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她的天平
金銮殿上, 正和众大臣议事的秦霆泽听到爆炸的声音,眉头蹙起。
殿下众臣也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
“去看看。”秦霆泽转头对江寿说道。
“是。”江寿领命离开, 可他刚走到殿门口, 就见一名侍卫冲了进来,跪地疾呼。
“皇上, 乾合殿遭袭, 主殿被炸,起了大火!”
秦霆泽顿时色变, 脑海一片空白, 内心一片死寂。
贞儿!
他不顾君王的礼仪, 撇下众臣,奔向乾合殿。
他以为他只要防着阿灼,他就不会失去她;他以为他将她锁住, 她就不会离开他。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胆子大得将毒手伸向乾合殿。
是他疏忽了, 毒蜂事件已是个警醒, 他怎能天真地以为把她安置在乾合殿便能护住她?
更该死的是,他还将她锁住,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皇上,皇上, 您慢一些, 当心龙体!”江寿和一众宫女太监紧追其后,担心不已。
秦霆泽赶回乾合殿时,护龙卫和莫沣已经到场,正在想办法灭火。可大火猛烈,浓烟滚滚, 主殿半边坍塌,根本没人敢进去。
几具宫人的尸首被拖出来,身体焦黑、残破,是被炸死的。忙着救火的护龙卫无暇处理他们,一具具尸体就那么摆放着,触目惊心。
秦霆泽的心也彻底凉透。
护龙卫贺标上前禀报:“皇上,是有人往殿内投了火油弹,护龙卫已在追查刺客。”
“贞儿呢?”秦霆泽目光呆滞地看着漫天大火,整个人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
贺标沉默了下,回答:“淑妃娘娘没能逃出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若死了,你们都得陪葬。”秦霆泽木然地说着,一潭死水的眼眸看到护龙卫用水打湿棉被,陡然有了微光。他快步走过去,夺过棉被,披到了自己身上,就要冲进火场。
锁环的钥匙在他身上,除了他,没有人能救贞儿。
“皇上不可!”看到他的举动,贺标大惊失色,拦住了他的去路,“火势凶猛,皇上不能进去,很危险!”
“滚开!”秦霆泽不耐烦地踢开江寿,绕过贺标,直往里面冲。
贺标咬牙,转身就要舍命抗旨将他拉住,却被莫沣阻止了。
同样披上湿棉被的莫沣对着他摇了摇头,跟在秦霆泽身后闯进了大火之中,保护他。
进入火场,热焰袭来,秦霆泽几乎睁不开眼。即使身上裹着棉被,但周遭被火焰吞噬,浓烟弥漫,他被呛得剧烈咳嗽。
一根燃烧的横梁砸向他,莫沣眼明手快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
“皇上,赶紧找淑妃娘娘,整座宫殿快要塌了。”
寝宫内一片凌乱,到处都是乱窜的火焰,热力惊人。秦霆泽按捺下内心的担忧和惶恐,大声地唤她的名字:“贞儿,贞儿……”
他在内心乞求着,乞求她还活着。
贞儿,只要你活着,朕一定再不和你置气,再不锁着你、伤害你,再不会不理你,朕一定好好地宠你爱你,每天都同你说话。
只求你活着……
*
是她听错了吗?蜷缩在柜子里无助等死的季攸攸听到秦霆泽的声音,一下睁开眼睛,直起了身子。
他来救她了?这里这么危险,他怎么可能冒死来救她?
她用力推开了柜子的门。
热浪袭来,她浑身又烫又痛,环顾四周,只见数根粗壮的横梁倒在衣柜上方,正好搭建一个三角区域,撑起了救命空间。
但火势蔓延极快,浓烟呛得她眼泪直流、拼命咳嗽,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意识也逐渐模糊。眼看大火烧来,而在大火中她分明看到了两个人影!
“我在这,咳咳,在这!”她激动地、拼尽力气声音嘶哑地喊道。
时间仿佛凝固,她的脑子也不再清晰。
她只隐约察觉到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用潮湿的被子裹住了她。
手腕上滚烫的锁环被打开,她听到他说:“贞儿别怕,朕来救你了,朕不会让你有事……”
她被他紧紧
这一刻,她那样的信任他,偎依在他怀中,跟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不落。
当热浪褪去,身上的覆盖移开,耀目的光刺得她的眼睛睁都睁不开,她还没能缓过神来,就被一把抱住,撞进了一个坚硬的、滚烫的胸膛。
她被他抱得那样紧,差点连气都透不过来。
“朕没有失去你,没有……”
她听到他的声音沙哑、颤抖。
她的脑袋晕晕的,可她的心里却清楚得很,是他不顾生命危险冒死进火场救了她,如果没有他,她会在柜子里被活活烧死。
这一刻,她能感觉,他是爱她的……
察觉他的惊惶后怕,她忍不住一点一点伸出双臂,将他的腰环住,轻轻拍了下,哄他。
别怕,我好好的,别怕,你把我救出来了……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的斜对角,疯了般跑来的一身白衣的男人,看到她安然无恙的欣喜,在她抱住秦霆泽的那一刻,悉数化作苍白悲哀的绝望。
他看着相拥的他们,一步步地后退,内心冰凉,神情难看。
他不该晚了一步,进去救她的人应该是他,他好不容易才让她内心的天平偏向他,怎么可以再让她偏向秦霆泽?
不,他不能再等,他不能冒着失去她的风险在这里浪费时间。
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没有!
这天后,秦霆泽和季攸攸的关系明显缓和了许多。
乾合殿主殿被烧,他们暂时搬到了婵月宫。婵月宫本是季攸攸受封淑妃时,秦霆泽所赐,但她从未住过。
“婵月”之名,是秦霆泽亲自取的,宫殿牌匾也是他亲笔所题。
婵是婵娟,形容季攸攸的娇柔美好;月是明月,乾坤,日月,他是日,她为月,其中含义,世人皆知。
秦霆泽为救季攸攸受了伤,这些天他在婵月宫养伤,季攸攸在他身边伺候,尽心尽力。
他不再关着她、锁着她,她哪里都可以去,谁都可以见,可她哪都不去,谁都不见,日日夜夜
直到五天后,秦霆泽伤势好得差不多,开始着手处理政务,清算那些早就该清算的人。
这天,晨曦微露,微风习习,季攸攸亲自为他穿衣束发,执着他的手将他送到宫门外,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折返,回寝室准备补一会眠。
可刚到寝室她便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向她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也结巴了:“你、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季攸攸:我真的没想当摇摆的小海王,可两个都放不下怎么办?T_T
202、哄她私奔
看到秦煜灼, 季攸攸禁不住有些慌,就好像是被逮住红杏出墙的小媳妇。
可明明不是那样……
她垂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心里乱糟糟的, 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看到她的慌乱闪躲, 秦煜灼内心一阵阵绞痛,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缓缓走到她面前, 抬手, 把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嘴里。
甜甜的滋味, 是蜜桃糖。
尝到熟悉的味道,季攸攸鼻翼一酸,眼泪就那么顺着面颊落了下来。
秦煜灼没有说话, 右手执起她的手腕,为她把脉, 半晌才将她放开, 说道:“孩子很好。”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抽了抽鼻子,不敢抬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心虚什么,可她一看到他, 心里就止不住发慌。
这段日子, 她不是没有想起他,她原想着等她得了自由便偷偷去找他,可——
秦煜灼黯然,抬手为她拭去眼泪:“孕吐还严重吗?”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秦霆泽救了她,她的心又软了。
“嗯, 吃不下。”她老老实实回答,带着撒娇的意味儿。怀孕快三个月了,可她的胃口还是没好转,闻到饭菜的气味就想吐。
“等离开皇宫,我为你好好调理。”
“什么?”季攸攸诧异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说什么?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你和我。离开了,永远不回来。”他看着她,眼中透着坚决。
不会再让她留在别的男人身边,他也绝不会再让秦霆泽有机会重新得到她的心。她的摇摆不定,就让他来为她做出决定。
季攸攸呆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这番话本来是她打算同他说的。她还曾经担心他会不同意、不愿意,却没想到他竟主动提了出来。
一起离开,不再有三人暧昧不清的牵扯,她可以一心一意地与他相爱,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不愿意吗?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他的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声音也变得急切。
倘若她拒绝,倘若她
“他、他还伤着……”她犹豫着,眉头也锁紧了。如果她离开,他一定会很难过吧?到时候他又吐血怎么办?
“攸攸,他的伤已经无碍了,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攸攸……他又那么唤她。她眼圈通红,问他:“为什么叫我攸攸?我明明是叫陶贞儿。”
秦煜灼:“不,你不是陶贞儿,你是季攸攸,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季攸攸。”他将她抱在怀中,双臂紧紧抱着她,“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只有你和我,你唤我大师兄,你告诉我你叫季攸攸。”
是真话,也是假话。是她亲口告诉他的,但不是梦,是在她受伤神志不清的时候。
她信了,她没有理由不信。涉及到大师兄,她便特别容易妥协。
她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泣不成声:“我听你的,都听你的,我们一起离开皇宫,远离这一切,再也不回来了。”
总要做个了断的,她不可能无休止地和他们两兄弟纠缠下去,她终究只能选择一个去爱。
“好,现在就走。”他早已安排好一切,只等她点头,他就带她远走高飞,去一个山清水秀、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居。
他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就要走,可她说:“等等,等我一下。”
季攸攸从他手中挣开,转身跑到梳妆台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样东西,又拿过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了进去。
秦煜灼看到了,一件是他的翡翠龙纹玉佩,还有一件……是秦霆泽送她的云鬓花颜金步摇。
“我……我留个念想。”她转身走到他面前,抬起头跟他解释了一句,声音发涩,眼眶红肿。
她知道他看到了。
“没关系。”秦煜灼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对她说。只要她选择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跟随他进入了一条地道,跟随他的脚步往前走。每走一步,她同秦霆泽的距离便远一步,她的心也不住揪痛,痛得连每一次呼吸都好似被针扎一般。
可是,她不能回头。
就让她自私一点吧,她只想早一些完成任务,带大师兄回到修真界。
*
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双手双脚被绑、眼睛嘴巴被封住的聂甲拼命挣扎。
臭小子!好好的皇帝不当,居然撇下一切跟个女人私奔,简直愚蠢!
