竟在搞什么,敌人矛头都不是指向你们家,快变成我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李寻欢:少楼主能帮我找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保证诗音与三弟的绝对安全吗?
风秋:……移花宫?
依然是推文时间,奚染老师的《宇宙第一甜》今天入v啦,大家去看看呀,文比文案好看的多真的
今天写的太赶了有些乱。我给大家简单解释一下这章的内容。李琦一直怀疑龙啸云,调查出他是有组织的,是组织给他制造了机会救李寻欢,让他进入李园。李琦猜这是因为大李现在在做的事情露出的踪迹让敌人警觉,所以敌人方才安插了龙啸云。
风秋张口闭口风云镖局,动不动要彻查,就是为了逼对方跳脚。想办法出现圆谎,并且让她失去李寻欢的信任。所以她才要带着林诗音离开李园,离开李寻欢的保护区。
李琦和风秋都没想到,敌人这么狠,居然不是要圆谎稳住龙啸云这个棋子,他们直接要杀人,想让金风细雨楼与李园直接翻脸——如果风秋心肠不是特别软,没让林诗音先去避难,又拉李琦来假装,这场伏击下来,林诗音就真的危险了。over
24、23
这伏击来的突然, 好在风秋与李琦也不是全无准备。
两人趴伏于马车底部等待了一会儿, 李琦忽压低声音道:“他们来了。”
风秋起先有些惊讶,随后也听见了敌人接近时带起的风声。她深深看了一眼李琦, 李琦的脸上难得少有表情。他微微垂下了眼睑,手指已经完全插、进了那盘黑色的棋子里。
风声越来越近,又在片刻后静归于无声。
风秋眼中似有青色微光如星升起,陡然间, 她骤然弹起,袖中短刀出鞘!
青色刀锋如同利剑眨眼间劈开了马车, 就在车外的刺客尚未回过神,力比重弩的棋子如雨散出!那棋子明明像是随手撒开来,却如钉子般直钉入了避之不及的刺客体内, 个别前些直面的, 甚至被那小小一枚棋子直穿胸肺,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风秋:“??!!!”
风秋诧异,她咽下了所有疑惑, 手中刀锋回袖, 同时拔出了身后的五尺长刀——
黑色棋子之下,碧如春泓的刀锋嗡鸣轻颤,
李琦已反手握住了又一把棋子, 但尚未轮的到他出手, 风秋的长刀已经扫平了战场。
马车逼仄,长刀难以舒展。但当马车被“红袖刀”一刀劈开,显出广阔的天地来, 斩刀一夫敌百的优势便竟皆显露!
正如在战场上,长刀一横可退敌一丈。风秋仗着割鹿刀的锋利,刀在她的手中就像条鞭子一样横扫了出去,直扬起一片血花!而她则正站在这片血淋淋的中心,提着她的那把刀,瞄准着刺客地咽喉伺机而动。
风秋露了笑,她扛着自己的长刀,完全不像是个被伏击的人,反倒像个正在捕猎的狩者,在一击冲开番外后,甚至对着不远处的弓\弩手扬眉笑道:“不是要当街杀人吗?怎么不继续了?”
苍云分山劲。虽已斩刀与绝刀为攻击核心,但在战场上,苍云军为了提高生存的概率,他们也会使用玄铁制造而成的重甲威盾。边缘锋利的盾起挥舞起来堪比狂风骤雨,是苍云军在战场上用以佯敌乃至迫敌的常用技巧之一。在这个世界里,江湖兵刃虽多,但都讲究进攻,会造盾的大家没有几个。而行走江湖毕竟也不是行军打仗,携着盾除了多添累赘之外,益处并不算多。
所以苏梦枕才见识了她的盾技后,花上了足足半年的时间,与她一并研究如何以刀用出她原本习得的盾击——乃至为此,将割鹿刀改成了最终这齐齐怪怪,较寻常斩刀要短上不少的模样。
不为其他,只为风秋除了能用这柄刀使出斩绝,还可以用作“盾舞”。
长刀烈烈生风,速度远比风秋当初对付西门吹雪时还要快!
她一人一刀便将破了顶壁的马车护成了城,无论是钢精铁剑还是快手银剑,统统都被那柄长刀斩于车前三尺!
而她的模样,却还是轻快的。
李琦看着她。
轻快地如同最蓝的天上,最轻柔的云。
刀这种东西,说句实话,在李琦的眼里,是有些粗鲁的兵器。
飞刀便也罢了,李寻欢用起来倒还当得一句“风流”,但像是长刀、□□——亦或是风秋背后这把四不像的刀,李琦在起初看的第一眼,给予“一笑置之”以能算是看在风秋那张脸的面上了。
比起剑的轻盈迅捷,长刀实在是太笨重了。比剑还要宽厚的刀身注定了用刀的人需得比用剑者更多的气力,而气力这种东西,你加上了刚猛上,便失去速度,失去赏心悦目的技巧。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上总多是剑客留名而非刀客——总是留名的刀客,他们也绝不会用风秋这样的长刀。就好比李寻欢,又好比风秋的师父苏梦枕。
可风秋偏就用了。
她有着这世上最不能让人拒绝的姿容,学着这是上最令人惊艳的刀法,却偏还要再携一把厚重无趣的长刀来。
这样的感觉该怎么说呢——就好像你瞧着一颗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东海明珠,它偏不愿嵌在宝器上,而要跳上一把柴刀、甚至厨刀上头去装饰一样。
李琦本就觉得,风秋背着那柄刀是件很好笑的事。没有那柄刀,才比较像江湖传言中的“江枫”。
可现在、他就站在风秋的风秋身后,瞧着风秋握着那把对她而言过大的武器,却又觉得带着这样长刀的才是风秋。
她携着长刀,一人站在百箭数锋之下。
刀锋青色的泓光几乎都要在李琦的眼里真切的化作了春水,而刀锋扬起的血色,就正好似春日里刚刚盛放的红花。
那红花落在碧清的水波上,由玉般的指尖轻波慢拢,简直是幅再美不过的画。
李琦眼中眸光微动,他低声:“……”
风秋没有听清,她回问道:“什么?”
李琦指尖一弹,一枚棋子正中一名□□手的咽喉。他扫了一眼似是要层出不穷的敌人,对风秋道:“对方是铁了心要我们死在这里,你有什么想法?”
风秋见李琦自发对付了□□手,身上压力骤轻,她笑道:“哪有什么想法,不外就是死在了这里,风云镖局身上都会惹上腥。”
李琦笑了一声,他偏头看了风秋一眼,指下却未停:“看来你安排好了。”
风秋斩刀一击得手,却不小心将血溅到了自己脸上,她顾不得这些,时对李琦道:“快了。”
李琦挑眉:“……快了?”
天空似是传来闷雷声。
李琦耳聪目明,他猛地向风云镖局的位置看去!
一只百人的队伍,就像是从天外飞来一样,随着霹雳堂的霹雳火一声如雷乍响,风云镖局的人从外之内,眨眼之间,便将这处团团围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已现在明处的,天上的、地下的,只消是此刻仍然在保定城内的,统统全部都被风云镖局突然出现的援军控制!
这些刺客见中了埋伏,即刻便想自杀。可风云镖局是何等的老江湖,抓住人之后几乎第一时间打断了下巴点中了穴道,便是想死,也要看敌人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风云镖局中柱的负责人策马而来,见了风秋连下马行礼道:“在下风云镖局北城南放,见过少楼主!”
风秋用手背擦了擦脸,笑着道:“南镖头,今日可多谢您帮这个忙了。”
南放连道:“少楼主客气了。风云镖局的生意还多有赖金风细雨楼白楼的镶助,您有麻烦,帮忙是我等分内之事。”他看了看周遭,复又请罪:“看来我等还是来迟了。”
风秋笑眯眯的摇手:“不迟不迟,再早一些,也抓不到他们全部。”
她笑得轻快,眼中颜色却十分慎重:“南镖头,这辆遇袭的马车是李园林夫人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南放面色一变,风秋又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回风云镖局再说。另外,江枫还想请南镖头再帮一个忙,请您帮着审审这些刺客,看看他们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
南放自然是一口应下。他领着来的百人将抓住的刺客都结结实实的捆了,向风秋告辞先行一步。
风秋看着彻底破烂,连马都死了的马车,有些尴尬对李琦道:“李园这马车……”
李琦看着她,忽对她道:“你靠过来点。”
风秋:“?”
风秋不明所以,还以为李琦是发现了什么。可她刚凑过去,就被少年捏住了下巴。
风秋:“……?”
李琦没理她。他身上还穿着女装,正捏着柔软的白锻里袖一点一点地将风秋脸上被她糊开的那点血渍给擦干净了。
因为靠得很近,风秋的皮肤就在他的指腹之下。无论是皮肤温润的触感,还是温润之下温暖的血肉——都在他的手掌之间。李琦莫名因此觉得愉悦,故而手下的动作也是少有的温柔。
不一会儿,风秋脸上那点碍眼的红就消失了干净,唯留下哪怕李琦动作再轻,却也因布料的摩擦而擦出的淡红色。
李琦瞧了一会儿,方才松开了手,说道:“干净了,你也不嫌脏。”
风秋:“……”你要是不这么说话,我还是能感谢你一下的。
风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也有血渍。她见李琦并不在意,也就偷偷拉过他衣服你的披帛将手背上的血渍也给擦了,随后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李琦呲笑一声,但好歹也没她计较。
风秋道:“过会儿,你换了衣服先去接林夫人回李园去,路上我会让金风细雨楼的人跟着保护你们。”
李琦没反对,只是说:“那我怎么和表姐说你不见了?”
风秋跳下了马车:“这还不简单。”她笑眯眯道:“你这么聪明,随便找个理由不就成了?”
李琦一怔,风秋已经溜了。
开玩笑,她才不知道怎么和林诗音说自己失约呢,反正大李这个三弟弟说瞎话眼睛都不会眨的,不如让他自己发挥所长,自己想办法去。
风云镖局内,风秋将自己的考量都说了。只是略过了龙啸云的存在。
风秋道:“小李飞刀遇刺的事情,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清楚。而今天遇刺的马车也是李园的。我与李园的三公子便是料到敌人有一便有二,方才演了这么一出诱蛇出洞,同时请诸位帮着抓蛇。”
风云镖局的南放道:“李园乃是当今李侍郎的祖宅,这样大的事,按理说应该先通报官府——”
风秋道:“可小李飞刀毕竟是江湖人。”
她向南放敬了一杯茶,笑道:“李侍郎的意思是,江湖事江湖了,若非江湖事,他方才好插手。”
南放沉吟片刻:“那依少楼主的意思——”
风秋和风云镖局谈妥了接下来对李园的保护与价格后,一个人慢慢往李园走。
她在遇见头疼的事情的时候,往往便喜欢这么一个人走。
如今看来,李园的问题,绝对不是单纯的“来了个龙啸云”。李琦已经证实了龙啸云的背后有组织,龙啸云不是针对李寻欢的麻烦,而是整个李园的麻烦。今日的刺杀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甚至更可怕的揭露了,这事或许不仅是李园的麻烦,而是李园这结盟势力的麻烦。
因为李无忌和风秋的私教,李园的势力也变得复杂。最简单来说,江南花家和金风细雨楼都是李园明面可见的同盟。
如果不仅只是针对李寻欢而是连同盟一起在针对——
那么“龙啸云”这件事,就不再是单纯的“剧情不可避”,而是有谁在迫切的希望李无忌“死”了。
大李在朝中做官,圣眷正浓,甚至还做过皇子的老师。于江湖上,他又是小李飞刀的兄长,风秋的至交。要杀他,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要杀他,就得先除李园和风秋。
风秋越想,越觉得这整件事都是冲着大李来的。可大李在朝廷好端端的,他怎么又会惹上断魂谷呢?
