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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柯十三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大?战之前?, 黎丹姝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决意要?接受晅曜,与他?同生共死。另一方面, 苍竹涵在与支玉恒商谈后, 也做好了下一步的?安排。


    上清天?数得上名头的?上清天?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里, 不乏像医谷这样不善战斗、难以自保的?门派。除此之外?,上清天?还有?近百实力更弱的?小门派, 这些小门派或许连个像样的?护山大?阵也没有?, 在魔潮中也无一搏之力。


    石无月了解上清天?, 他?非常清楚上清天?的?薄弱点在哪儿,若是下次,他?针对这些弱小的?门派同时?发?难, 琼山未必赶得及每一处。


    考虑到众多因素, 苍竹涵在与随他?而来的?一众各派翘楚商量后,决意分而化之,拨出他?们这帮人里最强的?那?部分, 先驻进这些没有?自保之力的?小门派中, 以防石无月率先发?难。


    这当然极大?削弱了他?们对抗魔域主?力的?力量, 然而在这些年轻的?、充满朝气的?上清天?弟子看来, 对抗魔域的?目的?,原本就是护佑苍生。既要?护佑苍生, 便没得去?做本末倒置的?事?。


    纵然这可能是石无月的?奸计, 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 他?们就需得以弱者性命为先。


    “五十年前?,上清天?之所?以会败, 便是因为私心甚重。若是当年我有?追随苍师兄你一同灭魔,或许便再没有?今日之祸了。”


    钟山首座弟子道, “好在今日尚有?机会,苍师兄,我等敬佩你,愿唯你马首是瞻。”


    苍竹涵微怔,他?提出先护佑微小山门,以免黎门、观天?宗、月谷的?祸事?再现时?,是做好了长久说服的?准备的?。毕竟引风真?人在说服这些人师长们是可废了不少力气。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老一辈们虽仍固执,他?们的?新生代却?似被苍竹涵影响甚多。他?们年轻的?心里尚且装不下过于庞大?的?门派得失,只承得住一腔救世热血。


    “无论你想怎么做,我们都愿意帮你。我们信任你。”


    苍竹涵微微张开?了口,他?其实有?话想说,却?最终都没有?说下去?。


    摘星真?人曾说过,苍生道是孤独道,虽然苍竹涵已选了大?道,但她仍舍不得他?孤零零的?走去?。


    可摘星真?人错了。


    苍竹涵寻苍生道,不是因为他?无欲无求,而正是他?求太平的?欲望过甚,方才踏上了这条路。他?的?路上,永远有?当年令他?想要?护佑苍生太平的?师妹相引,而他?的?身后,也有?着受其感?召,源源而来的?协助者。


    作为琼山仙首,他?从不孤独。


    面对这些愿意随他?抛洒热血的?年轻修士,苍竹涵觉得说什么都是对他?们心意的?不敬,所?以他?承了所?有?人的?情,只说了声:“谢谢。”


    在医谷重归安宁,安排好守护医谷及其他?上清天?较为薄弱门派的?人员后,苍竹涵带着各派代表,再次重回琼山。


    不过这一次,他?们带上了红珠。


    苍竹涵说:“众山门虽暂时?达成了同盟,实则对战神重临一事?,仍是将信将疑。我们之中,唯有?红珠姑娘你与战神遗骨正面交战过,你身上的?伤口或许能成为指证他?存在的?直接证据,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帮我们佐证,随我回一趟琼山?”


    苍竹涵本以为要?说服红珠也很难,毕竟她是魔修。魔修对琼山总是有?着天?然的?恐惧,要?他?们主?动上山,实则难事?。


    然而红珠也一口答应了。


    她说:“你是黎丹姝的?师兄,她信任你,那?我也信任你。”


    不仅如此,她还提起了结盟。


    “你们上清天?说到底也不是全民皆兵,而且我看你带回来的?人少了不少,怕是还分出去?挺多保护其他?人了吧?”


    魔域曾经的?主?事?人相当聪明狡黠,天?生擅长抓住一切机会。


    她暗示苍竹涵:“要?对付石无月,你们人手不够的?,要?不要?结盟?”


    苍竹涵不由感?慨,黎丹姝的?朋友真?是厉害。也难怪能从战神遗骨的?手中逃出生天?。


    他?允诺了红珠,说:“好,我可以代表琼山,先与你结盟。”


    红珠便满意了。


    在她眼里,上清天?虽有?许多门派,但落在魔域还能瞩目的?、也就一个琼山。只要?琼山同意,红珠便觉得足够了。上清天?剩下的?那?些门派,红珠还觉得都是累赘。


    她见苍竹涵好说话,即刻又道:“我在魔域其实有?一支军队,只是被石无月扣住了。在我帮你证明渊骨的?存在后,我还希望琼山能帮我从魔域带出我的?军队。”


    红珠生怕苍竹涵反悔:“你们不亏的?,军队带出来,我也是帮你们打石无月。”


    苍竹涵沉思片刻,说:“琼山中能帮你无声无息带出军队的?,可能只有?我的?师叔始无真?人。他?是琼山长老,我左右不了他?的?行为,届时?或许需要?你自己?去?说服他?。”


    ——真?有?人能帮就行。


    红珠原本也只是想试探下琼山有?多厉害,见真?有?希望救出她的?军队,她自然不会过多苛求。


    她满口答应了苍竹涵所?有?的?要?求,心里想的?都是带回军队后,要?怎么打回她的?疆土。


    只是要?去?证明渊骨现身,她的?伤口便不能及时?医治。


    云裳一直记着红珠的?伤,一听说能出谷帮忙了,早已央着支玉恒替红珠查看。


    支玉恒见了红珠的?伤口,呵了一声,转头就对苍竹涵意味深长地说:“保住这么个人不容易吧,用了清露丹?”


    苍竹涵没有?反驳,只是向支玉恒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暂时?不治好她的?伤口,但是稳住她的?身体状况,前?辈能做到吗?”


    支玉恒冷哼一声:“这有?什么难的?,我连琼山玉都割——”


    意识到自己?失言,他?飞快咽下,转移话题道:“我替她稳定稳定神魂,撑到你们取完证据问题不大?。”


    苍竹涵闻言微微挑了挑眉。


    他?道了谢,目光在晅曜身上停了一瞬。


    黎丹姝身体不适,这几天?都和云裳一起坐在飞舟中修养。苍竹涵起先没多想,然而听到支玉恒的?话,再联想到这几日晅曜有?些好过头的?心情,一些猜测不得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苍竹涵觉得作为两方的?师兄,多少该问上一句。只是在对上晅曜明亮又快乐的?眼睛时?,苍竹涵又觉得自己?问得没有?必要?。


    孩子们都长大?了,已经会为自己?的?决定背负责任。能下定这样的?决心已经很不容易,他?何必去?做这破窗人。


    “晅曜。”他?最终只是温声嘱咐了一句,“好好照顾她。”


    晅曜竟也明白苍竹涵在说什么,他?双眸熠熠,扬起唇角,允诺说:“嗯,我会的?!”


    众人回到琼山,已是一日后。


    黎丹姝还未能完全同化晅曜的?内丹,走在云裳的?身边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晅曜想要?上前?来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黎丹姝说:“师兄和红珠今日有?重要?的?事?做吧?我与云裳在一旁等你们就好。”


    晅曜依依不舍地走去?前?方,他?叮嘱云裳:“她这几天?需要?休息,你别让她累着。”


    云裳点头如蒜:“我明白的?,放心吧晅曜君,我会照顾好黎姑娘。”


    琼山的?山前?殿中,众山门的?掌门长老还未散,他?们神色凝重地观察着自医谷归来的?众人,心中各有?各的?想法。


    秦岭一战,让绝大?多数的?门派都相信了琼山的?说法。石无月对上清天?有?恨,并且他?手下极可能拥有?战神骸骨。


    在苍竹涵的?引荐下,红珠站出来提供了新的?证据。


    在同盟会议中,她坦然为琼山的?说法站台,在一层纱幕后直接亮出了自己?背后、差点夺去?了她生命的?伤口——


    “这是渊骨一刀留下的?,我避开?了大?半,只是被末端的?刀风擦到,便有?如此伤害。”


    她半褪下衣裳,微微回头的?眼中光点闪烁。


    “你们大?可派熟悉古战场的?人来检验一下,看着伤口,是否与古战场的?气息相近。”


    瀛山早有?此意。


    作为三大?山门之一,他?们对战神骸骨也颇为了解。虽然不及琼山,被母神精髓选中,作为抵抗战神重临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瀛山承自摇光神君一脉,对战神帝渊之事?也知之甚多,红珠身上的?伤口是真?是假,他?们一眼就能辨出。


    为此而来的?瀛山女长老即刻起身,她向红珠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且容我失礼了。”


    说罢,她迈入纱幕后,从发?间取下一枚细钗。这钗乍看一眼是普通碧玉,再细看,又发?现这碧玉上覆着星星点点、如萤火一般的?淡蓝微光。


    瀛山长老直接道:“这是我瀛山圣物奉晨簪,与上古神器晨枢尺出自同一块瑶池玉,最能分辨浊息魔气。”


    她说这话,是在先提醒红珠不要?撒谎,所?有?的?谎言在这枚真?正见过战神帝渊的?宝物前?毫无意义。


    然而红珠要?的?就是绝对的?证据,她只是朝这位女长老抬了抬下颚,径直道:“你只管刺吧。”


    瀛山长老见状,即便两人身处不同阵营,也忍不住为红珠的?泰然洒脱赞上一句。


    她凝视了这魔修一眼,右手捻簪,左食指抵在唇前?念出相应文咒,只见奉晨簪上淡蓝色的?光辉越来越清透,直至变成了如天?空一般的?透蓝,瀛山长老直将这簪刺进了红珠背后的?伤口。


    红珠本就重伤未愈,又被上清天?的?圣物一次,顿时?一声闷哼。


    黎丹姝在一旁看得有?些紧张,云裳低声说:“没事?,我师父的?疗愈阵种的?很好,这点程度,伤不到红珠姑娘的?。”


    黎丹姝心下微安,紧接着,红珠的?伤口中竟有?一缕淡金色的?光慢慢攀上了奉晨簪,奉晨簪上原本透蓝色的?光被这淡金色的?光直接冲散,簪身微颤,几现裂纹——


    瀛山长老当机立断拔出了簪子,她观察着簪上纹路,面色难看。


    “是帝渊的?魔刀尘雾。”她沉声道,“淡金色的?神光、浊息刻痕,做不得假。”


    “——战神重临了!”


    第102章


    在?座的众人?, 大多都?是昔年残存下的大能后裔,对当年一战的惨况略有所知?。即便是与大战毫无关联的门派,也都?见过古战场的遗迹。千年过去了?, 连瑶池的仙君们都?陨落尽了?, 古战场上的戾气?却一直未能消散, 其?上萦绕的怒吼咆哮,至今都?仍令修为稍弱的修者胆寒。


    只是昔年的战神遗恨, 便已是上清天的顽疾。如今战神复生, 上清天又要经历何等的浩劫?


    明明苍竹涵带回的是极有用的证据, 观前殿却是一阵沉默。


    先?前引风承诺会处理战神与石无月,但那时谁也不知?道战神有多强,至少在?众人?的心里, 是绝不会超过石无月的。可如今瀛山以?神器探查, 竟探出了?金色神冕,这便说?明,石无月手中的战神绝不只是孱弱的碎片——他应当已很接近完整体?, 往更可怕些去想, 或许他尚且有着五千年前的力量, 是瑶池陨落后, 这世间残存的最后一名神祗!


    上清天虽自诩为上界,与凡界不同。然而归根到底, 他们也只是承了?些瑶池遗泽的凡人?, 与上古大能在?本?质上就有极大不同。仅凭他们, 真能对付的了?五千年前的“神”吗?


    ——不,还轮不到他们。


    琼山会挡在?身?前, 如果引风不改承诺,依然同意由他们来处理战神遗骨与石无月的话。


    原本?还算和缓的气?氛在?这一刻又变得诡谲起来。


    人?人?看向引风真人?, 却又没人?开口。


    他们迫切地看向引风真人?,希望他率先?拿个态度出来,来稳一稳大家的心。可谁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先?逼引风表态,得罪琼山,故而又没人?敢开口。


    引风真人?见状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他洞悉一切,偏就不开这口。直到有人?姗姗来迟,大步跨进观前殿的门,气?势汹汹地径自走到最前方,惊起一室的贵客,引风这才缓缓开了?口。


    他与来客先?打了?个招呼:“御峰真人?,你?来了?啊。”


    来着正是钟山掌门。


    在?琼山五子的时代,他算是与引风并驾齐驱的人?物。百年前他们俩在?琼山宴遇上的时候,还是琼山弟子的始无还开过他们俩的玩笑——


    “一个引风一个御风,师兄,你?们真不是失散的兄弟吗?”


    他们还真不是兄弟。


    引风根正苗红,出自瑶池一脉,算得上是上清天最清贵的天才。御峰真人?则完全是凡人?出生,他的祖上在?瑶池陨落后,受瑶池光辉生出了?灵脉,但那点灵脉就和后来组成上清天绝大部分的修者一样,不过是提供了?向上的渠道,并无什么特别的。他的家族,直到出了?他,才算是真正有了?登上修行路的天才。


    御峰原名已不可考,只是他自悟天地而练气?,后自行登钟山而上,成为钟山弟子。最后是在?钟山参加琼山宴的选拔中展露头角,才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最后又趟过不知?多少劫难历练,方成了?钟山人?人?敬佩的大师兄,最后承下钟山衣钵。


    所以?不仅是出身?,他们在?人?生经历上,也是一个天一个地,是截然不同的两条平行道。


    像他们这样的人?,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不该有所交集才对。可偏偏这两人?在?年轻时快搅成了?一团,引风走的历练有一大半都?有御峰的身?影,御峰趟过的劫难,也处处有引风的援手。


    就在?上清天以?为这两人?许要成为至交好友,钟山或许能借此从琼山手中获得好处时——成为了?两派掌门的两人?,反倒渐行渐远了?。


    外人?并不清楚其?中原因?,只当他们俩是资源划分不清,于是散伙。


    始无洞悉人?心,看得倒是明白。


    并非两人?成仇,而是两人?着实太像,各自都?背负着足够沉重的责任包袱,成了?掌门后,再无暇看顾曾经的朋友,光是忙自己手上的事情,就足够焦头烂额了?。


    这点钟山长老也清楚,所以?他才敢在?引风面前如此放肆,他知?道哪怕看在?御峰真人?的面上,琼山也不会对他如何。说?实话,如果不是引风提到了?战神骸骨,钟山长老甚至都?不会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回去告诉御峰,作为全心全意为钟山的长老,说?实话,他其?实并不乐意看到御峰与琼山太近。


    然而事态紧急,苍竹涵率众离开后,钟山长老再思量后,还是联络了?御峰真人?。


    御峰真人?察觉到封印破损,为保低阶弟子和附近居民安全,先?是在?钟山留了?几日?,加固了?周围结界,才急匆匆赶来琼山。


    正巧,他刚到,便是瀛山确认战神重临,众人?装死沉默的当口。


    他扫了?一圈众人?,倒也没有责难他们的意思。


    趋利避祸本?就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他们钟山,也是以?山门利益为先?的。只不过他要比这些人?都?更了?解引风些,也看得更远,更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钟山长老给他传讯时,他便感到有些奇怪,引风并不是愿为人?先?的性格。在?御峰看来,上清天就属他最奸诈多谋,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热血上头,犯浑拖着整座山门冲向险境的。他做事说?话,从来都?有更深的目的。


    ——他为什么在?一切尚未明了?时,就要主动扛这个责?


    是琼山非得出这个头吗?不,母神遗志、琼山使命这种东西又没别的门派知?道,琼山若是不主动提,谁能猜到母神精髓竟是给他们用来镇压战神的?


    以?引风惯常的行事风格,他该是充分利用仙首的位置,先?派遣其?他适合的门派试探,自己在?后方观察、谋而后定。


    可引风竟然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他不仅说?出来,还将?责任也全都?拦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又是为了?什么?


    御峰在?察觉到自家长老态度变化,甚至主动和他提及要抽调人?手一同抵御魔域后,又隐有所悟。


    上清天的老东西们可不是苍竹涵带出去的、那帮愣头青的小子,尤其?是他们钟山——钟山基业来之不易,钟山的老人?做事最讲利益,从不论情。然而在?引风做出那些允诺后,竟连他也触动了?。


    生死之前,大义?为先?。


    引风表现出的高尚,即便是最自私的修者,也会对琼山高山仰止、崇敬不已。


    ——引风在?扩大琼山的影响力。


    按照道理说?,琼山已为仙首,没有必要再如此笼络人?心了?。引风也不是喜欢做重复之事的人?。


    御峰在?来的路上其?实已经思考出了?一个答案。


    那就是琼山其?实赢不过战神帝渊。


    为了?稳定军心,引风不能把这话直说?出来,以?免各山门更为惧怕,以?自守为先?。


    他是别无办法,才只得用这般人?心手段,想尽可能从众山门手中得到帮助,提高胜率。


    如今御峰真人?到了?观前殿,看着殿内一派沉默,又瞧见引风笑意盈盈好似一早等着自己,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


    引风大概连他也算进去了?,知?道只要说?动钟山长老,他便会来。而他到了?,引风的手段也就能成了?。


    一百年过去了?,他还是在?上套。


    御峰真人?叹气?,主动开口,开始打配合:“既然确认为战神重临,琼山的允诺是否仍旧不变?”


    引风真人?闻言,唇边的笑意多了?点,他说?:“不错,这也是母神遗志。琼山自立山起,便有护持万物,镇压战神的义?务。琼山诛神阵便为此用。”


    御峰真人?看着他做好人?,提取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诛神阵”。


    他年少与引风交好,自然对这东西也有所了?解,琼山威力最大的禁阵,传闻驱使它,需有琼山玉为阵枢,四条灵脉为阵盘,瑶池遗宝为阵脚。琼山玉是引风自己的事,瑶池至宝钟山没有,那引风想要他给什么,呼之欲出。


    御峰真人?嘴角忍不住抽动,却只得配合继续说?,毕竟钟山发展到今日?,与琼山维持的和平有很大关系。若是琼山真在?战神这事中倒了?,他们钟山也未必能保全。


    御峰真人?很舍得出去,在?自家长老惊痛的眼神中,他痛快道:“琼山大义?!三大山门同气?连枝,没得全让琼山出力的道理。我钟山愿让出星辰灵脉,权做诛神阵盘!”


    星辰灵脉!


    这可是钟山立山之本?的两条灵脉之一!其?地位,也输不了?琼山玉多少!


    这可真是下了?血本?!


    钟山长老眼中心痛无须言表,这就是他为什么最初总是推脱的原因?——看吧,掌门掺和进来,就是这种结果!


    引风真人?闻言,眉毛微微挑了?挑,藏在?袖中的手默默给老朋友竖了?个拇指。


    紧接着他似模似样地又看向瀛山掌门,瀛山掌门被御峰真人?的“慷慨”惊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等她回过神,引风已经等着她了?。


    他说?:“清澜掌门,三大山门同气?连枝,倒也不好舍了?谁,不知?瀛山在?此事上,愿为何作?”


    都?是一批长大的掌门,瀛山掌门再看不出来这会儿引风玩的伎俩,就可以?回山门谢罪了?!


    可话赶话都?架到了?这里,又是在?众多山门前,她抹不下这个面子,只好虎着脸说?:“我瀛山只有一条灵脉,出不起钟山的价码。这样,奉晨簪,你?拿去吧。”


    瀛山长老闻言,同样震惊心痛地看向掌门,瀛山掌门闭了?闭眼,挥了?挥手示意她交东西。


    一直等着的始无即刻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从瀛山长老手中接过了?那枚簪子,高高兴兴道:“多谢瀛山了?。”


    支玉恒也看出来,他本?就欠琼山不少,所以?在?瀛山开口后,也做了?承诺。


    “医谷愿献‘淳女羽’,以?助琼山灭敌!”


