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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大茶娓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出征


    鬼使神差地, 商姒伸手握住它, 她的手十分光滑细腻, 大掌轻轻一拢, 便将她的小手尽数裹住。


    迟聿垂眼看着她, 低声唤道:“乐儿。”


    “子承当初来得猝不及防, 如今走得也十分匆忙。”她摩挲着他的掌心,轻声道:“短短几月, 今时今日, 却与往日心境截然不同。”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早晚都有一战。”


    “我听说, 你将商鸢也带走了?”


    迟疑了许久,商姒终于有勇气提起这个话题。


    迟聿点了点头,解释道:“楚国粮饷未到,此番既然要与楚国撕破脸, 自然也要利用一番,商鸢是个不错的筹码, 把她留在长安, 反而会给其他诸侯趁我不在进攻长安的理由。”


    商姒陡然一惊,“与楚国撕破脸?!”她越发担心, “可你如今是众矢之的, 若孤立无援, 被他们同时讨伐怎么办?你当真想好了?”


    迟聿唇角含笑,“商鸢既然动你,我自然不会放过她。”他松开她的手, 负手在帐中慢慢踱步,低声道:“我军固然粮饷匮乏,但也未必取不到粮,你不必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的。


    商姒知道,和楚国合作,作战将轻松很多,何必舍近求远呢?迟聿当真因为她而惩处商鸢,商姒却也笑不出来了,这件事又算她欠了他,要不是她,也不至于让他们作战如此艰难。


    她现在只能依靠迟聿的力量,没有他,还会有其他诸侯妄想一统天下,她在他身边还能自保,可若落在了旁人手上,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他们恨不得商氏皇族死绝了才好,这样江山便能早日易主,他们的所作所为,也算不上是谋逆了。


    诸多心思从心底流过,此刻再说什么也无用,她取下一边悬挂的盔甲,走上前来道:“大将军,朕亲自服侍你更衣。”


    迟聿转身,黑眸掠过一抹晦暗的情绪。


    帐中烛火摇曳,外面起了风,帘子呼啦啦轻响,一丝风也从缝隙里溜了进来,吹得人有些冷。


    迟聿长身玉立,展臂站着,商姒为他解下腰封,除去袖衫,每一件衣服都耐心折好放在桌上,再取了盔甲过来,想踮着脚帮他穿上,够了许久却够不着,迟聿似有所感,微微弯下了腰。


    商姒扬唇一笑,帮他穿上甲胄后,又拉着他在一边坐下,非要亲自帮他束发,迟聿眯眼道:“你会束发?”


    商姒得意道:“我从前也有不被伺候的时候,女子鬓发未必熟练,但束发却是小意思。”


    她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玉质梳子,先是端详着迟聿披发时的脸,不得不说,他将头发披散时,长发半遮浓眉,将面容衬得柔和了一些,才多了一丝王孙贵族的风雅意味。


    商姒理了理迟聿的长发,再慢慢收紧了扎好。


    把头发束好之后,才取过沉重的铁胄,慢慢帮他戴上。


    此刻再看,便与方才截然不同。


    在冰冷甲胄的衬托下,迟聿通身敛着淡淡的杀意,一种在战场上浸泡多年、铁血刚硬的感觉无声透出,商姒这才意识到,身边这人平日再是对她如何,一旦穿上铠甲,拿上杀人的刀,他就是令诸侯闻风丧胆的战神。


    她微微有些震撼。


    “陛下!大将军!时辰已到!”