“老头,别挣扎了,挣扎也没用。”在马车里盯着他的成靖一边啃着玉米,一边感叹,“你说殿下都答应给你养老了,你怎么还这么不知足呢?”
早几日知道殿下要和淑妃娘娘私奔,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倒,可在殿下面前还得故作镇定,省得殿下觉得他孬。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殿下早就偷摸着在皇宫挖了好几条密道,其中有一条是新挖的,直接通向淑妃娘娘的寝宫。
殿下,您咋就那么能呢!
这两日,殿下把英国公和南阳王犯罪的罪证全部整理好,放在了宫中最显眼的地方。
今日殿下前往婵月宫前,命他带上聂甲通过暗道离开皇宫,准备好马车守在暗道出口。
一个时辰后,他便看到殿下和淑妃娘娘出了暗道,上了马车。
看来,殿下是铁了心要拐走淑妃娘娘,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一旁的聂甲喘着粗气,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
成靖好心劝慰:“老头,消停消停,殿下这么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可千万别再惹恼殿下遭了杀身之祸。”
蠢才!一个个都是蠢才!大丈夫为夺天下而死,虽败犹荣,灼儿那个蠢才,为了一个女人,连唾手可得的皇位都要放弃,愚不可及!
死怕什么?窝囊地活着、东躲西藏才可怕!
*
马车前行,厚重的帘子挡住了明媚的光,季攸攸被秦煜灼抱坐在身上,闭着眼睛,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真的要离开了啊,她到现在都有些恍惚,觉得一切好不真实。
她的心里还担心着秦霆泽,她无法想象当他发现她不见会是怎样的愤怒痛苦,会有多恨她。他去上朝的时候,她答应过他,会在宫中乖乖等他回来,会和他一起用晚膳……可她却做不到了。
秦煜灼看着怀中愁眉不展的人,将她更紧地抱住,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他知道,如果他不
他无法容忍余生没有她,他会疯,他会杀了秦霆泽。而他相信,在他带着攸攸出逃后,秦霆泽同样不会放过他,他会布下天罗地网找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谁让这世上只有一个她。
两个时辰后,婵月宫的宫人四处寻不到季攸攸,报给了卫鲤。卫鲤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寻来莫沣,将事情告诉了他。
莫沣偷偷地去了朝堂,将江寿唤了出来。
江寿知道这件事情,脸都绿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怎么也擦不掉。
完了完了,皇上若是知道,一定会疯的!
他没敢耽搁,匆匆返回秦霆泽身边,附到他耳边,如实禀报。
皇上,淑妃娘娘不见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霆泽瞳孔猛地一缩,右手扶住龙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静默片刻,他低声说了句“退朝”,丢下众臣,起身离开。
匆匆赶回婵月宫,他只看到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
他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早晨她还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到宫门外,她笑着对他说,等他回来。
她会去哪?是被人抓走了吗?不,不可能,那些意图对她不利的人已经被他关进了死牢。
这时,一名护龙卫跑了过来,对跟在秦霆泽后面的贺标说了什么。
贺标脸色一变,忙上前一步,同秦霆泽耳语:
“皇上,晋王殿下和他的几名亲信也不见了,晋王殿下的书房中放着英国公和南阳王的罪证。”
阿灼!
秦霆泽眼前一黑,身形一晃,幸亏江寿将他扶住,才没有让他倒下。
阿灼,贞儿,你们怎能如此待朕!
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吐出,吓坏了众人。
“皇上,皇上您消消气,千万保重龙体啊!”江寿急道。
秦霆泽心如死灰,勾唇,笑得极为难看。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传朕旨意,淑妃有孕辛苦,特赐前往恒毓山庄养胎。晋王……晋王办案不力,以下犯上,软禁明烨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明烨宫宫人,全诛。”
阿灼,贞儿,为什么要把朕逼到这样的地步?
你们让朕……如何放过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说不清是谁的错,大概就只能怪黑洞。
203、永不分开
马车一路向东南而行, 走了七天七夜,离皇宫已有千里。
这日,在一处潭水边, 秦煜灼扶着季攸攸下了马车, 让马儿休息一会,喂些粮, 吃些草, 他们也顺道透透气。
四周青山环绕,潭水清澈见底, 水中肥美的鱼儿游来游去, 悠闲自在。
季攸攸拿了干粮喂鱼, 鱼儿们成群游了过来,争抢得欢快,她看着, 脸上有了笑容。
秦煜灼陪在她的身边,扭头看她, 眼神温柔, 像是春日最暖的阳光。
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几日,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只是赶路辛苦, 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只能吃些干粮,喝点山泉,她也没介意。
她孕吐依然严重,短短数日,瘦了不少, 他看着心疼。
不过,他们还没到安全的地方,不能停下好好吃饭休息,秦霆泽现在必定撒下天罗地网在追捕他们,他们必须抓紧赶路,前往西秦的势力到不了的地方。
到那时,他会好好弥补她。
“唔唔,唔……”
怪异的声音传来,季攸攸转头一看,看到被蒙着眼睛、封着嘴巴、手脚也被绑的聂甲蹦跳着跳了过来,成靖笑呵呵地跟在他的身后。
她也忍不住笑了:“阿灼,你不让你师父透透气,喝口水吗?”她多少也知道了些这师父和他们兄弟俩的恩怨,所以倒也没生多少同情。
秦煜灼冷眼扫了过去:“不用管他。”留着他的命,已是恩赐。
他是他的师父,虽然他的目的不纯,但平心而论,他待他有如亲生,一身药毒之术倾囊相授。所以,尽管他下毒害了秦霆泽,他终是不会取了他的性命。
当然,他也不会让他威胁到秦霆泽,把他带在身边,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
“唔唔唔,唔唔唔!”臭小子,放开我!
“把他拎回去。”秦煜灼冷冷道。
“是,殿下。”成靖应着,把聂甲带走了。
待他们离开后,季攸攸问他:“阿灼,你说他心术不正,把他带身边,不怕他使坏吗?”
远离皇宫,他会让他活着;卷入皇权的纷争,他会亲手杀了他。
在潭边又呆了一会,秦煜灼扶着季攸攸上了马车。马车继续前行,日夜兼程,季攸攸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要去哪里,可在他身边,她觉得,在哪里都一样。
马车又行了六天,期间,季攸攸看到秦煜灼收了好几回飞鸽传书,都是看完就毁掉了,他没跟她说什么,她也没问。
想来应该是说秦霆泽那边的消息……
马车在一个小村口停下,季攸攸看着秦煜灼下了马车,把随行的人都叫了过来。
她掀开帘子看着,看到他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信封,他告诉他们,这是他们新的身份和可以让他们几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从此以后,永不相见。
随行的人跪了一地,八尺高的汉子们一个个红了眼圈不愿离开,秦煜灼没有理会,撇下他们,从后面的马车里拎出聂甲,放到车头,亲自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季攸攸能感觉到,他虽然生性冷漠,但对手底下的人还是挺好的。
马车穿过村落,又往前行了几里才停下。
季攸攸掀开门帘,看到了骑马前来接应的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壮硕,面貌丑陋,似是被火烧伤过,女的娇小美丽,穿一身青衣,梳着可爱的发髻,有些怕人地躲在男人的后面,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师、师父。”看到聂甲的娇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声音像小猫儿一般。
季攸攸漂亮的杏眸儿一瞪,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孩是上回扮成小太监的女子,是秦煜灼的师妹!
“唔唔,唔唔唔!”听到她的声音,聂甲激动起来。
秦煜灼瞟他一眼,下了马车。
哑奴走上前,作揖。
娇儿紧紧跟在他身后,怯怯地看向秦煜灼:“师……”刚喊出一个字,就接到了他的冷视,她心肝儿一颤,赶紧改口,“殿、殿下。”
“从此以后没有殿下。”
那她怎么称呼他嘛!娇儿快哭了,此时此刻她宁愿和哑奴一样当个哑巴!
季攸攸下了
卓风,是他离开皇宫后的化名。自由随风,是他对他们未来的期许。
“卓大哥,卓大嫂。”娇儿乖乖喊了声,继续缩在哑奴身后。
秦煜灼和哑奴交流了下,哑奴用的手语,季攸攸看不懂,但从他们的沟通中她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三天路程。
交流结束,秦煜灼给聂甲松了绑,让他骑马去。
聂甲解开蒙眼的布条,撕掉嘴封,看向秦煜灼,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没出息的混小子,为个女人,全毁了!”