    引风很不客气?:“多谢。”


    三大山门与幽谷之首作了?表率,剩下的大门派也不好装死。


    第一场大会,引风成功凑到了?护卫凡世的人?数;第二?场大会,引风顺利拿到了?诛神阵需要的所有要素。


    东方星辰脉、西方天河脉、南方长留脉、北方玄襄脉。


    四脉为盘,再以?奉晨簪、淳女羽、云光霞、池心莲为阵脚。


    再以?琼山灵脉“琼山玉”为阵枢,诛神大阵便算成了?!


    事情进行顺利,引风神情舒展,看向众人?的表情都?添了?几分真心实意地感谢。


    始无收了?瑶池遗物后,不知?何时站到了?黎丹姝的身?边,他指着殿中正与各派话事人?谈笑风生,端得仙首大义?无双的引风,与黎丹姝认真道:“瞧见了?吗?咱们琼山,最险恶的人?不是我,是我师兄。当初让你?进三池这事,真不是我的主意而是他,这下你?信了?没有?”


    黎丹姝:“。”


    黎丹姝已经完全看呆了?。


    引风蛊惑第一波的时候,她不在?,如今直面引风真人?第二?波正当收刮,差点失去说?话的能力。加上她并不知?道御峰与引风有旧,她眼中的引风真人?更是厉害到左右了?钟山掌门。


    ——和引风的巧言比起来,她那点骗术算什么啊?


    她能骗得石无月把宝贝交给她吗?她能骗得渊骨为她割去自身?一半?


    不能啊,可引风能啊!


    他甚至没有用事态紧急来胁迫众人?,仅是利用了?道德高地,便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所有人?还要夸他一句高义?大善。


    这是什么水平?


    当初她会被逼着只能跳三池,还真算引风真人?手下留情了?。


    如果不是顾忌苍竹涵和晅曜,以?他的能耐,还真能逼着苍竹涵放弃她。


    始无还在?上引风眼药:“你?丹补好了?吧?不如来我这儿学心术吧。反正你?不可能再去练剑了?,我想你?也对卜卦没兴趣,我和师兄,果然还是我的人?品靠谱些吧?”


    始无双手揣在?袖中,瞧见了?黎丹姝眼中的惊讶。


    黎丹姝没有理会他后面说?的话,殿中人?员复杂,她不敢说?得很清楚,只能含糊着质问?:“你?知?道?”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说?:“晅曜那孩子做事哪懂什么隐秘,若不是我帮他善后,他能从后山来回不被发现?又能去见支玉恒那么多次不被起疑?”


    黎丹姝哑然,她蹙起眉,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苛责。


    她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还纵容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听到黎丹姝的叱责,始无眼中笑意更深。


    他说?:“人?都?有私心,就像御峰会偏向我师兄,晅曜和你?之间,我也会稍稍偏向你?一点。”


    “我想收你?当徒弟。”始无说?,“你?心智之坚定,是我平生见过之最,若说?有谁能传下琼山心术一脉,在?我看来,就是你?了?。”


    “黎丹姝,我会是个好师父的,你?要不要试试?”


    第103章


    云裳曾经?问过黎丹姝, 等一切结束,会不会回琼山,如果回琼山又会不会再学点什么。


    那时黎丹姝没想过自己真能补回内丹, 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或许会跟着始无学心术。但那也就是随口一提, 建立在无数假设上的假设,她没想?过这事有朝一日?会成真。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始无, 而始无似是早就料到这一点, 他温声说?:“不用急, 你可以慢慢考虑,日?子还很长呢。”


    剩下一句始无没说:反正你已经?被晅曜绑死了,除了琼山哪儿都去?不了, 我等得起。


    始无当然不知道, 在黎丹姝和晅曜之间,被绑住的其实是晅曜。他念着的晅曜君早就指天咒地的允诺过,等一切结束, 黎丹姝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绝不束缚他。


    好在始无不知道, 所以他能笑容满面地给黎丹姝最大的宽容耐心, 可以等着她慢慢思?考。


    而他因此?表现出的诚意,恰好又正中了黎丹姝最在乎的点。


    她最恨强迫。


    黎丹姝的目光在殿前众人身上掠过, 她其实心里也知道心术是最适合她的路, 在深思?熟虑后, 她答复了始无:“我考虑考虑。”


    听到这句话,始无便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他神?色轻快起来, 甚至有些眉飞色舞,没办法, 任谁在过了半辈子都没个靠谱传人的情况下,突然得了个好苗子,都会忍不住兴高采烈的。


    没看当初摘星为了拐苍竹涵,连御神?丹都给出去?了吗?


    揽月为了李萱,更是常年在外收集清神养魂的珍贵药材。


    引风就不提了,他看苍竹涵比自己的眼珠还珍重。


    九算——九算是比他倒霉,至今都没徒弟,卜卦一脉,八成要绝了。


    始无摇头晃脑,对自己的幸运颇为得意。


    谁能想到五十年前的剑修天才,在经?历大难后,竟成了修心术的奇才呢?


    这其中种种,始无算是能看半个明?白,然而苍竹涵不说、当事人也不说,他更愿意揣着明?白当糊涂,总归他想要的徒弟是现在的黎丹姝,五十年前的如何,和他也没太?大关系。


    始无心情很好,黎丹姝见状,倒是想起了红珠的心事。


    之前红珠说?过,她想?要潜回魔域,带出自己的军队。只是她目标太?大,势单力薄,仅凭自己恐怕很难做到。她向苍竹涵求救,苍竹涵说琼山始无真人或许有办法,只是他做不了始无的主。


    红珠的军队是肯定要相办法带出来的,不然等石无月找到机会,很可能这些旧袍还会从战友变敌人。


    黎丹姝见始无心情不错,便试探着问:“始无真人,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始无“嗯?”了一声,他问:“什么忙?”


    黎丹姝小?声道:“我和我朋友想?回魔域带一批人回上清天——您放心,他们会是我们的同伴。您有没有办法,让我们回到魔域,能不被石无月发现?”


    始无闻言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黎丹姝想要帮的忙是回魔域。


    他微微皱起了眉,有些犹豫。


    黎丹姝见状,又?看了看那边神?色严肃,正与引风、御峰、清澜商讨结盟之事的红珠,咬了咬牙,小?声叫了始无一声:“帮帮忙,师父。”


    始无:“……”


    始无知道当师父太爱重弟子不好,看看他师兄引风,就是太?看重苍竹涵,才会在黎丹姝身上退让那么多。


    他知道的、他清楚的。


    然而在黎丹姝叫完后的沉默三秒里,他开了口。


    他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倒是能帮忙,不过大阵在即,我人去?不了魔域,只能教你隐藏的办法。”


    这也就够了。


    黎丹姝松了口气,带了点真情实感:“多谢始无真人。”


    始无真人:“……”这就不叫啦?这么精明?。


    也对。


    擅长心术的人哪个不是人精?黎丹姝越明?得失,只能说?明?她越适合心术。


    始无蓦地笑了一声,慢吞吞地抽出手,在黎丹姝的掌心化了一道符。


    “明?白吗?”


    黎丹姝起初迷惑了一瞬,然而在看清那符咒在她掌心化作的小?阵后,她很快明?白了始无的意思?!


    什么是最便捷的隐藏?是收敛气息、还是消失身形?


    在始无这里,抹去自身存在从不是最佳方案,他的办法,是直接重构概念。


    “心术一脉,涉及神?魂,算是上清天最接近上古诸能的一道。”在这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始无就这样平静地与黎丹姝授课,“而神?魂掌控着苍生的七情六欲,自我认知。心术大成者,可以轻易抹去?更改弱于自己之人的记忆、情感?、乃至自我认知。我们可以轻易地将?敌人变成手中的操线木偶,亦或是直接毁掉他的神魂、将他变成一具空壳尸体。”


    始无用轻描淡写的话说着极恐怖的事:“所以心术一脉与人决斗,力量从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心境才是。”


    “黎丹姝,你心智坚定,光这点,就已经?远胜这殿中许多人了。别看他们的修为都在你之上,若你心术大成,要杀他们,也不过只是须臾之事。”


    黎丹姝心跳得很快。


    她明?白。


    始无在她掌心化的符咒,便是心术微缩的一角。那一角便可混淆人的概念,令人分不清记忆、辨不出敌我。若是心术大成,当然可以天下万物为玩物。


    然而在极快的心跳后,黎丹姝便意识到了其中危险。


    太?诱人了,心术的强大太?过诱人,极易令修炼者迷失正途,陷入玩弄人心的鬼蜮伎俩里,最终落入歧途,乃至走?火入魔,自我毁灭。


    这大概就是为何始无选弟子,从来都是心性品格为第一,天赋次之的缘故。若是心性不够,修习心术,只会给自己和周边的人带来灾难。


    ——这还真是,最适合她的路了。


    黎丹姝自古战场出生,最擅长地便是坚守忍耐。古战场永不停歇的怨恨没能影响她,石无月鬼蜮脾性也没能恐住她,她在魔域装了那么久,也不曾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是谁。纵使?回到了上清天,她也仍是她自己,未陷入任何虚假的迷惘里。


    论心性坚定,这世上确实没几个人比她更能坚守。


    黎丹姝凝视着自己手心的阵法,阵法奇妙,可她仍旧没有被蛊惑进去。她对掌生握死并无兴趣,对权利尊荣也并不在意。她是只小小蜉蝣,向阳而生,于她而言,生死之外?,并无大事。


    心术蛊惑不了她。


    她才是使?用者。


    始无见黎丹姝极快便恢复了冷静,心中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些。


    他说?:“不着急,你又不是明天就要去魔域。”


    黎丹姝闻言正要说?,她们去魔域越早越好。


    始无已然提醒道:“你毕竟是初学者,对付杂兵还行?,要对付石无月恐怕有点危险。”


    黎丹姝明白始无的意思:“琼山很快就要向魔域发起反攻?”


    始无点头:“不然你以为我师兄讨要那些做什么?”


    “等两天。”始无建议,“等琼山找到战神?骸骨,对他动手,你们再?潜入魔域。”


    “届时石无月的目光也会凝在诛神阵上,这是你们潜入的最好机会。”


    黎丹姝点了点头。


    不过想?到渊骨,她心中还是有些复杂的感觉。


    理智告诉她,渊骨就是石无月的走?狗,他打伤红珠、追杀至秦岭,都说明了他是冷酷无情的怪物。


    可每当她想起渊骨看向她的眼睛,想?到那双平静地、其中仿佛只有她的眼睛,黎丹姝又?觉得,渊骨或许不是敌人。


    也许、也许他只是被石无月蛊惑了,就像当初的上清天一样。只要她找到石无月操控他的办法,或许就能解开渊骨的控制,让他也成为他们的同伴。


    然而这样的话她还是没说出口。


    引风已经?在殿前将?话说?的很清楚,渊骨是战神?重生。战神与瑶池乃是世仇,以古战场的冤仇来看,他复生便是要颠覆世间,琼山为保三界,已是不惜一切了。


    要让以豁出一切要平战神?之乱的琼山留手,只为一个可能——黎丹姝自己都觉得太过可笑。


    苍生是经不起赌的。


    只要渊骨还有可能向上清天挥刀,上清天就不会停止反抗。


    始无瞧出了黎丹姝的复杂,他直接道:“你认识战神?遗骨。”


    黎丹姝没有想瞒这位心术大家的意思?,她嗯了一声,承认了。


    始无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想试试能不能解放他?”


    黎丹姝闻言猛然抬头,始无说:“你确实不想他死在诛神?阵中。”


    黎丹姝咬唇,她颇有些冷漠:“不,我想?归我想?,大局是大局。诛神阵也不一定就能杀的了他,而他确实在帮石无月,已威胁到了上清天。”


    始无看着她的模样,思?考了一会儿,他说?:“以你的判断,他被石无月操控,与上清天为敌并非本意的概率为多少?”


    黎丹姝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始无,紧接着,她急迫道:“大概、大概有五成。”


    “五成啊。”始无沉吟道。


    黎丹姝也知道五成少了点,可她也不能昧着良心编更多了。这五成,还是看在秦岭上他面对自己时收刀了加上的。若是按照红珠的经?历,她最多只给两成。


    始无瞥了黎丹姝一眼,他笑道:“五成也算可以了。这样吧,诛神?阵起的时候,我试试探魂。如果他真是被操控,我便解了那操控。”


    在黎丹姝惊讶的目光里,始无又?把手揣回了袖中,他慢慢说:“毕竟也是上古神祗,能不是敌人,当然皆大欢喜。”


    黎丹姝万万没想到始无会这么通情达理。


    她不觉得这是始无为人就是这么的善良好心。


    黎丹姝问:“这是给弟子的优待吗?”


    始无欣赏黎丹姝聪明?:“小?涵入门,师姐送了清晏剑、师兄送了琼天神符。你若是入我门,我自然也要送点礼的。”


    黎丹姝算是彻底明白了。


    始无嘴上说?琼山最“奸诈”的是引风,他自己的心眼也半点不必掌门少。


    他知道自己对成为他的弟子还有疑虑,所以一开始未曾紧逼,反而宽以待人,甚至给出了许多优待条件。直到她放松警惕,被他瞥见了心中最想?,他顺势抛出这“实现愿望”的诱饵,也不怕黎丹姝不上钩。


    师伯师叔都是这样可怕的家伙,晅曜却连个喜欢都要说?上十几遍,才能取信于她。


    想?到晅曜,黎丹姝有些心疼。


    泱泱琼山。到头来,竟然只有剑修最老实。如果她走了,晅曜得被这两人骗成什么样啊?


    黎丹姝细细思?考了一息,她抬头说:“既是师父馈赠,弟子却之不恭了。”


    始无笑意盈盈:“真不错。”他飞快地改了口:“那等散会后,小?姝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师兄们?”


    “他们基础打的都挺牢,也能帮你快些入门。”


    黎丹姝同意了。


    只有云裳,从始无真人走?到黎丹姝身边起,她就听不见两人聊天的内容了。


    她知道大概是始无布下了什么结界,不希望他人打扰。


    可是、可是她真的很急啊!


    从始无过来开始,晅曜君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暗示她赶走?始无真人——可云裳又?不是琼山弟子,更何况,她是琼山弟子,也不敢赶琼山长老吧?


    眼见晅曜的目光越来越刺,云裳欲哭无泪。


    正当她鼓足勇气,想?要叫一声黎丹姝时,这琼山宴大会终于结束了。


    引风真人正在吩咐弟子领各掌门回去?休息,晅曜便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来,便把黎丹姝拉至自己的身后,做保护装,紧盯始无,却在问黎丹姝:“他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黎丹姝:“……你是指什么?”


    晅曜还记得始无对黎丹姝一直虎视眈眈,生怕他做了什么惹毛黎丹姝,一听黎丹姝没有直接否认,心差点凉了半截。


    他好不容易才让黎丹姝愿意和他在一块,要是被始无烧了后院,晅曜真怕自己气昏头会拔剑追着始无打。


    眼见晅曜目露凶光,始无感慨着孩子长大就留不住了,同时咳嗽了一声,说?:“晅曜,你得感?谢我。”


    晅曜刚想?说?我要谢你什么,始无就飞快道:“小姝她同意拜我为师了,你有新师妹了,不高兴吗?”


    晅曜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慢慢回头看向黎丹姝,不确定道:“你要留在琼山了?”


    黎丹姝看着他又?期待又?不敢期待的模样,心想?自己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以至于晅曜从没有想?过,他其实不用非得在琼山和她之间二选一,她也会为了他选择留在琼山的。


    这样的晅曜,有点可爱,也有点让人心疼。


    所以黎丹姝踮起脚,轻轻替他将一点落下的发丝拢好,带着点揶揄笑意,叫了他一声:“曜师兄。”


    晅曜当场红了脸。


    他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丹姝,最后竟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把头埋进了黎丹姝的肩窝里!


    虽然非常害羞!然而晅曜君绝不逃跑,也不后退!


    始无见状不住摇头:“真是没用啊。”


    晅曜充耳不闻。


    黎丹姝愣了一下,忍俊不禁。


    这里人多眼杂,由于很多人已经?有很多人看过来,黎丹姝摸了摸晅曜身后绸缎一样的头发,与他好声好气说?:“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你的住处瞧瞧的吗?现在有空,不如我们去?吧。”


    晅曜倚在黎丹姝的肩头,偏过脸困惑着答:“啊,我说?过吗?”


    黎丹姝:“……”其实也不记得了,她肯定道:“有。”


    晅曜想?了想?,觉得他们都心意相通到这地步了,也是该见见他的“家”了。他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握着黎丹姝的手,飞快地往琼山的后山奔去?——


    “走?,我带你去我的家!”


    第104章


    说对晅曜的家不好奇那是假的, 然而当晅曜带她穿过水涧,走过一座座横跨在山崖上的木桥——琼山的建筑渐渐在她的眼中渐远,周身?的灵气却越发充裕——黎丹姝意识到了似乎有哪儿不太对。


    她以为晅曜的家, 该是和苍竹涵借予她暂住的小院一样?、是位于摘星真人主峰内的一处桃源。这里或许会?因为晅曜的地位而尤外?的秀美?, 它或许会?离卷云台很近、或许抬头便可?见?霞光。院子里也许栽着、他曾在李萱的梦中带她看?过的、揽月院中那棵仙树, 黎丹姝最夸张的想象,也不过是瑶果树他的院子里也有一棵。


    无论?黎丹姝怎么猜, 晅曜的“家”, 好歹还是限在琼山的主峰内, 换言说,是在琼山的“安全区”内的,绝不包括溪水涧、清心涧、锁云台等等这一系列, 对普通弟子算是禁地的地方。


    如今, 她亲眼瞧着晅曜拉着她过了溪水涧,转过了清心涧,又踏过了锁云台——她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晅曜的家该不会?在琼山禁地里吧?


    黎丹姝可?没忘兰华是如何被逐出琼山的。她正是带着海连雾闯了琼山后山引出大祸, 方才被逐。黎丹姝做事向来小心, 她虽猜到兰华被逐的关键原故应当是“引出大祸”, 而非只是闯入禁地——但她前脚才应了始无要做琼山弟子, 如今师徒礼都未行,她就跟着晅曜违反了琼山门?规, 也有些太不将琼山放在眼里了。


    黎丹姝说了要做始无的徒弟, 便是想着要长长久久地与晅曜在一处。在她看?来, 既要长久,有些锋芒任性便需得?收一收, 以免平添麻烦,懊悔不及。


    所以她停下了脚步, 望着晅曜说:“晅曜,我觉得?,我也不是很想去你的家。”


    晅曜闻言回头,他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困惑不解:“为什么?”


    黎丹姝指了指他们?刚刚跨过去的界碑,提醒道:“你身?后是禁地。”


    晅曜看?了看?那块石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恍悟道:“你是觉得?远了些吗?路确实有些长,我想让大家都看?看?你,所以用了走的。”


    顿了顿,他询问着黎丹姝的意思:“你要是觉着累,我背你走吧。”


    晅曜在琼山的地位超然,琼山将他保护得?太好,以致他遇见?了黎丹姝才学会?了忍让。在琼山从不知何为“禁忌”的晅曜,自然不明白黎丹姝为何会?“禁地”却步。


    在他看?来,禁地没什么不能去的,他想让黎丹姝见?一见?他的家,同?她分?享他生长的地方,这事又没碍着什么人,那也不该有人会?来说道。


    黎丹姝了解他,所以在他问出那句话后,便放弃再解释了。


    她想,她或许也过于谨慎了。


    这里是琼山,是晅曜的家,是他最能恣意纵情?的地方。在外?时,他已经为他收敛了许多任性脾气,那在他的家,她为什么不能大胆一点,陪他恣意呢?


    她喜欢这轮太阳,不也正是喜欢他的随性快意、灿灿生辉吗?


    晅曜可?以为她慎微,她自然也可?以为晅曜不去想那么多。


    晅曜想带她去见?他的家,她就去见?他的家好了。即便真触犯了门?规——她加上始无,还诓不过李萱吗?最多被罚整理藏经阁便是了。


    黎丹姝看?进晅曜的眼睛里去,看?见?了他的紧张、他的落寞。


    晅曜握着她的手,喉结滚动,艰难道:“如果你反悔了——”


    黎丹姝握紧了他的手,她仰头说:“我随口?一提的,你说得?对,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向晅曜伸出手,含着笑意道:“那你背我吧?”