    一声呼喊换回商姒的神智,商姒看向迟聿,目光复杂,迟聿微微一笑道:“出去罢。”


    他让开身子,让天子走在前面,一路登上高台,面对着数万将士。


    放眼都是黑压压一片,众将神采奕奕,气势非凡,在迟聿出现的那一刻,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厮杀的野心。


    轰——


    轰——


    轰——


    帅旗被人高高举起,两边将士擂响战鼓,将士呐喊声震得尘土扬起,商姒耳膜作痛,眯着眼看着下方望不到尽头的大军。


    她不是第一次送大军出征,当初迟聿攻来,王赟下了血本,派四十万大军出征抵御,也是此地此景,但每个将士的脸上却无一丝兴奋之意,他们大多新征来的少年将士,没有上过多少次战场,大多身形孱弱,萎靡不振,想起远方还有来自昭国的铁甲黑骑等着他们,便感到恐惧。


    还未出发,便已心生畏惧,这是败军之象。


    商姒那时看着年轻的将士们,只有满腔悲愤不忍,但她无能为力,只能麻木地念完诏书,在心中暗暗期盼,他们都能凯旋归来。


    但最后依旧战败。


    哪怕王赟拿出了四十万大军,对阵迟聿的区区十万,仍旧不堪一击。战事到了后来,每日都有数千将士做了逃兵,或是投降,连续几月战事拖延下来,迟聿大军竟扩充至二十万,而王赟拿出的四十万大军有去无回。


    战败传回长安时,王赟气得拔剑砍了传信将士,商姒连忙起身道:“摄政王息怒!事已至此,还需重新商量对策。”


    王赟冷哼道:“一群没用的废物!孤白白养了这群人,事到头来,却无一人可堪大用!”


    商姒默默地看着他,心底冷笑不已,本来是有几名老将的,和早就因为和他王赟政见不合被杀,如今自然缺乏优秀将领。


    她一边担心着昭国世子攻入长安杀了她,一边却又有些盼望,如果迟聿能杀了王赟该有多好。


    往事如烟,世事难料。


    当初杀得整个朝廷战栗不止、甚至嚷嚷着要迁都的昭国大军,如今却站在她的面前,热切地注视着她和迟聿。


    当初她日夜难寐,四处打听,以为必会杀了她的迟聿,却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庇护她的人。


    商姒不由得弯了弯唇。


    无人知道她在笑什么,崔公公拿起圣旨过来,双手呈上,商姒展开圣旨,淡淡道:“大将军接旨。”


    迟聿单膝跪地,在她面前俯首。


    谁知他一跪,下面却忽然响起铠甲相撞的声音,所有将士全部跪了下来,从上向下望着,那一片起伏的人潮,用奔涌的黑色潮水。


    商姒看着下方,一时竟忘了说话。


    知道他受众将爱戴,但没想到竟被爱戴至此!


    他跪,他们也跪;他起,他们也起。


    “陛下。”崔公公见她久久不语,便出言提醒。


    商姒这才回神,扬声念起圣旨来,话音落下,迟聿接过圣旨起身,道:“臣遵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面响起排山倒海的呐喊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又一声,摧人耳膜,铺天盖地。


    商姒竟不知该作何神情。


    从前从未被人当成过天子尊重,哪怕有了天子的名号,也不会有人真正地敬畏她、尊重她,她不是什么明君,也未曾为百姓做过什么,有时只能感到深深地无力。


    但今日,那些将士脸上的热切不会有假,哪怕这些热切是因为迟聿,她也很高兴。


    “多谢。”


    她听到自己真心实意道。


    迟聿笑了笑。


    ……


    大军出发时,商姒站在城楼上看着,宋勖站在她身后。


    城楼之下,迟聿勒紧缰绳站在帅旗身边,季允和司马绪分站两侧,大军迟迟未动。似乎在等什么。


    商姒好奇道:“大将军是在等谁?”


    宋勖抚须微笑道:“四公子。”


    经他一提醒,商姒这才发现,迟陵竟没有出现。


    迟陵兴许还是在怕,但错过此次出征,无疑错过许多立功的机会,商姒转身,正要吩咐人去叫迟陵,却听见马蹄声响起,远远便响起少年焦急的声音,“开门!快给我开门!”


    守门侍卫连忙拉开城门,迟陵冲至迟聿跟前,翻身下马,连忙跪倒在地,“末将迟陵!请主公允末将出战!”