咦,在说她吗?季攸攸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再说废话,就把你留在这自生自灭。”秦煜灼丢下一句,扶着季攸攸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哑奴坐到驾驶位,充当车夫,挥了挥手,让他让路。
聂甲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娇儿见状,忙过去扶住他,小声劝说:“师父,我们先走吧,这里地形复杂,跟不上的话会迷路哦,我扶您上马。”
聂甲没辙,骂骂咧咧的在娇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跟在了马车后面。
三天后,五人到了一个风景宜人的小山村,山村不大,建在山腰,总共几十户人家。沿路种满桃树,这个时节桃子已经采光了。一条河流从山里流出,贯穿山村,延伸至远方,河岸边绿草如茵,野花盛开,处处萦绕着自然的芬芳气息。
马车经过时,屋子里的人好奇地跑出来看,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赶车的哑奴目不斜视,骑马的聂甲一脸不高兴,娇儿则左看看右看看,对那些土里土气的山民有些不屑。
他们很快到了一栋竹林环绕的房子前,房子不算太大,但胜在干净清幽,三间卧房朝南,屋前有个大院子,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颇有一番情调。
秦煜灼扶着季攸攸下了马车,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四下看了看。
这地方跟皇宫自是不能比,但胜在有人情味。
“觉得如何?”他转头问季攸攸。
“很喜欢。”季攸攸发现东北角用大大小小的石头砌了个水池,她好奇
“哑巴亲手做的,不错吧。”娇儿很是得意地说道,就好像是她做的一样。
“他叫韩山。”秦煜灼不满她对哑奴的称呼,瞥眼看她,告诉了她哑奴的名字。
“哦。”娇儿怕他,讷讷地应着,找了找哑奴,躲到他身后去了。
秦煜灼安排了几人的住处,他和季攸攸住正中间的主屋,聂甲和哑奴分别住两侧,娇儿住偏房。
娇儿显然对他的安排不太满意,嘟了嘟嘴巴,但没敢说什么。
聂甲一路上积累了满肚子气,气哼哼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秦煜灼看向还在看鱼的季攸攸,走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先进屋休息一会,等下我给你准备热水,洗个澡。”
赶了这么久的路,风尘仆仆,他担心她累着。
季攸攸看着他点了下头,任由他把她抱进了屋子里。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家具不多,但该有的都有。
秦煜灼把她抱进寝室,放到了床上,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凝视她的脸,久久没有移开,怎么也看不够。
就好像认识了她生生世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觉得那么熟悉,让他想要靠近,渐渐的,不愿放手。
“干嘛一直看着我呀?”季攸攸被他看得脸蛋发红,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他却扣住她的手按到了她的头两侧,俯下身子,粗鲁地含住了她柔软香甜的唇瓣。
许久不曾这样放肆地碰她,他想要她,想要和她融为一体,想要嵌入她的生命,永远也不分开。
“唔……”孩子!小心!季攸攸承受着他的热切与狂野,心慌地屈起腿顶住他。
他每次都那么强势霸道,她怕他的肆无忌惮伤着孩子。好在他并没有再进一步,将她吻得迷迷瞪瞪后,他便抬起身,轻柔地为她理了下凌乱的发。
“别怕,不会伤着孩子。”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出言宽慰。
季攸攸满含春水的眼眸含羞,脸上也是娇羞的红,她咬了咬唇,
“不会压着,让你在上面,随你动。”
季攸攸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他怎么可以没事人般地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她羞恼得又踢了他两脚:“出去出去!不理你了!”
秦煜灼愉悦地笑了:“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准备吃的和沐浴用的热水。”
*
中午用过午膳后,秦煜灼带着哑奴出去了,季攸攸在屋子里的竹躺椅上小憩,没多久,听到了敲门声。
“卓大嫂,我可以进去吗?”是娇儿。
季攸攸睁开眼睛,懒得起身,道:“门没锁,你进来吧。”
娇儿推开门进了屋子,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抓着自个的裙子,冲着她尴尬一笑。
“坐吧。”季攸攸看着她,语气还算客气。
她可没忘记上回她说喜欢阿灼的话,说实话,她可介意了,对呢,她就是这么小心眼。
娇儿知道她怀孕了,忍不住盯着她的肚子看了看,满眼惊奇。她最喜欢看大肚婆了,不过她的肚子还没有大起来,还没什么看头,让人遗憾。
“你有话要和我说?”
娇儿回过神,忙不迭点了点头,说道:“卓大嫂,上次在宫里是个误会,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哦。”
“你喜欢阿灼?”季攸攸直接问了出来。
额……娇儿的脸顿时一僵,脸色变得难看了些许,喜欢师兄?呵呵呵,她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是昏了头了,不自量力敢去喜欢师兄!
他一看她,她就吓得要死;他一说话,她就心惊胆颤。她喜欢他什么?许是喜欢少年时对他一见倾心的那份感觉,而不是喜欢他那个人。
“不喜欢了。”当他要把她丢给哑奴糟蹋,她对他的喜欢就荡然无存了,她还想活久一点,“师兄太可怕了,不是一般女人喜欢得起的。”
季攸攸笑了笑,她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你喜欢韩山是吗?”
娇儿“呀”一声捂住了嘴巴,眼睛都瞪大了,结结巴巴问道:“有、有那么明显吗?”
204、自欺欺人
有那么明显吗?
有啊, 她看他的眼神、她对他的依赖,让她想起了她对大师兄的感情,一样的。
季攸攸撑起头, 笑了笑, 问她:“你喜欢他什么?”
提起哑奴,娇儿眼中添了小女儿的娇羞, 有了亮彩:“他很有担当, 对我很好,什么都会, 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当初在暗室, 若不是他救她, 她早就没命了。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都是他在照顾她,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很安心。
虽然他相貌丑陋,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他难看,虽然他说不了甜言蜜语, 可她觉得他的行动比一切甜言蜜语都珍贵, 他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以前在京城,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富家子弟、王孙贵族,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既然喜欢,就好好珍惜, 看得出来, 他也很在乎你,可别伤了他的心哦。”只要她不再喜欢阿灼,她就放心了。
“我当然会好好珍惜,好好对他的。”娇儿信誓旦旦说着,突然间想起什么, 很是不解地问她,“对了,你不是皇帝的妃子吗?为什么你会跟我师兄在一起呀?你不喜欢皇帝吗?”
触及不愿提起的痛,季攸攸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下,再次疼起来。
秦霆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在生气吗?他还在派人找他们吗?一路上,她没敢问阿灼,她宁愿在心里自欺欺人:他好好的,他已经不生气了,他会忘了她的……
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肚子,语声轻轻,神情郁郁:“我喜欢的……是阿灼。”
“孩子是师兄的吧?”
“嗯。”
“你们胆子好大哦,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敢……呃……”偷情。娇儿瞧她面色不好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让人不高兴的话,忙挽救,“没事没事,反正我们现在到了这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你和师兄真心相爱就可以啦。以后你生了孩子,我帮着你抱!”
她的活泼天真把季攸攸逗笑了:“你很喜欢孩子吗?”
娇儿用力点头:“喜欢,最
“啊?”季攸攸愣了下,刚还想着要忘记秦霆泽的一切,这时记忆又忍不住冒了头,第一次……挺疼的。
那时他明显对她不甚在意,没有半点怜惜,当时的疼痛如今想起她依然觉得不寒而栗。
她沉默了下,告诉她:“还好,忍一忍就过去了。”她看着很想尝试的样子,她还是不要把她吓退吧。
娇儿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那就好。”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娇儿便离开了。季攸攸躺在竹椅上,闭上眼,脑海中无法控制地想起秦霆泽,希望他安好。
*
下午,秦煜灼和韩山回来时,带回一马车东西,季攸攸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样样搬下来,都是些日用品,还有一些小鸡崽、盆栽、蔬菜瓜果的种子和许多药材。
他要自己养鸡种菜吗?
季攸攸头一回过这样的山村田园生活,感觉挺有意思。她发现,虽然秦煜灼贵为王爷,但他好像非常适应这样的生活,什么都懂。
看到她,秦煜灼走了过来,拉过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油纸包:“荷叶鸡,趁热吃。”
季攸攸抬头看他,粲然一笑,点头。
一边,正帮忙搬东西的娇儿被韩山拦下,同样收获了一个油纸包,她开心地欢呼,一蹦三尺高:“我也有啊?”
韩山点了点头,指了指,示意她回屋吃。
娇儿一转身,却看到师父阴恻恻的注视,她脖子一缩,赶紧跑了过去,扶住他:“师父,我们一起吃!”
聂甲满是敌意地瞪了韩山一眼,对这个其貌不扬又对他蛮横无礼的小子很有意见。
韩山注意到了他满满的嫌弃,但他只当没看见,继续搬东西。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天色也暗了。
在屋里翻看话本的季攸攸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到了提着一个包裹进来的秦煜灼。她合上书,迎了上去。
“你忙了一天,累了吧?你坐下,我给你捏捏肩。”她体贴地说道。
“不累。”他揽住她的腰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好像有什么大喜事。她看着他把包裹放到桌上,打开,里面居然是大红色的婚服。
“今日去镇上,正好看到一家店里有卖,我便顺手买了,试试看,合不合身。”
他把衣服抖开,季攸攸看到了衣服的式样,是薄款,适合夏天穿,款式简单大方,剪裁讲究,做工精良,她摸了下,衣服的料子柔软轻盈,穿着应该很舒服。
秦煜灼把衣服放下,站到她面前,低头,解开了她的腰封,为她脱下外衣,再拿过婚服,为她穿上,系好扣子,束上了腰封。
他的动作熟稔,修长的手指为她穿衣时,动作格外好看,看得她着迷,眼神不愿移开。
她穿上婚服了呢,她还从未穿过婚服。
在修真界时,大师兄虽然几次说要娶她,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成婚,没想到现在,在这样一个地方,她居然就穿上婚服了。
“好看吗?”她原地转了一圈,笑盈盈地问他。为他穿上婚服,她心甘情愿。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秦煜灼不吝赞美,眼中满是柔情。
他庆幸自己带她离开了皇宫,如今才能独自拥有她。有她相伴,便是舍弃一切又如何?
“我也帮你穿上。”季攸攸从包裹里拿出新郎服,想要帮他换上,却被他制止了。
“我自己来,你怀着身孕,不要受累。”她个子娇小,要她帮他换衣服,会比较吃力。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拿过婚服,很快就穿好了。
看着一身红衣的他,季攸攸突然间眼眶发热,痴痴地看着,内心如潮水涌动,无法平静。
她想起了大师兄,她掉下悬崖与大师兄再相见时,大师兄穿的便是一身红衣,红衣妖孽,绝世无双。
没有人穿红衣能比他更好看,他的容颜身形早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永生难忘。
“怎么了?”秦煜灼察觉了她的反常,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皱起眉头,神色有些担心,“我穿的不好看吗?”