    晅曜凝视着她。


    笑意从他的眼中溢满他的唇角,他高兴地将黎丹姝抱了起来,要不是黎丹姝叫了起来,他可?能要抱着她,就在这禁地边缘转起圆圈——


    好在黎丹姝叫了。


    他勉强按耐住兴奋,背身?弯下腰去,同?黎丹姝介绍:“过了界碑,便都算是我的家了,大家见?到你,一定都会?很高兴。”


    黎丹姝被他小心翼翼地背起,头搁在他的肩上,她好奇问:“后山禁地,如今还住着人吗?”


    晅曜说:“没有人住。”


    黎丹姝听着古怪,没有人住的话,那晅曜想要谁来看?她?


    这个问题,当晅曜拉着她,真的跨过了那座标着“后山禁地”的界碑后,黎丹姝很快便见?到了答案。


    晅曜说的大家,是这后山一草一木,山风水涧。


    界碑之后的世界几乎被彭拜的灵力?充满,行走其中,那灵力?几乎凝成了虚白色的雾,轻柔地覆在人的面上,带来这整片后山的窃窃私语。


    如今她已有内丹,也不知是否因着这内丹是晅曜的缘故,这些灵力?包裹着她,令她竟如沐在温泉中般舒适。同?样?是灵力?斐然,不同?于三池于她灵脉鞭打的酷烈,此处的灵力?将她当做孩子般,温柔轻抚过她每一条受损的灵脉,修补着她曾受过的每一寸伤口?。


    黎丹姝听见?了晅曜跨过的青草向她致礼,群花为她摇曳。倾盖的大树晃着枝叶,与她打着招呼。溪水在跳跃,山风在鼓舞。所有的声音都被满山的灵力?送入了黎丹姝的脑中,正如晅曜所说,他们?都在欢迎她。


    说实话,她有些惊讶。


    自从瑶池陨落,世间灵气大不如前,黎丹姝很少能见?到自开灵智的植物。大约是这儿灵力?太过充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有了自我的意识。


    草木山石的意识朦胧而粗糙,黎丹姝只能勉强辩别出“石头”、“喜欢”、“欢迎”这样?的字眼。然而情?绪是不需要词句表达的,她被晅曜背着,行走在这据说是琼山最危险的禁地内,感受到的是绵长的喜悦与欢欣。


    ——它们?见?到他们?很高兴。


    晅曜含着笑意与她道:“你看?,我说了,大家见?到你都会?很高兴。”


    说着,他还踢了试图攀上黎丹姝脚踝的藤蔓一脚,低声威吓道:“她是我的,你那花没人看?得?上。”


    黎丹姝见?了晅曜的反应,这才发现跟了一路的小小藤蔓。


    藤蔓被晅曜一踢,显然十分?委屈,也十分?不甘。


    它故意绕过了晅曜,微微支起了上半根藤,在黎丹姝面前啪得?开出了一朵丹朱色的花。


    黎丹姝有些惊喜,她问藤蔓:“是送我的吗?”


    藤蔓正要再凑近一些,却被晅曜一把抓了回去。他脸色不快,对那藤蔓道:“是不是我走了太久,你忘了这儿谁是大王?”


    “你是又想移根了吗?”


    一听移根,调皮的藤蔓在晅曜手中抖了抖,它绽开的花都蔫了,默默又躺回了地上。


    黎丹姝瞧着于心不忍,说:“一朵花而已。”


    晅曜却认真道:“不行。你不知道这些家伙,他们?最奸诈了。你今天收花,它明天就敢缠上你,后天就吵着要你又亲又抱——”他表情?严肃,“都是坏东西。”


    黎丹姝听着却觉得?好笑。


    她装作思考,沉吟片刻,忽然说:“晅曜,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它的想法啊?是你被这么对待过吗?”


    “当然没有!”晅曜当即否认,“它们?可?没这样?的胆子。”


    黎丹姝不由更好奇了:“那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呢?”


    晅曜脸颊微红。他唇齿微张,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闷闷低头,不敢去看?黎丹姝,试图回避这个问题。


    可?他偏偏忘了,这里不是外?头,在外?头他左言右顾,自然没人敢摸晅曜君的老虎须。这儿是后山禁地,是他的家,这里都是些对他了解甚深的老家伙。


    他不回答。


    灵雾自然带来了山风的嘲笑。


    黎丹姝辩别了一二,重复道:“他、想,是、他自己……?”


    山风的话也是片段式的,偏黎丹姝聪明,她组合起来一念,便明白了山风的意思。


    山风这是在嘲笑晅曜,说不是藤蔓想那么做,是他自己想那么做,嘲笑他才是度君子腹的小人!


    原本只是晅曜脸红,黎丹姝一念完,明白山风在揭什么短后,忍不住也脸红了。


    ……其实仔细论?来,她对晅曜好像才是又亲又抱的那个。


    黎丹姝罕见?地害羞,她伸出手戳了戳晅曜的后颈,小声道:“我不累了,你把我放下来吧。”


    山风敏锐,当下瞧出她也害羞了,哈哈哈的笑声响彻了山涧。


    黎丹姝更是羞窘,扯了扯晅曜,当下便想从他身?上跳下来。


    晅曜一顿,伸手却是把她抱紧了,他虎着脸对这方天地道:“再乱说话,我就不给你们?看?她了。小心天黑!”


    他这一句威胁,显然成功吓到了所有人。


    山风不叫了,草木都更跟谦和了起来。


    溪涧静静流淌着,它一直都站在晅曜那边,此刻毫不留情?地开始责难惹晅曜生气的山风。


    黎丹姝觉得?真有意思,她问晅曜:“这就是你的家呀。”


    晅曜点头。


    说罢,他还有些紧张。


    这是他喜欢的家,却未必是黎丹姝喜欢的。他飞快地想着他在不离城的见?闻,想到那些女郎喜欢的都是高屋广厦——黎丹姝好像也是喜欢这些的,她非常讲究起居生活。


    想到这里晅曜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应该先把山洞装饰一下再带黎丹姝来的,如果她觉得?简陋,不愿意再来怎么办?


    在晅曜胡思乱想的时候,黎丹姝开口?叫了他。


    晅曜心提到了嗓间。


    黎丹姝却说:“你的家真有意思,不像我的家,它们?除了嚎叫好疼、好恨之外?,什么都不会?说。”


    这是她首次和晅曜提及古战场,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和“黎丹姝”的身?份有些不符合,可?在此时此刻,她不想要去想那么多,只想告诉晅曜她心中的想法,也将自己的所有展示给他看?。


    “我以后能再来吗?”她小声说,“我喜欢你的家人。”


    晅曜的心落回了又甜又暖的心海里。


    他在想,黎丹姝果然是最好的那一个,贪痴嗔也好、爱憎怨也罢,他喜欢她,便都愿意受着。


    晅曜说:“你要不要见?见?我出生的地方?”


    黎丹姝闻言不解:“这不是你出生的地方吗?”


    晅曜说:“是,但还可?以具体些。”


    他说着,总算放下了黎丹姝,而后握着她的手,迈进了前方的山洞。


    黎丹姝本以为山洞里会?黑,甚至已经拿出了辉光符咒,可?当她随晅曜进去了,才发现这山洞内部竟然比外?面更亮更宽大!


    黎丹姝直接被眼前所见?震惊在了原地。


    她好似误入了什么仙国异境,入目所及,这山洞内部,连天携地,壁上全是琥珀色的璀璨玉石!


    她好似踏进了一处玉脉、又好似坠入了一块巨大的、瞧不见?边缘的灵晶内部,只觉目之所及,皆是灵光煌煌,玉高灵贵,如曦光破晓、慑人心魄!


    黎丹姝差一点就在这玉矿之中彻底迷失了心智!


    还是晅曜送她的那枚璃镜簪,反射了这满洞辉光,惊回了黎丹姝的意识——不,或许不是反射。


    黎丹姝拔下发簪,瞧见?璃镜碎片光滑万千,竟有与这玉矿遥相辉映之态,心中已猜到了这是哪里。


    琼山至宝、琼山玉。


    母神精髓,灵脉所在。


    ——是石无月心心念念,渊骨也不止一次提及的琼山玉!


    黎丹姝讶然,她转身?便问:“——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晅曜似乎不想瞒她,他点了点头,拉着她去了一处山壁。


    黎丹姝发现那处山壁有破损,缺失的一块,刚好是婴儿大小的胚胎。


    晅曜指着那一处说:“这是我的母亲。我是从石头里生出的。”


    说完这句话,他竟还向黎丹姝笑了笑:“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太阳,只是块会?发光的石头罢了。”


    黎丹姝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如今站在遍地都是琼山玉的母神精髓里,静静地望着晅曜。


    她一时想过了很多东西。


    诸如,难怪李萱有时会?叫他石头,难怪琼山五子对他的态度如此微妙。


    黎丹姝忍不住想到,在秦岭时,他拼命赶来救她,渊骨却嘲笑,说他不过区区一块石头,竟也装得?有七情?六欲。


    那是她未曾在意,甚至都没有替他辩驳一口?,那会?儿晅曜是怎么想的呢?


    在这样?的心绪下,什么“原来他生于石胎,算是母神精髓之子。是活的琼山玉。”——这样?的真相,反而未能激起黎丹姝的心绪,她想的只有晅曜。


    那会?儿他听着伤心了吗?他明明什么都有,旁人却总觉得?石头不会?有。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问她还好不好。


    晅曜见?黎丹姝眼角发红,顿时慌神,他说:“我可?不是说我真是块石头,我是想说咱们?俩天造地设,我——”


    他说的语无伦次,黎丹姝伸手捧住他的脸,她眨了眨眼,弯出了一个笑来。


    她说:“你说得?对,我们?天造地设,最是般配。”


    第105章


    黎丹姝承认了她的喜欢。


    在她坦然接受这一点时, 有风轻轻自她的裙角扬起。


    起初,黎丹姝以为这不过是?山风玩笑,然而胸口涌出的滚烫气息很快令她明白事情不对。


    有着?“她”全部记忆的黎丹姝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在经历什么。


    她在结丹。


    以晅曜剖给他的那半颗内丹为核心, 她感觉到灵力自四面八方用来?, 在她的灵府渐成一道骤风。而这道骤风也并非以毁灭为己任, 而是?如故事中创世的神风一般,在她四肢百骸扫过, 一寸寸重新?连接起她的灵脉, 冲洗着?数年来?旧伤留下的暗痂, 带来?无数的新生、无数的新灵。


    这些?新?生的灵又随着?飓风重新裹上那半颗琥珀色的内丹,似先前同化,又似要与他?共为一体般缠搅钻入, 将那颗琥珀色的内丹, 在飓风的包裹中,渐渐磨出了崭新的、灿烂的金色。


    她以晅曜的内丹为基,结出了一颗, 属于她的、真正的金丹。


    晅曜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随着?这不对劲, 他?更快发现的是琼山山顶滚滚而来的天雷。


    修者修炼分为上下阶。


    下阶有练气、筑基、化形三段, 化形即成,便算有了灵府, 神魂自此与凡人不同, 自成识海界, 有了操弄五行之能。


    上阶则又有金丹、大乘、渡劫三段。与下阶不同,修者只要入了金丹, 便算是?跻身“仙”列,寿命以百计, 有记载活得最久的上阶修士,寿命长达千年。上清天数得上名头?的修者都是?上阶修者,不过自天下灵脉渐少,上清天已有千年未出现过渡劫修士,如今堪称最强的琼山五子,也不过大乘修为。


    然而不管是金丹还是渡劫,之所以能被称作“仙”,便是?由?于上阶修者进阶必有天雷。这也是因着瑶池已毁,真神皆陨,生灵再?想与天得道,便需得自争生机,经天雷淬炼,自成“仙骨”。


    黎丹姝很清楚这其中关窍,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再?经一遭。


    毕竟“她”早已是金丹修者,身体已受天雷洗礼,锻有仙骨。如今她再?化丹,也不过是?补回?缺失的部分,天道不应有所警醒,除非——


    除非在天道看来?,她的这颗内丹并非是“她”所结,而是?她的心念所化。


    这颗金丹,行的是?她的道,而非“她”的剑。


    晅曜看着紫色雷电汇顶而上,眉毛不由?自主拧了起来?。


    他?自然看得出这是?什么,黎丹姝补丹为什么会迎来结丹的天雷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的重点在于——黎丹姝要渡雷劫了!


    他?想也不想,拉着黎丹姝就冲出了母神精髓,直往后山山巅奔去。


    黎丹姝被他拉着一路狂奔,等回?过神来?,已经身在后山之巅。


    在这儿可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山溪清风了。


    后山的山巅灵力充沛,相应的、由灵力奔涌而形成的狂风也更为酷烈。


    黎丹姝晃了一下,在山巅站稳。她一抬头?,便能瞧见几乎凝成实质的蔽日乌云,以及在乌云中来?回?穿梭的硕大紫色雷电!


    这场面,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黎丹姝都愣了一瞬,而晅曜却觉得不过平常,他?甚至抬手在眉心搭了个棚,瞧了瞧雷电的状况,问黎丹姝:“估计还要一刻才劈下来?,你要不要先挑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


    黎丹姝原本是?很紧张的,可在晅曜这渡劫如同喝水的状态下,她原本躁动的心脏也平静了下来?。


    天雷吞涌,像是有一条紫色雷龙在云中穿梭。


    她站在山巅,风吹得她的鬓发衣袂猎猎作响。紫色惊雷如同天道的箭矢,好似瞥见了她此身的最真相,要用最严厉的劫难来考验她。


    黎丹姝觉得自己应该是怕的。


    毕竟她成人五十年,从没有真正的修炼过,她既没有吃过练气入体、撑开灵脉的煎熬,也没有经过灵府初成,宛若劈魂炼骨的苦痛。


    可当她高高地站着?,直视那雷龙翻滚,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怕的。


    她经过死生,在筋骨寸断的边缘求生。


    她历过深渊,于人心沉浮中锻心。


    她也走过漫长的路,行过艰难的道。她的人生并不比问天求索的其他?修者们容易,修行问道该具备的资质,她都具备。


    既然如此,她又何需惶恐这上天考验、送她登青云的天雷紫电?


    黎丹姝只觉心中无限宽广,她高站于此,与晅曜一般,直视这苍穹雷电,不觉天倾地摇。


    晅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奔向秦岭时明明那么害怕,却在见到这紫色天雷时毫无慌色。


    他?甚至离开了黎丹姝两步,给她足够承担天雷的空间,瞅着?她一会儿,露出了一抹笑来:“天雷过后,要不要顺便去摘些果子?瑶果就?在附近,有天雷劈过,搞不好会自己掉下来?点,届时也不算咱们违规。”


    黎丹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问晅曜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有信心。


    晅曜当然会对她有信心。


    他?不总是?这么说吗?黎丹姝,你能重头?来的。现在她只是应了他的话,要再?次结丹了。


    黎丹姝对自己当然也有信心。


    她胸口里发烫的是?他?的半颗心,它化作血液、化作源源不断的勇气流淌在她经脉里,教?她撑住这天问穹威。


    她的凝丹之本乃是琼山晅曜君,又有什么天雷劫难,能劈碎晅曜君的“心”?


    她现在要做的,不过只是?问心,认清自己的道罢了。


    山顶狂风大作,惊雷不断!


    这惊天动静,连山前殿都惊动了。


    始无不过瞥了这天空一眼,便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他?慢慢又坐了回?去,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他真是好眼光。晅曜剖丹为其修补,这事琼山五子大多都知?道,可那时大部人、包括引风都认为,黎丹姝只能吞下这枚内丹,成为晅曜的附属,借由?他?的主丹生灵运力,重回?化形之界罢了。


    只有他?,从一开始就?赌黎丹姝能够将之真正的化为几?用。


    晅曜是?琼山玉,他?的内丹原就?不能以常理来论。琼山既可补丹,那自然也可为基。


    只要黎丹姝有这个天赋、有足够坚定的决心,她为什么不能以那半颗内丹为底,再?次结出属于她自己的内丹?


    一个修者,只有结出自己的丹、问出了自己的道,方才算是?真正同感于天地,可用‘仙’称。


    黎丹姝要做他的嫡传弟子,当然不能只限于化形,她是?需“得道”的。


    不过,始无虽然猜到了黎丹姝会顺利重新?结丹,但他?还是?没想到她的动静会这么大,这么快。


    始无看着?那天际惊雷,在心中慢慢回?忆,琼山上一个结丹惊动紫色天雷的可是苍竹涵。


    只是苍竹涵行苍生道,他?的好徒弟,又是?择了什么样的路,才引得这样的天雷呢?


    始于心知?肚明,不代表殿中其他的掌门长老有数。


    他?们见那天雷凝于后山,都在猜测琼山是哪位弟子又得突破。倒是?琼山自己人知?道最近没有什么接近突破的弟子,猜到这天雷恐怕与黎丹姝有关。


    苍竹涵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他?本能就要前往后山援护,却被红珠拦了下来?。


    红珠说:“虽然我们魔修凝核和你们上清天经历的不太?一样,但我猜核心也差不了多少。替人挡劫简单,但被挡之人结出的丹还足够强硬吗?”


    “在我们魔域,最忌讳的便是?虚有其表,她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遇,你可不要去害她。”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红珠轻咳一声,又说:“她以前结丹你拦过没?”她观察到苍竹涵的表情,了然道:“既然之前你对她有信心,怎么这次反倒没了?”


    “如果你了解她就?该知?道,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红珠说,“看着?吧,她能行的。”


    第一道天雷劈在黎丹姝身上时,她感觉到灼烧皮肉之苦。


    第二道刺下时,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被砸碎了。


    第三道灌注她满身,有一瞬,黎丹姝以为自己的灵脉又碎了一次。


    当这天雷劈到四十道,黎丹姝有些?感觉不到痛,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她想要跪下、躺倒——可她感觉不到四肢了。


    当七十道过去,黎丹姝从失去身躯的麻木又渐渐感知到了身体与四肢。她的身躯就?像是?重新?自心中长出一般,从骨头?起、然后是经脉、再而后是皮肉。


    七十之后,每落下一道,黎丹姝就?感觉有什么生出一道。生出的痛感远比失去它还要漫长钝痛。


    她在这漫长、看不见尽头的疼痛里缓缓眨了眨眼,心里竟然还能想着?——不如剜丹。


    这时她方恍然,原来剜丹是比天雷还要痛的。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助她死而复生,她感觉到久违的、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机开始自那颗带着点琥珀般色泽的金丹上漫出,她仿佛瞧见自己干涸的灵府中生出了翠绿色的草芽,听见了风吹过、花簌簌而开的声音。


    她听见有不可形容的声音在问她——问她想寻什么,她想要得到什么。


    经过死而又生的痛,她终于得到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她清楚,只有回?答上来?,她才算是真正的承完天劫了。


    黎丹姝心想,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是想要长久的活着吗?


    还是?只想复仇?


    剖开继承“她”的之外,她又到底是?谁呢?