    迟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眉峰沉凝,冷淡不言。


    迟陵有些焦急,再次大喊道:“末将迟陵!请主公允末将出战!”


    一边的司马绪微微一笑。


    众将眼中都露出一丝笑意,不愧是主公的亲弟弟,果真还不赖。


    城墙之上,商姒看清了众人脸色,立即了然,也不由得想笑,便转头对宋勖道:“朕之前以为大将军果真生气,没想到竟是考验。”


    宋勖笑道:“不,大将军自然生气。但四公子若能通过考验,旧事便可一笔勾销,否则非但错失良机,四公子也会失去信任。”


    如果迟陵足够优秀,优秀到足以让迟聿将旧事一笔勾销,迟聿便能放他一马,否则,无能无德之人,留之何用?


    商姒这才了然。


    她有些为迟陵高兴,但又想到了自己……迟陵是这样的,那她呢?他直到出征,都没有再与她主动提过那件事,是他真的不在意,不想追究,还是如鲠在喉,却没有发作?


    城楼之下,迟陵跪着,哪里看得到众将略带笑意的神情?他差点以为自己是被司马绪给诓了,正要再开口,便听见迟聿道:“当真想出战?”


    迟陵抬头望着自己的哥哥,急切道:“请主公带上末将,末将必为先锋!冲锋陷阵,杀得敌方片甲不留!”


    迟聿点了点头,转过马头,对身后的将士们笑问道:“诸位觉得,本帅要不要带上他?”


    司马绪咳了一声,“末将觉得可以带上。”


    季允笑道:“带吧,带了也没事。”


    楼懿瞪眼道:“我才是先锋!主公!四公子可不能抢了我的位置!”他摸了摸后脑,又道:“……还是带上吧。”


    迟聿点头,睥了迟陵一眼,“还不上马?”


    迟陵狂喜道:“末将遵命!”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拽缰绳便上了马背,笑容遮都遮不住。


    这小子。迟聿无声掠了掠唇角,沉声道:“出发!”


    ☆、玩耍


    重明十五年春, 昭世子发布檄文征讨大晔天子, 次年四月十三, 大破长安。


    重明十六年五月二十, 天子还朝, 敕封昭世子聿为大将军, 统领三军。


    同年,八月十六日, 昭世子受封大都督, 率军出征, 发兵魏国。


    八月二十日, 大军行军四天,用兵如神,已至关口。


    此日天气晴朗,清晨大雾弥漫, 将数万黑甲大军隐匿得看不见。


    迟聿高踞马上,下令停军修整, 等到大雾散了再继续行军。


    将士们歇在一边, 埋头整理甲胄兵器,军纪森严。


    迟聿慢步从将士们面前走过, 亲自鼓励军心, 将士们与他笑道:“主公!我们走了一夜, 您饿了没?属下这里有干粮!”


    迟聿笑道:“诸位自便,不必理会我。”他踱步走到江边,眯眼望着烟波浩渺、望不到尽头的江水, 眉头丝毫不展,司马绪上前道:“主公可是在忧虑,这大雾天气会影响行军?”


    迟聿不置可否,正在此时,远远却传来马蹄之声,探路哨骑飞奔归来,翻身下马,朗声道:“禀主公!二十里外便是城关,守备将士十分松懈,属下探听到消息,守将刘骁以为主公您还要过十天才能抵赶到,所以日夜懈怠。”


    司马绪大笑道:“这个刘骁,没想到是个庸才。我家主公素来用兵神速,哪里用得着十天半个月?”


