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过来说饭准备好,徐棣去楼上书房请徐昭。
徐昭已过古稀,身材中等偏瘦,眼神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他出身贫苦,十几岁跟船出海做工,攒够资本回滨港以百货起家,之后版图不断扩大,又涉足地产、餐饮、能源。
坊间盛传一句话,滨港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都离不开徐氏。
大宅占地广,共三层,外观看并无奇特,然而里面几乎所有家具都是木制的,经年累月,光泽暗淡,散发陈朽的**气味。
徐昭落座后,其他人才依次坐下。徐柏昇坐在左下首,对面就是徐棣夫妇,徐木棠则坐在徐柏昇旁边。
徐昭的规矩是饭桌不聊公事,这次破天荒谈起徐柏昇的收购,夸他做得好,徐棣的嘴在笑,眼神阴恻恻的,隔着黄花梨餐桌看向对面这个只用六年就几乎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外甥。
徐柏昇嘴上谦逊,脸上的自得同傲慢却没能很好掩饰,惹得徐昭有些不快,提醒他戒骄戒躁,车子够开就行,不要一辆接一辆的买。
徐柏昇低头称是,徐棣心里稍微舒坦了,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徐柏昇低头的瞬间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完全可以表现得滴水不漏,然而滴水不漏只会叫人心生警惕,破绽百出才能让人麻痹而放松戒备。
他同时注意到徐昭换了餐具,跟其他人都不同,从碗盘到筷勺都是紫檀的。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低头时心中想,徐昭的脑子真是病得不轻了。
李杺察觉徐棣脸色不好,赶忙把话题叉开,说起徐木棠在学校的功课有进步,又说马上毕业,能进公司帮忙了。
徐昭不置可否,搁下筷子,其他人也都停筷等他发话。徐昭拿餐巾擦嘴,看向徐柏昇,说:“你梁伯伯的孙子回来了。”
徐柏昇前些天刚见过梁启仁,知道这个梁是谁,但他孙子……
不待问话,旁边的徐木棠反应激烈,勺子掉进碗里嗑出一声响,惹得对面双双皱眉。他顾不得,声调都拔高:“梁伯伯的孙子……是梁桉回来了?”
徐昭严厉的目光扫去,徐木棠才禁言,嘴抿着,一双眼却还睁得大大的望着徐昭。
李杺圆场:“梁桉回来了啊,有段时间没见这孩子了。”
尖酸的面相竟然显出少许温柔。
徐柏昇越发好奇:“梁桉是谁?”
徐昭没有回答,对徐柏昇说:“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徐柏昇说好,徐棣夫妇狐疑地相互对视。
徐柏昇当晚留宿在大宅,他有专门的房间,但没放个人物品,对他来说这间房同出差住的酒店没差别。第二天去公司,跟徐昭的秘书确认后,徐柏昇搭电梯上楼。
华丽的纯手工地毯一直从电梯口延伸到徐昭办公室门前,徐柏昇身高步阔,光亮的皮鞋踩在上面绣着的图样上。
办公室的门恰好开了,有人自里面出来,布衣布鞋其貌不扬,在秘书的陪同下迎面走来。
秘书恭敬地喊“徐总”,徐柏昇点头回应,却没有同另一人打招呼,仿佛视若空气,径直走过去。
秘书暗自惊诧,心想徐柏昇难道不知道此人身份。
那人不以为意,甚至侧身给徐柏昇让路,一直走到电梯前才停下脚步,回头看。
送客的秘书不敢得罪徐昭请来的这位大师,忙问怎么了。
那人笑而不语,眼冒精光,心中闪过四个字——食神制杀。
所谓食神制杀,分别乃食神和七杀。食神,为性情慈和的福寿之星,而七杀却是四大凶神之首,是猛禽,是恶兽,生来持王者剧本,以压力为动力,越挫越勇,最擅绝境反击,是势必掀起涛浪的狠角色。
然而食神以慈悲、智慧和谋略压制凶煞,不仅压制,还为其所用,等同如虎添翼。两者相合,属百年难见的顶级命格,难怪历经大风大浪的徐昭都颇为忌惮。
徐昭的办公室空间广阔,墙上挂着巨幅松林图,靠墙的书柜摆着整套明代史。徐柏昇知道在明朝所有皇帝里,徐昭最喜欢嘉靖,一个以沉迷方术和制衡之道载入史册的统治者。
徐昭正在写字,徐柏昇等了一会儿他才抬头,说:“坐。”
等徐柏昇坐下,徐昭问了收购和新项目的几个问题,徐柏昇提前准备,对答如流。
徐昭听完没说话,仿佛在沉思,徐柏昇以为到此结束时,徐昭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包好的礼物。
徐柏昇不解,往那包装精美的盒子扫了一眼:“这是……”
徐昭说:“去见人总不能空手,我知道你忙,替你准备了。”
徐柏昇疑惑更甚,微微皱眉:“见谁?”
徐昭道:“梁启仁的孙子,你母亲和他母亲曾有过约定,两家要结娃娃亲。”
徐柏昇心里一沉,面上不露声色,他垂眸看那礼物,还是没有动。
徐昭的眼微微眯起,声调依旧不紧不慢,但充满威严:“时间和地点我会叫秘书发给你,不要迟到,叫人挑了理。”
徐柏昇知道徐昭只是通知他,他说好,拿着那份礼物离开了徐昭的办公室。
“晚上六点,葡利餐厅?”