就在她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他到底又搞了什么事啊!
风秋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大李在这时候给她送信,或许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龙啸云”,而是希望风秋利用她的势力来替他保护李园。毕竟风秋当时允诺过他的,也是“保护”。
风秋心里渐渐有了打算。等她回到李园,这打算也基本成了型。
她要把大李的家人保护起来,让他不管在做什么,至少都无后顾之忧——就像这些年他帮着金风细雨楼一样。
风秋回到李园,管家道:“少楼主回来了?你身体可还好?李家认识一位老太医,可要请那位老太医来替您瞧瞧?”
风秋莫名:“啊?我很好啊,要太医做什么?”
管家诧异道:“三少爷说您身体突然不适——难道您不是吗?”
风秋反应了过来。
风秋:……我让你帮我请个假,你请假的理由就是生病这么敷衍的吗?平时你对你表哥表姐那些瞎话呢?
风秋暗恨,却也只能点头:“……就,可能有一点水土不服,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了。”
管家道:“水土不服?可保定离京城也没多远啊?”
风秋:“……可能我是江南人,延迟发作的吧。”
管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将风秋引去了正堂。
正堂里,林诗音正着急的等着她。见到了风秋,林诗音连问道:“身体怎么样,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回来休息呢?三弟说你怕麻烦们,你是大哥的至交,我们怎么会觉得麻烦?”
林诗音说着说着甚至有些委屈了,风秋知道孕期的人情绪多变,连忙告饶又道歉,好不容才把林诗音哄了,废的口舌竟比她自己想个借口还多上十倍。
而李琦呢,他坐在一边喝茶看戏,瞧着乖的不行。
风秋:……我就知道!你这个弟弟坏的很!
林诗音等了好久,这会儿也累了。风秋等人劝她去休息了,林诗音走了,风秋这才发现龙啸云竟然不在。
她有些困惑的看向李琦。李琦只是饮茶。
还是李寻欢在确认场内再无外人后,缓声对风秋开了口。
李寻欢道:“三弟同我说了,今日的事,多谢少楼主了。”
风秋诧异:“和你说了?说了你就信了?”这么简单的吗?
李寻欢笑道:“证据确凿,我为什么不信?”李寻欢取出了今天刺杀他们精钢羽箭,对风秋道:“这样好的箭,上头没有任何的印记,这实在是不太寻常。尤其是这箭头处还有血槽,致人于死地的功夫做得是如此详备——就和那天我遇见的一样。”
“三弟猜测动手的是断魂谷,和我最初呃猜测也差不离。”李寻欢淡声,“江湖上敢这么无法无天、又有如此多好手的组织原本就不多。”
风秋:……原来你是说这个,我还以为你知道了龙啸云的事。
风秋坐下,略点了点头,她道:“我已经托风云镖局的兄弟拷问今日的刺客,总能查出点来处。估计最快,今晚就会有消息了。”
风秋顿了一瞬,又问:“如果真是断魂谷,李二哥是什么打算?”
李寻欢虽有妇人之仁,但却也是个江湖英雄。
他毫不犹豫道:“既是冲李园来的,若是李园空了,这矛头自然又会对向逃不得的大哥。我会留下会一会这断魂谷,所以请求少楼主帮我护住诗音与三弟。”
李琦闻言,眼睫微动。
李寻欢仍是道:“三弟告诉我,诗音已有身孕,只是家中太乱,让他自作主张瞒下来。现下想想,也亏得三弟瞒住了。否则有这样大的软肋,他们怕是会不惜一切冲进李园里头来。”
“我一生甚少求人,但此刻去想求少楼主看在大哥的面上,寻一处绝对安全,便是断魂谷也绝无可能染手的安全之处,保住诗音与三弟的平安。少楼主的恩情,寻欢必将报答。”
风秋动容,她问:“若是断魂谷真打上门来,你一个人拦吗?”
李寻欢颔首:“大哥将李园交给我,我自然是要保护好这里。况且,若是连我也走了,目标太大,对你们也不方便。”
风秋对李寻欢的实力是信任的,更何况这里还有风云镖局。只消不是“无敌公子”亲至,应该无人能奈何已有防备的小李飞刀——但是,架不住这里头还有个龙啸云啊!
他基本可以判定就是断魂谷的人了,如果他到时候背后捅刀怎么办!
风秋发愁,不知怎么和李寻欢说他才会相信。李琦突然开口道:“可惜龙大哥病了,否则至少多个人能陪陪二哥。”
李寻欢道:“大哥病了正好,他去别庄养病,我也可全心对付敌人。”
李琦叹息:“龙大哥病的突然,虽不会伤及性命,却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康复了。”
风秋闻言:“……?”
两方商定后,风秋在等风云镖局的消息。间或悄悄问李琦:“龙啸云……是不是你下的手?”
李琦闻言一顿,倒不否认:“往日里觉得留着能给二哥做个教训,也没什么。但如果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他再留着就是个麻烦了。”
风秋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问:“他真的是病了,一两个月后能康复吗?”
李琦莞尔一笑:“你猜?”
风秋:……我猜个屁。
风秋细数了她如今见到的李琦,内功深厚,听声辩位的功夫似乎还在她之上,甩棋子的手法看起来用“小李飞刀”用的也不会比李寻欢差多少,如今瞧着似乎还会医毒……
风秋忍不住嘀咕:“你会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李琦莞尔,他说:“你觉得多?”
风秋反问:“不多吗?”
李琦静静看了风秋一会儿,忽而凑近了暧昧道:“我还会一样,你想不想知道?”
风秋不太习惯这样的突然接近,她正下意识要回避,忽然听见了信鸽的声音。
风秋抬手割断了信鸽脚下的信筒,接住了信。
李琦微垂了眼,坐了回去。
他问:“风云镖局的信来了?”
风秋面色复杂:“来了。”
“真是断魂谷。”
既然确定是断魂谷,计划便要执行。
李寻欢非常信任风秋,为了李琦和林诗音的安全,他甚至都没有开口问风秋打算带他们去哪儿。
只有李琦在路上问了一句:“你打算带我们去哪儿?”
风秋含糊道:“移花宫。”
李琦:“……”
李琦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风秋不快道:“移花宫!”
李琦诧异:“你要带我们去江湖绝地?”
风秋道:“正是江湖绝地,所以才安全。就算是金风细雨楼,也不能保证绝对没有奸细。但是移花宫——”
风秋在心里道:她也不想去啊,可燕南天此时人还在南海,除了燕南天的身边,这天下,还能有比移花宫更安全,更没人敢靠近的地方了吗?
——没有!
25、24
移花宫离保定算不上近。好在李寻欢独守李园为风秋他们争取了时间, 李琦的易容术又着实出神入化, 这一路行来倒是未发生半点风秋所担忧的事情,甚至比预计更快的到达。
这些年来, 随着邀月怜星在江湖中声明渐显,移花宫“武林绝地”的名头也坐的越实。当他们靠近绣玉谷,方圆十里以内,除了与移花宫有些关系的人户之外, 这片几乎可用桃源来形容的地界竟然就再没其他人了。
李琦扫视着这一路来的所见的景象,目光微沉。他十二岁时, 李园重病中的长子不知因何得知了他的存在,将他从人心复杂的黄山接出,想要他来李园生活。李琦不喜黄山那些蠢物, 但却也对李园没多大兴趣。他当初之所以会一口应允, 只是因为只有答应了,他才有离开黄山,自由活动的机会。
在前往李园之前, 他使了点手腕, 便脱离了李家护送他的队伍。游荡到济南这一带时,无意间听闻了移花宫的名声——他实在很好奇“武林绝地”到底有“绝”,而移花宫曾人人畏惧的宫主是真死还是假死, 便换了个身份, 混进了想要借机生乱的那群江湖人里头,顺便还帮他们解了移花宫门前的奇门遁甲,好让他们能进的更顺, 让他也看的更多。
就是在那些江湖人攻至绣玉谷入口的时候,李琦见到了移花宫当年还未达盛名的两位少宫主,也是在那时见到了风秋的第一面。移花宫前逼宫者数百,李琦真切参与过,真正留下的影响的不过四人。邀月怜星自然有,剩下的便是如神兵天降般的苏梦枕,还有他带着的小徒弟。
一个在当时靠着脸让李琦留下些印象的,“天真又烂漫”或者说“愚蠢而不自知”的,让移花宫那两个明显看着就不太正常的家伙,能留下一两分处事余地的“天之骄子”。她对移花宫的兄弟有很深的影响力,正是这一点,让李琦发现了藏在这江湖两大势力和平表下之下的隐患。
李琦当时只觉得有趣,瞧着当年风秋懵懂无知的样子,心底甚至颇为恶意的想,苏梦枕自然是会保护徒弟的,而移花宫的兄弟却也不好相与——要几年金风细雨楼会和移花宫翻脸?今日苏梦枕带着小徒弟奔波百里前来救援,怕是绝想不到这场救援其实是一场隐患吧?不救,让这小姑娘待在金风细雨楼永远别出来,金风细雨楼和移花宫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比较平稳——至少不会变成冰下沸水。
李琦在离开移花宫的时候,瞧见了移花宫那对未来或许会成为他劲敌的兄弟什么也没做,就是因为这一点。他笃定金风细雨楼早晚会和移花宫翻脸,他只需隔岸观火,等着瞧一场好戏。
所以当金风细雨楼与移花宫五年仍保持平和——甚至这平和还有更近一层的态势,李琦方才对当日所见的风秋多了一丝好奇。原本他也想再去瞧瞧的,可是大李在。
他当日走脱,李无忌尚未为官,也未有今日这般纵横交错的势力关系,便已能找到他并将他带回去。如今李无忌已经官至侍郎,又按着李寻欢在李园看着他,他想要做什么几乎是难如登天。
他在李园也是一困五年,纵使有李寻欢从沈浪王怜花手中得到的秘籍学来解闷,但闲暇时想到五年前的所见所闻,难免也还是会觉得无趣。
李琦被压的太久了,所以当风秋来到金风细雨楼后,他才会破天荒的、主动地去接近了她。
因为李琦好奇。他好奇风秋是怎么做到让沸水静止的。
拜访李园的少楼主瞧着和他当初在绣玉谷前见到的没什么分别,只是更沉稳、看起来因为江湖经验而稍微聪明了些——但这点聪明很显然不足以让她能在那对兄弟之间保护自己。
所以……她是怎么做到的?
恶人总是对恶人更敏感更了解一些。李琦当初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对兄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徒,他们不可能在有了想要的东西后,这么久都无动作。一定是风秋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李琦起初是以为风秋早就将自己“卖”给那对兄弟了,可等他靠近便又知道没有。她根本还是当初那个见着怜星杀人,就能急到跳脚的样——沸水燃了五年,竟也依然没滚上她。
李琦越发好奇,所以便靠的越紧。
等靠的足够近了,他竟然也不知不觉地听了李寻欢的话,跟着她一起来了移花宫。明明已经借风秋确认了大李被诸事缠身,抽不出手管他,这是他离开李园肆意妄为最好的机会。
他竟然还是跟着来了移花宫。
李琦忽然便不太想找答案了。
李琦在路上是少有的安静。在风秋驾着马车终于到了绣玉谷,将车停在安全的区域,自己先去见守谷人时,一路上没有说过半个累的林诗音叫了李琦。
李琦坐在马车外,他靠近车帘,听见林诗音道:“三弟,我不好拂少楼主的好意,一路上便也未提一字,如今已到了这里,便不得不说与你听。移花宫虽与金风细雨楼是同盟,但移花宫的行事作风还是太过狂诞,他们虽与少楼主相识,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些什么来,又会不会答应帮李园这个忙。”
“所以……”林诗音冷声道,“如果他们不同意,或者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表姐知道你的身手很好,你记得要帮少楼主。”
李琦倚在马车上,轻笑道:“可是表姐,移花宫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路来的景象你也瞧见了,少楼主的判断没有错。”
林诗音道:“我知道,但……”
李琦瞧着风秋的背影,瞧见守谷处出现了一名月白长袍的青年,微微眯着眼说:“放心吧表姐,我……”
他瞧见了风秋站在原地好像犹豫了很久,又过了会儿,她伸出手轻轻抱了抱长袍青年。
李琦道:“我知道怎么做。”
风秋一点也不意外守着绣玉谷等她来的人是怜星。
别说她这次寄信了,以前不送信的时候,绣玉谷对这片势力的控制已达了巅峰,基本是只要她来了,移花宫内就会得信,怜星便会来等着她。
风秋已经习惯了。
她走到怜星的面前,先打了个招呼,在对方笑眯眯地应下后,方才说:“那什么……信上的事情,行吗?”