    迟聿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吩咐道:“等大雾散了,便继续行军,记得先佯攻,引他出城迎敌,再将其引到西南崇山处。”


    司马绪沉声应了,再过三日,大军便抵达了敌军城下。


    城墙上的士兵们个个严阵以待,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下面的昭国大军。


    这……这就是令诸侯闻风丧胆的昭国大军?虽然人多,但前军大多是老弱,虽然士气十足,但这能成什么气候?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诱敌之计,他们死守城门,坚决不出。


    但两军僵持几日之后,刘骁才感觉到守城越来越困难,所幸依赖地势,才能坚持这么多日,刘骁这才相信,说不定这些就是迟聿军中主力,所谓战无不胜,只是外界吹得太过而已,他一边暗中已急切求援,一边思量如何坚持过这些时日,敌军却立刻收起了猛烈攻势,改为在城下叫阵。


    魏国被攻打,第一反应便是找楚国求援,此刻楚国正在押运粮草去长安的路上,半道消息不通,竟不知迟聿早已发兵。


    楚王接见魏国使臣后,得知迟聿出尔反尔,若迟聿攻下魏国,他楚国地处魏昭之间,必不能独善其身,除非交出领地,俯首称臣,楚王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是以暗中派兵去追回押运粮草的将士,更有意与魏国达成盟约。


    与此同时,刘骁援军已到,前后两军夹击迟聿,刘骁以为胜券在握,终于出兵,却不知迟聿真正的骁勇之骑埋伏在暗处,一路将刘骁驱赶至十里之外,玩弄于股掌之间,竟恰逢押运粮草的楚国士兵。


    刘骁自以为此乃昭国大军的粮草,直接命人抢夺,得意而归,而楚国那处接到消息,说是半道粮草辎重被魏国所截,楚王当即震怒不已,与魏国生出嫌隙。


    一招离间计打得漂亮,迟聿再让刘骁得意了五日,便重新攻城,一举拿下三座城池。


    乾康殿内十分安静,商姒身着水色常服,坐在御座上,慢慢展开迟聿的信。


    捷报传来之时,传信士兵也带来了两封信笺,一封给宋勖,一封给她。


    商姒展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勾撇横捺自有刚劲风骨,可见此字的主人是何杀伐决断的性子。


    “乐儿亲启——


    我军初得魏国城池,行军畅通无阻,待攻克魏国,招降楚国,如无意外,即刻率军返回长安。


    如无意外,一年之内可归,若有突变,也不必忧心,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你留守长安,万事小心,谨防旧疾复发,万事需过问宋勖,不可轻率。


    勿念。


    子承亲笔。”


    商姒把这封信来回看了好几遍,伸手将信折好,正要收入匣子里,手却忽然一顿。


    此信若被别人拿到,可能败露她女子身份,还是谨慎些好。商姒将信递到烛火边,火舌顺着信笺腾起,将燎到手指之时,她蓦地松开手指,任凭这团火焰飘落在地。


    她起身,跨过这团未烧尽的火,走到窗户边去,看了看明媚的天气,自言自语道:“早已立秋,这天渐渐凉了,想来御花园的凉亭应十分凉快。”


    蓝衣笑道:“陛下是要出去透透气吗?”


    自打迟聿离京,宋勖主管大小事宜,商姒便开始憋闷得慌。原因无他,她本想着脱离压迫当好好玩上一玩,谁知迟聿派来贴身保护她的那群侍卫,果真寸步不离,他人虽离开,却把她关在殿中好些时日。


    她与那群侍卫斗智斗勇,三番四次妄想出去溜达,后来次数多了,惊动了宋勖,宋勖便笑着与她打商量道:“陛下身子娇弱,主公实在放心不下。不若臣与陛下做个约定如何?”


    商姒歪了歪脑袋,好奇道:“什么约定?”


    “一来,陛下要在日出后出去,日落前归来,身边所带侍卫不下两人。”


    “那第二呢?”


    “二来,陛下每日都跟着臣一起读书,静心养气,如何?只要陛下能做到这两点,臣便为陛下做担保,让陛下安心玩耍如何?”


    商姒狐疑道:“当真?”