季攸攸摇了摇头,含着泪笑了,拉下他的手
“很好看,很喜欢,想这样一辈子看着,直到我们都老去。”
“好,生生世世,白头偕老。”秦煜灼声音沙哑,低头,在她的发上印下一吻,“我看了日子,明日宜嫁娶,明日我们便成婚,可好?”
“嗯。”季攸攸应下,心中亦是欢喜,她和大师兄的遗憾至少在这可以先弥补一下。
不知道大师兄醒来后会不会记得这一切,无论如何她希望他知道,她自始至终爱的人都是他。
205、洞房花烛
婚礼简单, 除了他们自己,还来了个村长当主婚人。
村长姓高,四十多岁的年纪, 中等身材, 胖嘟嘟,穿一身灰布衣衫, 说起话来慢吞吞, 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亲切和蔼, 憨态可掬。
季攸攸通过他和秦煜灼的闲谈得知, 这个村叫桃林村, 村里总共有六十三户人家,虽然更靠近西秦,却在南明管辖之下。不过, 由于村落实在偏僻,人又不多, 朝廷也没什么精力和兴致过问, 所以,桃林村相当于一个三不管地带。
村民大多淳朴友善,季攸攸他们来了,就是第六十四户人家, 高村长代表大家送来一些当地的特产, 对他们的落户表示欢迎。
举行婚礼时,聂甲坐在上座,占了高堂的位置,全程黑脸,新人奉茶时也摆脸色不愿接, 直到秦煜灼冷冷看向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他才不情不愿地接过,嫌弃地喝了一口。
礼成,娇儿扶着季攸攸先行进了洞房,秦煜灼则邀请村长留下吃宴席。四个男人坐了一桌,饭菜是韩山准备的,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亏得村长是个能说会道的,全程有他,热热闹闹,秦煜灼时不时附和一句,他就能说上个百来句,直到天黑都没有冷场。
一桌人吃喝到戌时,村长已醉得走不动道,秦煜灼让韩山把他送回去了。
聂甲还坐在席上,半眯着眼睛,黑着脸,不高兴。
秦煜灼看他一眼,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根青绿色的竹杖,递到他面前。
竹杖粗壮结实,顶端系着大红色的流苏,做工精巧,看得出细细打磨过。
聂甲眉头一皱,抬头看他,恶声恶气:“怎么?要对师父动手?”
“我做的。”秦煜灼忍了下,面无表情,“给你。”
聂甲始料未及,不由愣住,伸手接过,半天没有回神。
这小子……给他做拐棍?
他是有那么些行动不便,他竟发现了?
“安分点。”秦煜灼说完这句便离开了。
安分点?聂甲心里立马又蹿起火,吹胡子瞪眼,这小子对他说教呢!没大没小!
躲在这种犄角疙瘩的山里面,围着个女人
离开客厅,秦煜灼去了新房,在新房里陪着季攸攸的娇儿看到他进来,识相地出去了。
红烛燃烧,屋内光影跃动,落针可闻。
望着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盖着盖头的新娘子,秦煜灼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深情。
她终于真正属于了他,名正言顺。
他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她,却没有急着掀开盖头,他想让这一刻停留得更久一些。
端坐的季攸攸听到他进来的声音,莫名紧张起来,身板挺得更直。看到他走到她的面前,她忍不住抓紧了裙摆,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怎么了嘛,都已经这么熟了,她怎么还会紧张?
肯定是因为太安静了,她又被蒙住了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衣袍和靴子,没了安全感就紧张得不行。
可他怎么还不掀开盖头?他还在等什么嘛!她能不能出声让他赶紧掀?
她正胡思乱想着,头上的遮盖毫无预警地被人掀起。她一呆,抬起头,在他缓慢的动作下,她一点点看清了他的脸,看到了眼中的柔情,看到了他唇畔的浅笑。
熟悉的容颜,是她最爱的模样,她的心跳仿佛停止,眼里只有他,满心皆是他。
光影一室,他们的身影重叠,诉尽缠绵。
盖头被彻底掀开,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唇,红了脸。娇羞的模样是三月初开的桃花,清纯稚嫩,美丽绝俗。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成了一个哑子,一个傻子,只这么傻傻看着他,仿佛能看一辈子。
下一刻,她被他打横抱起,抱到了桌前。他坐下,她坐在他的身上。
他也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她笑。
从前,她极少看到他笑,他总是那么冷冷淡淡,说起话来能把人气着。可现在,他好像时常在笑,笑得那么自在、那么好看。
秦煜灼抱着她,拿过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给她,一杯拿到了自己手上。
无需言语,他们的手绕过彼此,喝下交杯酒,寓意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心。
玲珑剔透的白玉酒杯放下,他在她柔软嫣红的唇畔印下一吻,唤她:“夫人。
“夫君。”她含羞垂眸,温热的双手伏在他结实的胸口,轻声回应他。
“饿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季攸攸摇了摇头:“不饿,我跟娇儿点心都吃饱了。你呢?你喝了很多酒吧?”他的身上都是酒味儿,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难闻。
真奇怪,明明她以前闻了会反胃的。
“我还饿着。”秦煜灼埋首在她脖颈,汲取她身上的芳香。
“桌上还有糕饼呢,你吃点。”季攸攸推了推他,对他说。
可他却赖着不动,解开她的腰封,随手丢到了地上:“那些俗物填不饱我的肚子。”他要的,是她。
他的唇附到她的耳侧,炽热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她白皙纤细的脖颈很快染上一层粉色,又痒又麻。
她咯咯笑着躲他、推他:“别、别……好痒……阿灼,小心点,小心孩子……”
“它很好,三个月了,稳了。”他的动作未停,声音含混不清,“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别理它。”他每天为她把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情况,她很好,孩子也很好,而他会有分寸。
季攸攸身上所穿的婚服滑落,而他依然衣冠端正。强烈的反差让她更加羞怯难当,声音都忍不住结巴:“阿灼,不、不要在这……”她看向婚床的方向。
新婚之夜,她似乎再没有其他理由拒绝他,只好半推半就地妥协。
“不去。”他的声音慵懒魅惑,带着些孩子气的任性,手也不曾歇下,“我当你的床。”他说。
酥酥麻麻的感觉将她席卷,她想推开他,可他轻易便将她制住,熟稔地勾起她的念。
“阿灼……”她红了眼圈,咬着唇,娇软无力地抓着他的手,声音绵软,“……夫君,别……”
“别咬唇。”他含住她的唇瓣,温柔啃咬,俊眸微眯,看到她眼底的潋滟媚色。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的眸色愈加深沉,似看不见底的深渊,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不停坠落。
她娇小的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的大红喜服抓得皱皱巴巴。美丽的双目紧闭,像只小猫儿般呜呜咽咽,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愉悦,只想靠他更近一些。
她只知道,她喜欢他,迷恋他,愿意为他奉上一切,付出一切,只愿他如她一般欢喜。
而他,亦如是。
龙凤双烛燃尽,累及的季攸攸被秦煜灼抱到床上,两人相拥而眠。
夜深人静,月辉遍洒,屋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本是新婚燕尔的轻松适意,秦煜灼却陷入了噩梦,在漫长而令人窒息的噩梦中,惶惶不安,无法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呵!
206、心灵感应
王太医半夜受召, 直奔婵月宫。
在门口等着的江寿看到他,赶紧迎上去,急道:“王太医, 您老可算来了, 我都要急坏了!”
王太医拎着药箱,一边随他往里走, 一边问:“皇上又吐血了?”
“是啊, 皇上这毛病发作得是越来越频繁了,我看着心里都发慌, 您可千万要给皇上好好看看, 多开点药。”
自从淑妃娘娘和晋王殿下离开, 皇上的情绪便一直不稳,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多少人因此而丢了性命, 他每日陪着,更是胆战心惊。
“下官先看看。”
两人走到寝殿, 秦霆泽正木然地坐在椅子里, 面色苍白,眼神空洞。
他依然住在婵月宫,没有搬离,只有在这里, 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自从贞儿离开, 他便没有一天睡好过,心中是无法抑制的恨。
可是,他又觉得可笑,终究是他为了西秦的江山,弄丢了她。他能怪谁?又能恨谁?
她曾经那样爱他, 她的眼睛看着他时,满是星星。她相信他、依赖他,她多少次求着他、央着他,不要把她送人……
呵呵,后悔吗?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以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
她走了,他不知道她是心甘情愿走的,还是被迫的。她走了,他才发现,他的世界崩塌了。
“下官见过皇上。”
听到声音,秦霆泽眼睛看了过去,淡漠地说道:“王太医啊,过来吧。”他配合地伸出了手。
王太医低头走了过去,将药箱放到桌上,在他面前的圆凳上坐下,为他诊脉。
片刻之后,他皱起了眉头,又诊断了许久,才收手。
“皇上……”他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若是他已活不了多久,他也会为西秦安排好一切。
王太医叹道:“皇上频繁咳血,伤及龙体,体内毒素抑制不住,五脏六腑皆受损。下官配的药,作用已经不大了。”
“朕还有多少时间?”
王太医没有应声,而是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
他双手托起呈到秦霆泽面前,道:“皇上,晋王殿下曾经找过下官,交代下官,如果皇上体内的毒素压制不住,便让下官把这颗保命的药丸给皇上服下。”
听他提起秦煜灼,秦霆泽的脸色冷了几分,伸手拿过药丸,放到眼前,眯眼看着。
“晋王殿下还给了下官一张药方,让下官照着药方配药,可取代之前的解药。只是这药性烈,长期服用对龙体伤害颇大。所以晋王殿下交代下官,不到万不得已莫要使用。”
秦霆泽没说什么,也没多问,服下了药丸。
王太医又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下官已经按照药方炼制了一瓶,皇上每日服用一颗即可。但皇上切记,万万控制情绪,切莫大喜大悲。”
秦霆泽接过,轻笑一声,极尽讽刺。
阿灼,你以为这样,朕就会放过你了吗?你夺走了朕最珍视、最重要的人,夺走了朕的孩子,夺走了西秦的储君。
你罪大恶极,永远也不配得到宽恕!