怜星少有的绕过了她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漂亮的眼睛里浮出无奈。怜星慢慢地说:“枫娘,你知道的,移花宫并不接待女客。”
风秋一句“那我是死的吗”差点就要出口,怜星适时的补充道:“枫娘是个特例,因为苏楼主与师父的关系才存在的例外。枫娘要来,我和哥哥自然欢迎。可是枫娘要再带个女人来……就不太合规矩了。”
风秋:……说什么瞎话呢,你们移花宫也没改名少林寺,就算是少林寺还有偶有女客呢。
风秋说:“看在咱们那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宽容一点点可不可以。”
她比出一点点的手势:“你知道李无忌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家里有事我真的没法袖手旁观。”
提到李无忌,怜星眼里没半点情绪,他顿了一会儿才笑着问:“李园在江湖上也算是交友甚广,哪里就到了不进移花宫就算枫娘袖手旁观的地步。”
风秋道:“可那些地方都不如你们这儿啊,既然答应了要帮忙,自然是要找最靠谱的地方了。”她想了想,摸着怜星的脾气说:“这事是我欠移花宫人情,我欠下,日后还可不可以?”
怜星眼睛弯了一瞬,也不知道是风秋前一句话取悦了他,还是后一句话让他高兴。
怜星道:“唉,既然枫娘认为这里最好,似乎我不同意也不符合两方盟约。”
风秋见怜星松了口,心里想着难为你还记得两方盟约。
怜星见着风秋想要吐槽又忍住的样子,没控制住嘴角的弧度,他对风秋道:“欠下人情就不必了,枫娘还不起哥哥的人情。”
风秋:“?”你这是不是看不起人?别忘你了你现在和我基本五五开,说话还请注意一点。
怜星叹道:“我在为你好。”
风秋:“……”风秋有些别扭,她也知道怜星心里不太健康归不健康,这些年倒也是真的从没害过她。她出任务受伤了,有时候移花宫的药送得还比金风细雨楼快。
风秋好半晌憋出一句:“谢谢。”
怜星听了,袖中的手指微动,他却又压下了。他对风秋说:“说服哥哥不容易,谢礼我还是要。”
风秋豪气,江家和花家这些年越来越有钱,她还真没什么买不起的东西:“嗯,你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都帮!”
怜星微微一笑,也瞧见了赶着马车带着林诗音一起来的李家三子。
他对风秋道:“好久不见了,不如你抱我一下?”
风秋:“?”
风秋:“?!”
怜星看出了风秋的不愿意,他微微张开了双臂,隐着笑意对风秋劝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风秋:这是什么要求!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没有这种不拘小节法吧!
风秋当然不太愿意,就算这个混乱的时代再狂放不羁,那也没有莫名其妙拥抱打招呼的方式啊?这——怜星这是明目张胆的调戏了吧?
风秋面色古怪,一动没动。
怜星面不改色,他说:“我已经答应了,不会反悔。只是哥哥——让林诗音暂住,枫娘自己去和哥哥说?”
风秋伸手去抱了怜星。
她甚至还拍了拍怜星的背:“怜星师兄,这事拜托你了。”
怜星微微垂下了睫毛,他看起来无害又纯洁,对风秋点了点头,满口应允。
李琦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风秋似是同守门人谈妥了,回来对他道:“好了,我们进去。”
李琦略挑了眉,慢条斯理道:“移花宫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风秋道:“我和他们关系还行,认识挺久了。再看在我师父的面上,邀月师兄虽说不太准,但怜星师兄会尽力帮忙的。只要他同意了,问题就不大。”
李琦“哦”了一声,笑道:“枫娘交友甚广,金风细雨楼的面子果然很大。”
风秋:……这是夸我吗?我为什么从里头只听出来讽刺。
林诗音在马车里迟疑道:“少楼主……”
风秋笑道:“林夫人不必担心,他们没有外面说的那般疯魔。邀月师兄为人性格是冷了些,但只要答应的事情便不会食言。移花宫对于夫人,是安全的。”
林诗音欲言又止,她实则是担心风秋。但风秋声音轻快,没得半点无奈,林诗音便也信了金风细雨楼与移花宫之间的同盟却是足够牢固,先前总总只是她听信江湖传言的杞人忧天。
林诗音在马车内柔声应了风秋,风秋便扶着林诗音下马往绣玉谷里去,马车和马车里头的东西自会有移花宫的弟子前来打点,风秋又看了看李琦,突然问:“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李琦闻言倒笑了,他道:“少楼主多心了。”
风秋越发觉得古怪,她甚至觉得有些背后毛毛的,扶着林诗音下意识就和李琦岔开了一步。
李琦瞧见,忽又道:“我只是不□□心。”
风秋:“……?”
李琦看着前方等候的怜星道:“毕竟是移花宫的两位宫主。”他歪头向风秋笑,“我有些紧张也是人之常情,对吧枫娘?”
风秋:……你在李园提起他们的时候可不是这幅说辞啊?
风秋没多说什么,因为她们已经到了。
风秋向怜星介绍林诗音:“这位就是林夫人,她身怀有孕,还要劳烦师兄多照顾。”
怜星颔首,又看向李琦。
李琦今年尚未满十八,比风秋还要小一点,少年气都尚未褪干净。
风秋替李琦答:“这位也是在信里同你提过的李家三弟,名唤李琦的,他哥哥也托我一并照顾。”
李琦这时候似有是李园里乖巧的三少爷了。
他向怜星问好:“李琦见过怜星宫主,多谢二宫主相助。”
怜星原本已经打算走人,他忽顿住,又看了李琦一眼,笑道:“你认识我?”
李琦不动声色道:“枫娘提了。”
怜星弯起嘴角微微颔首,他转过身,对风秋道:“阵法这次和上次没变,你们能自己进去吗?”
风秋想了想,因为移花宫的阵法常换,每次又都是怜星亲自来接,她基本就没认真记过进谷的路,如今回想上一次的路,有几个岔口确实记不清。往日便算了,她走错了也能用闯的,但现在还有个林诗音自然是半点风险也不能冒。
所以风秋道:“劳烦师兄带路。”
怜星有点犹豫,但他还是答应了。
他转过身带路,正常行路,自然是便要暴露他与常人有些许区别的腿脚。
怜星在前领了两步路,就听李琦在身后懒懒道:“咦,二宫主的腿脚怎么了?”
“看起来,好像个……”
怜星垂下眼帘,冷笑了一声。
他甚至都不用回头,便能猜到风秋此刻必然神色大变。
果然,下一刻,风秋少有的厉声打断了少年,道:“李琦,你注意措辞。”
26、25
李琦怔住,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风秋, 像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对他开口。
他盯着风秋,慢慢开口道:“你说什么?”
风秋依然是敛了笑意的模样——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至少她在李园的这段日子里,哪怕是被李琦当面暗讽,也从没有神色绷直到这种程度的情况。
李琦看着风秋,眼角微微扬起, 竟还笑得出来:“我有哪一句话说的不是事实吗”
风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看着李琦,就像看个熊娃!
怜星是什么人, 移花宫是什么地方。你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嘲笑他的主人——找死也不是这样的办法。
更何况——
风秋抿了抿嘴角:“你哥哥应该教过你最基本的待人处事,李园簪缨世家、满门风流,如果你没有从你大哥身上学到最基本的礼仪, 那这里也不适合你。安顿好林夫人, 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避难。”
李琦目光闪烁没有开口,风秋实在是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但足够让人头疼倒是真的。
李琦原本明明瞧起来就在暴怒的边缘, 可当风秋说出更“严重”的话后, 他却反而又不生气了。他甚至真的笑了笑,对风秋说:“你带我去别的地方?”
他压低了声音,音尾莫名带着甜腻的味道:“好呀。”
风秋:“……?”你这孩子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的?
风秋茫然, 显然不知道李琦这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不生气的性格到底是谁养出来的——她正想着怎么接李琦的话, 怜星先替她回了。
怜星瞥了背着手神情散漫的李琦一眼,复对风秋道:“我不是会和孩子计较的人。”
他温和又宽容:“何况又是枫娘的朋友。”
风秋不免越发愧疚。连乞丐都会在意身上的残缺,更何况是几乎什么都拥有了的怜星。白纸上的一点黑从来是最让人在意的部分, 怜星的个性风秋又不是不了解。他哪里是真的宽容良善,风秋还记得幼时怜星尚未能完全接受自己残疾的时候,因新来的裁衣人想着夏日天热,未给他的夏服裁出长长的衣袖来,一时露出左手的怜星眼神有多骇人。
若不是她在场,估计这位少爷当场就要杀人。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计较。
不计较就不是风秋了解的怜星。
唯一的解释,自然就是怜星忍了。他毕竟刚刚答应了风秋,总不好当场翻脸。风秋想了想,怜星答应过她的事情,不管中途发生了什么,总是从没有反悔的。
“枫娘怎么了?”怜星见风秋一时未动,忍不住弯了眼,“你看着怎么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风秋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内疚道:“怜星师兄,这次真的麻烦你了。”说着她伸出了手,在李琦完全没有料到的情况下,一巴掌按住了他的脖颈,逼迫他低了头。
李琦:“江枫!你他——”
风秋一把捂住了李琦的嘴,同时道:“我替他向你道歉——”
李琦:“——!”
李琦暴怒,他正要有所动作,风秋强摁下了他,而林诗音也低声说了句:“三弟。”
李琦被迫安静。
怜星眸光闪了闪,他打断了风秋,慢声道:“放心,在宫里我不会杀他。”
他像是完全知道风秋在担心什么,轻言细语化解着她的负担与压力:“我许诺。”
风秋哑然,怜星这样她反而越发不好意思。见她松开了沉默的李琦,怜星温声道:“你我认识这么久,如今的枫娘难道连我的许诺都要信不过了吗?”
风秋感到危险的雷达不知为何又疯狂响起,这让她下意识果断回答:“没有的事,我相信师兄!”
她眨了眨眼,看着怜星缓声道:“那,那我们先进谷?”
怜星正要领他们继续前进,移花宫内忽然赶来一名弟子,那弟子向怜星行礼,复道:“二宫主,大宫主出关了,他正在寻您。”
怜星闻言点了点头,对风秋说:“哥哥找我,我得先去,你知道他的脾气。”
风秋想到邀月的性格心有余悸,她当然同意,还要说:“你去吧,入宫的路由他领着我们也行。等进了移花宫,我再去找你。”
怜星颔首,叮嘱了几句弟子后,便直接以轻功赶回宫内。移花宫的轻功走的也是缥缈入仙的路子,怜星足间踏花逐叶,倒是瞧不出半点与常人有异常的地方——甚至,他瞧着比常人还要优雅健康。
“踏月逐星。”林诗音瞧着怜星远去的身形轻声感叹,“移花宫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只是轻功,便已是江湖难觅的绝学。”
风秋笑道:“移花宫的轻功的确挺漂亮的,他们大部分的招式都很漂亮——林夫人,我们进谷吧?”