    她的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李萱梦中,晅曜与她说过的话。在那时,晅曜告诉她,他?的道是?贯彻己心,他?落子便无悔,他?求的是痛快坦荡。在这刺目的雷光中,晅曜的许多声音都已经模糊,但他?快意的眉眼,唇角自信又随心的笑容仍熠熠生辉。


    黎丹姝那时便是羡慕的。


    她伸手去碰记忆里的晅曜,回?答了那声音:“我想要活,我想要高高兴兴的,与我重要的人一起活下去,感受这世间的所有,无论是?美是?丑,是?善是?恶。”


    她又见到秦岭之时的红珠。


    那般不可一世的女魔头无意生死,她说,我死了,魔核归你。


    黎丹姝那时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她不仅不要红珠的魔核,她自留下的那一刻起,便已做好了与她同归的准备。


    生之灿灿,死而赴义。


    她向死而生,又曾舍生奔死。


    她悟生之美,体生之恶,尝死之痛、明死之义。


    黎丹姝问心,她问出生死不惧,是尤有星海银河。


    雷光散去。


    她立于山头?,微微睁开了眼。


    那些将人死而又生的疼痛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仍是?完好无损的模样,只是?眉眼间比从前更多了凝神之光。


    她明了道,她的道,是?生死。


    黎丹姝结丹之事,被琼山压了下来?。


    一来?是?她所悟之道实是?罕见,上数琼山历史,也只有曾经过千年战争的一位瑶池精灵走过此道,为防万一,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二来?自是?她身份特殊了,重新结丹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加上她身份本就?敏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引风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找了名不久前结丹的弟子直接顶了过去。


    黎丹姝对这些?安排都无异议,她刚结丹,也正需要时间来进一步修行稳固。


    除了黎丹姝突然结丹外,其他的事情倒一切按部就?班。


    可以说,如今琼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引风派了不少弟子在山下寻找渊骨的痕迹,他?认为石无月在秦岭失利,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以他?过往在上清天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在短时间内绝对会再?有行动。


    “也许会是?战神遗骨,但更大可能,是?他?派遣其他魔将。”引风思索着?,“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要防早为妙。”


    红珠听到引风这么说,却提了截然不同的想法,她说:“魔域的半数高手都被石无月吃空了,剩下的那些?残兵只有唬人的作用。医谷之事既然未能得逞,以石无月的小?心谨慎,他?若派人,恐怕只会派渊骨。”


    已被默认为始无弟子的黎丹姝也被邀请旁听,她在一边听着?缓缓点头?,确实如此。石无月虽然不在乎人命,但他?在乎自己的财产。魔域如今就是?他?的私产,是?竹篮打?水还是?颇有成效他?心中算得清,倒不会盛怒之下冲昏头?脑,真给上清天分个击破的机会。


    “而且渊骨——”红珠思考着旧时同僚的习惯,“他?自信实力,常做得出深入虎穴、斩首而归的事。如果石无月要给上清天教?训,极可能会让渊骨先去砍了几个门派掌门的脑袋来?示威。”


    红珠此话刚落,落座的一些小门派脸色瞬变。


    好在引风早有准备,他?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说:“琼山自然会守。更何况,诸位如今大多都在我门内,石无月难道还敢上琼山杀人吗?”


    还有一句引风没说,那就?是?如果渊骨来?了,那也正中琼山下怀,诛神阵已备,只待猎物?入毂,他?要是?来?了,反倒省了琼山搜寻的麻烦。


    红珠已和琼山谈妥。琼山会在凡世做出十足防御的姿态,以吸引魔域的目光,在这个时候,红珠便潜入魔域,试图救出她的旧部。


    为此,黎丹姝从晅曜的家回来?后,便跟着?始无回?了他?的主峰,开始尝试心术的修行。


    正如始无所说,他?的弟子们都是?敦厚宽良之人,不仅没人对黎丹姝这后来居上的黎门遗孤指指点点,他?们还真心实意替始无高兴,终于有了嫡传。在黎丹姝试图速成“惑心术”时,更是?倾尽所有帮助。


    “小?师妹天赋极高,要使惑心倒是不难。不过若是?有把趁手的武器,就?更好了。”


    黎丹姝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说:“剑不够吗?”


    她如今的三师兄摇了摇头?,说:“心术的武器不是?剑,而是?一种引子,类似于符修的符咒,丹修的丹药。我们修心术,也有用来?增幅自己的力量、迷惑对手的武器。”


    说着?他?拿始无举例:“就?好比师父,你瞧见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珠吧?”


    黎丹姝点了点头?。


    三师兄道:“那不是?檀木珠,其实是?‘落星环’,是?仿着瑶池遗物做的。他戴着手环时,你瞧着?他?,是不是觉得他额外没有攻击性?”


    黎丹姝回?忆片刻,她确实从没有在始无身上感觉到恶意,这也是?当初她刚碰见他?时,没有警惕地即刻回避的原因。


    三师兄摊手:“就?是这样的作用了。其实师父脾气很不好,落星环会帮他?柔和气息,同时增幅心术能力。其实瀛山的奉晨簪也有类似的功效,只可惜大阵要用,没办法替你讨了。”


    黎丹姝闻言摘下了发间的璃镜碎片递过去:“师兄,你帮我看看,这个簪子行吗?”


    三师兄一看,便瞧出这东西上也有瑶池气息,他?惊讶道:“这可真是?稀罕物?,不过可惜,它对心术没什么作用,不过倒是个用来做防护道具的好材料——你要做吗?”


    簪子是?晅曜送的,黎丹姝不太?想改变它。她收回?了簪子,道了谢,又问了三师兄哪儿可以找到类似的武器。


    三师兄说:“咱们琼山其实不多,不过师父已经替你去问瀛山了,他?可能想替你做个仿照的奉晨簪来?。”


    黎丹姝又问:“那要多久呢?”


    三师兄很耐心:“不用多久,师父手艺好,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


    一两个月黎丹姝可等不起。


    她着急和红珠一起回?魔域。


    晅曜忙完巡视,去始无院子接她下课时,发现她今日神色忧郁,不由问她:“怎么了?”


    黎丹姝没想过要瞒晅曜,便将今日三师兄说的事都给他说了。


    晅曜听完迟疑了一会儿,他?问黎丹姝:“你有看过月山河的礼物吗?”


    黎丹姝自收了晅曜的内丹后,一直忙着?其他?事,还真没打?开过,她略微困惑道:“没有,怎么了吗?”


    晅曜沉默一瞬,而后说:“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他有些共同的地方。他应该猜到了我会给你补丹,所以他?若是?送,应当会送你补丹后最需要的东西。”


    “你打?开看看,或许就是武器呢?”


    黎丹姝觉得晅曜的想法有些天真。


    她悟生死道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月山河这礼物?都是?七日前送的了,难不成他?还能提前瞧出她会悟道,并且还是?生死道吗?


    话虽如此,见晅曜坚持,黎丹姝也就?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长盒子。


    她与晅曜就在始无的院子前打开了它。


    漆黑红花的盒子一打?开,黎丹姝便觉得一股亲昵舒适的灵力铺面而来?,待盒子完全?打?开,盒中所承之物?凝出的灵光更是如同萤火虫般,飞舞散了满周。


    值得惊叹的是?,此时并非深夜,盒中之物?的灵光虽柔和,却半点未被暖红的夕阳盖下。


    它闪着?莹莹金光,飘散在空中,像是?一条无根而流的金色瀑布。


    黎丹姝看着盒中的东西。


    如果它身上的光芒更甚些?,就和她在幻境里曾见过的那一把一模一样了。


    盒子里躺着一把玉质的短尺。


    黎丹姝认得它,幻境中,摇光神君曾用它阻止月山河与晅曜交战。


    黎丹姝啪得一下关上了盒子,金色瀑布消失,她却心情复杂。


    三师兄说,最适合她的武器是?奉晨簪,然而奉晨簪不过只是神器晨枢尺的仿品。也就?说,若是?奉晨簪适合她,摇光神君的晨枢尺只会更适合她。


    而月山河送来?的,正是摇光神君的晨枢尺。


    黎丹姝觉得匪夷所思——他为什么会送晨枢尺,难道他?真得比她还要早的,看出了她在求什么样的道吗?


    似是?听见了黎丹姝的疑惑,晅曜在一旁小声地回答了她。


    晅曜低声道:“他知道。”


    他?说:“我想送你最需要的,他?应该也一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晅曜不得不说:月山河,他?确实在所有人之前,先看明白了你的心,而后去寻了这样东西。


    第106章


    没人知道月山河是怎么想的, 前往魔域在即,黎丹姝也没有去细思。


    她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去考虑一名不知敌我的“故人”送来?武器的动机,或者说, 黎丹姝本能觉得自己不能够去思考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向来?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铁石心肠。她已经选择了立场, 既然立场已定,一切可能会影响她判断决策的因素都要被封存避免。


    她看了那盒子很久, 最终也只是和晅曜说:“许是碰巧。”


    说罢, 她刻意地?掠过了晨枢尺的话题, 将事情绕回她需得陪红珠回一趟魔域的任务上。


    经过秦岭一事,黎丹姝本以为晅曜会不同意。却不想晅曜在听完了她的话后,很容易地?点了头?。


    黎丹姝不由感到奇怪。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是晅曜不再担心她的安危, 不如说, 正是她无比肯定晅曜希望她留在琼山后山,晅曜说出?这样的话,才令她惊讶。


    黎丹姝看了看晅曜, 忍不住道:“你?不担心吗?”


    晅曜望着她, 轻轻眨了眨眼:“我当然担心。”他说, “可这是你?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晅曜不是不想黎丹姝待在琼山, 待在他心里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当他看见了满天?的紫色雷电后,便?知道黎丹姝绝不会愿意待在他的身后。


    愿意永远被保护的人是不会迎来?这样厉害的天?雷的;愿意以身淬雷的修士, 也绝不会真正惧怕死亡。


    黎丹姝是希望自己去为自己撑开一片天?的术修。


    晅曜想, 他既然不会阻止李萱重入魔域, 那自然也不该阻止黎丹姝。


    他伸手替黎丹姝拂去手上落下的微小浮尘,认真道:“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你?自然也有你?要做的事情。我相信你?会记挂着我,无论如何都会再回来?这里, 就像我一样。”


    他说得很快,然而每一个字都再清楚不过的传入了黎丹姝的耳朵:“更?何况,如果你?需要我,无论我在哪儿,都会去你?身边的。”


    黎丹姝听得怔住,她莞尔道:“届时我在魔域,你?又如何知道我需要你??”


    “我就是知道。”晅曜笃定,他握着黎丹姝的手抚上他如今缺了一半的心脏,“只要你?呼唤我,我一定会去你?的身边。”


    黎丹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甚至听出?了更?深的意思。


    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将晅曜的话全部听进了心里,并牢牢记在了自己的灵魂里。


    红珠与她出?发前往魔域时,黎丹姝与她再次复盘了潜入魔域的全部计划。


    寄红珠听得有些不耐烦,她瞥眼瞧了自己的伙伴,忍不住道:“从前也不见你?如此?唠叨。”


    黎丹姝不厌其烦地?检查着始无交给她的各项法?宝,头?也不抬道:“有人在等我回去,我不能出?事。”


    寄红珠听到这里扬了扬眉,她表情有些兴味,与黎丹姝说:“原来?你?真喜欢苍竹涵那小鬼师弟啊?”


    黎丹姝闻言,抬头?道:“难道看起来?不像吗?”


    “不,不是像不像,而是和从前的你?不太一样。”寄红珠摇头?,她回响着黎丹姝在魔域扮演“深爱”石无月的举动,感慨道,“你?看起来?这么正常,我还以为你?只是敷衍那小鬼呢。”


    正常吗?


    黎丹姝细细想了想,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算不算正常。


    她是只生于古战场的蜉蝣,生不知天?地?辽阔,懵懂而不渡春秋。若不是古战场灵气特殊,她大概连灵智都生不出?,更?别说遇见“黎丹姝”,生出?七情六欲,甚至演而成?人。


    她刚成?人时,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是觉得要是不表现的疯狂些,大概不会取信于石无月。所以她剜丹自证、又跟随其后,咽下所有憎恶仇恨借他的手来?保护自己。


    黎丹姝曾经以为,爱就是这样疯狂而愚蠢的,所以她如此?扮演给石无月看。


    可如今身在琼山,看过月下的琼枝、躺过卷云台的星光,她恍然发觉,真正的爱,是如溪水般潺潺流淌,温柔不绝,仿若一支镇定药剂,能够帮助自己认清本心、甚至愈发心志坚定。


    爱并不疯狂、它也并不愚蠢。


    真正的爱只会帮助你?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它甚至会成?为你?前进的动力,成?为你?披荆斩棘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黎丹姝曾经以为,爱等于牺牲,就像苍竹涵为“她”牺牲,“她”又为苍竹涵牺牲一样。


    然而如今她要前往魔域,晅曜选择留下保护上清天?,她又忽而明白,所谓的“牺牲”,并不是纯粹为对方的利益而损害自己,他们之间其实是互相不舍、互相舍得。晅曜因她而舍不得天?下,她又因晅曜而舍得踏入危机。


    黎丹姝骗了魔域那么久,临到此?时方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以命相搏。不仅仅只是为了偿还苍竹涵的恩情,更?是因为“舍不得”。“她”舍不得苍竹涵就此?蒙尘,舍不得“她”的明珠自此?无辉。


    她是为了自己的“舍不得”而变得“舍得”。


    如今听见红珠如此?问,明白了“她”与苍竹涵的黎丹姝侧首认真道:“我从前辨不清爱恨,如今我已能清楚明辨了。”


    “我喜欢晅曜君,我要为他好好珍惜我自己。”


    红珠没想到黎丹姝会承认地?如此?干脆,她先是怔了怔,方才不自在说道:“我没说你?们俩不配,实际上,你?们俩从秦岭起看起来?就像一对儿了。”


    面对黎丹姝有些发红的脸色,红珠很善良的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秦岭相逢,明明有更?可靠的琼山苍竹涵在,可你?还是待在晅曜君的身边,都未曾多看苍竹涵一眼。就像那晅曜君从天?而降的时候,眼里除了你?,便?好似再没别人了。


    红珠与准备完全的黎丹姝一同进入了魔域。


    如今魔域封印已破,每日都有不受管控的魔修偷偷溜出?,在来?来?去去的魔修中,骤然混入两个气息不显的家伙,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黎丹姝祭出?晨枢尺,从接近魔域开始,便?使用?心术开始影响周围人的判断。


    她的术法?不如始无精湛,暂时做不到大面积操控他人为己用?,好在稍微干扰他们的判断,让他们认为她与红珠不过是普通魔修还是做得到的。


    更?幸运的是,通过来?往魔修的对话,她们得知渊骨已经离开了魔域,石无月似乎有另外的任务派给了他。


    关于这点,黎丹姝并不担心,红珠已经在琼山点明了这个可能性,上清天?对渊骨的行动已有了防备,想来?也不会真出?什?么大的灾难。


    比起渊骨,她们才要抓紧这个机会赶紧从魔域调到相应的士兵,不给石无月留下一点儿可用?之人才对。


    托了石无月吞噬了魔域大半高手的福,红珠与她一路潜行都很容易。她们甚至回到了北方寄氏,让红珠从寄氏取回了她的家主令。


    石无月对这种东西自然没有兴趣,只有红珠看着空荡荡的寄氏领土,摩挲着她留下的家主令,眼角有一瞬间的湿润。


    黎丹姝很了解失去一切、孤独一人是何等感受。她伸手握住了红珠的胳膊,轻声道:“等我们杀了石无月,他们定能瞑目往生。”


    红珠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点了点头?,与黎丹姝说:“我的部署我了解,我被定为叛徒,他们一定有所怀疑。寄氏与我关系最深,他们一定在这里盘查了许久,我们找一找,定能找到他们给我的口信。”


    黎丹姝这才明白红珠为什?么回寄氏。家主令不过是顺便?,她从来?没忘记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她是寄红珠,就没有抗不过去的事,走不过去的坎。


    黎丹姝陪她在寄氏搜索一番,果然找到了红珠部署留下的信号。


    红珠辩别一二,皱着眉说:“……石无月召了他们。”


    黎丹姝心中微跳:“我们难道来?迟了吗?”


    红珠摇头?:“不至于,他们还有空留口信,说明石无月只是召了他们待用?。从上清天?的情况来?看,他应当还没有完成?洗魂。”


    洗魂是红珠从石无月对渊骨的评价中推测出?的手段。


    她认为石无月必然是具备类似催眠控制的手段,方才有渊骨的死心塌地?。他如今神魂大成?,要洗出?一支为他所用?的军队应该也不是难事,这也是红珠急着要回魔域的原因。


    黎丹姝想了想,向红珠建议道:“要不要回金殿看看?石无月既然召了他们,他们最大的可能,便?是在金殿——或者在金殿后的三月窟。”


    红珠也这么认为。可她们进入金殿着实危险。


    黎丹姝又想了想,说:“或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来?帮忙,只要他引走石无月,我们进金殿或是三月窟,便?没那么危险了。”


    红珠蹙眉道:“可这会儿要去哪儿找人?与咱们关系好的,大多都在他的炼魂鼎里了。”


    黎丹姝仔细排查了一下红珠的记忆,慢声道:“不是还留了一个吗?”


    她抬头?看向了南方,意有所指:“南方的将军不是还活着吗?”


    寄红珠了然,她想了想笑道:“要钓出?他来?倒也不难。寄姓虽亡,寄氏未倒。我在魔域,到底还是有几个老?朋友还能帮上忙的。”


    自从寄红珠叛变石无月盯上了他起,南方将军便?觉得自己每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攻打医谷一事就不说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是被送去当炮灰的,结果也是如此?,好在有渊骨背锅,他这个压阵将军侥幸逃过一劫,活到了现在。


    然而活到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事。


    石无月自持身份,并没有兴趣玩什?么忠诚游戏,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棋子,活着喘气的唯一目的便?是服从他的命令——哪怕他的命令是让你?去死,你?也得感激涕零地?去死。


    南方将军已瞧出?石无月喜怒无常的诡谲个性,恍觉这些年来?魔域的太平原都是寄红珠手笔,众魔修对魔尊的尊崇与感念,其实是对寄红珠的尊崇与感念——石无月本身,根本就不在乎魔域的死活。


    可事到如今,南方将军也没有的选,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黑,先活过今日再说。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是寄红珠那样的人,首鼠两端、见风使舵才是他的本性,所以纵然石无月要求他送同胞去死、甚至折磨、摧残同胞,为了自己活下去,他也会照做。


    他只能照做。


    从三月窟离开,南方将军心中没有半点成?了魔尊心腹的喜悦,同僚自骨血中痛斥出?的咒骂尤在耳畔,他们鲜血的腥味甚至浸透了他的袍甲。


    南方将军一路沉默,脸色并没有完成?了今日任务的喜悦,以至于他的副官连讨好的吉祥话都不敢说。


    直到两人离开了金殿,听见活人的喧嚣嘈杂,那血味与咒骂似远了些,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副官见状,连忙道:“将军,封印破开后,酒馆进了批凡间的酒,将军要不要去尝尝?”


    魔域被封五千年,什?么外界的东西都是稀罕物?。


    南方将军虽然已经受命离开过魔域,可他哪一次出?去不是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看看魔域之外与魔域有什?么不同?


    听见副官的话,他也来?了点兴趣,颔首道:“哦,是哪家酒馆?去看看。”


    副官连忙引着南方将军到了家挂着红幡的酒家,南方将军一看这红幡便?顿住了,他神色不悦地?看向自己的副官。


    副官也知红幡乃是北方寄氏所属的店铺,可魔域里能比寄氏商行更?厉害的也没几家。况且北方寄氏已经死了干净,纵然他们的附属还在经营,这点经营又能和寄氏再扯上什?么关系呢?


    副官低声道:“将军不必担忧,这酒家的老?板与寄氏并不熟悉,不过只是祖上承恩,方入了寄氏。寄氏一亡,他只会高兴再不用?分成?,绝不会与叛徒有关。”


    南方将军有些犹豫。


    他了解寄红珠的影响力,不太相信寄氏的铺子会真不在乎寄红珠生死。然而他复又想想,如今寄红珠生死不知,根本回不了魔域,北方寄氏遗留的财产确实已经与寄氏无甚关系了。


    他哼了一声,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这酒家确实隐忍还是正如副官所说,已不在乎寄氏生死,酒家瞧见了代?替了寄红珠作为主事人的南方将军,表现地?尤为恭敬热情。


    他不仅专门为南方将军辟出?了雅间,还供出?了上清天?的酒。


    这位寄氏的掌柜道:“这是好不容易从交界地?弄来?的仙酿!整个魔域也就我这儿有这一瓶,如今皆献给将军,还望将军日后在魔尊面前多多美言,切明我等忠心。”


    南方将军作为从前常对寄红珠说这句话的人,自觉非常了解这位从属的心理。


    他点了点,大度道:“自是如此?,你?又不姓寄,没什?么好怕的。”


    寄氏的掌柜点头?称是,直把南方将军哄得心花怒放,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雅间。


    而他一退出?雅间,面上的神情便?陡然一变,转身对来?接他的小二道:“主家要找的人到了,通知主家来?人。”


    小二颔首,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敲了敲门。


    屋内的红珠接到了信息,转头?对黎丹姝道:“鱼上钩了,丹姝,你?能搅浑这水,让我捞鱼不被发现吗?”