*
秦煜灼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茫然地看着床顶,心跳得飞快。
连着好几天,每天晚上入睡后,他都会做噩梦,梦到秦霆泽,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听到他说的话,感应到他内心的恨。
他不知道他感应到的这些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可这样的梦每天都在折磨他,让他寝食难安。
秦霆泽的痛苦,源自他,他带走了攸攸,也带走了他全部的喜乐。他曾经放下帝王的骄傲和尊严求他,要他放过攸攸。可是,他如何能放?他也爱她,他也放不下她,他也不能没有她。
“啊!啊!别打了!”
屋外突然想起了凄惨的喊叫声,他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身侧的小妻子,果然看到她被吵醒了。
“是娇儿,娇儿在喊,快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季攸攸揉了下眼睛,披上外衣就要下床。
秦煜灼拦住了她:“是我师父在打她,不要紧,他不会把她打死的。我出去看下,你继续睡。”
“嗯,那你赶紧劝劝,让你师父别打了。
秦煜灼穿上衣服便出去了。
门外,聂甲拿着竹杖追着娇儿打,娇儿边跑边哭喊,可怜极了。
她晚上偷偷去了韩山的房间,软磨硬缠的和他尝了云雨滋味,可把她疼死了。
韩山壮得像头牛,不,在那件事上,他比牛还要蛮横!虽然是她起的头,可他尝到了甜头,半点没跟她客气,把她弄得都像块揉烂的破布了!
可怜她浑身疼得要命,却还要趁着天没亮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
谁能想到,她会被师父逮住!谁能想到,师父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居然在院子里乘凉!
师父一看到她从韩山房里出来,二话不说,抡起竹杖就打她,疼死她了!
“你这不知羞的蠢丫头,居然三更半夜跑到那个该死的哑巴的房间,你丢不丢人,要不要脸!”聂甲气得火冒三丈,一下下打到她身上,毫不留情。
“师父,我喜欢他……”娇儿抹着眼泪弱弱地说着。
“愚蠢!你是要做皇妃的人,那样的货色怎么配得上你!”
“我才不要做皇妃,做皇妃连命都会没了!”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师兄,可她的下场是什么?差一点点她这条小命就交代在那个可怕的暗室了,要不是韩山跪下救她,她哪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可聂甲哪里管那许多:“命没了,也比摊上那样一个东西强!”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仅着长裤的韩山冷着脸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娇儿的身边,一把拉过她,把她拉到身后护起来,迎面对上了聂甲,浑身气势冷冽骇人。
聂甲破口大骂,竹杖往他身上招呼,一下一下,狠辣无情:“你这混小子,竟敢占我徒儿的便宜,我打死你!”
韩山不躲不避,稳稳站立,任由他打。
娇儿心疼坏了,哭着喊着求饶:“师父你别打了,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他,喜欢他……”
就在这时,秦煜灼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皎洁的月光下,他一身白衣,俊美出尘。
他扫了在场的三人一眼,哼笑一声。
看到他,韩山低下了头,娇儿从身后抱住他,眼泪全抹到了他健壮的后背。
聂甲的竹杖停在了半空,像是心虚一般一点一点放下,成为了他手中的拐棍。
“很热闹啊。”秦煜灼的目光移向聂甲,语声幽冷,摆明了不悦,“师父,你且先跟我说一说,谁是要做皇妃的人?”
207、内心的刺
看到秦煜灼, 聂甲心里发虚,可被他一质问,他又顿时来了气, 竹杖敲地, 砰砰响:“怎么,我有说错?你若是当了皇帝, 三宫六院难道还安置不下一个娇儿?你看看她现在, 跟个哑巴不清不楚,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秦煜灼眸光冰冷:“愚蠢, 我若当了皇帝, 第一个要杀的, 便是你们师徒,妄图控制帝王的人,都得死。”
“师父怎么会想控制你?师父只是觉得你才更适合那个位置。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论武功,论才智, 你哪点输给他?他残暴不仁, 早就不得人心,除了他,你当皇帝,有什么不好?”
“贼心不死。”秦煜灼冷冷一笑, 缓步走到他面前, “听着,只有在这里,我才会留着你这条命,再敢踏进西秦境地,我对你的仁慈, 便是留你一具全尸。”
“灼儿,你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样一个地方!你才是真龙天子,你该接受万民景仰!”
他不甘心呐,他的徒儿这么出色,怎么可以屈居在这样的一个山坳坳里!他要他成为一代明君,而身为他的师父,他也能光耀史册!
他怎么就没有丝毫雄心抱负,他怎么就这么自甘堕落!聂甲恨铁不成钢。
为了除掉秦霆泽,他和英国公联手,甘愿受他驱使,却没想到那英国公也这般无能,没能杀了秦霆泽不说,还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也就在那时,他得知秦霆泽的婕妤有了身孕。
秦霆泽怎么可能让女人怀孕!
他亲自研制的毒药,无药可解!他本想着,太子无法繁衍子嗣,那皇位必定是灼儿的,却没想到他们的母妃好本事,居然保住了秦霆泽的太子之位,还一手把他推上了皇位。
呵呵,呵呵,那个女人,偏心得人神共愤!她是如何待灼儿的?她从未管过他一天,任由他自生自灭 ,时而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却把她的长子视若珍宝,事事为他计较。
灼儿怎就不恨她!
从小到大,真心待他的人有几个?只有他这个当师父的疼他宠他,教他一身绝学
只有他!
当他得知秦霆泽的婕妤有孕,他一下便猜到,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灼儿的。
秦霆泽重视皇嗣血脉,皇室之中,只有灼儿与他血脉相连,他将灼儿留在皇宫,别人不知道缘由,他却一清二楚。
于是,他开始暗中调查,终于让他查出,事实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一般,而让他更加惊喜的是,灼儿爱上了秦霆泽的女人!
这是好事啊!冲冠一怒为红颜,他眼巴巴等着,等着灼儿为了那个女人和他的孩子除了秦霆泽,顺利登上大位。
可为什么情况完全走偏了?为什么他们要来到这样一个鬼地方!
他不甘心!不甘心!
“灼儿,你还有机会的,我们师徒联手除了秦霆泽,皇位依然是你的,到时候,攸攸便是你的皇后,你们的孩子便是太子,江山美人尽收囊中,何乐不为!”他不死心地劝他。
“那是你的乐,不是我的。”秦煜灼迫近他,眸中已有杀意,“师父,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我的忍耐有限,望你好自为之。”
他退后一步,转向韩山:“没有人可以羞辱你,即便是我的师父也不行,再有下次,无需客气。”
说完,他转身回房,将门关上。
屋内,季攸攸披上衣服走到外间,见他进来,迎上前去。
“怎么起来了?”秦煜灼将她抱起,抱着她回了寝室,和她一同坐到床上。
“睡不着了。”他们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靠在他怀中,双手紧紧将他环抱。
她知道,他为了她,放弃了很多,他没有想篡位,她很庆幸。她不希望看到他们兄弟反目,她希望他们都平安。
“不要多想,我们会在这里好好生活,没有人可以影响我们。”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
“嗯,我们会好好的,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
他抱着她,让她倚靠在他的胸口,离他的心脏最近的位置。这样,他的心才会好受些,他才会不去想那些噩梦,不会再痛苦。
他没有告诉她他做的那些噩梦,他不想她为秦霆泽担心
可是,他终究还是要做些什么,所以,良久之后,他在她的耳畔问了一句:“攸攸,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他的语声满是犹疑。
“嗯,什么事?”季攸攸抬头看他,“你说。”
“孩子……”他略有些艰涩地开口,声音极低,“倘若是女孩,我们便留在身边;倘若是男孩,我们……我们把他送回皇宫……”
季攸攸一下把他推开,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她的呼吸急促,心中不禁有了怒气。
他怎么可以有那样的想法?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回到皇宫?这真的是当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话吗?
“攸攸,西秦……西秦需要储君……”
“秦煜灼!”季攸攸气愤地打断了他的话,离他远了些,“你把孩子当什么了?一个工具吗?你这样跟秦霆泽又有什么差别?我和孩子都是你们的工具、棋子,为了你们秦氏的江山,就要无条件地牺牲,是不是?”
“不是……”他怎么会忍心?他怎么能狠心?可是,他能感应到秦霆泽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每天晚上都折磨着他,让他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他也姓秦,生于皇室,长于皇室,他可以彻底割舍曾经的身份,但他无法忘却体内秦氏血脉的责任。
他要怎么同她解释?
“攸攸,我有你,可秦霆泽他……”他顿了下,闭了闭眼,才道,“若是没有皇储,他的皇位便会不稳,皇室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会盯着那个位置,明争暗抢。”
季攸攸捂住了耳朵,情绪激动:“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这是她内心的一根刺,她一点都不想提及,每次提及就让她想起秦霆泽对她的算计,她的深情被践踏,她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害怕秦煜灼也会像秦霆泽那样,为了西秦的利益牺牲她,如果他也是那样,她会崩溃的。
“我不说了,不说了。”察觉她的伤心不安,秦煜灼知道她想起了不堪的事情,心疼地将她抱住,“天快亮了,再睡会,我陪着你。”
季攸攸任由他扶着躺下,躺下后,转过了身子,背对他,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她明明不想哭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脆弱,那么多愁善感。
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为谁在哭。
208、西秦皇储
第二天, 季攸攸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有下床,秦煜灼端了早膳进屋,把早膳放到桌上, 走到床边, 掀开床幔看她。
“攸攸,用早膳了。”他轻声对她说。
一晚上, 她都背对着他没理他, 他的心里难受得紧。既然她不愿,那便算了, 终是她更要紧。
听到他的声音, 季攸攸坐起了身, 抬头看他,眼睛红肿。她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唇, 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暗了眼眸, 低下了头。
秦煜灼在床上坐下, 将她搂到怀中:“我再也不会提了,别再多想,嗯?”