    宋勖抚须笑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一面笑着,一面又心想:主公这是把人给压迫成什么养了,这才走了多久,这丫头便坐不住了,这样下去,往后这俩人怕是还要好好折腾几回。


    他上回早已劝谏过主公,不希望他看中儿女情长,虽后来几日,主公确实将情爱抛之脑后,但宋勖也看得出来,主公这回怕是走不出来了。


    既然走不出来,那就好好诱导天子走入正途,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商姒垂下眼来,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利害关系。跟着宋勖也不错,此人堪为迟聿身边的智囊,从迟聿派他一介文臣镇守长安就能看出。她跟宋勖打好关系,也是将来为自己打算的必然之举,不就每日都要读书么?能出去已是极好,读书算什么?


    宋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不得不说,此女生得极为漂亮,垂眼深思的时候,那两扇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其上是精致的螓首蛾眉,她在思考。再次抬眼之时,少女的眸子都亮了许多。


    商姒站起身来,笑吟吟道:“那朕与先生一言为定。”


    宋勖抬手一礼,“还望陛下信守承诺。”


    两人至此约法三章,随后,商姒便时不时出去溜达一番,她对宋勖十分放心,先是拜访了大晔的几位旧臣,又是在御花园中饮酒作乐,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日子,那时王赟出征,她必须扮作昏君,风流乖张更甚如今,吃穿用度奢靡浪费,更不知调戏了多少小宫女。


    商姒想到从前,忽然道:“你去把姣月叫出来,今日就在御花园里玩儿吧。”


    姣月很快就来了,商姒招罗宫人们一块玩儿,小宫女们挤在一团儿,先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但禁不住少年天子这俊秀模样,有人终究还是走上了前来,福身道:“奴、奴婢想陪陛下。”


    商姒闲闲依靠在假山上,笑道:“就你了,还有人吗?”


    其他宫女见有人出头,也连忙上前道:“禀陛下,奴婢也想玩。”


    “奴婢也想……”


    “还有奴婢!”


    “……”


    一时间,许多小宫女都掺和了起来,崔公公在一边头疼不已,心道怎么大将军一走,陛下就开始胡闹,殊不知商姒从前畏惧着迟聿,不敢与旁人走得太近,唯恐拖累他人,如今得到解放,自然要好好放肆一番。


    少年天子撑着身下巨石,翻身下来,对小宫女们笑道:“你们想玩什么?是踢毽子,还是捉迷藏?”


    商姒一笑,小宫女们仿佛被晃花了眼,站在最前头的宫女久久答不上话来,反倒低下了头来,任凭红霞飞满双靥。


    姣月在一边捂着嘴偷笑,她是知道陛下是女儿身的,瞧着这些春心荡漾的小宫女,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初见少年便小鹿乱撞,甚至想要追随一生,哪怕后来得知了真相,也对这般好的陛下讨厌不起来。


    几人商议过后,众人便决定玩捉迷藏。


    商姒让崔公公打头阵,崔公公叫苦不迭,“陛下何不放过奴才这把老骨头,奴才当真是玩不起……”


    商姒眸子微闪,不怀好意道:“区区捉迷藏,你若当真是玩不起,朕便特许你回去养老如何?”


    崔公公这回不敢推脱了,只好亲自上场,他口里说着不行,捉起人来却是一抓一个准,一时御花园里欢声笑语不止,商姒坐在高处,笑着看崔公公到处跌跌撞撞,在姑娘堆里四处碰壁。


    崔公公平日虽谄媚得紧,对下面的宫人却很少有好声色,此次被商姒赶鸭子上架,倒让那些那些小宫女反过来捉弄他了,崔公公兜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撑着树喘气道:“哎哟,哎哟,陛、陛下,奴才真的不行了,哎哟,可真累死奴才了。”


    商姒憋着笑,笑道:“这样,你能捉到朕,朕便接替你的位置,如何?”


    她此刻坐得可高了,崔公公就算听得出她在哪儿,也一定抓不着她。


    商姒胸有成竹,崔公公却丝毫不知情,心道这还不简单?心底沉思片刻,冷不丁往声音响起那方向一扑,谁知恰好撞到了假山上,疼得他哎哟一声,众宫女哄笑出声。


    商姒弯腰看他,憋着笑道:“别急呀,崔公公,朕就在这儿,还不快来抓?”