    黎丹姝手握晨枢尺微微颔首。


    她双手捏诀,笼着一层淡淡金光的灵息如涟漪般荡漾开。她的灵力也如水一般毫无攻击性,寄红珠甚至没有察觉到灵力的波动,黎丹姝已然道:“好了。”


    寄红珠惊讶,她试探着下了楼,酒楼内宾客满座,甚至不少喝醉的人正谈论着秦岭一战,却没有人一个人瞧清她。


    甚至还有来?往的寄氏仆从瞧见她称呼:“副官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是将军还有什?么要求吗?”


    寄红珠啧啧称奇,问黎丹姝:“你?是改了这座酒楼所有人的认识吗?”


    黎丹姝点了点头?:“借着晨枢尺之力,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你?得快点‘说服’南方将军,让他跟我们走。”


    红珠闻言大笑道:“哪里用?得上一刻钟!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够了!”


    黎丹姝听到红珠的话有些好奇,红珠她还算了解,并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她要怎么在一盏茶内说服南方将军?她又不会心术。


    其实按黎丹姝的想法?,由她用?心术控制南方将军最为快捷,然而红珠担心同擅此?道的石无月看出?端倪,最好还是说服南方将军,让他心甘情愿的帮忙。


    黎丹姝对此?并不看好,在她看来?似南方将军这般贪生怕死之辈,很难用?大义说服,她已经做好了若是红珠失败,便?由她接手的准备。


    然而出?乎黎丹姝的意料,红珠真的只用?一盏茶就说服了南方将军——准确来?说,她甚至没用?上一盏茶。


    红珠进了门,直接提起了南方将军的衣领,将醉醺醺的他拎在了半空中,直接将魇魔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现在死,亦或者助我救出?我的下属,邱南,你?选一个。”


    如何对付贪生怕死之人,自然直接拿捏他的生死。


    四?方将军对石无月的惧怕远不如寄红珠,毕竟当初真刀真枪平了四?域、杀红了眼的也是寄红珠。


    南方将军的酒在一瞬间就醒了。


    他望着自己脖子上的魇魔刀,知道寄红珠没在开玩笑。


    他了解寄红珠的实力,知道她说要杀一个人,便?是只剩下一口气,也会先宰了对方——他毫不怀疑寄红珠威胁的真实性。


    寄红珠耐心不太好,她抖了抖被自己拎起来?的现任主事人,不快道:“当然,你?也可以赌,赌石无月会不会为了救你?先杀了我——但我劝你?一句,他先前杀不了我,之后便?也杀不了我。而我要杀你?,可是确确实实能杀了你?。”


    曾经治理魔域诸事的朱阁之主,但她冷下面容时,便?是金殿也要静默。


    南方将军哪里还有胆子说要告诉石无月,他豆大的汗珠落下,根本不敢违抗寄红珠的命令。


    “我帮、我帮!”他急切道,“您吩咐!”


    寄红珠冷笑了一声,丢下了南方将军。


    他的副官已经吓得说不出?话,黎丹姝瞥了对方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眼里深处藏着的蠢动。


    她扫了一眼副官,问红珠:“他是死是活没什?么影响吧?”


    红珠扫了一眼,她回答说:“没什?么大用?,要杀的话我这就动手。”


    副官闻言直接吓傻,他不明白自己什?么也没做,怎么就突然触动了黎丹姝的杀心。


    他连滚打爬向南方将军求助:“将军,将军救我——!”


    南方将军自身难保,可他看了看寄红珠,还是咬牙道:“红珠大人,如今魔域上等魔修稀少,我这副官怎么说也是大魔修为,还请红珠大人看在魔域未来?的份上,留他一命吧!”


    黎丹姝闻言看了他一眼,红珠也犹豫了。


    副官像是得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向南方将军那去,黎丹姝却寄出?了晨枢尺,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南方将军不明所以,直到黎丹姝从他的眉心抽出?一枚小小的灰卵。


    见到那灰丝,南方将军脸色大变。


    活在魔域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魔虫之卵——是用?来?控制旁人的!


    南方将军对这东西还更?了解些,因为魔尊正打算用?这东西来?操控寄红珠的魔军!


    只是——他从未给自己的副官种下过灰卵,这灰卵是谁种的?副官真正效命的主人又是谁?


    黎丹姝捻着那枚灰卵道:“难怪石无月敢让你?代?替红珠,原来?早已安插了人。”


    南方将军心中一惊:“什?么……?”


    黎丹姝好心道:“石无月的多疑你?还不了解吗?他连渊骨都要洗魂而用?,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让你?当了主事人?”


    “你?身边早就有他的‘眼’了。一旦他认定你?背叛,都无需亲自动手,这句傀儡就会动手杀了你?。”


    南方将军大骇,他面无血色。


    偏黎丹姝还在温声安慰他:“别怕,这卵还没孵化,石无月还不能透过他的五感察觉到你?在做什?么,最多也就是你?的副官听完了咱们的话,回去报告给他罢了。”


    南方将军已然在想,他和副官说过多少话,石无月又知道他多少?


    寄红珠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道:“现在你?还要留他的命吗?”


    南方将军看了眼他的副官。副官双目呆滞,反瞧不出?清醒时的贼眉鼠眼。他们其实相处了很多年,可以说,寄红珠当了多久的主事人,他的副官就跟了他多久。


    他很信任他,信任到在医谷之事时,甚至愿意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保他。


    他们如兄如弟,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背叛他。


    南方将军一瞬想了很多,甚至自己也摸上了腰侧的刀。可他最终咬牙道:“……他或许不是自愿被种魔卵,更?何况,若是杀了他,魔尊恐有所觉,反不利于您。还请红珠大人饶他一命。”


    寄红珠听到这里,是真感兴趣地?扬了眉。


    她从没想到,贪生怕死的南方将军,竟也有会留隐患的一天?。


    黎丹姝倒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道:“你?想不想走?”


    南方将军一愣,黎丹姝已然道:“我们事成?后,石无月必然会发怒折返,顾不上你?。届时你?大可以离开魔域,前往上清天?。”


    “红珠可以收留你?,只要你?向她效命。”


    南方将军听完后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他忍不住问:“离开魔域,前往上清天??”


    “可是上清天?——”


    黎丹姝道:“上清天?已和红珠大人缔结了盟约,只要你?投入红珠麾下,与她共同抗敌,上清天?自然也是你?的庇护者。”


    在南方将军有所犹豫的瞬间,黎丹姝捏碎了那颗魔卵。


    顶着南方将军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微微笑道:“好了,如今石无月知道他的眼线被拔除了,放心,以他的疑心,你?在魔域活不了了。”


    南方将军嘴唇蠕动,关于对副官的不舍,他有一半是真情,更?多的一半则是演戏。他知道寄红珠看中同胞,方才故意演了那么一出?,为得就是希望寄红珠留他性命。他并不相信寄红珠真能赢过石无月,从一开始他想得,便?是如何从两头?保住自己,而不是真选一边站。


    只恨这站在寄红珠身边的女人眼睛太毒,他自认演得并无痕迹,竟还是被对方截去了退路!


    不错!


    他保下副官,本是既能博得寄红珠好感、又能令石无月不对他起疑。如今可好,虫卵被毁,无论他如何说,石无月都会对他疑心了!被魔尊疑心,他活不过第二日!


    他再没了选择!


    南方将军这次是真的嘴唇哆嗦,他看了黎丹姝许久,方才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为何如此?待我?”


    黎丹姝闻言诧异。


    她可没有用?心术影响过南方将军,按照道理来?说,对方不应该认不出?她。


    黎丹姝有些好奇地?上前一步,问:“你?真认不出?我吗?”


    南方将军正要骂人,忽瞥见寄红珠的神情。


    在他的记忆里,寄红珠只对一个人如此?包容忍耐过,可那家伙是个来?自上清天?的疯女人——


    记忆中的面容与如今的面容逐渐重合。


    一模一样的脸,迥然不同的气息神态,南方将军终于认出?了心狠手辣的对象。


    “丹、丹宫之主……?”


    黎丹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微笑道:“你?看,你?连我都见过了,石无月更?不会信你?了。”


    南方将军真想昏过去,可寄红珠还在身边,他不敢。


    退无可退,他只能合作。


    好在寄红珠的要求不过分,她只要南方将军将石无月拖上一时半刻,让她好去救人。


    南方将军闻言,犹豫道:“一时半刻许是不够,您的部下,如今都在三月窟,而他们的状况,不算太好。”


    红珠皱眉:“什?么叫状况不好?”


    南方将军遮遮掩掩的说了,他没说自己是执行命令的人,只说她的军队不服尊令,不愿自发种下魔虫之卵。石无月为了能尽快掌控她的军队,命人没日没夜去折磨这些家伙,以期摧垮他们意志,好强行种下虫卵操纵。


    红珠听得面色发冷,她一连说了三句很好,听得南方将军胆战心惊,不知很好在哪里。


    直到黎丹姝说:“你?可以与石无月聊一聊他被掐灭的虫卵,以石无月的性格,应当会被拖上一时半刻。”


    南方将军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对黎丹姝的怀疑也没了。


    他说:“或许不行。虫卵被毁,也许会令他更?快的联想到红珠大人的魔军,从而赶去查看。”


    黎丹姝沉默一瞬。南方将军又道:“我可以用?两位的消息来?吸引他,我可以说,是我的副官发现了二位踪迹,有重要线索汇报于他。”


    黎丹姝与红珠想了想,觉得可行。


    于是三人便?就此?各行其事,所有人都默契的忽略了副官的结局,任凭他躺在原地?,失去意识。


    确认南方将军已经去吸引石无月的注意,前往三月窟的路上,红珠问黎丹姝:“那副官是真被种了虫卵吗?”


    黎丹姝笑道:“红珠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寄红珠犹豫道:“石无月对付我的人,尚且不愿耗费灵力洗魂,只用?魔卵操控。那对南方将军那样的小角色,真用?得上给他的副官种入魔卵吗?魔卵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即便?是在金殿,也算得上是稀罕物?。”


    黎丹姝忍不住抿唇而笑,她夸道:“还是红珠大人睿智。不错,那副官根本没被种什?么魔卵,我只是看他居心不良,想着处理下比较好。哄吓邱南不过是顺便?,不过我看他对石无月也不是真的忠心,我截了他的退路,可能正中他的下怀。”


    “他或许早就想逃了。”


    红珠头?次发现自己看人或许不如黎丹姝。


    她感慨道:“如果五十年前你?是这副模样,我一定会对你?更?好点。”


    黎丹姝却摇头?道:“红珠大人已对我很好了。”


    红珠听着黎丹姝这话,只觉得她未免太好满足了。她当初那凶神恶煞的态度,哪儿就算好了?


    可黎丹姝是真觉得红珠好。在她最狼狈的时日里,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废物?的目光里,只有红珠觉得她该站起来?,她能站起来?。她能在魔域五十年,到了今日仍坚信自己可以,很难说是不是有红珠的影响在。


    在她晦暗无光的日子,无所不能的红珠就像是根标杆,让她永不会因迷雾而迷失自己的方向。


    第107章


    红珠的部下都被困在三月窟。


    她们?赶来的还算及时, 这群士兵瞧着狼狈,眼中的光却一点也没有暗下。甚至她们?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将红珠当做了石无月派来的刽子手, 嘲笑着走狗的无能与丑陋。


    红珠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黎丹姝用始无教她的法子安抚了众人因连日折磨而?躁动的情绪, 她的灵力?如同一股金色灵露, 悄无声息地流入他?们?仇恨炽盛的灵府,洗去遮蔽了他?们?视线的阴霾, 引导他?们?渐归镇定?, 而?后认出此刻来人。


    “将军……”


    最先恢复了神智的士兵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道的, 他?很快又被恨意侵扰,对着黎丹姝的方?向暴怒痛斥:“邱狗,你今日又在玩什么花样!你难道认为拉出个傀儡来, 我等就会向石无月低头了吗!”


    寄红珠被质问住。


    她站在原地, 一时竟不敢开口说?自己不是幻觉。


    她的士兵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意味着一件事,自她逃离后,他?们?遭到了极可怕的酷刑。这些士兵虽撑着没有被抹去心?智, 却也对能获救失去了希望。


    对魔修而?言, 士为知己者死有些过于?遥远了。可他?们?坚持着自我, 宁可抱着对她的忠诚而?死看, 又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君意、为君死。


    寄红珠红了眼睛,她一时说?不出话。


    痛骂黎丹姝的士兵在黎丹姝心?术的干预下, 灵台渐渐清明。当仇恨不能全然支配他?, 他?自然看见?了与傀儡不同的红珠、也瞧清了在他?面前站着的, 根本不是南方?将军,而?是丹宫之主。


    士兵们?的眼神又迷离了起来。


    他?们?似乎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丹姝看了寄红珠一眼, 很体贴地搁下了两瓶伤药,为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她说?:“这些人就交给红珠大人了, 我去窟外警惕。”


    红珠谢了她。


    黎丹姝点了点头,缓步离开。


    离开时,她的裙摆滑过三月窟内碧油油的青草——上清天的衣服会被浊息侵染,她的裙角因在魔域待得太久,已有些破损了。


    破损的裙角令黎丹姝很快想到了那些为她修补衣裙的小妖。


    她本以为将他?们?送去喜好华服的南域,便是为他?们?寻到了一处庇护所?。如今看来,却只是为他?们?延了区区一息。


    黎丹姝凝视着破损的衣角,红珠还能救回她的下属,她的那些小蜃妖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坑坑洼洼的裙边,眸色平静如水。


    不过没关系,黎丹姝想,到了讨账的时候了,这笔账,她会向石无月讨回来的。


    有医谷的疗伤丹药相助,不过一刻,寄红珠已经?将整支军队带了出来。


    这会儿?南方?将军传讯的月珠也没有发烫,说?明石无月仍被他?稳在金殿,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只需黎丹姝再次大范围地使用心?术,便能将众人带离。


    黎丹姝并不耽搁,她即刻重?新布下心?阵,灿烂的金色金光一刹那笼在魔域上空,又在一刹那消隐无踪。


    随后众人跟随寄红珠正大光明走出了三月窟,浩浩荡荡数千人,竟无人引起魔域注意。


    有校官赞叹:“丹姝大人,您有这一手,当年怎么不用啊!当年要是有您压阵,咱们?打东域哪里还需要废那么大劲!”


    他?的身上还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衣衫褴褛,还结着不少褐色的血块,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


    黎丹姝不太认得他?,应当是常与红珠奔波在前线的将士,没怎么见?过她。


    知道对方?说?这话没有敌意,黎丹姝温和地回答:“当年还不会。”


    校官夸赞了一句丹姝大人厉害啊,反倒引得他?同伴不满。


    他?身边不远的一名副将正试图给自己重?新接上胳膊,作为红珠的副将,他?倒是与黎丹姝挺熟。黎丹姝多次发疯,他?都在现?场。如今听见?校官的话,副将碍于?红珠表现?出的姿态不敢贸然嘲讽,只能将冷哼夹在正骨的咔哒声里。


    正巧有魔兵不太相信黎丹姝只是离开魔域一年便有了这般手段,那副将便喝止了一句:“还不住嘴,丹姝大人的话也是你我能质疑的吗?”


    黎丹姝一听这语气,感觉有点不对啊。果然,下一刻那副将打量着她,阴阳怪气接道:“丹姝大人最忠于?魔尊,当年若是会,怎么可能不拿出来献宝,她怎会哄骗你我啊!”


    黎丹姝:“……”该来的总是会来。


    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解释,红珠已经?一巴掌拍下了副将的头。


    红珠很不客气道:“没有她这手,你大人我根本混不进来救你们?,也哄不得那医谷的小姑娘,送出这么多救伤的丹药来。”


    “你们?丹姝大人确实不会哄骗你们?,就你们?这段位,根本无需她费心?哄骗。”


    副将被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面色憋的通红。


    他?到底一心?为红珠,忍不住还是道:“可是将军,你莫要忘了,她当初痴恋魔尊,什么做不出来!如今将军——将军蒙冤,天知道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就等着拿将军去向魔尊献媚!”


    黎丹姝&寄红珠闻言:“……”


    副将把两人的沉默当做了自己触及了真相,他?急迫道:“将军,你莫要糊涂啊!”


    寄红珠:“……”


    眼见?暴躁的红珠大人已经?要摸上自己腰侧的刀了,黎丹姝拦着了她,叹了口气,抬起头,主动向众人解释。


    “诸位,往事如烟,如今的我比你们?更?恨他?,绝不会做出背叛红珠向他?屈膝的事。我与你们?同仇敌忾,确是同盟。”


    黎丹姝说?得诚挚,魔兵们?却一阵沉默,尤其是那副将,左眼写着瞎话、右眼写着不信。


    黎丹姝叹了口气,她没办法了,只好扯了扯红珠。


    红珠会意,即刻为她证明。


    她痛斥众人:


    “你们?就知道盯着丹宫之主过往的错失不放,却没有一人查查原因!”


    “丹姝当年是迷恋石无月吗?不是!是她坠入魔域时摔坏了脑子,神志不清!”


    “军中那么多圣手,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她的不妥,还是她回了上清天,遇上了医谷的女修才被治好!”


    “她现?在好不容易审美正常,瞧上了琼山漂亮的小白脸,我警告你们?啊,别给我乱说?话,要是搅黄了丹姝的事,我亲自抽你们?的皮!”


    黎丹姝闻言冒出问号:“……?”


    魔兵们?闻言恍然大悟:“!”


    魔兵们?:怪不得丹宫之主当初会看上一团黑雾!原来是摔坏了脑袋!


    魔兵原本是不太相信黎丹姝当年那副模样会移情别恋的,可寄红珠一说?黎丹姝神志不清,一切便合理了起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石无月还是那团黑漆漆的雾——正常人哪里会喜欢雾啊!


    如果说?喜欢雾不是丹宫之主的特殊癖好,那确实只能是脑子坏了。如今脑子好了,审美正常,自然不会再为了一团雾气要死要活。回想当初神志不清做下的那些丢脸事,搞不好还恨得要命呢。


    ——对了,她是不是说?她也恨石无月来着?


    “……我说?丹姝大人怎么瞧着哪里不一样了,原是病好了啊!”


    “就是就是,我当时就想不明白,丹姝大人怎么会看上石无月——搞了半天,原来是在生病!”


    “这上清天的医谷真是厉害,脑袋都能治,那我断了的胳膊是不是也能重?生一个出来?”


    魔兵们?七嘴八舌,原本有些紧张沉闷的氛围在确认了黎丹姝移情别恋后骤然一松,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黎丹姝:“……”


    她嘴角的笑差点都绷不住了,红珠倒是还惦记着罪魁祸首,两步走来她身边,提着副将给她道歉。副将完全信了寄红珠的说?辞,十分羞愧,头低得很,不住向她告罪。


    “是属下小人之心?,丹姝大人救了我们?,我还怀疑您的目的,却是小人之错!”


    黎丹姝哪里会和红珠的下属真生气,这事真要论?起来,也是她当初太爱演的错。


    她默默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带着众人往出口去。


    眼看就要离开魔域,黎丹姝忽觉心?口一烫。她本能停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见?寄红珠表情也有些不对。


    交给南方?将军的那颗月珠正在寄红珠手中发出刺目的光,她们?曾与南方?将军约定?,一旦诸事有变,便以明光预警。


    “——走!”


    寄红珠再不犹豫,领着众人直奔魔域出口!


    黎丹姝跟在他?们?身后,就在将将要踏出魔域时,她的胸口又烫了起来!


    寄红珠发现?了她的异常,一边指挥魔兵先出去,一边回头扶住黎丹姝,担心?道:“你怎么了?”


    黎丹姝心?有隐忧,她又不敢说?,怕说?出来担心?就成了真。只是摇了摇头,推着寄红珠,催着她赶紧走。


    就在此时,魔域金殿警钟大鸣!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出逃被发现?了,却不想金殿内发出的命令并非封城搜敌,而?是“进攻上清天”——


    进攻上清天?


    石无月不是刚刚在医谷折戟吗?以他?谨慎心?性,怎会又贸然出兵?