季攸攸看向他,两只眼睛红肿得似小兔。
秦煜灼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 又心疼又觉好笑, 抬手揉了揉她的眼睛:“是我不好,别气了,我喂你吃早膳。”
他要站起去拿早膳,季攸攸却拉住了他,与他相对。
酝酿许久, 她才开口:“他……很不好吗?”
离开皇宫这么久,她头一回开口问秦霆泽的情况,她一直不敢问,怕听到令她揪心的消息。
昨晚秦煜灼的提议,初时令她生气恼怒,可静下心来,她却意识到了另外一点:秦霆泽的状况很不好。
想也是,他怎么可能好?他们的离开,对他而言,是沉重的打击。她刻意不去想,但每每闲下之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设身处地,她能够体会他的痛苦。
她的问话令秦煜灼皱眉,他微微垂眸,沉思片刻,回答她:“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倘若你是他,你会如何?”她并不信他,她知道,他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倘若你是他,你会如何?秦煜灼轻扯嘴角,苦笑,不必去想,每天晚上他都在切身体会。
他会疯,他会恨,心痛难当,浸染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是苦痛,生不如死,却又无法结束自己的性命。
帝王的身份和责任绑缚着他,他看似坐拥天下,实则一无所有。
事实上,他比秦霆泽自由得多,也幸运得多。
而这些,他不能跟她说,说了,不过是将她拖进痛苦的泥潭,并无益处。
“攸
季攸攸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在秦霆泽的心中,皇权和天下重于一切,而她是微不足道的,她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会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可她仍然希望他能安好、无恙。
“阿灼,如果他有一个皇子,他的处境就不会太过艰难,他对我们的恨也能消退一些,是吗?”
秦煜灼看到她眼中的希冀,喉结微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攸攸,倘若被抛下的那个是我,你也会对我牵肠挂肚,对吗?
压下内心的酸楚,他点了下头。
“那他……会对孩子好吗?”
“会的,他会对孩子很好。”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孩子,是西秦的希望,他没有理由不善待他。
“那……”她的声音哽咽,眼睛又有了湿意,“那如果是男孩,等满月了再送到他身边,好吗?”她十月怀胎辛苦生的,总要好好看一看,若是看得久了,她又怕舍不得。一个月,是她给自己和孩子最后相处的时间。
秦煜灼拥着她,右手覆上了她的小腹,四个多月,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小家伙很活泼长得很好。
他和攸攸的第一个孩子,他如何舍得?可是,他已经夺走了攸攸,不能连孩子都霸着,秦霆泽承担天下之责,他总也要给他一个希望。
*
桃花村气候宜人,没有酷暑严寒,夏去秋来,天气凉爽,只在落日后有一丝寒意,需穿上厚衣。
季攸攸习惯了这里的悠闲生活,白日里秦煜灼会去镇上的一家医馆坐诊,为人看病;韩山和娇儿张罗着家里的家务,还要忙着做饭;她的事情最少,侍弄下院子里的花草,喂喂鱼,喂喂鸡,做几件小孩子的衣服。
这日,她看到院子里新添了几盆花,金黄色的花苞在风中摇曳,甚是可爱。
她走过去,伸手想要碰触下,身后传来了聂甲的声音。
“不许动!”
她的手
虽然他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个月,可阿灼的这位师父从来都没对她有过好脸,对她有很大的意见。
阿灼在时,他还稍稍收敛些,阿灼一出门,他便立刻恶行恶状了,瞧着还挺有趣的,老小老小,这老人家可不就是小孩性子。
她也不介意,反正,他占不了她便宜,她也吃不了亏。
“这花价值连城,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聂甲怎么看这丫头都不顺眼,红颜祸水,就是她祸害了灼儿!
“这花就算价值连城,可师父能卖给谁呢?就算师父能卖出去,师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季攸攸笑意盈盈,语声柔柔地问他。
在山里面,他们花不了什么银子,他们自己种了蔬菜,养了鸡,阿灼和韩山经常去山里打些野味捉些鱼加菜,每天都能吃得很好。服饰之类,一年四季的都有,偶尔添个一两样,用不了几个钱。
开销最大的地方,是阿灼日常需要用到的药材,不过他现在在医馆坐诊,一身高明的医术惊艳了医馆老板,不但给了他高额的诊金,医馆里的药材也随他取用。
所以,钱对他们而言,实在是意义不大。尤其是聂甲这位老人家,他要钱干什么呢?又不讨媳妇!
“要你管!”聂甲气哼哼地拿竹杖敲了敲地,呼哧呼哧,胡子也被吹了起来。
“我不管呀,我就是随便问问,师父不回答也可以的。”季攸攸一边说着,一边拿过韩山捡剩的菜叶子去喂鸡。
阿灼带回来的鸡苗苗已经长得又肥又壮了,每天都会下好几个蛋,每天捡蛋成了她的乐趣之一。
走到鸡舍边,她把菜叶子丢了进去,大肥鸡们全都跑了过来,吃得欢快。
“你说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妃子,跑到这里来喂鸡,成何体统!”聂甲拄着竹杖跟在她身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挺好玩的吗?比宫里那些烦人的事情有意思多啦。”
“毫无志气!妇人之见!”聂甲狠狠批道,缓了缓,又换了口气,循循善诱,“你想想,
季攸攸头也没回:“师父,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我的耳朵都快长茧啦。”
师父不敢和韩山说话,说了韩山不爱听的,韩山会凶狠地瞪他;师父也不屑跟娇儿说话,他觉得娇儿是个没出息的小丫头片子,瞧上韩山这个哑巴,生生把自己的前途毁了;师父也不想和她说话,他认为她是毁了阿灼的罪魁祸首,万死也难赎罪。
不过,三选一,师父可能还是觉得和她最有共同语言,所以时常找她闲聊。
他说,她便听着,不想听了就回屋,或者把韩山叫出来,让他听师父老人家念叨一会。
“那你倒是劝劝他!”聂甲的声音忍不住高了几度。
季攸攸喂完鸡,拍了拍手,转过身子,甜甜地应了声“好”。
聂甲却狐疑了:“你真的会劝灼儿?”
季攸攸认真地点头,“嗯”了一声:“我会劝阿灼回来后多陪陪师父,省得师父胡思乱想,异想天开。”
聂甲:“……”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他气得敲着竹杖恨恨地回了房。
别以为这样就能阻碍我的大业!西秦帝位必须是灼儿的,西秦国师之位也必定属于我!
209、执手同游
不多会, 韩山和娇儿手挽手从外头摘了菜回来。这小两口到哪里都腻在一起,甜蜜得不行,只是聂甲不肯松口让他们成婚, 便这么先拖着。
秦煜灼说, 过了今年,到明年春天, 若聂甲还是不同意, 便不管他了,他会做主为他们筹办婚事。
看到季攸攸, 娇儿欢快地跑了过去, 把篮子里的菜给她看:“攸攸你看, 我们今天采了好多蘑菇,今天我们做蘑菇炒鸡蛋吃!”
季攸攸转头一看,看到一篮子的蘑菇、青菜、胡萝卜, 笑了:“好呀,我刚刚又捡了三个鸡蛋, 正好炒着吃。”
“嗯!”娇儿应着, 一转身对上聂甲阴恻恻的目光,吓一跳,笑容瞬间消失,缩着身子讷讷地唤了声, “师父, 您、您也在啊。”
聂甲赏她一个白眼,“哼”了一声,正要好好说教一番,娇儿身后的韩山拉过她的手就去了厨房,完全没有给老人家开口的机会。
季攸攸看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气恼样子, 噗呲一乐,倒了杯茶放到院子里的方桌上,对他说道:“天气凉,师父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不喝!”聂甲瞥了一眼,嫌弃地别过头。他还气着呢,多哄两句才喝。
季攸攸可没依着他,微笑着说道:“好的,那师父随意,我进屋给宝宝做衣衫了。”说完,她就施施然回了房,把门关上了。
聂甲:“……”没有一个听话孝顺的!
*
秦煜灼在镇上的医馆坐诊一个时辰,午饭时间便会准时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吃午饭,全程安静得很。
季攸攸夹了一筷子蘑菇炒鸡蛋到他碗里,对着他笑得温柔:“多吃点。”
秦煜灼回她一笑,转向韩山,说道:“韩山,明日杀鸡炖汤,大家一起吃。”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他吃得好,孩子才能长得好。
听他说要杀鸡,季攸攸一下急了,赶忙阻拦他:“不要杀它们,我还要留着它们给我多下点蛋呢。”
那些大肥鸡是她看着长大的,每天也都是她喂的,每次她一靠近鸡舍,它们就欢快地围过来,他突然说要杀了它们,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秦煜灼:
“那、那就再让它们长长嘛,它们才几个月大,还是个宝宝呢。”她揪住他的衣服扯了扯,撒着娇。
秦煜灼被她的话逗笑了,也终于意识到她是舍不得杀自己养的鸡,松了口:“那好,就留着它们下蛋吧,明日让韩山去溪里抓几条鱼炖鱼汤,这样可行?”