林诗音明白移花宫并不是真如它外表般纯如仙境的地方,对于这个地方,知道的越少,了解的越少,越能安全的渡过这段时期。所以风秋转开了她的话,并刻意将之引去“漂亮”这样肤浅的表意上,林诗音能体会对方的好意。
既体会了,便不辜负。她不在去看移花宫中种种奇珍,仅是随着风秋一起往移花宫内去。
而李琦呢。
他奇异的竟然一路都没有出声。
风秋扶着林诗音走的时候,还回头瞥了一眼。先前被她按头道歉了的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因为相貌精致,却也未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好。可风秋看着——尤其是他沉默——却总觉得他不出声好像更糟。
等到了移花宫,已经是夕阳时分了。阳光渐渐要沉下,却在沉没之前将万物染上了一层暖金,倒让仙气飘渺的移花宫中添了几分人气。
怜星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唯一让风秋有些惊讶的,是负责照顾林诗音的人竟然是花月奴。
怜星太了解风秋了。在这移花宫里,如果还有谁是风秋会信任的——花月奴可能都要排在邀月和怜星的前面。
花月奴远远见了风秋,向她弯腰致礼。风秋见到花月奴还挺开心的,至少花月奴活着,就说明邀月和怜星的心理健康还没滑去没法医治的地步
风秋见了花月奴,弯了眼睛道:“这次是你来照顾林夫人呀?”
花月奴见了风秋,一时有些恍惚,他很快低头道:“二宫主下的命令,由我负责。”
风秋道:“你来真是太好了,若是别人,我估计还不能十足的放心。”
花月奴闻言一怔,刚抬头却见风秋已扶了林诗音来,对他笑道:“林夫人是我朋友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如今我把亲人交给你啦。这些日子,还请你多多费心。”
花月奴连道:“都是份内之责,少楼主完全不必——”
风秋摆了摆手:“谢还是要谢的,我知道你善良温柔,但我不能总占便宜对吧。”她原本是准备了打点仆人的银钱,但如果对象是花月奴,她又觉得银钱不太妥当。
便问:“你要什么谢礼?”
花月奴下意识看向风秋。
自她十六以后,来移花宫中的次数并不多,在这少有的次数中,他能见到风秋的次数自然更少。如今忽然再见,他几乎要不敢去认眼前的姑娘。如果说岁月是潺潺溪流,风秋便像是在静眠在溪流中的玉石。溪水越趟,玉石愈发明光。花月奴第一次见到风秋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贪玩懵懂的孩童,如今的风秋,却已是无人能轻易移开视线、全然拂尘的明珠了。
花月奴不敢看,却又一时未能移开视线。移花宫多年严规竟也未抵得住眼前少女的微笑,他下意识回答:“我……”
风秋正要听,忽然领口被人从后头狠狠一扯。
她踉跄了两步,还没回头,便听见了李琦的声音。
他以和下手力道全然不同的乖巧同林诗音道:“表姐,一路颠簸,你先休息吧。我和少楼主去看看院子外的情景,看完就回来。”
林诗音的确有些累了,李琦的动作太快,她一时没瞧出什么,只是叮嘱了李琦:“这里不是家中,你莫要太过顽皮,惹少楼主烦忧。”
李琦笑眯眯地应了,风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扯着要走。她又担心林诗音看见会担心,只得做出配合的样子,同时对林诗音道:“林夫人好好休息,我领李琦瞧一圈就回来。”
风秋话音刚落,就已经被李琦扯出了院子。林诗音不明所以:“这孩子……怎么会对移花宫这么好奇呢?”
花月奴回过了神,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向林诗音道:“夫人请随我来,移花宫内没有女婢,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
风秋被李琦一路拉了快有百丈远,她终于不太高兴了,直接甩下了李琦的手,皱眉道:“你又怎么了?”
李琦回头,他盯着风秋,精致的脸却在夕阳余晖中显得近乎妖异。
他这回倒是笑了。
李琦瞧着风秋,手指轻搭上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有把李寻欢赠他的小刀。
李琦道:“怎么了?”
他的手指一遍遍摸过刀柄:“我还想问你。”
“江枫,你胆子可真是大。”李琦眼中闪着微光,那眼中淬着的毒仿佛终于溶解了他的一切伪装,透出幽幽的光来。“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我大那么几个月,就能代替李无忌行‘长兄之责’了?”
风秋莫名其妙:“怎么不行了?我和你大哥拜把子的交情,又比你大,不是长兄,但也要像个姐姐吧?”
“更何况你大哥二哥都是克己复礼的人,李园在江湖上声名极好,你作为李园的少爷,说话怎么能那么没有礼貌!”
李琦差一点就握紧了刀柄。他慢慢松开了手,看着风秋说:“看在你是想要‘救’我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次绝对不行。”
风秋:???
他见风秋仍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本仍是生气的——可夕阳太漂亮了。
夕阳印在了她的脸上。
李琦忽然凑近了去,若非风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怕是就正撞上了风秋的脸。
风秋苦恼道:“我说李家弟弟——”
李琦伸手拉住了风秋,他伸手像风秋先前动作似的抱住了风秋。不同的是,风秋拥抱怜星的时候,怜星是弯着眼神情轻柔的,而李琦抱着风秋的时候,风秋浑身僵直。
所以李琦干脆的,将自己的下颚磕在了风秋的肩膀上。
他本来是要警告风秋,不要随便插手他的事情。他想说什么话,想做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些统统都不需要风秋的插手。风秋要管只需替他、替李园一并保护住林诗音就足够了。他要是对上了怜星邀月,也是他自己的希望,不需要风秋代替道什么歉。
可夕阳似乎又很温暖。
李琦糟透的心情忽然又好了。
他伸手摸了摸风秋黑缎般的头发,嗤笑了一声,懒声道:“算了,说你也不懂,也不会去做。”
在风秋僵的快要抖抖索索摸向自己的袖中刀前,李琦痛快地又放开了她,甚至主动退了两步。
他看着风秋,又弯眼笑了起来,宜男宜女的相貌眉眼如画。
李琦说:“原谅你了。”
风秋:???
风秋:!!!
——你原谅我什么,我原谅你这个熊孩子还差不多吧!
要不是看在李无忌经营李园辛苦,风秋差点就要直骂出口——你神经病啊!
27、26
怜星匆匆去见了邀月。
果不其然, 当他来到邀月院内后方的密谷时, 邀月已经从冰冷的铺瀑布中起身,撩开半湿的头发, 开始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
怜星到了,便顺手替他递了原方才搁在岩石上的衣服,同时道:“李家第三子也来了。”
邀月穿衣的手略顿了一瞬,他冷声道:“我记得你先前同我说, 来的只有李寻欢的妻子林诗音。”
怜星同样不太痛快,他道:“枫娘带来了。似乎是李寻欢所托, 她需得照顾。”
邀月穿上了內衫,他瞥了怜星一眼,开口道:“以我对你的了解, 单凭这一点, 你不至于会寻不到别的法子阻他进谷。”
怜星说:“这小子阴险。”
他很少会在人前、哪怕是邀月面前暴露出内心阴暗的一面,可此刻他确实是对李琦厌恶极了。
怜星看向邀月道:“我被他反将了一子,落子错了地方, 若不让他入谷, 枫娘怕是要跟着他走。”
邀月闻言,似是觉得好奇,他甚至嘴角有了笑意, 对怜星说:“你也有被算计的时候?我以为你算无遗策。”
怜星低眸道:“那哥哥怎么看这件事?”
邀月套上了外袍, 他没什么情绪道:“李家第三子算不上什么可看的东西,你看他做什么?”
怜星眼眸微动,他瞧着邀月:“你的明玉功大成了?”
邀月没有回答, 却是说:“就算你现在杀了这个李家老三,也没人能来让你偿命!”
怜星眼里隐有笑意,他看着邀月说:“这可不行,枫娘现在要保他的命,而我答应了。”他又看了一眼邀月,慢条斯理道:“我们说好的。”
邀月性格冷傲,最恨被人摆弄。可如今怜星这么对他说话,他竟也忍下了。
怜星见邀月没有发怒,便知道他是答应了。他见邀月要离开也没有追上,只是站在原地对邀月轻声道:“这会儿功夫,枫娘也该安顿好林诗音了。数日奔波,就算她再习惯这般日子,也需要坐下喝杯茶解乏。”
邀月大步离开,竟像是丝毫未听见怜星的话。怜星倒也不在意,邀月离开后,他依然待在密谷之内。夕阳渐渐隐没,他伸出左手抓住了最后一丝余光。那点余光印刻在他的手指上,温柔又宽容地将他与常人不一样的冰冷指尖吞含,好似连那点丑恶都成了能够被接受的“美”。
怜星猛地攥住了夕阳。
他抓得太过用力,甚至连自己的掌心都能感到刺痛。
可夕阳依然在。
夕阳和煦地笼着他整只畸形的手。
怜星足足看了约有一刻钟,久的快要连这谷中的鸟鸣都要再听不见。他终于又缓缓放了手。
夕阳一点点的从他的指尖逝去,星暮渐降,他将左手再次藏进了一层又一层的宽厚袖中。
风秋回到屋子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星垂了。
李琦不知道发什么脾气,离开了李园他就像是被解开了枷锁,原本风秋在李园瞥见的那些隐藏在乖巧表现下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都迫不及待地要出来透气——在林诗音面前还好,离了林诗音,风秋差点以为自己带出来的“李家三少”在中途被掉了包。
——这哪里还是书香门第的李园公子,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把李琦拖回林诗音的院子几乎差点耗尽了风秋引以为傲的耐心,她甚至琢磨着,不然还是带着李琦离开移花宫算了。他这么个不服天地的脾气,待在移花宫里头,碰上怜星还有活路,要是一个不小心碰上邀月——
风秋沉默地摸了摸自己袖中的刀——几年前她还有自信从邀月手下救人,但这几天算着邀月闭关的次数,她现在真的没有足够的自信。
话又说回来了,谁让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偏要这个时候决斗呢!如果燕南天没有去南海,如今还在中原,风秋又哪里需要头疼这些。李琦这个孩子,她没自信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教训好他,大哥还不行吗?
这天下没有男人能在见了燕南天的剑后不低头!
风秋有些愤愤,可一时愤愤后,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斗的时间虽然在前头,可龙啸云和李园这事情,发生的却实在是巧了。龙啸云入关三年,怎么偏就在这两人约了决斗后才与李寻欢扯上了关系?
风秋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抓住了一根线,如果能将这根线抓住用力一抽,或许便能瞧见不得了的事情。可她还没有将事情想清楚,便先被邀月吓了一跳。
邀月在她住的院子里。
按理说,这么些年下来了,风秋听声辩位的功夫练得也还可以——人只要没死,都会有呼吸声,只不过是内力深厚的人呼吸绵长,一时难以辨出罢了——可风秋却半点没有听出自己的屋中竟然有人,还是她的眼睛瞧见了邀月的白衣,才发现自己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邀月坐在她院中的石桌边,正面无表情地沏一杯茶。
他长得俊美,便是毫无表情,倒也在月色下显得飘然若仙,指尖执起碧玉茶具的那一刻,倒是显得他的手指比这碧玉的茶具还要更似由玉石雕就。
邀月半点都没有要隐藏自己的意思,沏茶的声音清晰可闻。
但风秋确实没有察觉到有人,甚至等她亲眼瞧见邀月了,花了十足的心思去听,方才听见了他浅不可闻的呼吸声。
风秋:……这人的内功到底练到什么程度了。
风秋见邀月专注沏茶,犹豫片刻,想着自己现在还在借着别人的地盘,也就相当识趣地先打了招呼。
风秋:“邀月师兄,晚上好呀。”
邀月沏好了一杯茶,他用两指将茶杯端起轻抿了一口——他皱起眉头,似是极其不满意这茶的味道,将这辛辛苦苦沏的茶直接倒进了一旁的盆景里!