    黎丹姝怔住,寄红珠也被这发展愣了一瞬。


    眼见?不少石无月的走狗已经?从金殿走出,在街上肆意抓捕魔修充军。眼看魔域内城乱成了一团,黎丹姝福至心?灵,她取过红珠手中的月珠,直接联通了南方?将军,开口问他?:“金殿发生了什么事?”


    南方?将军竟也接了通讯,从他?身处的背景来看,他?已经?离开了金殿,并不在石无月的身边。


    按理说?这是他?逃离魔域的最佳机会,可他?竟没有如同约定?好的那样,向魔域出口而?来,反而?选择留在了原地,目光闪烁地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渊骨大人冲破了琼山阵。”


    “我根本没有见?到魔尊。”南方?将军道,“魔尊关注着渊骨大人的战况,谁也未曾理会。而?就在刚刚,琼山的阵法破了。”


    南方?将军说?的暧昧又狡猾:“红珠大人,若是琼山败于?渊骨之手,您的结盟还有意义吗?”


    红珠闻言大怒:“你敢威胁我!?”


    南方?将军直言不敢,可他?留在魔域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他?对红珠的威胁不再在意。


    毕竟若是渊骨确然击败了上清天的仙首,那石无月就是名副其实的三界之王。南方?将军敬佩寄红珠,却不打算与她的士兵一样跟她去死。他?总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不,我不敢威胁您。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我什么也不会与魔尊说?。”末了,南方?将军还是道,“红珠大人,若您真想要除掉魔尊,琼山不能倒。”


    “您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质问我,而?是阻拦魔域的援军。”


    第108章


    上清天界已逾千年未曾经受战火。


    它的一草一木已隐有了昔年瑶池的影子, 无论是华彩的霞光还是充沛的灵泉仙草——渊骨走在溪涧边时,心中竟生出了些熟悉的感觉。


    真?是奇妙,在魔域以?外的地?方, 他竟然也能感到熟悉。


    清风拂过山谷, 吹在渊骨的面颊上时如同一股温热的泉水轻擦而过。他忍不住微微闭了眼, 伸手拦在了自己的面前,可?细碎的阳光还是透过他的指缝钻了进来, 一点?一点?熨暖他冰冷而许久不见阳光的皮肤。


    他其实并非第一次见到阳光。


    在石无月需要他于凡世?做下布置时, 他曾操控过月山河不止一次来往于圣海宫与月谷, 可?那时候的他竟没有一次感觉到过温暖、更没有为?这?透明又刺目的东西微微合眼过。


    是那时他缺少的部分太多吗?渊骨默默地想,不,是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太?阳是什么。


    交界的风安抚了他心中的躁动, 在彻底融合了封印后, 渊骨渐渐想起了这五十年间的事。


    在这?五十年里,他曾无数次看见了光,却不知那是太?阳。


    在这?五十年里, 他更长久地听过人间月, 也不知那是思念。


    ——直到在不离城, 她站在万千华彩前, 渊骨方才意识到,那是落日。当月升夜起, 他于暗处瞥见她与旁人?匆匆离开, 他才恍觉何为?逐月流照、相望不相闻。


    他是战神徘徊此世、不愿消散的一抹暗影。


    石无月唤醒了他, 本该端坐神龛之上,生于执念、长于杀戮。若不是有人?踏上高高的云阶, 好奇地?掀开了遮着他双眼的绸幕——渊骨想,他或许仍不会瞧见日光、也看不见月色。


    走在翠玉葱葱的交界地?, 渊骨忽而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了一朵摇曳着的、小小的鹅黄花朵。她生长的位置很不好,未能幸运地?在树下生根,像是被匆匆而过的行者漏下,落进了杂草丛生的路边,不仅没有遮雨的枝桠,也没有挡风的棚顶。她需得与杂草争生,好不容易开出的花朵,还要小心骤风来袭,吹断她脆弱的花梗。


    渊骨停了下来,他半跪于地?,伸出双手,小心地?将那鹅黄的花朵护在掌心。


    瞧见花朵在他圈出的一方天地内舒展枝叶,渊骨的表情也渐渐柔和。


    月山河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渊骨察觉到了月山河的气息,他慢慢起身,回身看去。他们一南一北站着,像是镜子的两面,若非风将草叶卷起,吹向了不同的方向,谁也瞧不出他们的区别。


    望着曾作为?自己分魂载体的存在,渊骨的眼中并无见到“兄弟”的喜悦,正?相反,他看月山河一如看一块冰冷的骨头,手指更是搭上了腰侧尘雾,浑身肌肉绷紧,如遇仇敌。


    月山河瞧见了渊骨的反应,他淡漠的眼神落在他的刀柄上,意义不明地?哼了声。渊骨听不明白他的语气,他第一次无法体会自己分身的情绪。


    真?奇怪。


    渊骨想,他应当知道我来是要捉他的,他为?什么不逃?


    月山河不仅没有逃,他甚至向渊骨所在的方向走来。渊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沸腾、在翻搅。


    他弄不明白月山河的动机,就?像他弄不清此?刻翻涌在他心尖、令他又烫又酸的血液是什么味道。随着月山河的靠近,他心中的烦躁越甚,心底的杀意更深——


    尘雾感受到来自主人灵魂深处的躁动,它在渊骨掌心渴血嗡鸣,渊骨盯着月山河,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刀柄安抚,尘雾静下了,他却依然煎熬。


    为?什么煎熬?


    为?什么憎恨?


    心火烧的他痛苦不堪,以?致他险些就?要向“自己”拔出了刀,以?“自己”的血来安抚躁动的魂灵。


    渊骨紧紧地?攥着刀柄,强如尘雾,也在他合紧的掌中发出悲鸣。


    月山河极敏锐地停下了脚步,他瞥了一眼渊骨,提醒道:“你状态不妙。”


    渊骨掌心施力,竟在尘雾的刀柄上留下一道裂痕!


    他感到危险,试图控制心绪,不愿在“分体”面前露怯,冷漠道:“吞掉你,我就?能康复。”


    月山河似乎早已察觉到他的真实目的,面对渊骨威胁,他不仅没有惊慌,甚至还更进了一步,说:“之前你不是都?很稳定吗?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如此?焦躁——”


    月山河顿了顿,扫了一眼渊骨的表情,心有所觉,唇边露出一抹轻嘲,颇为?肯定道:“她选了晅曜,拒绝了你。”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听见渊骨的耳朵里却如惊雷。


    他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瞬间拔出了刀,明明是该威吓,说出口的话却不知为?何成?了辩驳。渊骨坚持道:“她是被琼山那块石头蛊惑了。”


    “祂一向擅长这些,你应该清楚。”


    月山河闻言,脸上却露出了更为轻蔑的笑。


    他说:“我很清楚,所以?我知道,是你被抛弃了。”


    渊骨神色冰冷,他的刀锋差一点就要刺进月山河的胸膛。


    可?月山河却仍不紧不慢道:“你什么都?不明白,她不愿意要你,也是理所当然。”


    渊骨听到这?话,自觉心头钝痛更甚。


    他刺声道:“我不明白,难道你又明白?”


    月山河沉默了片刻,他缓声道:“我确实明白。”


    渊骨表情难看,月山河却像察觉不到危险一样,抬头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她在不离城选了我,因为?她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能够理解她,自然也不会令她惧怕。”


    渊骨即刻反驳:“她并不怕我!金殿高台,是她先?拾级而上!”


    月山河极可怜地看着他。


    听完了他所有的辩言后,方才说:“那你的指骨在哪儿?”


    渊骨一时哑然。


    月山河替他回答:“在我这?里。”他看向渊骨,“她怕你怕到甚至连你留给她的‘护卫’也不敢留。”


    渊骨无话反驳。


    但他不能忍受自己的一部分如此嘲讽他。


    渊骨冷声道:“那你又如何,你有六魄,你又被她留下了吗?”


    月山河极慢地?掀开了自己的左臂,渊骨这才发现他的左臂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如今形成?他左臂的,不过只是灵力凝结的假体。


    月山河直视渊骨,他说:“我当然留下了。我说了,她知道我不是你,她不会怕我。”


    心火愈旺。


    渊骨甚至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甚至不想要吞噬他了,他只想要月山河干脆的消失在这世界上,最好从未出现过!


    尘雾察觉到了主人可?怕的想法,他畏惧的低鸣了一声,唤回了渊骨的些许神智。


    眼见渊骨的眼底由浑浊渐清,月山河有些遗憾的叹气。


    然而他还是道:“你连嫉妒都?弄不明白……又要如何改个结局?”


    渊骨听着月山河的话心绪翻涌。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嫉妒两字在他舌尖滚过,又被他吞入心里,似是在满目的迷雾里,终于又窥见了一点?光。


    原来是嫉妒。


    他嫉妒着自己的另一部分。


    想明白这?一点?,一直扎在他心尖上的那根刺总算显露了形状,那些持续折磨着他的钝痛也终于寻到了源头。


    他是在嫉妒。


    嫉妒一明,渊骨便克制不住地?想,明明是黎丹姝先走上了高台,不顾他的意愿掀开了绸幕,将他拉入她的世?界中,于他光、于他夜、予他允诺、允他安宁。


    是她先?伸出手的,他也听话的握住了,那她为什么又松手了呢?


    渊骨感到怨恨,他不明白黎丹姝为什么会毁诺的如此?轻易。


    他更不明白的,是黎丹姝对他为什么与月山河不一样。


    不离城里,她明明选择了站在他这边,在琼山众人?面前,瞒下了“月山河”的存在,殚精竭虑,只为?他的安全。


    秦岭之上,她却像从未站在他这?边过,张开双臂拦在琼山石的身前,哪怕用命也不惜。


    他与月山河、琼山的那块石头、甚至寄红珠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呢?


    明明他付出的比谁都?多,他给了她指骨、打开了魔域封印、甚至曾答应过会给她尘雾——她为什么对谁都可以豁出性命保护,唯独对他不为?所动呢?


    魔修善变,瑶池的神女自然更善变。


    渊骨自然不会责怪黎丹姝“变心”,他只会嫉恨那块琼山的石头、嫉怨寄红珠,甚至憎恨月山河——如果他们都?不存在,黎丹姝自然也不会变心毁诺。秦岭之上,他便能带她走。


    月山河说:“你看,你什么都?不明白。”


    渊骨颇为冷情的想,他确实不明白。


    他自古战场怨恨最深的一块遗骨中苏醒,生不明七情、行不知六欲。


    他名为?“渊骨”,是远古遗留的旧影,他的空空的皮囊里只有一具苍白冰冷的骸骨,既没有所谓的“心”也没有所谓的“血”。


    既然如此?,他又何需要明白?


    他只需要将碍事的统统杀掉就可以了。


    月山河说:“琼山宴正?酣,若你此?时杀上琼山去,大概能一次性将碍事的都除掉。”


    渊骨冷冰冰地看着他。


    月山河却是看了看远方,仿佛刚才他说的话只是渊骨的错觉,他这?具自视甚高的分体,只是在嘲讽他的无用。


    不过他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呢?


    渊骨想,反正除掉琼山之后,就?是他了。


    碍事的东西,既然要踢开,便要踢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


    魔域封印大开后,上清天已推测过无数次魔域会从哪几个方向进攻,又有哪些门?派所属容易先受攻击——他们已做好了要战斗的预备,部分小门?派甚至搬离了旧址,试图配合其他大门派打一手瓮中捉鳖。


    面对石无月的反扑,五十年后的上清天是做足了准备,他们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魔域竟会从琼山开始动手,更没有想到的,是攻打琼山的魔军竟只有一人。


    战神遗骸,魔域渊骨。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来。


    琼山正?想要先用诛神阵除了他,在满三界寻他,却不想结盟的魔修前脚刚走,他后脚便自投罗网了来。


    上清天最担心的便是石无月从薄弱处进攻,最不怕的便是他大军压上琼山界——


    作为?上清天的仙首,琼山的护山大阵可不是医谷能比。五千年来,自命不凡而死在琼山护山阵内的大妖不知凡几,便是当年狂妄到不可一世的石无月,也未曾敢挑衅过琼山的大阵。


    可如今这战神骸骨却来了。


    “他就?是先?前那魔修所说的重新复活的战神吗?”


    头次见识到渊骨强悍的小门?派掌门?还有些好奇,“我们尚未对魔域起兵,他为?何会独自来闯琼山?”


    濯心宫的掌门眯着眼看了山脚下的魔修一眼,打趣道:“或许是知道琼山要杀他,出于惧意,特意前来自首吧。”


    濯心宫这?么一开口,山前殿内的气氛都松快开来。


    不少山门?如观察稀罕物件般透过三池瞧着山脚下的渊骨,对他的形貌啧啧称奇,感慨着千年前诸神尚未陨落的时候。


    在渊骨踏上山阶前,没人感到紧张或害怕。


    直到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闲庭闲步般踏上第一台白玉阶!


    从来没有魔修能够登上琼山的登仙途!


    登仙途上有昆仑玉刻成的界碑,对浊息最是致命,越是强大的魔修在琼山的登仙途前越显艰难,便是先?前要与琼山结盟的那位大魔寄红珠——她也越不过登仙途,还是引风开了条小路引了她上来。


    可如今这骸骨却踏上登仙途了!


    濯心宫掌门?的声音微变,他本能寻找同盟:“瀛山长老,这怪物应该迈不上第二阶了吧?”


    然而与他的侥幸不同。


    自渊骨出现起,三大山门的表情就没有轻松过。


    当渊骨踏上了登仙途,真?有要上山的打算时,三大山门的表情尽可以用凝重来形容!


    御峰真?人?忽略了濯心宫的话,他直接与引风交流:“诛神阵准备的怎么样了?”


    引风道:“一切具备,但诛神阵的核心乃是琼山,需得先?引他上到半山才行。”


    瀛山掌门?闻言,开口道:“我们直接开山门?,引他去呢?”


    引风摇头:“不行,开阵需要时间,还得拦上一拦。”


    瀛山掌门?闻言蹙眉,作为?同守秘密的门?派之一,她显然比其他人?更清楚战神的实力。她很干脆地问:“琼山护山大阵拖得住吗?”


    引风沉默了。


    他很想说可?以?,可?他也瞧见了渊骨如入无人之境般踏上登仙途,他说不出谎话。


    瀛山掌门?见状了然,她有种认命地?洒脱感,挥了挥衣袖说:“拖一时算一时吧,真?拖不住——”


    她看了眼御峰:“我们俩下去也能拖上一时半刻。”


    濯心宫掌门一直在旁听着三位掌门的话,听到瀛山掌门?如此?自我贬低的发言,他忍不住道:“何需如此悲观?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现今上清天精英齐聚,我们这?么多人?,还拦不住一具早死的骸骨?”


    听到濯心宫这?样的回答,一直沉默的海月宫年轻掌门?冷笑了一声。


    她很不客气地说:“贵掌门没见过古战场吧,不妨回去问问贵派齐长老何谓战神重临,等?问清楚了,再回来与三大掌门聊什么乱拳打死英雄。”


    濯心宫掌门?正?要反驳,却见他派的老长老神色竟是比三大山门还要难看。


    ……他甚至在发抖。


    濯心宫掌门见过古战场。


    可?古战场乃是双方征战而成?,其上呼啸的是上万神魔的旧怨,又不是光是战神所恨。即便古战场皆是战神神威所留,那也是五千年前,一具遗骨,怎么着也——


    濯心宫掌门的眼睛落在了三池内。


    登上山门?的白发怪物刚好要踏过交界,琼山大阵在引风真人一呼急起——刹那间降下天威神罚!


    濯心宫的掌门见状惊呼出声,赫赫护山大阵起,那正?是五岳三山压覆于顶,金光紫电鞭挞于身!


    这?是以?琼山山基为?核心,上清天仙首琼山的护山大阵!哪怕是当年石无月狂妄,也未曾敢挑衅过琼山的护山大阵!


    濯心宫掌门看得啧啧称奇,热血涌动。


    这?般大阵,莫说是一具骸骨,便真?是旧日神祗,怕也活不过三刻吧?


    然而在下一秒。


    那抹白发的身影,仍是没有半点停顿地踏了上来。


    阵中风暴不断,然三山五岳负于他身不过鸿毛,紫电青雷汇聚焦土却若微雨。


    他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动过一分,就?好像这?些在他们这?群后辈眼中难以?逾越的艰险劫难只是寻常,早在五千年前,他便经过更为酷烈的刀枪剑戟,翻搅过四海八荒!


    濯心宫掌门?愕然,琼山阵也发现了来敌不同寻常,雷电几乎涌满了阵内可?视之处,琼山曾引以?为傲的山脚春景也成了焦下荒土。


    越发酷烈雷光将山路上的积雪气化成?了浓雾,浓雾与雷电搅动,在一瞬间爆发出极大的威吓力!


    众人终于听到一声如同山崩的声音——


    濯心宫掌门神色一喜,急急探去。


    ——随后,烟雾散去,一只穿着皮甲的脚踏过了琼山界碑。待烟雾散去,白发恶魔微微抬头,他冰冷的目光仿佛透过了绵长的山路直刺山前殿!直看得众人?胆寒!


    他踏了上来!


    濯心宫齐长老的表情已经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他根本顾不上自家掌门?的失态,急切地看向三山掌门,迫然道:“引风真?人?,琼山阵要破了!”


    确实,护山大阵护的便是两界之交。


    纵然如今金光大阵看似还在运转,然而战神遗骨已踏过了琼山界碑,即便这?惊雷五岳还在,也不过是虚有其表了!


    能灭诸邪的琼山大阵在他的脚下竟绊不住一步。


    战神重临。


    若说先?前的众人?还只有一个古战场遗留下的模糊印象,当这?位从魔域中踏出的“旧日神祗”,一步接一步的踏上琼山界后——他们终于明白了引风真人?的殚精竭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瀛山掌门叹了口气。


    她摘下掌门令抛给了身后的长老,看向御峰道:“没想到临了了,我居然要和你一起死。”


    御风真?人?闻言皱眉,他说:“也未必会死。”


    瀛山掌门对御峰的乐观呵笑了一声。


    她拔出自己的佩剑,侧头对引风道:“这阵拦不了他,打开吧,我和御峰进去拦一拦。”


    引风却道:“布阵需要你们俩持八卦位。”


    瀛山掌门一怔:“那谁去,除了我们,还有谁能拦一拦?”


    苍竹涵闻言出列,他向两位掌门?行了一礼,开口道:“还有晚辈。”


    只听了这?一句,瀛山掌门就拒绝。


    “开什么玩笑,你是琼山的希望、也是上清天的希望。如果你在开始就?折了,我们这?又是费什么劲?”


    她朝引风嚷嚷:“引风,你是怎么教徒弟的?”


    引风叹了口气。


    他看向苍竹涵:“此行危险,你可?要小心。”


    苍竹涵称是。


    引风又道:“晅曜。”


    晅曜自渊骨闯山起便抱剑立于一旁,他早就?等?不及了,好不容易听见引风的吩咐,他直接走了出来。说着:“早该叫我了,知道知道,这?么多年教来教去,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放心,我不会让师兄出事的。”


    引风却说:“你也不可出事。”


    晅曜闻言一愣。


    引风盯着他,直望进他的眼里去,又强调了一遍:“你也不可出事。”


    晅曜忍不住偏开了视线。


    他嘀咕了一声:“知道了。”


    苍竹涵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见这两个孩子真要进阵,瀛山掌门?瞪大了眼,她问:“引风,你真?舍得啊?!”


    引风却道:“过不了今日,大家都?没有未来,也不必守什么未来。”


    他一直盯着三池,算着渊骨进入琼山的位置,当他踏上第九十九阶,正?至琼山半腰处时——


    引风忽而祭出数张琼天雷神符,每张雷符都夹杂着用作阵眼阵脚的至宝。雷符在山前殿旋转立行,刹那间便结出了诛神阵的初形!


    引风全力维系着初生的大阵,喝声道:“御峰、空镜,八卦归位!”


    瀛山掌门本来还想争一争,却不想引风直接开阵了。


    诛神阵是能否拦住渊骨的关键,便是瀛山掌门?再不满也不好轻慢,她收起其他心思,即刻学着引风立在自己的方位上,与御峰两人支撑起阵中的八卦奇门?!