    明眼人一看便知,陛下这心可黑着,故意爬那么高,明明是犯规了,崔公公怎么可能抓得到?


    几个小宫女暗暗对视一眼。


    这可是陛下啊,年轻俊雅,风流倜傥,与其让崔公公蒙眼,她们与崔公公玩儿,让陛下抓可不更好?


    这般隽秀的少年郎,就算是被抓到,也是甘之如饴的。


    姣月悄悄地绕到商姒后面去,对那几个宫人打了打手势,蓝衣看在眼里,眉梢微挑,却不出言提醒,等着看好戏。


    又是新一轮捉迷藏。


    “崔公公,来抓我们呀。”


    “这里!这里!”


    “我在这儿!”


    小宫女们净往商姒身边蹭,崔公公猛地往前一扑,先前那群宫女却提前准备了似的,往边上一闪,只剩下唯一一个靠商姒最近的宫女,猝不及防往前一跌,伸手便将商姒从假山上给拽了下来。


    ☆、优点


    商姒跌落时, 还在纳闷着, 她看好戏看得正快活, 这也能被拽下来?


    宫人见她真的掉了下来,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


    所幸陛下不曾摔伤, 姣月悄悄在商姒身后打手势, 让大伙儿不必担心,陛下脾气素来好, 不过拽了一下, 不会生气的。


    众人正神情各异, 不知如何是好时, 崔公公得意的声音忽然响起,“又抓到了一个?这回是哪个倒霉蛋?”他的手抓着商姒的袖子,一路探过来,摸到她腰间的玉带, 又顺着抓到那龙纹玉佩,手指在那玉佩上摩挲了一个来回, 越想越不对劲儿, 猛地揭开蒙眼的系带,果真见到天子这张似笑非笑的脸, 吓得眼前一黑。


    崔公公跪下来, 惶恐道:“奴才冒犯陛下!陛下恕罪!”


    说要抓是一回事, 抓到了又是一回事,抓到了还这么摸来摸去,更是罪加一等。


    崔公公额上渗出冷汗, 昔日迟聿惩处下人的种种从脑海里闪过去,吓得他哆嗦不已。


    头顶上,商姒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冒犯什么?朕在与你玩游戏,还不快点起来?”


    崔公公愕然。


    商姒等他站起身来,才伸手扯过崔公公手上系带,淡淡道:“朕说话算话,绝不出尔反尔。你既然抓到了朕,朕就亲自抓人。”


    “姣月!”


    姣月应了一声,在一众宫女期待的目光下,轻轻帮商姒把眼睛蒙上。


    倒数一二三,宫女们四散逃开,欢声笑语再次响起。


    这一回却与之前不同,连崔公公都暗自咋舌。这群小宫女,一个个主动投怀送抱,连笑声都娇滴滴了不少,商姒不费吹灰之力抓到好几个,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这处在欢声笑语,不远处的拐角,前将军贺毅却一身盔甲,站在游廊之中,淡淡看着远处的嬉戏。


    昭世子终于率军出征,但还是留下了宋勖,他本以为宋勖是文官,没有大用,但这几日,宋勖重新分配内外兵力,将长安内外看管得严严实实,贺毅这才知道,宋勖也不容小觑。


    但迟聿不在,长安城中,昭国和大晔兵力各占一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可天子呢?还在这里与人寻欢作乐,丝毫不理朝政,令他心凉。


    贺毅脸色越发冷凝,死死盯着人群中的那抹少年身影。


    商姒玩得累了,才终于揭下来了蒙眼系带,笑道:“朕累了,下回再玩。”侍卫闻言,上前驱赶宫女们,商姒坐在一边歇了歇,姣月端上茶水来,笑道:“陛下喝口茶。”


    商姒抬起茶盏一饮而尽,抬眼时却看见姣月满面笑意,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陛下好香。”姣月掩唇笑道:“全是女儿家的脂粉味儿,看来她们当真是喜欢陛下。”


    商姒哑然失笑,伸手一敲这丫头脑门儿,“别以为朕看不出来,朕坐得这么高,你们不故意去拽,能把朕拽下来?”