风秋:……
风秋发誓她的眼睛也很好,邀月那一口绝对都没沾到茶水!他都没喝到倒什么茶,这明明不是嫌弃茶不好,是在嫌弃她!
风秋不想触邀月的霉头,而移花宫又这么大,到哪儿找不到休息睡觉的地方呢?
风秋见邀月依然专注着他的茶,便悄悄的转过了身,打算溜走。
可她还没有走出一步,屋中传来辨不出喜怒的声音。
邀月道:“你不进屋来喝杯茶?”
风秋:“……这大晚上的喝茶啊?”
她话没有说完,只是觉得夜空中月亮莫名其妙暗下了,求生的本能让她即刻道,“——也挺好的!”
风秋两三步走了回去,端起邀月面前还没来得及倒掉的最后一盏茶一口饮尽,喝完后有些讶异的眨了眨眼:“好香。”
邀月看了她一眼,将剩下的所有茶连同茶叶全部倒进盆景里头去了。甚至连茶末都没留下。
风秋看着他的动作,问“这是什么茶”的话也就全卡在喉咙里了,没敢问出声。
直到邀月把茶都丢尽了,方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大约是风秋的表情太过委屈,他在略顿了一瞬后,开口说:“你觉得这茶不错?”
风秋点头:“茶水虽冷,茶香不散——”她还顺便夸了邀月,“手艺真好!”
邀月瞧着风秋嘴角微微翘了翘,他慢声道:“本是好茶,但时间过了太久,再怎么努力,都会变得难以入口。”
“茶香冷涩,茶水苦凝。”邀月道,“师妹以为呢?”
风秋谨慎道:“我觉得都还可以啊,冷茶也有冷茶的味道。”她又看了邀月没什么表情的一眼,又道:“……不然,师兄再泡壶热的,我喝一点,区别一下?”
邀月:“……”
邀月的眉间攀上了复杂的情绪,他盯着风秋,风秋被他盯的不自在,又说:“我也懂一点茶道,不然我给师兄泡一杯?”
邀月:“……”
他终于松开了一直捏着玉杯的手指,将东西推给了风秋,可有可无地点了头。
不知为什么,在他点头的那一刻,风秋莫名觉得他好像又不那么生气了。
风秋:……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人生气莫名其妙,不生气更莫名其妙。
邀月带来的东西很全,风秋用煮好的泉水清洗了原本的茶具,也没去管邀月到底带来的是什么茶,取了差不多的量便搁进了紫砂壶里头——她的茶艺是花大的妻子一手教的,甭管泡出来的茶味道怎么样,样子绝对是一等一的赏心悦目,步骤标准。
按照这位嫂嫂的话来说:“只要茶水的温度不错,顺着步骤做下来再怎么都不会难喝。只消没有难喝到难以下咽,谁能对着我们枫娘这张脸说不好喝?”
“所以似是茶道这样的技能,对枫娘而言,有形就足够用了。”
风秋虽不算很赞同这样的说法,但她对茶没什么兴趣,能学简单一点自然是好,也不会追着让自己当真精于此道了。所以当她将捏起茶壶在邀月面前的茶杯中倒下了泛着淡金色的茶水时,提醒了一句:“味道可能一般,不如师兄的好。”
邀月瞧着淡金色的茶水跌落碧玉的茶杯之中,倒是从喉间笑了一声:“从枫娘的动作来看,到瞧不出半点不好的地方。”
风秋见邀月完全不生气了,倒也松了口气,打趣了一句:“可也不就表象好看了么?”
邀月捏起玉杯,盯着风秋慢慢饮尽了杯中的茶,说:“倒也不只是表象。”
风秋:“?”
邀月微微垂下了眼帘,鸦羽般的睫毛在月光下似墨玉一般,他避开了风秋的视线,像怕是她见到他此刻的神情。
邀月点了点石桌,对风秋道:“再沏一杯。”
风秋:?
行。
沏茶风秋而言也不是什么体力活,她的袖口便先前洗茶具的泉水有些沾湿,便不得不挽起来些。白玉的颜色从手腕一路蜿蜒至指尖,最后停顿在碧绿的色泽上。邀月瞧见碧绿的茶盏中淡金色摇曳生辉,而金色之上又是极白的指尖与淡粉色的甲盖。有一两根长发在主人倾身夹起茶盏的时候飘下,乌木一般的黑色轻佻地跳过那淡金色中的一抹银灰,分毫未染,却让人想要将其坠进这金色里。
邀月眼神微暗,而风秋这次一次给他倒足了全部的茶盏,笑眯眯地说:“师兄你随便喝,我管够。”
邀月闻言,低低嗤笑了声。
他端起茶却不喝了,只说:“追杀李园的是断魂谷?”
风秋知道断魂谷的厉害,也有些心虚,她坐在了邀月的对面,对邀月说:“是。正因如此,我才特意来拜托了师兄。”她又笑了笑,“这天底下,神侯府都未必能让断魂谷退步三舍,但移花宫却可以对吧?”
邀月倒是笑了,他看了一眼风秋。风秋本以为他要如怜星一般提出交换条件之类的事了,毕竟断魂谷是个极大的麻烦,即便是移花宫,面对这种量级的麻烦,向金风细雨楼多提些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风秋做足了准备。
可邀月仅是唇齿抵着碧绿的茶盏,看着她忽道:“要不要我替你杀了断魂谷的主人?”
风秋:“……?”
邀月微微眯起了眼,风秋的表情似乎取悦了他,他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一口杯中液体,杯中圆月摇碎乱成了一团。他捏着茶盏,凝视着风秋,不轻不慢地对她说:“藏在移花宫并不能保证李园的万全,如果你想,我可以直接帮你杀了他们。”
“你只要轻轻点头。”
邀月搁下茶盏,一手撑着半脸,嘴角切实地微微扬起。正因是他真切的笑了,又是在月色下,风秋恍惚以为自己瞧见了这世上最能蛊惑人心的月中仙子。
邀月道:“——我就帮你杀了他。”
风秋:“……”
风秋回过神,惊诧道:“不行!”
邀月的笑意敛起,他冷声道:“不行?”
风秋道:“我也是知道规矩的,诛杀断魂谷是件多麻烦事情我心里有数,这代价我没法替我师父答应下来。更何况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事情——更没道理累你去替我搏命。”
邀月的神情有些奇怪,他看着风秋说:“你觉得我在替你搏命?”
风秋莫名:“无敌公子的功夫怕是四大名捕齐上才能稳胜,若是与他单打独斗,便是四大名捕中年纪最长的追命也未必能轻易得手。虽然我不清楚师兄你想拿这事换什么,但我一换不起,二也不希望你去玉石俱焚。”
移花宫树敌极多。若是邀月因为决斗无敌公子而重伤,很难说前任宫主身亡之际,众人逼宫绣玉谷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苏梦枕这段时间身体又不太好,风秋实在是不想让他再为移花宫的事情头疼。
“玉石俱焚。”邀月念着风秋的话,他道,“你觉得我与断魂谷的货色是一路?”
风秋立刻:“那当然不是,师兄你要好看的多!”
邀月看着风秋,那点怒气根本出不来。但他也懒得去解释他若是要杀断魂谷远到不了搏命的地步——他觉得风秋怕他死的样子莫名令人欢愉。
所以他甚至微微笑了笑。
邀月心情好,便也觉得李家暂入移花宫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他正欲再问,忽捻起桌上玉杯头也不回的飞掷了出去!
风秋后知后觉的回头,只听一声闷哼,受了伤的李琦出现在院门后。
他冷冷瞧了院中端坐着的邀月一眼,擦去了指缝间因解那一盏而崩裂的血。
那一盏所含的掌力着实厉害,便是李琦用了十分的力气去接,也免不得五指崩裂的结果。
他的右手几乎要成血手,流下的血根本一时半刻都擦不去。
李琦冷漠的瞧了一眼,竟然便不再去管了。
邀月坐在院中饮完了冷下的茶,看也未看李琦道:“都道李园乃是清流世家,这样人家出来的子弟,竟然不懂得男女有防的道理吗?”
风秋压根没去管邀月说了什么,她被李琦的血手吓得差点停止呼吸。
风秋:完了,我要怎么和大李交代。
风秋:不对,没事,这里是移花宫,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活过来的神奇地方!
风秋厉声道:“你大半夜干什么呢!手,手,把手快给我师兄看看!他治内伤江湖一绝!”
邀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能多写一章,被晋江修文收费的操作震惊到失智。
得,复习去了。
28、27
风秋话说的正气凛然, 甚至敢回头对邀月再正常不过地说:“师兄, 移花宫乃是天下第一的仙境,像治这类伤的药, 您这里一定多的都用不掉,所以会帮着看一看的对吧?”
邀月被风秋这副理所当然地态度一时镇住,竟然没有第一时刻发怒,甚至在风秋开口恭维两秒后, 真从怀中取了瓶东西搁在了石桌上。
他很不高兴,却又不知为何还是压抑住了。
邀月瞧着睁着一双眼无辜又信赖地看着他的风秋, 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对着她含着笑意的神色动手,仅是隐怒而去, 辩不出情绪地丢下一句:“外敷内服皆可, 本就是要给你的东西,你爱怎么用,我懒得管!”
风秋弯了眼, 朝邀月的背影挥了挥手, 笑嘻嘻道:“谢谢师兄!”
邀月远远听见了,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蜷起一瞬,似乎本欲回头, 可最终又还是憎恶着院子里头一时杀不得东西, 又多少仍在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秋直见着邀月身影不见了,又屏息凝神了好一会儿, 确定真的再听不见邀月的呼吸声,他确实是被自己气走了,方才回过头对李琦招了招手。
“过来,让我瞧瞧你的手。”
李琦垂下眸,看了风秋一眼,好歹是听了话走了过来。邀月那一下半点没留手,他又是个很在乎形象仪表的人,虽憎恶这药的主人曾是邀月,但药已经被讨了来,他也没有弃之不用傻傻苦自己的打算。
风秋捏住了李琦的手腕,在月光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李琦的腕骨较普通男人要生的更为精致些,风秋甚至能瞧见攀在骨骼之上的青色脉络。她看了一圈,确定手腕上的经脉没受什么重伤,这才略松了口气,取了已冷下的熟泉水替李琦将手指冲洗干净。
血很浓稠,有些已经流进了指缝里,冲也冲不掉,只得风秋捏着他的指尖用帕子一点点给擦干净。
李琦垂头看着她,她在做这些的时候,瞧着是毫无防备的,甚至连脖颈都全然的暴露在李琦的眼下。那根纤细的、白皙的,被乌色的长发遮掩住大半的脖子,只消李琦微微动动自由的左手,就能轻易按在掌下的致命点。
李琦的左手无意识的微动,但他又能瞧见风秋搁在石凳上,离自己从不会超过一尺的长刀。
——除了这把长刀外,她瞧着会影响出刀速度的宽大衣袖里,还有着一把“致命”的武器。如果他动手,这两把刀最快会什么时候架上他的脖子呢?
大概会在他的指尖刺进去之前,李琦漫不经心地想,他几年前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红袖刀”真正的速度。
风秋清洗干净伤口,从药瓶里头取了些药丸,直接碾碎了几枚细密地敷在他的伤口上,移花宫的药果然是奇药,药粉不过刚刚敷上,原本还在沁着细密血珠的伤口即刻止血。风秋捏着李琦的手又瞧了瞧,检查着是否还有没上到药的细碎伤口。她很耐心,李琦便也像个娃娃般的配合,随她摆弄,直到风秋似是检查完毕了,没什么留念地松开了他的手,瞧也没瞧他道:“张嘴。”
李琦下意识要说话,风秋便眼疾手快将药也弹了进去。李琦呛了一口,来不及反应药丸便滚进了喉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诧异地看着风秋:“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吃药还要用骗的?”