那日在花园,梁启仁提了一句给他介绍人,之后就没下文,梁桉也没往心里去,谁想这会儿于诚突然告诉地方已经订好,而且就在今晚。
梁桉站在医院走廊,隔着玻璃往病房里看去,梁启仁中午吃过药就一直在睡觉,到现在还没醒。回来几天,除了第一天梁启仁精神尚可,之后一天比一天疲惫,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梁桉感到不安,根本不想去见什么人。
于诚看出来了,劝道:“小少爷去见见吧,等你吃完饭回来梁董也就醒了。”
梁桉盯着病房看了一阵,转过头问于诚:“于伯,爷爷到底得了什么病?”
于诚抿了抿嘴唇,说:“只是小问题,常规检查而已。”
梁桉紧盯他:“你别骗我,我不傻,小问题需要一直住在医院,要吃那么多药,大伯和姑姑用得着每天都来?”
又用得着告诉他让他从国外赶回来?
何况还有公司股东和那个姓廖的律师,打梁桉记事,廖律师就为梁启仁服务了。
于诚叹气,低声道:“小少爷,我真的不能说,梁董他要自己告诉你。”
这个回答本身就传递了一种讯号,梁桉的心脏一下子抽紧了,血液仿佛凝固不再流动,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他内心有个最坏的猜测,然而又十分期望是他猜错了,或许梁启仁只是像六年前一样短暂住院,很快就会出院,继续做生龙活虎的老顽童。
只要梁启仁健健康康,他就算再出国念四年不喜欢的专业,或者回来进公司,他也愿意。
梁桉回了趟家,除了保姆工人,好像没其他人在,整栋宅子空荡荡静悄悄。他慢吞吞往楼梯上走时,梁邺正好下来,见到他愣了愣,随后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两天在医院,梁桉唯独没见到梁邺,他不想搭理,绕过梁邺走上去,完全无视了这个堂哥。梁邺耸耸肩,整了整叮铃当啷缀满金属的皮衣,脚步踢踏着下了楼。
梁桉洗澡换衣服,又稍微收拾了一下,头发扎成一束低马尾,出去见人总得体体面面,这是对别人的礼貌,更是对自己的尊重,是梁启仁从小教他的。
司机开车送他去餐厅,于诚问要不要包场,梁桉说不用了,只叫预留窗边的一张桌子,所以他到时,餐厅里已经有不少客人在用餐了。
梁桉在窗边落座,看到桌子上雕成花样的烛台,心情稍微好了些,抬眼望外面,夕阳下微风里,马路两旁处处都是盛开的紫荆。
他没有提前太多,只早到五分钟,然而过了六点一刻那位姓徐的青年才俊还没来,梁桉不打算再等了。
点一份招牌牛扒饭和一例奶油南瓜汤,梁桉不紧不慢吃完,随后招手叫来经理:“今天在场的所有账单我来买。”
他优雅地摘掉餐巾,在经理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一位姓徐的先生待会儿会来付账。”
徐柏昇接到徐昭秘书信息的时候正在开会,随意瞥了眼内容就把手机扔到一边,等他好容易忙完想起这档子事,已经快七点了。
徐柏昇抓起礼物,没叫司机送,自己开车去葡利餐厅,晚高峰哪里都堵,徐柏昇心想反正都迟到了,再晚点也没关系,着什么急。
他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同周琮彦的对话。
“梁启仁的孙子?你说那个不学无术一头红毛天天跟人飙车赌球输了钱还赊账的废物?”
徐柏昇皱了一下眉,就算徐昭再想展现他的控制欲,也不至于让他跟这么个人相亲。
“梁启仁就这一个孙子?叫什么梁桉?”
周琮彦突然没了声,接着电话那头传来重物坠地的咣当,周琮彦“我操”,好一阵手忙脚乱,然后才对着电话语无伦次:“谁?你说梁桉?他、他回来了?!”
徐柏昇纳罕,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为什么人人都那么激动。
“他怎么了?”
聒噪的周琮彦罕见沉默,匆匆忙忙就将电话挂了。
夜幕下,前车的尾灯串联出一片红色海洋,徐柏昇踩下刹车,注意到路旁一株低垂的紫荆。他喜欢这花,这种遍地都是看似廉价实则坚韧的花,只在稍冷的冬季短暂蛰伏,待气温回暖便伺机盛开,花期长达数月。
于是降下车窗,手探出,轻轻拨弄。
柔软的触感和浅淡的香气便顺着花瓣盈到了徐柏昇的指尖。
徐柏昇想象这么一个众星捧月的梁家公子对于他迟到会有何反应,不知道会否大发雷霆,将整间餐厅砸个稀巴烂。最好砸了,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徐昭。
谁想到了地方,餐厅营业照旧,生意火爆,徐柏昇停好车走下去,扫视一圈,都是成双成对的,于是去问经理。
经理反而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姓徐。
徐柏昇往他看,停顿两秒才说:“对,我姓徐。”
经理露出“太好了”的表情,很快拿了一摞账单过来,将梁桉的原话复述。
徐柏昇感觉像听天方夜谭。
但这六年来他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金钱的力量,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也幸好他现在足够有钱,面对这种状况才不至于窘迫,况且迟到本就是他理亏,于是掏出卡来大方地买了单。
来都来了,徐柏昇索性在靠窗一张空桌坐下。
“一份招牌牛扒饭……”
菜单翻了翻,他合上,对经理说:“再要一份南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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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食神制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