“嗯嗯嗯!”季攸攸这才安下心。
食量小的娇儿吃完饭放下碗筷,偷偷地看了秦煜灼一眼,恍然如梦。
她记得以前师兄一点都不爱笑的,她和他相处的那些年从来都没有见他笑过,他一天到晚都是冷着一张脸,让人不敢接近。
可现在师兄变得爱笑了,她能感觉到他每天都很开心,她知道这是因为有攸攸陪在他的身边。
从前她不是很明白男女之间的情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师兄,因为师兄长得很好看,武功很好,药毒之术一绝,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厉害。师父也一直教导她,师兄将来是要当皇帝的,而她一定要成为师兄的女人。
可自从遇上韩山,被他照顾着、保护着、疼爱着,她才慢慢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也才明白她曾经对师兄的感情不过是崇拜、慕强而已。
她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不用在外面漂泊,不用东躲西藏,每天跟韩山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操心,他会为她处理好一切。
因为他,她头一回有了家的概念。
她想这样过一辈子,等将来再给韩山生几个孩子,他们的家就会更加热闹。
吃完饭,娇儿陪着韩山一起洗碗,聂甲出门闲逛,秦煜灼扶着季攸攸回了房间。
六个多月的肚子,已经很明显。
进了屋,他扶她在椅子里坐下,单膝跪地,附耳到她肚子上,听肚子里小家伙的动静。
六个月大的小家伙非常爱动,拳打脚踢,满肚子乱跑,每次他的手附上去的时候,都会被它不客气地打上两拳,踢上两脚。
想来应该是个淘气的小子。
不过今天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睡着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灼,生孩子会很痛很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就是一道鬼门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是不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就生孩子的。可现在孩子已经来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承受生产的痛苦。
秦煜灼抬头看她,抓住她的手安抚她:“别怕,你的身体条件很好,只要胎位正,孩子会很快生下来的。到时候我会为你找最好的稳婆,我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亲眼看着孩子生下来。”
季攸攸听了,宽慰不少,但想了想,她又摇了摇头:“才不要你看着我生,多尴尬呀,到时候你就在门外等着吧,孩子不出生你不许进来。”
秦煜灼失笑:“这有什么尴尬的?你是我的夫人,你的身子我哪一处没看过、碰过?”
“讨厌,不许说!”季攸攸红了脸,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气呼呼的。
她的肚子都这么大了,他还时不时折腾她,虽然她并没有不舒服,他也很小心,可她还是难为情。
“好,不说。”他心情愉悦地将她抱起,抱着她进了寝室,和她一同躺到床上,“明日十五,我休息,带你去镇上逛逛。”
自从来到桃花村,她便一直待在家里,极少出门,镇上更是一次都没去过,他担心她会闷坏。
“我……可以出去吗?”季攸攸有些不确定,她担心她大着肚子出门目标太大,会被宫里的人发现,所以她从没在他面前提过去镇上的事情。
倘若能出去看看,散散心,也是挺好的。
“当然可以。”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这里不是西秦,而且很偏僻,宫里的人不可能找到这儿。”
“那好,明日你早点喊我,我同你一起去。对了,只有我们两个吗?”
“对,只有我们两个。”秦煜灼信誓旦旦。
可惜,第二天一早,当秦煜灼扶着季攸攸上马车时,在一旁盯着的聂甲手脚灵活的先上了车,坐着便不动了。
秦煜灼眉头一皱,脸上添了不悦。
“怎么,带着媳妇出门玩耍,就不能顺带带着师父出去散散心?”
“不带。”秦煜灼回绝得毫不心软,“下来。”
聂甲也是个犟老头
“非要我动手?”
聂甲冷冷一笑:“呵,欺师灭祖。”
秦煜灼黑眸一沉,正要上前把他拎下来,被季攸攸拉住了。
“阿灼,带师父一起去吧,没关系的,我坐你旁边。”正好她也不想一个人呆在马车里,坐阿灼身边,看沿途的风景,也挺好的。
“外面风大……”秦煜灼眉心拧紧,不耐烦地看了车里的牛皮糖一眼,回房拿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出来,为她穿上,戴好帽子,系好了带子,小心地扶她在前面坐好,驾着马车前往镇上。
小镇名为大通,从桃花村到大通镇,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
沿途穿过一片枫林,枫叶或金黄,或红艳,路上铺满了落叶,仿若置身于一片茫茫金海。
“好美啊。”季攸攸感叹。
偎依在他的身边,时间仿佛静止,她的眼眸映着漫山红枫,似燃烧着温暖的火焰。
风起,枫叶纷纷飘落,秦煜灼抬手接过一片,递到了她的面前,含笑看她。
红色的斗篷映着她白皙柔润的脸庞,她的美丽就像一朵初绽的芙蓉,清新娇艳,美得恰到好处。
季攸攸伸手接过,与他相望,抿唇一笑,笑靥如花。
“穿过这片枫林,再走一刻钟就到了,今日镇上有集市,人会很多,你跟紧我,不要走丢了。”
“嗯。”一步也不会离开你的。季攸攸靠着他的肩膀,心中是幸福和满足。
到了小镇,马车在一家酒楼旁停下,秦煜灼付了银子,酒楼的马倌跑来把马卸下,牵去喂粮了。
集市很热闹,摊贩很多,人来人往,世俗而喧闹。
秦煜灼紧紧抓着季攸攸的手,护好了她,不让她被人群挤到。聂甲拄着拐杖跟在他们后面,冷眼看着,嗤之以鼻。
在一处卖小孩玩具的摊子前,季攸攸停了下来,看着琳琅满目的玩具,很感兴趣。
摊主是一位头发半白的大娘,看到季攸攸挺着的大肚子,乐呵呵地笑道:“小夫人这肚子尖尖,一看便知怀了个小子,可以给小公子选几样玩具,你看这拨浪鼓、小玩偶,玩个两三年都不会坏。”
两三年啊……季攸攸挑选玩具的手一下顿住了,眸间闪过暗色。若是男孩
她也曾私心想过,生个女孩吧,这样她们母女就不会分开。可想到秦霆泽,想到他承担的压力和痛苦,她的这个念头便又被摁下。
还是、还是生个男孩吧……
站在她身后的秦煜灼察觉到了她的失落,将她拥到怀中,俯身拿了个小马玩偶,问了价格,给了钱,带着她离开了。
“不要多想。”他低声对她说。
“没多想。”她展开笑颜,从他手中拿过玩偶,放在手里把玩,“你眼光真好,这只小马最帅气了,我也看中了它。”
“明年是马年,你说,给孩子取个小名叫得得怎么样?”他提议。
“得得?你想它一天到晚在路上跑啊?那多累呀,不行不行!”季攸攸一口否定了。
“那……小马驹,驹驹?”临时发挥一个。
季攸攸被他逗笑了,拿着小马在他胸口捶了捶:“不好听,罚你继续想,爹可不是这么好当的,想一百个给我选!”
“啊……好。”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笑,秦煜灼不经意地一回头,发现聂甲已经没有跟在他们身后了,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并未声张,陪着季攸攸继续往前逛。
在一个套圈圈的摊位前,他们套了二十个圈圈,套中了一堆小玩意,不过最后只拿了一只陶泥小乌龟,摊主的哭丧脸立刻雨过天晴,嘿嘿笑了起来,忙不迭地道谢。
集市上还有许多特色小吃,他们打包了好几样,一条街走下来,收获颇丰。
“累不累?”他问她。
“嗯,有点。”她已经许久没走这么多路,双腿有点酸胀了。
“这边有一家甜品铺,我们进去歇一会。”
“好。”
甜品铺不大,但装饰得很雅致,位置不多,他们进去时,正好还有一张空桌。
秦煜灼扶季攸攸坐下,点了两份甜品。等待的空闲,他为她解下了斗篷,单膝跪地,为她捏腿。
“哎,不用啦。”大庭广众之下,季攸攸不好意思,轻轻推了推他,阻止他。
“坐好别动。”他没有停下,继续帮她捏着,缓解她腿脚的酸胀。
一旁桌上坐着一对小夫妻,女人同样大腹便便,
男人莫名其妙,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看清季攸攸的样貌,他一下便惊呆了,呆愣愣看着,半天才回神,咧嘴一笑:“你要是有那模样,我也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女人气极:“你!你就是不在乎我!”
“嗐,不在乎你怎么会带你出来吃这甜得腻人的东西?好啦好啦,吃完回家,还要干活呢!”男人咕哝着,“一天天的,就不知道消停……”
甜品很快端了上来,一份栗子糖糕配柠檬糖水,一份凤梨酥配甜橙梨花糖水。
秦煜灼起身,坐下,夹了一块凤梨酥给她:“尝尝,这家的糕点做得不错,应该合你口味。”
季攸攸张嘴吃下,凤梨酥入口即化,满口留香,她甜甜一笑,点头:“好吃。”
她又舀了一勺甜橙梨花糖水,喝完赞不绝口:“真好吃,下次我还要尝尝其他的。”
“好。”秦煜灼笑道,“下次再带你来。”
他们将甜品吃得丁点不剩,吃完便回了马车停放的酒楼,马倌刚把马牵出来,一身狼狈的聂甲灰溜溜地出现了。
“咦?”看到他,季攸攸大感意外,“师父,你怎么啦?”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被扯破,就像遭劫了一样。
秦煜灼从马倌手中接过缰绳,看向聂甲,语声冰冷:“师父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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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帝王驾临
去哪了?
被问的聂甲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过是去邮驿问一下, 送信到西秦京城要多久,没想到他刚问出口,就被邮驿的那群臭小子逮着要去见官, 说他是西秦派来的奸细。
他一时不察, 头发胡子都被揪掉几根,费了些力气把那群人打退才脱身。
没想到这偏远小镇对西秦也有着莫大的敌意, 失策, 失策了。
秦煜灼问了一句便没再说下去,也没指望他回答, 把买的东西放好, 扶着季攸攸上了马车。
见他不招呼他, 聂甲也不敢多嘴,乖乖地爬进马车里坐好,深怕他把他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民众不友好的鬼地方。
秦煜灼搂着季攸攸, 驾车离开大通镇,回桃林村。
到家后, 季攸攸便回房歇息了。
聂甲下了马车, 灰溜溜的想要回房,被秦煜灼喊住了。
“师父,我有话跟你说。”他撂下这一句,出了院子, 走到了屋后的竹林中。
聂甲跟了过去, 黑着脸,在心里嘀嘀咕咕。
怎么着,我就是想跟狗皇帝通风报信!我就是不要你在这犄角旮旯的山坳坳龟缩一辈子!我就是要你当皇帝!