风秋冷笑:“可不是孩子吗?若不是孩子了,你现在会在我院子里?”
她问:“你今晚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林夫人有事寻我吗?”
李琦凝着她懒懒答:“表姐无事。”
他弯了弯嘴角:“是我想再来看一眼。”
风秋:“……”
风秋深吸一口气忍住:“你明天不能看?”
她提醒李琦:“林夫人有孕,这里又是移花宫。你不寸步不离的陪着也就罢了,如今这又是什么?少年意气,想要博名?”
“你也说你见过他们,便也该知道,他们俩不是合适你的对手。”
李琦托着侧脸看着风秋,忽笑道:“你这样说话,倒有几分长姐的样子了。”
风秋见他全然不将自己的话当做一回事,心中不由更觉疲累。她快用上了一辈子的耐心,苦口婆心:“李琦,我知你天赋超绝,有傲视天地的资本——但人活着不能总是步步紧逼,你进的太狠,太不给别人留余地,早晚自己也将无立锥之地。”
李琦笑道:“这是枫娘的江湖经验?”
风秋道:“这是我的人生体会。”
李琦沉默一瞬,复又说:“所以这就是金风细雨楼与移花宫合并共处的真相。”他颇为讥诮:“江少楼主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也难怪移花宫的兄弟会对你言听计从了。”
风秋咬牙切齿:“李琦,你明知道我的意思是‘互相尊重’!”
李琦看了眼桌上的碧玉茶具,漠然道:“互相尊重?”他微微笑了笑,“那今日我便也教枫娘一个词——‘你死我活’。”
“这世上有人天生就不对付,有人天生就注定了会是仇敌。”他伸出手指,越过风秋点了点这桌上的茶具。原本完好的茶具也不知怎的,竟在李琦这极轻的外力压迫之下忽显出数道裂纹来。在李琦松手的那一刹那——桌上原本完好的茶具,竟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全碎了!
“真是小气,不想我碰,便连无辜的茶盏都能碎干净。”李琦捏起一枚碧玉碎片,就着月光瞧了瞧。他露出让风秋看不懂,却又直觉危险的笑来。歪着头的少年轻言慢语,像是撒娇:“枫娘,这茶盏可惜吗?”
他将碎片握进了手心里:“可我还是想要。”
风秋:“?”碎片不值钱,你想要可以全部拿走,但能不能不要自残式的拿?
风秋简直要头疼死了,她道:“你把碎片松开,你另一只手也想添伤口了?”
李琦握着碎片又问:“如果我不想松开呢。”
风秋面无表情:“那伤口你自己解决。”
李琦低笑了一声,他张开了手掌,让风秋拿走了那块碎片。可就在风秋要拿走的那刹,他又极快的抓住了风秋的手。
月光下,李琦雌雄莫辩的容貌宛若林中精怪,连声音都显得有些鬼魅:“我说了,这天下有人生来就是敌对,注定不能共存。要不然我杀他们,要不然他们杀我。”
“枫娘,你选一个?”
风秋:“我选个屁!”
她对李琦的耐心彻底用尽,伸手就去拿自己的刀:“我看你真的是太缺教训——”
李琦哈哈大笑,他温柔地看着风秋,说:“我是真瞧不出你真傻假傻,不过没关系。”
少年弯了眉眼,凑了过去,细细打量着风秋,似委屈又满意般轻声喟叹:“我还是很喜欢你。”
风秋缓缓地:……?
因他们俩坐得近,风秋一时避之不及,被李琦极快地在她的额间轻啄了一口。在风秋反应过来去够刀之前,治好了伤的李琦哈哈大笑,转眼间便离了风秋三十尺。
风秋见着这家伙站在院落的围墙上,瞧着自己笑得无辜又漂亮,简直就是只在夜间出没觅食的艳鬼——更惹人愤恨的是,这只恶鬼,不仅没有半点隐秘的自觉,甚至还恨不得张扬天下。
“你既然不选,那我就帮你选。”
他笑嘻嘻地对风秋说:“江枫,在我回来之前,你跑吧,尽量跑快点、远点,别让我抓到。要是被我抓着了——”
院墙上的恶鬼指尖摩挲着先前得逞的唇齿,开合间溢出笑来:“那可就……”
李家第三子的声音呢喃入风,轻得一吹就散。风秋也压根没去听,她被气得差点手抖握不住刀。
石桌上原本所有的茶具碎片尽为武器,长刀一击一扬,李琦直面的竟是如暴雨梨花一般的暗器雨!
可他竟仍是在笑,在风秋面前双手张开,眼睛盯着她,毫不在乎地、甚至是主动直直从墙上仰面跳了下去!风秋一惊,下意识站起追出,见到他只是跑了,方才安心。可风秋见着他跑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却又下不去。
风秋咬牙:“李无忌,这就是你说的乖巧良善!”
——这根本就是个混账!
这夜注定平安不了。
风秋冷静下后,直接回了屋给李无忌写信。她觉得自己够仁至义尽了,若是继续再护着李琦下去,真正需要保护的人就不是李琦而是她了。
她一连写了数十页质问大李到底知不知道他三弟弟的性格,又写了数页谩骂李无忌坑人,最后方才又抽了小小的密纸写好封进信筒,表示林诗音她还是会护,但她真觉得李琦不用,她会找人来送他离开——风秋觉得,李琦不在移花宫才是真正的安全。
第二天一早,风秋便去同花月奴借信鸽送信。花月奴看着风秋手中那么厚的一沓书信迟疑道:“宫中的信鸽怕是难以——”
风秋笑了笑:“这个麻烦你帮我寄驿馆,我要借信鸽送的,只是这个。”
她将信筒交给花月奴,花月奴瞧着封好的信筒松了口气,应允风秋即刻便会把信送了。
风秋左右无事,又不想碰见李琦,便干脆和花月奴一起去寄信。
可她和花月奴还没有离开几步,林诗音便先赶了出来叫住了风秋。
林诗音眉间含愁,她对风秋道:“少楼主今日见到三弟了吗?”
风秋:“……没,怎么了?”
林诗音颇为焦急道:“三弟不见了。我本以为他只是醒的早,可今日一连问下数位移花宫的弟子,他们竟都说没有见过,如今连少楼主都未见过,我实在是——”
林诗音还没有说话,院中有移花宫的侍从发现了留信,匆匆取来给了林诗音,林诗音连忙接过阅览,瞧完后竟是满眼不可置信。
风秋问:“怎么了?”
林诗音将信递给风秋:“三弟的信。这孩子他,他竟然留书出走,在这个关节眼上,说要去见识江湖?!”
风秋:……
风秋后知后觉想起了李琦昨夜的话——他是不是说过“回来”?
——这熊小孩,根本就是从答应了李寻欢跟着风秋去避难开始,就在预谋着跑路!
难怪他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问过目的地!
难怪他上来就挑衅邀月怜星,简直像是赶时间一样试探移花宫!
这小鬼之所以留着龙啸云,怕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在李寻欢的眼下干掉对方,他是为了寻到一个机会,一个能帮他顺理成章脱离李园,甚至脱离李园监视的机会——
移花宫,这处任何人也塞不进眼线的武林绝地,正是李琦消失的最佳地点!
风秋:我今儿可算是见识了所谓的“良善、死心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石观音,有望成为本文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反派,这股别买,我提醒了啊。
石观音暂时下线啦。我们可以让冷血出来一会儿了。
这文我会写的,大家快乐看文就行,别的我能自己处理的,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全职写文的,不会饿死,也有底气。
29、28
李琦突然消失, 林诗音焦急万分。风秋头大如斗, 毕竟单以李琦在来移花宫的路上所展露的易容术来看,他们要想在短时间能找到他的难度不亚于风秋现在带人去灭断魂谷。
风秋只能先宽慰林诗音:“三少爷武功极高, 又擅易容有巧智,想来即便是入了江湖游历,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会传信楼中的兄弟,将三少爷的形貌尽数告知, 若是有幸碰上,必会第一时间告知李园, 我也会去全力寻他。”
林诗音叹道:“麻烦少楼主了,我倒也不是担心他会出万一,我更担心他这脾性会闯出祸事!这孩子实在是——”末了林诗音也明白这事情是李琦做的不地道, 对风秋行了一礼, 风秋连忙扶住她。
林诗音被风秋拦下,她双目灼灼,低声说道:“我也不瞒少楼主, 三弟的功夫多习自昔年怜花公子留下、托表哥保管的《怜花宝鉴》, 怜花公子著《怜花宝鉴》本是要寻个传人,故而将一生绝学都倾注其中。但怜花公子却也不是全未留下后手,《怜花宝鉴》离详述了每一项功夫最大的弱点——”
林诗音顿了一瞬:“三弟并不似他表面良善, 这一点我也不是瞧不出。少楼主这些时日的忍耐退让, 诗音铭感于心,如果少楼主真能寻到他,怕是也难应付。所以、所以——”她咬了咬牙, 握紧了风秋的手:“我愿意将其中的弱点尽数告知少楼主,只愿为少楼主一张永用不上的底牌。”
这样大的退让,一方面是林诗音对于风秋的尊重与信任,相信她绝不会外传这事。更多的另一方面,则是林诗音在努力试图挽回风秋对于李琦的观感。林诗音虽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多少也能瞧出李琦的心思。加上李琦的个性,因她是李园中与李琦关系最亲密的,所以她知道的也更接近真实的李琦一些。所以李琦这样失踪,将风秋的好意与仍让全然不屑一顾,甚至以林诗音对他的了解,他这趟走了,任凭谁去寻他大约都不能轻易的将他带回来——风秋不计较还愿意继续担这责任,是她大度脾气好;李园若是毫无表示,那便该是知恩不报,善恶不分了。
风秋在江湖里滚摸了这些年岁,哪里会看不出林诗音这般温柔女儿的隐忧呢?她听下了这些隐秘,接受了林诗音的好意,又道:“林夫人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安胎修养。无论是我、李二哥,还是远在京中的李无忌,大家最挂心的,还是你的安全。”
林诗音脸颊微红,她看着自己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微叹道:“我知道,也怪我实在是——”林诗音话未说完,又觉得不妥,便复笑了笑,反安抚风秋道:“总归移花宫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我会在这个地方安静的待着,直到你们完成该做的事情。”
风秋瞧着林诗音,她依然是柔弱的、温情的,可她眼中对李寻欢的信任、自我克制的忍耐却又是天下最坚韧的。风秋有些触动,她道:“林夫人,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用最快的事情解决。”
她暗下了决心:“也必须解决。”
风秋想着,李琦虽然失踪,但林诗音的安全好歹已有了十足的保障。她原本就打算安顿好林诗音后,就将断魂谷的事情传回神侯府,看是否能请动神侯府插手——毕竟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了朝堂中的大李。如今林诗音即已表明的态度,那她也该准备出发了。
风秋前去同邀月怜星辞行。
怜星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只问风秋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风秋不太好意思老从移花宫捞东西,连说没有。怜星便让风秋多带些保命的伤药。
风秋憋了一会儿说:“其实伤药,邀月师兄已经给过我了。”
怜星闻言微讶,他看向邀月,邀月冷声道:“你没给那小子拿去吗?”
风秋茫然道:“一瓶快有十颗,他哪用的完?”
邀月:“……”
怜星在邀月开口前果断截过了话头:“枫娘打算什么时候走?”