    有了瀛山掌门与御峰真人的加入,诛神阵渐稳。


    引风真?人?松了口气,不停歇道:“妙玄、执剑分立九天!”


    妙玄是始无真人的称号,执剑是摘星真?人?的称号。


    引风已约有数十年没有这么正式的称呼他们,两位长老在闻声瞬间便收了所有的散漫自在,如山般即刻立在该在的位置上,全力维阵,护阵渐生辉光。


    到了这?时,引风真人额前渐显虚汗。


    他大喝一声:“濯尘可出!摇衍可在?!”


    山前殿众人听到这两个称呼先是愣了愣,随后才想起这?是琼山五子中的另两位。


    只是揽月真人常年闭关、九算真?人?清修避世?,莫说他人?,便是琼山弟子,也有些年头没有见过他们了。


    如今听到引风的召令,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意识到,琼山五子要齐聚了。


    只是——先?前闭关的也没出,如今引风只是喊上一声,深居简出的那两位真的又会现身吗?


    众人的疑惑没能太久。


    仿若自灵魂深处传出的回复很快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濯尘在!”


    一声沉声自深谷传来,李萱闻言抬头,众人?只见一道剑光凛冽,久不现于人前的揽月真人直落大阵甲乙!


    随揽月真?人?一同而来的,还有自摇衍峰直灌而来的金色光柱!


    金色光柱直落阵心,刹那间便将这微型的诛神阵扩大了数百倍,一推于空!


    众人?又听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光柱传来:“摇衍在。”


    自此?,三大山门、琼山五子全部到齐。


    巨大的、金红色的阵法自天幕后缓缓而现,如一块逃不开的天幕笼住了整片琼山。


    阵中八卦十六支缓缓转动,二十八星位列其中,日月交汇,引天地?同悲。


    诛神大阵,起——!


    第109章


    金色大阵笼罩天地时, 苍竹涵正试图困住渊骨向前的脚步。


    在又一次被击退,拄着?喘息时——苍竹涵明白?了,为何瀛山掌门当初会是那样的态度。引风又为何要多次叮嘱他与晅曜小心?。


    上山来的, 那是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的对手。


    苍竹涵并非没有遇到过强敌。


    无论是五十年前的石无月, 还是他曾在封印前遇见过的、另一个?“渊骨”, 他们都曾给苍竹涵带来生死边缘的危机感。


    可这?些危机感,在真正面对近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时, 苍竹涵方才明白?为何, 在面对真正远超你的对手时, 你是连危机都无法感知的。


    眼前只有败与死,根本不存在任何生路与胜途。瀛山掌门说要用命去拖上一时半刻,竟是半点也没开玩笑, 敌人根本就无法以固有的等级水准去衡量, 即便已?被迫入了绝境,苍竹涵觉得自己也没有摸到对方的极限。


    琼山护山大阵已?散,不再受春景庇佑的登仙途上开始慢慢下?起雪。


    冰冷的、透着寒气的雪花与受灵力灼烤过的石阶相撞, 呼出?一阵阵带着?白?烟的雾气。


    苍竹涵也缓缓呼了一口气。


    再一击而退, 清晏剑直插入石阶深处, 稳住了他的身形。苍竹涵显得有些狼狈, 好在这?一击下?,清晏未折, 剑鸣也仍在。琼天雷咒庇护着?它的“信徒”, 灿白?色的雷电从渊骨的掌中保护住了苍竹涵与清晏, 令渊骨的步伐仍被困在了半山腰,未能?多进?一寸。


    自清醒以来, 渊骨从没有被阻过步伐。


    即便是他最为残缺的时候,魔域也未能?挡他、相城与圣海宫也未能?拦他。他的尘雾从没有剖不开的通途, 更没有拆不开的硬骨。


    可在琼山,在眼前这瞧着并不怎么特别的“修士”面前,渊骨却被拦住了。


    哪怕是一息,他确实被拦住了,甚至,这?还不是他第一次被他拦住。


    苍竹涵执剑而卫的样子渐渐与渊骨脑海中、曾持天雷而落的杏袍男人相重叠。渊骨想起,在黎丹姝未丢弃他的指骨前,这?家伙也曾用雷熄灭过他的蓝焰,而后轻易的、便带走了黎丹姝。


    渊骨心?中炽火渐起,他扫向苍竹涵,手掌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他说:“我厌烦了,不想再陪你玩游戏了。”


    苍竹涵听到这声音猛然抽剑回身。


    灿雷几乎落了他满身!


    然而琼山大阵未能?阻渊骨,这由人而召的琼天雷自然也不会被渊骨放在眼里。


    他的右手毫无停顿地抽出?了腰侧长刀,在一脚踏上石阶同时倾身挥去——尘雾的刀身是如此轻薄,切在空中飘落的雪花上,优雅地像一只振翅的幽蝶。


    雪花微扬。


    苍竹涵急退——!


    幽蓝的刀锋席卷着漫天的冰晶,如海啸般直冲而来!


    雷破、电消!


    苍竹涵反手握剑,清晏剑身直撞上敌人刀意——!


    清晏剑在他身前扭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在渊骨觉得那把剑该折了的时候,苍竹涵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竟将护山大阵中所有的雷电都灌注进了清晏剑中!


    清晏剑在这一刻几乎成了雷电之剑!


    渊骨瞧见那刺目白?光,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丝危机感,停下?了继续往上的步伐,将刀身回撤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寸。


    苍竹涵一剑斩出?,漫天风雪便于这一击下消弭无踪!


    一寸前,是渊骨带来的寒冬冰纪,一寸后,则是暴雷肆虐,燃烧三景的灼灼酷夏!


    渊骨目光移在了苍竹涵的身后。


    他最讨厌的那块石头不知何时到了,此刻正撑着?苍竹涵执剑的右臂。


    源源不断的、沁着?淡淡神辉的灵力正缓缓注入苍竹涵的体?内,助他突破了自身极限,挥出?了那惊天一剑。


    而原本脸色微寒的苍竹涵也在那石头到后渐渐舒缓了下?来。


    他听见苍竹涵问石头:“晅曜,让你做的事情做好了吗?”


    晅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其中翻涌的情绪也如大海般深邃难辨。他回答了苍竹涵:“放心?,都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好了。保证他逃不出诛神阵。”


    渊骨闻言,心有所觉的往后看了一眼。


    原本还清晰可见的石阶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只剩下?瞧不见底的、散着?寒气的深渊。


    这?东西是什么,渊骨本应该不知道。可在看见的那一刻,他却本能?明白?了。


    渊骨看向晅曜,慢声道:“域牢,囚神诛仙的玩意儿,为了对付我,你倒是不藏私。”


    晅曜面色凝肃,他稳住苍竹涵后,执剑指向对方咽喉。他说:“渊骨,我和她都不想真与你为敌,可你要是执迷不悟,非要搅得天地不宁,我也只能杀了你。”


    听到这?样的话?,渊骨反而轻笑出声。


    他傲慢地扫过苍竹涵和晅曜,握着?刀的手指微动,缓声说:“杀了我?”


    渊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日渐成型的大阵,讥讽道:“连你的用法都弄错的山门,还真以为一个勉勉强强支起来的破阵就能?要了我的命?”


    “石头,你要明白?,今天是我来杀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异想天开的。”


    晅曜心?中一紧。


    果然下?一秒,渊骨回身一刀辟出!苍竹涵好不容易争取到时间、让晅曜亲自布下的域牢便如玻璃般,刹那间碎了一地!


    苍竹涵见状一惊:“晅曜!”


    晅曜是苍竹涵一手带大,论默契,琼山没人比得过他们师兄弟。


    苍竹涵不过一个?眼神,他便执剑向后,与苍竹涵一左一右,齐齐出?剑试图封住渊骨想要冲阵的动作!


    曜灵剑与清晏剑同时斩上上古魔刀,三把神兵在相接的瞬间蹦出流星般的火花!


    渊骨被阻,他眸色渐深,左手抚上刀剑,幽蓝的魔焰自他的左手覆上刀身,再由?刀身吞向相接的两柄剑身!


    晅曜的曜灵剑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他灵力特殊,幽蓝魔焰不过刚攀上曜灵的剑锋便被凛冽的灵力击散,然而曜灵剑能做的也仅有如此,它与魔焰僵持,谁也摧垮不了谁,可清晏就没那么幸运。


    苍竹涵再天资卓绝,也仍是人。


    他既不是瑶池仙、也不是上古大魔。


    灿白?的琼天雷咒已?经布满了他的右臂,可由?正主亲自燃起的幽蓝魔焰不同于初见时能?被风灭的小玩笑,它就如同渊骨心中的炽火般强大不熄,琼天雷尽了全力,也不能?阻止它吞上清晏的剑身,将它灼烧啃食,再由它吞进苍竹涵的手指。


    晅曜听见了清晏的悲鸣。


    他瞧见了蓝色的焰火已经烧上了苍竹涵的指尖。


    晅曜眼中隐痛,他喊道:“师兄——!”


    苍竹涵头也未抬,蓝焰已?将他的指尖吞噬,豆大的汗珠因疼痛而从他的额角落下?。


    苍竹涵额角青筋暴起,他依然死死压着?渊骨,同时吩咐晅曜:“拦住他!”


    晅曜咬牙,不敢再看苍竹涵的状况,将全部仇怨都洒在了渊骨的身上。


    渊骨察觉到来自晅曜的愤怒,水色有一瞬间甚至冲散了一瞬他的魔焰。


    这让他又隐隐熟悉。


    好像也曾有谁如此浇灭过他的怒火、他的怨火。


    他似瞧见自己站在焦土疮痍之中,脚下?满是延绵瞧不见尽头的尸体?,手中的尘雾也早被染成了赤红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杀了很多人,有神有仙、甚至尚有妖魔。


    无数的尸体?堆积成山,他就站在山边,仍在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就在他觉得、或许非得毁了这天这地、将万物都拉回混沌的状态,他或许才能?得到安宁与平静时,也有谁如此强硬的阻止了他。


    是祂。


    是祂用着令人憎恶的、充满了希望与生命的眼睛凝视着?他,以自己的精血化作甘霖落雨,以自己的骨骸化作沃土溪海。祂以神魂化作一座冰牢,将他死死的困于其中,而后分尸,将他压在永不见天日的焦土重封之下?,任凭他苦痛嘶嚎,却再无回音。


    仇恨在瞬间占据了渊骨的眼睛,他死死盯着?晅曜,新仇旧恨齐涌心?头。苍竹涵及时察觉到了渊骨的不对劲,他提醒晅曜:“小心?!”


    晅曜已做了准备,却还是躲闪不及。


    渊骨一击而中,直将他从空中碾回了地面!


    晅曜自有意识以来,从没有吃过败仗。


    如有实质的浊息似一柄利剑穿透了他的肩头,他单手撑地稳住自己,一张口却是一口淡金色的污血吐出?!


    “——师弟!”


    晅曜抬起头,他随意擦了下?嘴角,一看系在腰间的香囊直接在这一刀下碎的只剩根绳子,不由?骂了一声。重新看向渊骨的表情也有些发?狠。


    “你突然发什么疯!”


    渊骨正要自空中而下?,先杀了晅曜。却在动的刹那止住了一瞬。


    他表情放空了一瞬,下?意识去碰自己的额头。然而他还没有碰到,他便被钉在了原地,未能?再动。


    晅曜几乎在瞬间意识到,这?是始无在插手。


    与此同时,空中诛神阵金光大盛,他听到引风焦急地唤他们——“阵成了,快回来!”


    苍竹涵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拉晅曜,带他走。


    可他还没多走出?一步,先听见了极恐怖的、金属绷到极致断裂的声音。


    渊骨的手抚上自己的额角。


    他瞳孔中闪烁着?晶石般的光,右指微抬,幽魔蓝焰如猛虎般直铺向苍竹涵——!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可怕的魔焰,引风的声音都变了形——“小涵!”


    所有的蓝焰都打在了一把“剑”上。


    晅曜不知何时出?现?,他双手交叉翻掌,周身皆散着?莹莹辉光,正如一柄剑,替苍竹涵消弭了所有攻击。


    苍竹涵感觉不对。


    他叫了一声:“晅曜?”


    剑没有回答他。


    苍竹涵这?才发?现?,晅曜的瞳孔不知何时成了琥珀色,正与渊骨的眼一样,散发?着?晶石一般的光。


    强、很强。


    晅曜身上的神光几乎已让渊骨感到灼痛。


    晅曜笼于光中,他神色不明,皮肤泛着玉石般的光,魔焰灼烧着?他,却只是将他变得越发?明亮纯粹,他简直是座神像了!


    渊骨看见这样的晅曜,忍不住想要大笑。


    他说:“你瞧,你不是知道该怎么用的吗?要杀我,一早就该这?么用。”


    他的话?中满是讥诮,可晅曜竟像是未曾听闻一般毫无所动。他只是冰冷而无机的锁定着?渊骨。


    渊骨也不介意,他说完后懒懒看向苍竹涵,缓声道:“拔你的剑吧,你用他,我不躲。”


    苍竹涵隐隐察觉到渊骨的意思,他看向神色冰冷、隐有神辉的晅曜,心?中万般焦急。他顾不得其他,抓住晅曜的肩膀大喝道:“晅曜!师弟!你醒醒!”


    晅曜被他一阵猛摇,散开的思绪重拢。


    他看向苍竹涵,本能?先叫了一声:“师兄——”


    苍竹涵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他抓着晅曜的手甚至都在都发抖。


    他差点以为五十年前的事情要在他眼前重演了。


    好在晅曜没事。


    好在晅曜还在。


    渊骨抬头看了看诛神阵,最后看了眼苍竹涵:“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拔剑,我就拔刀了。”


    苍竹涵将晅曜扯去了身后,他伸着?焦黑的手指,清晏已?无,雷光在他掌心再次汇成了一把剑。


    他拦在渊骨面前,道:“请君赐教。”


    渊骨面无表情。


    他厌烦了人类的自大,正想就此一刀直接连他与石头一起劈成两半时,诛神阵突然血光大盛!


    阵开了!


    偌大的天地肃杀凝在了渊骨身上。


    在这引天道酷烈而诛神的杀意前,渊骨终于动了眉头。


    他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诛神”,而是用了瑶池旧物,引了天命的大劫。


    这?阵要是不被破开,真被困在其中,尚未完全的他,或许真会被再次镇压也说不定。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渊骨再不犹豫,他直抛下?苍竹涵与晅曜,直冲阵眼而去!


    山前殿内,七位施阵者如临大敌。


    尤其是始无,在阵起时试图以心术操控战神骸骨失败,他本就伤重,如今渊骨直冲他所司的四天而来,压力尤重。


    尘雾已然开始劈砍大阵,始无的手都快没了直觉。


    他生生咽下?了血,在摘星担心的眼神中,还不忘笑了下?。


    始无想,就是身死,也不能让四天被破。


    好不容易收的徒弟对战神骸骨有怜悯,若是这?次失败,徒弟回来看到惨状,少不得会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懊恼愧疚不已。他们修心术的,在心?道上可比剑道严苛多了。苍竹涵和李萱有心魔还能往前走,小姑娘要是有了心?魔,那可要命。


    不管是为了师兄师姐还是徒弟,始无觉得,自己都必须撑住。


    阵中动静更强。


    始无再也控制不住血液溢出?,他周身银光显现?,竟是自己控制了自己的神魂,逼得自己忽略所有伤痛!


    摘星不忍再看,她偏过头去。


    而她的徒弟还在大阵中——她的两个徒弟都在诛神中。


    魔刀尘雾又一次砍向大阵!


    揽月闷哼一声,额角沁出?血珠。


    而随着?揽月流血,阵中诸法也在撕扯剥夺着?渊骨的血肉!


    他的面容已经斑驳的像怪物,然而手中的刀还在继续。


    尘雾一下又一下劈砍着?。


    维持大阵的符咒甚至都出现了裂痕!


    殿中的血也越来越多。


    御峰真人咬下舌尖血勉力支撑,知道这?是一场角力,只看是他们先维持不住阵法,还是阵中的怪物先被剥皮切肉。


    只是目前看来,同归于尽、甚至他们先死的概率要更高些。


    御峰真人心?想,便是他们身死,至少也能重创这怪物吧?


    只要能?重创——


    “——够了!”


    琼天雷神咒在阵中已?摇摇欲坠,瀛山掌门忽然松开了她负责的八卦,诛神大阵骤然输缺一块,阵内的怪物敏锐察觉,一刀劈下?,即刻从薄弱出挣出!


    轰然一声,天幕后的金红大阵散了!


    诸神阵散,屋外不少掌门惊慌失措,然而他们等了许久,不见渊骨继续攻山,登山途上也不见了渊骨身影,他们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向屋内闭关结阵的七人。


    阵法一散,屋内即刻倒了一半。


    被直接影响的瀛山掌门重伤,她吐出?一口血,缓了半天气,才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引风,如果我不开口,你是不是真打算拖着大家直接死在这?里?”


    引风真人脸上少见没了笑,他凝重地摇了摇头,说:“即便你不先散,我也准备散阵了。”


    他召回符咒,取出?一张:“你的奉晨簪已经要碎了。”


    瀛山掌门呸了一声,她不惯着?引风:


    “奉晨簪不碎你就不散阵了?引风,苍竹涵还在阵里呢,我们可以为战神陪葬,新一辈没这?个?义务。要是把他们赔了,石无月怎么办?咱们死了,谁去对付他?”


    “你这?人,平时鬼点子最多,最看得清形势。怎么到了这样生死关头,却还不如我懂得留住青山的道理!”


    御峰真人见引风沉默不语,为朋友开脱:“他是东家,总要做个?样子。大家努力到这?种程度,说散就散,他也不好解释。”


    瀛山掌门不为所动,她说:“不好解释?”


    “是不好解释,还是想要藏起什么更大的秘密?”


    作为施阵者之一,阵内发生的所有对话都逃不过瀛山掌门的耳朵。


    她冷声道:“引风,你有话没有和我们说完。”


    “战神那句‘正确的用法’是什么意思。母神留下?的,所谓对抗战神的最强武器,真就只是天赋异禀的晅曜君吗?”


    “你到底为什么宁可启用诛神阵也没教苍竹涵拔剑。”瀛山掌门问得直接了当,“‘拔剑’到底是什么。”


    山前殿内一片寂静。


    晅曜搀扶着?苍竹涵,正焦急地想要去寻医谷的支玉恒。


    然而就在他找到了支玉恒,要将苍竹涵交给对方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瀛山掌门传来的声音。


    那是引风在回答问题。


    与晅曜记忆里相比,不知是不是开阵失败的缘故,引风这次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晅曜正想着?,老头子这?次竹篮打水,他接下?来得好好帮忙才行时,引风说了段让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话?。


    引风说:“战神所谓拔剑,指的是千年神战时,母神以神髓化剑,将他分割镇压的往事。”


    “战神与母神天生为善恶两面,一明一暗,相生相克。战神的血令母神不可抑制的衰弱,母神的‘剑’也能?给他造成不可逆的伤口,再分尸他一次。”


    这?个?故事三大山门都清楚,瀛山掌门要确认的不是这个。


    她的声音不容回避:“战神说苍竹涵用错了剑。所以——剑是晅曜吗?”