二人在竹林站定,秦煜灼回转身,面对他。
聂甲被他看得发怵, 但面上不显,佯装发怒,气哼哼地敲了敲手里的竹杖:“你什么意思?想要对师父说教吗?师父做什么了?师父什么都没做!”
秦煜灼看着他,面无表情,须臾,他上前一步,在他面前跪下,神情严肃地对着他磕了三个头。
聂甲被他的举动吓一跳,倒退一步,心一凉:他这是要跟我断绝关系?
“师父待我有如亲生,一身绝学倾囊相授,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听了他这话,聂甲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心道:他这是欲抑先扬啊,定是先把我捧上天,再把我捶下地。
“起来,别给我来这一套,有话直说!”
秦煜灼徐徐站起,语声淡漠而冷硬:“师父志存高远,令人钦佩,只可惜徒儿是一块顽石,无法遂师父所愿,注定要让师父失望了。”
聂甲痛心不已
“是,徒儿便是这么没出息,这么多年,师父应当早就看透了。”
“你不是没出息!”聂甲恨然,“你想想你小时,事事都要与秦霆泽争个高下,都是你的母妃,偏帮秦霆泽,处处打压你,一点点消磨了你的斗志!是他们欠你的,你应该把属于你的一切夺回来!”
秦煜灼:“我想要的,不择手段都会得到;我不想要的,便是送到我面前,也不会多看一眼。师父……”他看着他,眼中添了厉色,“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有非分之想、逾越之举,我会与你断了师徒关系,亲手取了你的性命。”
聂甲心头一震,目送他离开,眼睛眯起,直至彻底合上。
他知道,他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必然说到做到,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弑师?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倘若能以他一条命将他推上皇位,那也是值得的。
而那一天,会很快到来。
*
桃林村的西边有一湖泊,名唤千樾湖,每年的八月份都会有数千只寒鸭从百里外的乌腾郡翻山飞来,在湖边产卵育雏,到十一月份再陆陆续续飞回去。
但今年却出了意外情况,寒鸭从千樾湖飞回乌腾郡时,不知怎么的竟遭了马蜂的袭击,死了一大片。
寒鸭数量稀少,因而受到官府的保护,此次死了这么多,当地的官府不得不向朝廷汇报。
而乌腾郡隶属西秦,他们递呈的折子自然送到了秦霆泽的手上。
“马蜂……”御书房内,秦霆泽看着折子上所叙之事,联想到了某件事情,右手轻扣桌案,一下,又一下,俊颜冷凝,眉心微拧。
“莫沣。”许久之后,他唤道。
“属下在。”
“随朕微服私访乌腾郡,朕要亲自查清此事。”
莫沣一愣,道:“皇上,乌腾郡靠近南明,我朝与南明的关系并不友好,皇上贸然前去,若是被南明的人知道,恐有
不过是死了几只鸭子,值得皇上亲自前往吗?
“无碍,听命就是,即刻准备,明日……不,今晚就启程。”
千樾湖,乌腾郡,寒鸭,马蜂……
当看到马蜂的一刹那,他想起了荷花节上的毒蜂之袭。
那件事情,根据阿灼留下来的卷宗,乃是英国公和聂甲共谋,聂甲用金花蜜吸引毒蜂,意图取贞儿性命。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阿灼竟私藏了聂甲,保全了他的性命,令他怒不可遏。
若非聂甲,他与贞儿又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此事暂且不提,他知道,聂甲一心想让阿灼登上皇位,多少年来贼心不死。倘若此次寒鸭遭袭一事出自他手,那么这就是他故意给他的提醒,告诉了他贞儿和阿灼的藏身之地。
聂甲要他们兄弟正面对上,为的便是让他们彻底决裂,斗个你死我活。
而如今首先要知道的是,那些被袭击的寒鸭身上是否有金花蜜的存在。
这件事情,他会亲自弄清楚。
*
季攸攸胎位不正。
发现这个问题后,秦煜灼犯了难。胎位不正便容易难产,强行纠正胎位的话又容易导致脐带扭转、胎盘剥落,危及胎儿性命。
虽说离生产还有两个月,胎儿还有机会自行调整过来,但万一调整不过来呢?他不能让攸攸置于危险中。
察觉到他的焦虑,季攸攸意识到了情况严重,心中一急,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就哭出来。
她本就怕生孩子,害怕自己到时撑不过去,如今胎位不正,她更是害怕。
都说生孩子是九级疼痛,而她从小就是个怕痛的,若是难产……她宁愿死了算了。
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秦煜灼更是心疼得不行,将她抱进了怀里,轻声哄慰:“别怕,我会想办法让你顺利生产,不会有事的。”
“可是……可是会好痛,阿灼,我怕……到时候我要是痛死了怎么办?”季攸攸眼圈泛红,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身子也止不住微微颤抖。
“不会的,我是大夫,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不会让你太痛。”他想了想,告诉她,“离这两百里外的长鹤山中有一种漪藤花,有疗伤、止疼的功
“真的会有用吗?”
“有用,相信我。”
“可是我舍不得你,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会睡不着的。”她搂着他不放,脑袋枕在他胸口,咕哝着。
他轻抚她的背脊,承诺:“我会尽快赶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那你一个人去吗?”
“我会带师父一起去,让他帮着找能快些。”也省得他在家里捣乱。
当天夜里,季攸攸睡熟后,秦煜灼在她枕边留下一封信便悄悄出了门,喊上聂甲出发前往长鹤山。
早一些出发,便能早一些回来陪她。
聂甲睡梦中被喊醒,老大不爽,得知是要帮季攸攸去采漪藤花,更是一万个不高兴。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哪个女人像她那么娇气?怕疼?不理她就对了。”
“闭嘴!”秦煜灼低喝一声,剜他一眼,去牵马了。
很快,二人二骑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季攸攸醒来时,才发现秦煜灼已经出发了,看着他留下的信,她既是酸楚又是高兴。一想到要和他分别三日,她的心里就酸溜溜的,可再想到他是为了她奔忙,趁夜出发也是为了早日回来陪她,她的心里又丝丝甜蜜。
起床出门,娇儿正在择菜,韩山又逮了几条鱼,正在杀鱼。
看到她出门,娇儿跟她打了招呼:“攸攸,锅里有热水,早饭在温箱里,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你忙,我自己就可以。”季攸攸去厨房打了热水洗漱,将自己收拾干净后,端了早饭坐到院子里的方桌旁,慢慢吃。
“攸攸,你知道我师父和师兄去哪里了吗?我一早起床就没看见他们。”娇儿看向她,问。
“他们出去办事了,两三天就回来。”季攸攸把他们去采漪藤花的事情告诉了她。
娇儿不由感叹:“师兄对你太好啦。”
季攸攸笑了:“韩山对你不好吗?”
“也好也好。”娇儿含情脉脉地看向韩山,忙不迭地说道,“韩山最好了!”
正在杀鱼的韩山转头看她一
季攸攸一边吃着,一边看了眼院子里的花,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娇儿,你知道师父养的那几盆花去哪里了吗?”
“师父养的花?师父养花了吗?”娇儿想了想,没想起来。
“忘了呀?我也就看到过一回,就是上次你和韩山采蘑菇回来时还有的,后来就没看到了。”
娇儿又想了想,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是什么样的花呀?”
“就是……一根根笔直的杆子,叶子不多,花苞是金黄色的,圆滚滚的,还挺可爱。”她很想看一看花开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就算花开了也早谢了吧。
“听起来像是雪蜜金花,以前师父经常种的,这种花很香,蜜很甜,一旦沾染经久不散,蜜蜂最喜欢了。”
季攸攸“哦”了声,吐槽了聂甲一句:“师父真小气,种个花都要藏起来自己偷偷看。”
吃完早饭,娇儿的菜择好了,韩山的鱼杀完了,韩山拿了鱼和菜进厨房,娇儿洗了手坐到季攸攸的身旁,和坐在躺椅里的她一起晒太阳。
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娇儿欢喜得不行,上手就摸。也只有师兄不在的时候,她才敢这么做,师兄在家,她连靠近攸攸都会被师兄瞪,太可怕了。
“小得得,再有两个月你就能出来啦,到时候我天天抱你哦,你叫我姨姨好不好?”
那回秦煜灼从大通镇的集市回来,当晚就想好了一百个小名给季攸攸选,季攸攸看来看去,眼睛都看花了,最后还是觉得他想的第一个“得得”最好,于是肚子里的小家伙确定了小名:得得。
肚子里的小家伙估计也是刚吃饱早饭,活泼得不行,对着娇儿的手就是几下连环踢,喜得她一下蹦了起来,对着厨房嚷嚷:“韩山,韩山,小得得踢我啦!”
季攸攸弯了眸:“你这么喜欢孩子,赶紧和韩山生一个吧。”
娇儿红了脸:“成婚后再生,我得先帮你抱小得得呢。”她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和肚子里的小家伙友好互动。
她们谁都没有发现,院子外,一道暗影悄然离开,和来
是夜,三人吃过晚饭,娇儿陪着韩山收拾碗筷,季攸攸端着剩下的米饭去鸡舍喂鸡。
快八个月的肚子,更加笨重,夜色深沉,她扶着腰,每一步都很小心。
喂完鸡,她关上鸡舍走了出来,看到篱笆门外影影绰绰,还有灯笼,她疑惑地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会有谁来?平常也有村民过来送东西、闲话家常什么的,但不会这么晚,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谁呀?”她挺着肚子走到门口,问道。
篱笆门外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得近乎诡异。
季攸攸皱了下眉头,又往前走了一步,借着月色,努力想要看清外面的情形。
只见在一盏灯笼的指引下,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过来。
走到门口时,那人抬起头,一双深沉的利眼将她锁住。
“砰”一声,季攸攸手中的瓷碗掉落,摔得粉碎。
隔着篱笆门,她感觉到无边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开来,整个人僵在当场,脑海一片空白。
秦霆泽……他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