风秋道:“马上就走……断魂谷这事,我总觉得和西叶决斗有点干系,感觉上是个麻烦。”
邀月缓声道:“所以我一早问了你,需不需要我杀了他。”
他坐在首位,一双眼眸比冬夜寒星还要亮:“这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风秋:“……谢谢师兄,如果真遇上无敌公子打不赢,我会往这里逃命的。”
邀月冷笑了一声,他问:“你打算怎么逃?”
风秋:“……骑马逃?”
怜星噗的笑了一声,他道:“移花宫弟子甚少游走在外,枫娘是明白的吧?”
风秋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们俩也不爱出门。”
邀月闻言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无言盯着风秋。
风秋倒没觉得哪里不对,怜星弯着眉眼暗示她道:“但绣玉谷方圆百里之内,都是移花宫的耳目。”
话毕,怜星却也不多说,只道:“枫娘既有要是在身,我与哥哥也不便多留。走吧,我送你离开。”
风秋欲言又止,怜星已经站了起来,风秋也不好多待。在她要离开的那一刻,她还是转过了身,向邀月躬身行了一礼。
风秋老老实实道:“我知晓师兄的好意,心怀感激。但我却也有我的顾虑,还望师兄体谅。”
邀月听着前半句本来还好,听到后半句,却又是一股无名火起,他念着风秋的话:“体谅?”
风秋似是完全没听出邀月话中的低沉暗涌,一礼行毕,朝着邀月大大方方的笑了笑,她是真的挺高兴,以至于连笑都是沁满了眉眼每一寸的。
她笑着对邀月道:“谢谢师兄!”
邀月:“……”
邀月语塞,他指尖微动,但到底最后仅是目送着怜星送风秋离开了。
风秋甫一离开,便快马加鞭往京中赶去。然而她尚未离开河北,便先撞上了寻她递信的白楼弟子。
白楼弟子送信急报:“少楼主,淮阳镖局所压黄河赈灾款被劫!劫镖者正是断魂谷。如今盛大人下落不明,冷四爷追镖重伤——神侯府向金风细雨楼求助,楼主的意思是,请少楼主将其余诸事暂交,率先驰援神侯府!”
风秋骑在马上,她听到这消息简直不能更惊讶。风秋看过白楼的信件,上面确实是杨无邪特质的印记,是真消息无误。只是——断魂谷明明先前的目标还是李园,怎么突然间会盯上黄河的赈灾银!?这样大的事情,如今朝廷得该是震成什么样?
风秋隐约觉得她就快抓住名为“真相”的那根线了,那根线离她很近,可偏就差着那一步,让她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诸多繁杂事项后的真正名目。
她啧了一声,又道:“冷四爷在何处,我先去见他!”
冷血在金风细雨楼的一处据点。
他诛杀了第一批夺标人,握着断剑一步步从林中走出的时候,其实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如果不是那附近有察觉到不对的白楼弟子蹲守暗查,怕是冷血走出森林的那一刹,就会切真的变成一具尸体,而不是个还有一口气的血人。
风秋匆匆赶到的时候,冷血已经缓过了一口。
他这个人比起人,有时候要更像一匹狼,只要让他缓过这一口气,他就会变得比从前更加凶猛,完全瞧不出半点受伤的模样。如今距离事发不过三日,距他被救回不过两日,他已经请人去替他买了新剑,要从床上下来了。
风秋刚随弟子来到酒楼的后院,便看见绷带都快裹上了脖子的冷血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正要去马厩寻一匹马。
他握着新剑的手上都缠的满是绷带,但路走得倒是稳。
冷血刚要拐去马厩,就碰上了刚刚进了院门的风秋。
一个要走,一个要进。两人撞了个正着。
冷血看着面无表情的风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攥紧了手中的剑,本想要简单点头示意后便直接离开,却不知为何,在风秋的注视下,别说挪开步子,竟连点头也没能做到。
他越发的紧张。
风秋不知道冷血的无措,她打量了冷血,粗略估计了他受伤的程度,又在心里回忆了一下这人的个性,忽而便摆出了一副笑脸,半点阴霾都无的开朗道:“冷四爷,您要出门呀?”
冷血似乎有些更紧张了,他微微垂下眼眸避开了风秋,轻微地“嗯”了一声。
风秋笑道:“冷四爷的伤,无碍吗?”
冷血道:“无碍。”
风秋清楚冷血的性格,也不拦他,只说:“冷四爷要走,是为寻镖还是盛大人?”
冷血道:“这两件事是一件事。”
风秋略思索了一瞬,问道:“冷四爷认为盛大人应与镖银仍在一处?”
冷血颔首,风秋上来就和他谈工作似乎让他反而没那么紧张了,他道:“追镖是断魂谷的圈套,我本是与大师兄同去,但中途大师兄察觉到了异常,觉得此事中怕还有更深的阴谋,故而与我兵分两路。我夺镖,遇上一场撕杀,大师兄虽是追着线索阴谋而去,但归根结底也是为这镖银。我相信大师兄已追到了真实镖银的所在,找到他就能找到镖银,找到镖银便能找到他。”
风秋点头,白楼的消息是只两人分路,具体情况也只有冷血清楚,如今冷血痛快答了也就说明神侯府确实已和金风细雨楼求助,这事确实大的不得了。
既然如此,风秋也不多浪费时间了,她直接对楼中弟子道:“立刻为冷四爷准备马车——”
冷血听见马车,下意识皱眉道:“车太慢,备好马。”
风秋闻言看了就一口气的冷血一眼微微挑眉,但她没阻止冷血,反而对弟子道:“备马,我与冷四爷急行。”
弟子称是离开,冷血反应了一说,方才开口问:“少楼主和我一起?”
风秋温和道:“神侯府已向金风细雨楼发信,我本就是府中备选,由我来襄助此事,冷四爷有什么不放心吗?”
冷血当然不会不放心风秋,倒不如说他基本已将风秋当做自己人了,只是——
冷血生硬道:“少楼主一路风尘,不必……”
“哎,”风秋微笑着挥手,瞧着冷血一身绷带道,“冷四爷重伤未愈都顾不及,我这点辛苦哪里值得一提。”
冷血哑然,风秋便借势道:“若冷四爷实则觉得我有些辛苦,那……备车,用最快的马,没问题吧?”
冷血:“……”
冷血挣扎良久,最终在风秋含笑的眼中,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冷血在历经多个变态而不损的风秋面前,就是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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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29
黄河赈灾银失镖一事, 震惊南北。
风秋接应了冷血, 走后不过一天,这消息已漫天传开。毕竟运镖的人是风云镖局辖下的淮阳镖局, 夺镖的是断魂谷,追镖的又是四大名捕——加上如今四大名捕一失一伤,风云镖局又一连派出十五名高手却了无音讯,哪怕这件事再严肃可怖, 其中的谈资却也实在是多了些,想要封锁住这样的消息, 几乎不可能。
七日过后,风秋与冷血追着无情留下的线索,一路追到了松江府外。无情留下最后的记号在松江府外的七步林内, 冷血与风秋再无其他线索, 只得先入松江府。只是松江府虽在江南,但其自有一方势力辖制。松江府内有着“江南第一剑”之称的薛衣人,他的薛家庄与薛家的对头掷杯山庄左家两户才是松江府真正说了算的势力。
便是如今如日中天的金风细雨楼, 在松江府中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可以说, 一旦入了松江府。风秋能够依赖的势力就只有自己,最多也只能加上松江府中江花两家的一些商铺。其他的,诸如遮掩行踪之类, 估计是再办不到了。
风秋与冷血商量道:“既然藏不住, 倒不如大大方方露出行踪来。冷四爷虽是他们的目标,但我确不是,这一路上白楼又将你我的行踪藏的极好, 他们并不知道你已与我会和。我与冷四爷一同入城,只需冷四爷换个身份。我越是不躲不藏,他们反倒越拿不准我身边的人是谁,也就越不敢妄动。”
冷血并不赞同风秋要拿自己当靶子这样大胆的想法,临车近了松江府,也没吐出一个“好”字。
风秋倒也不急,她笑眯眯地问:“冷四爷重伤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若是盛大人如今真追到了镖银所在,那断魂谷的人要逼退盛大人,逼退神侯府,最好最简单的法子是什么?”
冷血沉默了一瞬,复道:“是我。”
中了圈套,身受重伤。如今神侯府里最松动的一块板就是冷血。
断魂谷如此不管不顾誓夺这笔巨款,自然也做好了和神侯府鱼死网破的准备。四大名捕强是强,但他们再强也是人,既然是人,那就没有杀不得、绑不得的。冷血虽从埋伏中逃出来了,但他也清楚,那是因为他心里提着那口气不能死。如果林外没有遇到接应的人,就算他在林中杀尽了十九人,也会因伤重不治而落下后患。
断魂谷那次埋伏是含了十足的杀意,誓夺神侯府冷血的命的。只恨一击不成,反被冷血逃出升天,斩蛇不死的后果的这些活在阴影里头的人远比冷血还要清楚,可以说,冷血与神侯府一日不倒,断魂谷便一日不会放弃。
若是冷血的行踪未能遮掩,那敌人必会精锐全出先杀他这个落单的。风秋的提议虽然大胆,但却不失为一个两全好办法。既能继续保证冷血的安全,又能顺利去查探无情的下落。
风秋清楚冷血在担心什么,故而又说:“冷四爷不必担心,我虽将自己摆上了明面,倒也未必会成靶子。我并非莽夫,这法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退一万步来说,我要入神侯府的事从没有摆上台面,江湖中只认我是金风细雨楼少楼主,而神侯府办案,总归与金风细雨楼贵重的少楼主干系不大呀,谁会觉得我身边带着的人,会是断魂谷势要除掉的神侯府冷血呢?”
“这也太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了。”她看向冷血笑道:“便是冷四爷自己,不也觉得我不值当吗?”
冷血:“我不是——”
在言辞上,他实在是说不过风秋,只得叹息道:“我明白了。”
风秋知道冷血一旦答应便绝不会反悔,便也放宽了心。
“既然如此,冷四爷,到了人前,你我就得换个称呼了。”风秋道,“我不晓得冷四爷年岁,但为了掩人耳目,还请冷四爷称我一句‘姐姐’,你是我父远方表兄家中的幼子,名为江凌。”
冷血原先一直沉默,直到风秋说了这话,方才低声说了一句:“十八。”
风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冷血是在说年纪,她笑了笑道:“看来冷四爷比我大些,我还有近一月的功夫方才满十八。”顿了一瞬,她又莞尔:“只是我实在没有这个年岁的表兄,还请冷四爷折价先这么叫了。”
冷血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出拒绝的话。
他这个人,沉默时是同意还是拒绝一眼就能瞧得出。
风秋本意是将冷血乔装,但冷血那双碧眼实在是太突出,在这个没有美瞳片的世界根本无法遮掩。风秋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出将他缠满绷带,伪装烧伤病人,硬遮这个办法。
她从马车里寻出了易容物品,捏着那些物品感慨幸亏找的是白楼,也只有白楼的人会在准备车马的时候还不忘再准备些易容工具。
她寻出了些能伪装烧伤的,对冷血笑道:“那就请冷四爷多委屈些了,您要是出现了,敌人必将全力攻击,连我都会变得危险。”
冷血,冷血只能同意。
进了松江府,风秋先摘下了帷帽才下马车,她四下看了一圈,方才抬手去扶仍在马车上的冷血。
冷血没有动,风秋也不急,但她也不收回手,就这么等着。
风秋递出手等了好一会儿,马车里方才犹犹豫豫地探出了一只缠着绷带的手,随着那只手,冷血的声音低低传出:“少楼主,你实在不必……”
风秋道:“要遮掩身份,自然细节便要做好,您见过谁家烧伤的病人能行走自如的?”