    山前殿内一时陷入久久的沉寂。


    很久之后,晅曜听见了引风的回答。


    他回答的疲累而难言,他承认道:“不错,剑是晅曜。苍竹涵,是他选中的执剑人。”


    数年前,母神精髓忽诞石胎。


    石胎刚生,引风便敏锐地联想到母神对抗战神时用的“剑”。引风将此视作预警,于是琼山五子下山检查战神封印,同时搜寻遗骨。


    后来石无月的事情发?生,众人施救未及,又久不曾听闻战神事,引风便只留了摘星在外继续寻找,自己与其他人则回了琼山重新理事。


    后来石胎化形,未能?成剑。琼山五子也未想太多,只当或许战神之事是他们多想,便将晅曜当做了弟子,悉心?教?导。


    可奇怪的事,晅曜生而桀骜,谁也不服。琼山五子谁都没法教导石胎,直到苍竹涵自洽了黎丹姝之死,自溪水涧回——晅曜对他一见心喜,只愿听苍竹涵的话?。


    琼山五子见此,也乐得将晅曜托付给苍竹涵照顾,他们原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小孩。


    而苍竹涵也不负所托,将晅曜照顾的极好,晅曜名义上是摘星的徒弟,实则对琼山五子而言,他更像是他们所有人的徒孙。


    如果九算没有推出?今日大劫,他们应当真会单纯地将晅曜当做母神遗志所化,是个?天赋异禀,拥有神躯的孩子。


    摇衍长老九算真人一生都在向天求窥一线。


    自石胎化形起,他便没有放弃过推演。晅曜无法无天追着巫马代尚打出?去时,九算终于窥得了一线天机。


    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确认了引风的怀疑,算出?战神重临、生灵涂炭。他还在那一线中瞧见了逆转结局的关键——执神剑的苍竹涵。


    九算将卦衍出?后,便只能?闭关峰内。而拿到了天机的引风,反陷入了困顿。


    苍竹涵执神剑。


    哪儿来的神剑?从古至今被称作神剑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母神的精髓。可母神精髓如今已?化灵脉,根本无法炼剑,剑要何来?


    当引风见到暄曜可通过同化琼山玉,无限制地造出?曜灵剑时,他被迫面对这?显而易见的答案。


    ……剑从石中来。


    很简单的推论,再加上九算的卦。晅曜对苍竹涵无端的亲近甚至都因?此有了解释。


    剑当然会喜欢自己的执剑人。


    如果引风够理智,就该明白?二十年尚不算长,他应当立刻将晅曜炼成剑,已?备后用。可引风毕竟年纪大,他觉得自己没那么聪明了,他犹豫、他胆怯。他总是想,晅曜是个?人啊,哪怕只有石头心?,他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啊?


    人怎可被炼成剑呢?


    引风觉得他老了,辨不明天机。既然辨不明,那就放弃,从能辨的明的去。始无遍翻典籍,也像没看懂九算的卦一样,与他说:“或许诛神阵才是‘剑’。母神曾以神魂化牢,这?牢不就是诛神阵?”


    始无话?一出?口,揽月便说对。摘星向来是最冷静的,可偏偏两个?都是她徒弟,她也冷静不了。


    于是事情到了最后,五个人里四个人决定隐瞒,剩下?的那一个?,只能?叹着?气,陪着?他们挣扎。


    瀛山掌门沉默许久,末了哼了一声:“难怪你能狠下?心?,迟迟不散阵。诛神阵成,两个孩子未必活不了。诛神阵不成,你小徒弟就危险了,你在这?儿和我玩纵横谋划呢。”


    引风不语。


    御峰从没见过朋友如此沉默的时候,他想要帮着?说两句,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琼山五子默默看着?瀛山掌门,摘星真人的手甚至无意识搭上了剑柄。


    瀛山掌门冷声道:“别把我想的那么阴狠。我是瀛山掌门,名门正派就从没有拿人炼剑的道理。把活人炼成剑,倒真不知是神剑还是魔剑了。”


    瀛山掌门说着说着忽然回头道:


    “晅曜君,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你师门舍不得你,你师兄焚手也要留你。”


    “恩重如山啊——”她拖长尾音,告诫着?一门之隔的晅曜,“所以不管那骨头说什么,不管你之后会遇见什么,都需得牢牢记着?,你是琼山弟子,是晅曜君,你有使命除魔卫道,绝不可再像在阵中那样散去自我,惹你师兄担心?,明白?了吗?”


    引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瀛山掌门的用意。


    她不是为了逼迫琼山“拔剑”。她守八卦位,阵中发?生的事情没人比她看得更清楚,她恐怕看到了不太妙的发?展,方才有了这一遭。


    “自古道邪不胜正。”瀛山掌门瞧着门外的晅曜与苍竹涵,脸上浮出?笑意,“母神让你化为石胎,又成人二十五载,必有其深意。放轻松,诛神阵也不算失败,老天会帮我们的。”


    第110章


    魔域内, 听了南方将军传来的话后,寄红珠第一时间查探了琼山的方向。


    即便远在交界,金光大阵破碎造成的灵力风暴还是能感觉到。红珠伸手探了探空中因大阵崩碎而紊乱的灵气, 心知南方将军没有?说谎。


    她认为?自?己既然已与琼山结盟, 自?有?护卫盟友之责。


    当下她便对?自?己带出?的众将道:“伤重者离, 伤轻者、随我守门!”


    众将没想?到刚出?来便能跟着寄红珠打?上一场了,都是好战的家伙们, 听到命令一个个都亮起了眼, 更有?那?伤重的磨磨蹭蹭不想?走, 却又迫于寄红珠领军的严厉,而不得?不继续往外的。


    寄红珠重新抽出?了魇魔刀,显然是打?算不让一个怪物?溜出?魔域了。


    可就在这时, 黎丹姝竟按住了她的手。


    黎丹姝道:“不……我们不拦他。计划不变, 你带魔军撤回秦岭,以期决战。”


    寄红珠道:“可是邱南说——”


    黎丹姝其实脑子也很乱,可她明白, 越是要紧的关头, 越要冷静沉着, 只有?冷静才能保证你的选择是理?智的, 而不会跳进敌人又一备好的陷阱。


    黎丹姝道:“大阵虽破,琼山却未倒!”


    琼山未倒!


    寄红珠猛然惊醒, 她明白了黎丹姝的意思——“渊骨没能攻入琼山, 琼山乃是由母神?精髓所化, 若是渊骨真杀进去了,琼山不可能还立着。”


    正是这个道理?。


    黎丹姝见寄红珠已意识到问题的关节所在, 快速道:“怕是石无月也不知琼山状况,渊骨这次突然袭击琼山并不在他的预计之中, 他和我们一样措手不及。如今他可用之人不多?,又疑心甚重,渊骨突然出?手,怕已引得?他不安。上次医谷围杀失败,他已信不过邱南和他的队伍。”


    “可琼山与渊骨的情况他又必须尽快摸清,所以他才要鸣钟诏令集结士兵攻打?上清天,除了这条路,他也没人可用了。”


    “不错……”寄红珠回过了味,“邱南不算蠢货,应当也看出?了这点?。他特意提醒我们,怕还打?着想?要用我们来重得?石无月信任的主意。”


    “好算计。”寄红珠赞道,“若是我信了,留下与魔兵相博,暴露在石无月眼前,‘未曾摇摆’的他,在石无月手里就成了最后的牌,待我一死,自?然会得?到‘该有?的一切’。若是我没信走了,拿我活着,仍有?要保他的承诺,他即便没有?石无月的信任,也仍有?另一条活路。”


    “两?边都不亏,都是他得?利。”


    能在石无月手中活成最后的将军,要没点?心计也不可能。


    更何况魔修重利,若是没有?好处,他又为?什么要预警寄红珠?


    若是寄红珠一味盲勇,连这点?关节都看不出?,南方将军自?然也不敢赌他们会胜石无月,提前将她们作为?“礼物?”送了,才不算亏本。


    魔修的生存之道罢了,若是寄红珠未因她而对?琼山抱有?好感,也不会停下脚步。


    黎丹姝说:“上清天除了琼山,还有?许多?大山门,只是些?小妖小魔,他们能对?付。我们留下御敌,反而会让石无月觉着琼山确实出?事了,若是他借此出?关,真与渊骨来了个里应外合——才是麻烦。”


    “只有?我们不管不顾,将他的目光移去三月窟,让他觉得?琼山之所以会与渊骨交战,乃是为?我们行?动做遮掩。这样一来,疑心会让他暂不出?域——至少在渊骨回到魔域前,琼山都会安全。”


    寄红珠明白了黎丹姝的意思,她说:“没问题,邱南摆了我们这么一道,自?然也该付出?点?东西赎罪。”


    她一边指挥所有?人后撤,一边对?黎丹姝说:“我会让他去向石无月好好禀告三月窟的事的,少说一个字,等事了,我就拔下他一根手指头。”


    红珠说得?轻淡,她麾下的魔兵倒是神?色凝肃。


    朱阁向来言出?必行?,邱南大约是将军当的太久,忘了曾经?征战四域的寄红珠是怎样可怕的大魔了。


    说服了寄红珠,黎丹姝与她便往琼山赶去。


    她面上装得?沉着冷静,其实心中早就焦急地燎起一片源火。


    她的内丹为?什么会突然异动?


    是晅曜遇见什么事了吗?是渊骨伤了他吗?


    他若是受伤,伤的重不重,他本体特殊,支玉恒又能不能看得?好他?


    黎丹姝强压下混乱的思绪,不允许自?己在这会儿出?现任何的慌乱。


    然而红珠与她相处日久,怎么看不出?她的不对?劲。


    她注视着黎丹姝,与她说:“邱南去汇报了,如今石无月应当正在三月窟发怒,他应当不会再轻易离开金殿。”


    黎丹姝“嗯”了一声。


    寄红珠便又道:“如果你实在担心,其实不必管我们,先回琼山就好。”


    魔兵伤重,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是要先去秦岭驻扎,请医谷丹修来医治的。飞舟的原定路线并非琼山,而是医谷。


    寄红珠看出?了黎丹姝的心不在焉,她说:“你去看他吧。”


    黎丹姝闻言一怔,她缓缓摇头,说:“不。还是按计划来。”


    寄红珠闻言叹了口气,她说:“我又不会骂你。”


    黎丹姝依然摇了摇头,她很担心,可她说:“晅曜不会想?我这时候出?现。如果他真碰见了危险——”黎丹姝不想?自?己这么明白他的思维,可她却又将晅曜的心绪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会想?我避得?远远的。”


    “而如果他和琼山没什么事……我也没有?特意赶回去的必要。”


    黎丹姝说着:“云裳不在,你与医谷关系一般,还是有?我从中斡旋,能更快让他们得?到治疗。”


    她很克制地说:“等安顿好你们了,或许晅曜就来接我了也不一定。”


    寄红珠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魔域的时候,她总觉得?黎丹姝做事太过任性,可如今危机再临,事实考虑周全的黎丹姝,却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寄红珠偏过头去,她望着上清天的云舒云卷,轻声说:“若是魔域也能有?这样的天地就好了,资源充足,便无需再争斗。我们本来也就没什么化不开的仇怨。”


    黎丹姝也想?是啊。


    上天在创造三界的时候又何时公平公正过呢?


    凌驾于一切的瑶池、无力孱弱的凡尘、浊息翻涌资源匮乏的魔域。世界好像一颗糖球。最好的都留在了外面的糖衣上,越往内越苦,到了最里头,就只剩下干瘪无用的果核。


    五千年一场大战,似是将糖球打?散重组。


    糖衣碎了,母神?以身贯穿上界,留上清天、散清气于凡间,供“人”有?登仙途。唯有?那?颗果核依然干枯,什么也没得?到。


    因为?什么也没有?,魔域才会被石无月利用,才会被他用虚妄的假象诓骗,行?至今日,连家园都将不再。


    黎丹姝想?,都说众生平等,为?何偏就魔域不在众生内呢?


    飞舟渐至秦岭。


    黎丹姝迈入医谷,执琼山弟子牌与医谷交涉。


    好在云裳在离开前以将诸事打?点?好,黎丹姝不过表明了来意,便有?一队准备已久的医谷弟子跟着她回了秦岭。


    魔兵们从未见过医谷的大夫,乍然见了这些?仙气飘飘,身上连星点?血污都无的丹修们,还以为?自?己瞧见的不是大夫、而是传说里的瑶池仙。


    那?些?丹修好奇道:“你们魔域没有?大夫吗?”


    魔兵回答:“有?啊,但和你不太一样。”


    丹修觉得?好奇,大夫竟然还有?不一样的,他一边替那?魔修上药,一边说:“有?机会替我引荐引荐,我听说五千年前大战,只要未能将魔修一次杀死,他们便能在一息内复活,说实话,我很好奇是怎样的手段。”


    那?魔修闻见丹修身上淡淡的药香,哂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医谷的丹修原本想?说什么,瞧见那?魔修的面色忽有?所觉,便止了这个话题。


    倒是寄红珠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顾忌、又有?什么可耻的。她直接说:“魔域没有?上清天这么多?的奇花异草。我们治伤救命,主要靠吞噬死去的同?伴。我们生于浊气,没什么不能吃的。死去的大妖大魔,他们的血肉都是疗伤圣药。”


    红珠这话刚落,有?好几个丹修不由变了神?色。


    给那?魔兵包扎伤口的丹修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又如常开口:“原来如此,我说你灵脉怎么如此宽阔,药用在你身上都显得?效果更好。原是体质特殊。”


    “魔域封印反正已经?损坏,你们用药方便,日后或许可来医谷买药,多?付些?灵石就是了。”


    那?魔兵闻言诧异,许久后,又小心翼翼问:“灵石是什么?”


    五千年过去。


    上清天和魔域连通用钱币都不共通了。


    黎丹姝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想?要笑?,她见事情已妥当,正要与红珠告辞,忽听见有?医谷弟子对?她说:“丹姝姑娘,有?人想?要见你。他就在谷外。”


    黎丹姝闻言,第一反应是晅曜来了。


    寄红珠也是这么想?的,对?她说:“回去吧,有?事月珠联系。”


    黎丹姝按住心情,点?了点?头,又与红珠说了几句,方才飞快地往谷外去。


    她很快见到了医谷弟子说等着她的人。


    不是晅曜。


    是月山河。


    黎丹姝瞧见他白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身上血红色的咒文也显得?更深,他站在谷外,瞧见黎丹姝后,轻轻地露了一个笑?。


    黎丹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月山河与渊骨一模一样,可在不离城一别后,她再次见到这两?人,却能清晰无比的区分开他们。


    是因为?什么呢?


    黎丹姝知道答案,可她不敢说。


    她远远看着月山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月山河看了看她,见她身后没有?讨厌的身影,忍不住蹙眉道:“石头没有?陪在你身边吗?”


    黎丹姝简要回答:“我们都有?要做的事。”


    她抬头看向月山河,由于晅曜之前关于晨枢尺的说法,她对?他持有?莫名的愧意。她轻声说:“你的礼物?我收到了,你为?什么会想?到要送我晨枢尺?”


    月山河闻言却说:“你不喜欢吗?”


    黎丹姝:“……喜欢。不如说,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答,月山河多?少会解释下他为?什么会想?到送晨枢尺,却不想?他只是说:“喜欢就好。”


    黎丹姝:“……”


    她想?要追问下去,可理?智又告诉她,追问下去不是个好主意。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渊骨”,试图从他的神?情上,窥见一点?她猜测外的理?由。


    月山河忍不住想?要笑?。


    他说:“是我诱导了他去进攻琼山。”


    黎丹姝不曾想?他说起了这个,一时呆住。


    在她发怒前,月山河主动解释:“琼山的诛神?阵杀不了他,他尚不完全,也动不了琼山根基。你去魔域也需要遮掩。”


    月山河垂眸看着她:“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你从魔域安全离开,琼山也伤了他,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黎丹姝知道这是个好结果。


    可这结果未免太过冒险!


    若是琼山没能稳住呢?


    又或者——渊骨死在了琼山呢!


    本体死了,他这个分体又能存在多?久?


    质问差点?出?口,她悚然一惊,本能后退一步。


    她不应该去考虑渊骨才对?。


    月山河却好似看出?了她的挣扎。


    他慢声道:“你长在魔域,即便内心在否认,也无法真正视魔域为?敌。说实话,在我眼里,在对?抗魔域上,你甚至没有?寄红珠果断。”


    黎丹姝听到否认道:“你胡说。”


    月山河笑?道:“若是寄红珠,我此刻已经?见到魇魔刀了,你的晨枢尺呢?”


    黎丹姝哑然,她辩解:“那?是你送的东西,谁知道你有?没有?下过手脚。”


    月山河缓缓摇头,他说:“或许你没有?发现,你做不到视我或他为?敌。诚然,我确实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可你却阻止不了他向你身边的人动手。”


    “黎丹姝,如果他今日破阵,真杀了琼山诸子,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黎丹姝愣住。


    她想?到自?己离开前,还曾拜托始无真人挽回渊骨。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好像真的从未考虑过渊骨会杀了琼山诸人。


    哪怕她知道琼山与渊骨之间必有?一战,可她仍没有?去考虑两?方生死的问题,她看似选择了立场,却一直在回避最尖锐的问题。


    月山河叹气。


    “幻境里你倒是下得?了手,现实中反倒畏起了手脚。”


    他看向黎丹姝的眼睛里有?温暖的星光——真奇怪,黎丹姝心想?,她竟然会从世上最冰凉的骨头里瞧见星光。


    月山河垂头凝视她。


    末了,他伸手摘下了黎丹姝发间的璃镜簪。黎丹姝本能想?要护着,月山河却没有?要毁掉它的打?算,他只看了一眼,就还给了黎丹姝。


    黎丹姝护着这枚簪子,警惕地看着月山河。


    月山河觉得?有?趣,他问黎丹姝:“虽是幻境,我也曾送过你镇墟环和丹朱冠,它们还是完整的,倒不见你如此珍爱。”


    黎丹姝不知如何回答,她选择沉默。


    月山河却像是无事可做,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身上的血咒明明灭灭,令黎丹姝联想?到幻境里她刺进那?一刀后,自?他身体里流出?的蜿蜒在苍白皮肤上的血。


    她莫名感到不安。黎丹姝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可她还是没忍住叫住了月山河。


    “你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黎丹姝可不信他来只是要见见她,渊骨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即便月山河比他多?了七情六欲,核心的部分总不会变。他行?事以交易为?准则,晨枢尺已送了出?去,他总要拿回点?什么东西。


    月山河听见了黎丹姝的话,他侧身回首,瞧见黎丹姝紧张不安的模样,半晌说:“我本想?是来带你走。”


    黎丹姝闻言一惊,她下意识后退,月山河莞尔,他慢慢勾起嘴角说:“你看,你在这点?上的选择倒是毫不犹豫。”


    提及到这点?,月山河也很好奇。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块石头?”


    “就因为?他剖了一半的心给你吗?”


    “你若是想?要这样的东西,我和他也不是不能给你。”


    黎丹姝知道喜欢这事其实和晅曜给了她什么并无关系。


    可她并不打?算与月山河说上这么多?,她只想?问出?他的真实目的,所以敷衍道:“他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才切开了他的心。他只是太傻又单纯,以为?这样能保护我。”


    月山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理?解的,竟缓声道:“这就是你说的,爱是牺牲?”


    “所以陪他去死,也是你的牺牲。”月山河扫了她一眼,辨不明喜怒道。


    黎丹姝未反驳。


    停了很久,月山河极慢道:“你应当知道,我也爱你。”


    “我送你晨枢尺,便是想?要——”


    黎丹姝不想?要和他讨论这样的话题。


    她打?断了月山河,回避说:“我可以将晨枢尺还给你——”


    月山河抿紧了唇角。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冰冷,黎丹姝被他注视着,有?那?么一刹,她觉得?月山河是真切的想?要杀了她。


    可他没有?动手。


    他不仅放过了黎丹姝,最后甚至开口说:“回琼山去,去石头身边,接下来的日子不要离开他,以免他再天真地犯一样的蠢。”


    他略带嘲讽的话音里压着黎丹姝也不明白的宁寂。怒火、嫉恨、不甘、苦痛,所有?沸反盈天的一切被黎丹姝不敢去面对?的、柔和而温暖的星辰覆盖,以致再怨憎,流露出?来的,也仅有?那?楼宇榻毁、万物?成灰后,仍执着地凝在天际、星辰般宁寂而久毁不去的爱。


    爱是牺牲吗?


    苍竹涵说,爱是成全。


    月山河却觉得?,无论牺牲还是成全,于他而言,都是苦痛。可奇妙的是,即便苦痛、即便憎恶,他也不曾想?要丢弃这情绪,他依然牢牢的抓握着,甚至害怕旁人抢走它。


    情绪在钝痛,月山河却漫不经?心地想?:真是愚蠢。和石头一样的愚蠢。


    黎丹姝小心翼翼地站着,却不曾肯退让半步。她像一只永夜不驯的莺,还在问他:“为?什么?”


    “回去。”月山河晦涩难辨地望着她,他不想?再见她了。


    所以他说:“你若是不走,小心我反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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