冷血:“……”
冷血一时沉默。
但风秋却不急。她这么些年,连邀月怜星、甚至是大李那个神经病弟弟的古怪脾气都趟过了,冷血这面冷心热的个性,他的很多想法在风秋的眼里,还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真要说起让她觉得奇怪猜不透的事——这一月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里头,唯一让她觉得有些古怪的,其实是断魂谷做这许多事的动机。
虽说断魂谷是江湖中最厉害的黑道,可它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组织。纵使谷中高手如云,却也不见得便有足够的实力能与代表朝廷的神侯府直接撞上。无敌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个意气用事的傻瓜,他在对付李园的时候甚至还知道利用李寻欢的弱点,安插一个龙啸云。黄河赈灾款的确是一笔能让人十辈子也用不完的巨额财富,但淮阳镖局押镖起初并未觉得会有不妥也正是因此。劫杀朝廷的银款无异于谋反,为了一笔银钱从而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值吗?
便是原著故事里头叶孤城作为江湖一方势力选择造反,那也是有南王这样的朝廷势力作为依靠——
风秋悚然一惊。
她忽而想到了先前李琦略带讥诮的那一句“这样大的谋划竟只扯进来一个断魂谷,我是真的佩服起他了”。起初听着时风秋并未在意,但如今细细一想——能让李琦都觉得庞大的谋划该是什么样的谋划?
西叶决战,李园受袭,断魂谷窃镖。
如果说正如原著里的西叶决战是为了谋反……那断魂谷现在做的这些个“大事”,它所为的,断魂谷背后的人,它一定对付李园,要李园孤立无援的根本动机——大李他,他在做的,该不会真是……!
风秋的手微微有些抖,冷血恰好在这时终于做完了心理建设,他握住了风秋的手,慢慢从车上踩了下来。
风秋回过了神,原本有些发凉的指尖快速回温。面对冷血有些困惑探究表情,风秋摇了摇头,笑自己想的太多。
别管事情背后是什么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无情和镖银。神侯府与金风细雨楼已成了暗盟,若是神侯府因此事折损,对金风细雨楼也无疑是巨大损失。
然而冷血见风秋神色不对,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风秋顿住,她想到冷血也是朝廷的人,有些事或许问问他能更清楚,便试探问道:“大李……我是说李侍郎,他最近在朝上情况可还好?”
冷血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不瞒你说,西叶宫城决斗一事,惹得官家对神侯府十分不满。李大人为了保住神侯府,各方奔走,最后甚至不得不直接正面对上蔡相来保护我等。”
风秋心里一咯噔,问:“他做了什么?”
冷血道:“也不知李大人从哪儿得到的线索,他指出蔡相与南王交好,西叶决斗之事根本就是蔡相授意南王,意图不轨。”
风秋:“是蔡相,不是南王?”
冷血皱眉:“是南王,哪里成了蔡相?”
风秋沉默了一瞬。她本以为断魂谷背后是南王,李无忌是在阻止南王造反。但若是李无忌一早在朝堂上已经剑指南王,那风秋倒觉得他要对付的不是南王了。她了解李无忌这个人,看起来是很世家君子,很温润不爱争辩。但这人实际上是蛇,不咬你就算了,若是真打算咬下去,根本不会给你半点喘息的机会!
南王谋反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证据在叶孤城手里,只要叶孤城紫禁之巅不动,根本就没有别的能一下敲死定罪的线索。他如果真的是想要对付南王——西叶决斗根本不是个好的切入点!毕竟南王还没有动手,单这一点他就能轻易抽身!
如果不是南王,那是蔡京?可大李都熬了那么些年了,先前也一直在避免与蔡京正面冲突,更是因不是时候这样的理由劝住了本想对六分半堂动手的苏梦枕!
如果大李要对付的是蔡京,那断魂谷的所作所为又不能解释了,总不能是断魂谷听蔡京的去抢了朝廷的赈灾银!
风秋没带帷帽,她与冷血停的太久,已有许多人将视线投了过来。
冷血注意到,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了一句:“姐姐,我们是不是该先走?”
风秋回过神来,这些事里头处处透着古怪,越问越不清楚。她只能先放弃探究,处理眼前的事。
她清咳了一声,将冷血扶进了江家的客栈。
冷血的恢复力惊人,其实这几日马车坐下来,已好的七七八八,根本不需要人搀扶。可风秋给他的身份是在外遭了火难的表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脸上裹着的纱布绷带——一个糟了火难的伤者,若是毫无需要的自如行走实在是怪事,所以哪怕身形再僵硬,冷血也没有扫开风秋的手。
两人不过刚走进江家开在松江府的客栈,掌柜便忙迎接了来。
他向风秋行礼,口中道:“可是少东家?”见风秋颔首,他更是连道:“刚接到了东家的信,说是少东家要接表少爷回家休养,会途径我这小地暂歇几日。小的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专在后院给少东家辟出了安静的独院子,少东家且看看还有什么准备不足当的,趁坊市还在,小的着人去添。”
冷血闻言借着绷带间的空隙看了风秋一眼,风秋面不改色,只是温声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们只是来歇两天罢了。凌弟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还请您着人守好院子,别让客人来扰他清净。”
掌柜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表少爷的屋子安排了院中的里间,那处是绝对的安静,还请少东家放心。”
风秋便点了点头,扶着冷血径自大摇大摆地往后院去,末了还要吩咐:“凌弟病着,晚膳的准备还劳烦您多注意些。”
掌柜一一应了。
风秋带着冷血一路走进院落。冷血想问的很多,但这一路上还有旁人,他只能忍下。而风秋呢?
风秋:口头上占冷血便宜是真的爽!
掌柜亲自将人安顿去了院子,又主动帮着驱逐了不少仆役。风秋在冷血的屋子拨开窗户看了一眼,回头对冷血玩笑道:“没人了,冷四爷可以呼吸了。”
冷血自她扶着进客栈起,就几乎要僵成棍子,他这样倒是将烧伤病人演了个十足十,但风秋却忍不住想打趣。
冷血也不介意,他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周遭安全,方才缓声问:“……你真的本来要带着表弟回家看病?”
风秋与他追到松江府是今日早晨的事,可下午到了松江府内,掌柜却一口一个东家来信,这不免让冷血有些疑惑,甚至以为自己真占了江凌治病的功夫。
风秋见状忍不住噗笑了一声。
如果此时跟着她来的人是无情怜星这类人,怕是已经一眼明白了她的把戏。但冷血是个直肠子,他对于自己信赖的人从不会投去半点猜疑。
所以风秋也解释了:“我同冷四爷不是说过,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即使经过了深思熟虑,那这其中自然也就做了准备了。”
她右手一翻,露出掌心一枚小小印章。
“我爹的印章,可以动用整个江家的产业,今年过年时他送我的,但只有我和他知道。用这个,我说的每句话都能成为‘他’说的话,更别提是盖在信纸上了。”
冷血恍然:“所以你进城才会先去驿站,又同我掰扯许多,以至行进缓慢。”
风秋笑道:“我花了十个铜板加急呢。”
冷血似乎也被风秋这一手自己给自己送信逗笑了声。
风秋倚在门边,倒也是第一次瞧见冷血笑。只可惜他此时面孔都被绷带遮了一半,并不能算是十足瞧清了,但仅仅只是露出来的那一部分,在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笼在他周身散不去的冷硬都淡了下去。那些本该属于十八岁少年该有的轻狂意气,也似乎仅有这时候能瞧见一二,从那温柔的弧度里窥见。
神侯府四大名捕,若要提及过去,每个人都有一段常人难以忍受的岁月。冷血的过去也是一样。和他三位师兄不同的是,冷血是个弃儿,在入神侯府之前他是被狼养大的。他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大概就是神侯府的诸位。他也不懂做人,人有的很多复杂他都没有,比起人他在追捕敌人的时候更像是一匹狼,所以他的敌人总是没法从他的手下逃脱,因为你总是没办法利用“人心”从一匹狼的爪下逃生的。可比起纯粹的狼,冷血又的的确确是个人。
一个少年人。
所以,他的心一面是用剑生生磨出来的,故而万事不惧;另一面未经雕琢,故如初生稚子,冷锋之下尽为热血。
冷血忽然道:“对不起。”
风秋莫名:“什么?”
冷血有些苦恼,但他仍说了:“我们让你去对付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风秋笑了:“这算什么事。”她甚至反问了一句:“难道我打赢西门吹雪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吗?”
冷血含笑道:“传来了,三师兄夸你厉害。”
风秋颔首:“这就是了,厉害的人做厉害的事。”她弯了眼:“所以大可不必。”
被用自己先前拒绝对方帮助的话回怼了,冷血也不觉得的生气。他甚至还“嗯”了一声。
风秋也不好意思总欺负老实人。她将话题引回了任务上,对冷血道:“盛大人的形貌毕竟还是比较显目的,过会儿我出门寻白楼的探子打探应该能得到些线索。若是冷四爷的猜测没错,盛大人消失的地方必然也同镖银有关,我如此正大光明的出现,他们也自然按捺不住要细探一番。冷四爷一人在院中,还请多多注意。”
冷血颔首,碧色眸光微闪:“我明白。”
风秋走出了院子,见着掌柜便道:“我出门和师父那边报个平安,凌弟脾气不好,你多看顾些,若是他砸了毁了什么——”风秋略顿了一瞬。
掌柜即刻道:“在松江府这么些年,若是连写东西都砸不起,那我这店铺也趁早关门大吉算了。”
风秋笑着谢过,便径自出门了。
冷血坐在屋内,他身上依然缠满着绷带,但他的手却一直按在腰间没有放下来过。
他的腰带里,藏着一柄软剑。
院中很静。八月的松江府还蒸腾着热气。
一片树叶轻飘飘的落下。
屋顶似有野猫跑过,瓦片轻响。
冷血轻微闭着眼。他合衣躺去了床榻上。
有人轻轻推开了半掩的窗户,一跃跳进了屋子。
冷血合着眼,就像真的睡着了,连呼吸也未变过一瞬。
剑锋出鞘的声音在空气中越发鲜明,冷血依然一动不动。
那刀锋越来越近,几乎已临在了冷血的头上,可他依然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连呼吸都没有乱过一瞬。
那把刀凝在他的头上有些停滞,就在下一刻,院中忽响喧哗!
只听掌柜拼命拉人道:“这位客人,这位客人您不能进去,这里头是我主家——”
那人的声音又冷又冰,毫不客气道:“我找的便是你的主家。”
话未说完,闯入的白衣剑客略偏了首,忽道:“江枫知道你们这么护卫她的地盘吗?”
掌柜:“啊?”
屋中的刺客急退,然而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
西门吹雪的剑已出鞘 ,而他的剑一旦出鞘,总是要见血!
西门吹雪留了刺客一命,冷血在屋子睁开了眼。
西门吹雪的剑尖从刺客的肩胛骨中抽出,对掌柜淡声道:“去寻你的主家,告诉她,西门吹雪来赴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吹雪这是纯粹碰巧。他是从陆小凤那儿听到了风秋去李寻欢那儿的消息,根本没有半点备战的意思,让西门吹雪意识到这人打算鸽自己的根本。
然后陆小凤为了让他散心,就说,不行我带你去见见薛衣人吧。听说他回来了。于是西门吹雪就去请教了。然后正撞上风秋大摇大摆进城(。
ps:我为了编让冷血装弟弟编了快一下午,逻辑肯定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什么不干脆冷血交给白楼保护,风秋一个人去查啊”。答:这个以冷血的个性而言更不会同意。比如“为什么冷血不干脆赶走风秋自己去独闯呢,他经常这个风格啊”答:这个倒是可以,风秋不会同意。还有真这样了,故事我还怎么编。总之避免冷血当弟弟的方法还有很多,但我懒得编那么全,大家都当冷血被骗了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