    姣月嬉笑道:“陛下恕罪!陛下您最好了,肯定不会与奴婢计较是不是?”


    商姒正要说话,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顺着余光往那处一看,果然瞧见了贺毅。


    贺毅执掌皇宫禁卫,来御花园做什么?


    商姒敛了笑意,起身走了过去。


    贺毅见天子走来,连忙跪下行礼,“臣参见陛下!”


    “前将军在这处做什么?”


    贺毅低头道:“臣偶然路过,不料陛下在此玩耍,臣被欢声笑语所引,不由得驻足观望。”


    商姒一笑,“既然如此,贺将军便早些回去罢,擅离职守可不好。”她说完,便转身要走。


    “陛下!”贺毅连忙出声,商姒脚步微顿,转身道:“还有何事?”


    贺毅垂下眼道:“臣只是方才忽然想到,前尚书令陆大人如今病危,陆大人乃三朝元老,臣恐陛下不知,特地提醒一下。”


    商姒眼色微深。


    说来,陆含之自从被放出来后,缠绵病榻至今,已经有数月了。


    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她低眸打量着贺毅,贺毅至始至终低着头,姿态十分谦恭。


    贺毅是大晔旧臣,听说他颇有才干,上回他帮她收留了阿宝祖孙,她还记得。


    听说他至今,也没有臣服于昭国势力。


    商姒沉吟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贺毅抬手道:“臣告辞!”他倏然起身,目光划过商姒的眼睛,很快地撇了开去,转身离去。


    商姒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陛下怎么了?”姣月看她脸色不对,连忙关切询问。


    “朕无碍。”商姒蓦地回神,垂眼道:“朕只是想到,朕如今已经接受现实,可总有些人,还是念着旧时的一切,苦苦坚守着,其实这又何必呢?”


    “大晔气数已尽,朕去民间问百姓,连百姓都不知是谁当权。”


    “朕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群‘忠臣’。”


    商姒叹了一声,转身回去。


    日落之前,宋勖一身深红官袍,早早就在御书房等候,只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少帝推开殿门,漫不经心地笑道:“哟,原来是宋先生来这么早。”她极其自然地坐回了御座之上,支着下巴冲宋勖笑了笑,眼眸弯得跟月牙似的。


    被她的情绪感染,宋勖也露出笑容来,“臣听说,今日的御花园热闹极了。”


    “朕与宫人们玩捉迷藏,宋先生下回要不要也加入一个?”


    商姒捧起姣月端上来的热茶,无比真诚地望着宋勖。


    宋勖失笑道:“臣这把骨头禁不起折腾,陛下自己玩便好。只是,从前臣竟不知道,陛下也有这般活泼的一面。”


    看来她在主公面前,还是被压抑了很多天性,宋勖在想,要不要把这几日的事情写信告诉主公呢?


    自商姒重获自由,与身边的宫人们相处得极好,她斗蛐蛐捉迷藏,偶尔也会安静下来认真看书写字,没有人逼她之后,宋勖只当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本来,也不该对她强行要求太多,主公将来既然意欲将她留在身边,也要清楚,强硬的手段终究不会长久,如何消除隔阂,才是重中之重。


    商姒听见宋勖这话,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来,打马虎眼道:“我留在长安,镇日无聊,总得自得其乐,才不会闷得慌不是?”


    宋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到商姒身边来,翻开她面前的书,问道:“陛下还记得上回看到哪里吗?”


    商姒把书本翻到上回读的那一页,笑道:“朕不曾偷懒,宋先生尽管放心。”


    宋勖抚须微笑道:“既然如此,那臣来考考陛下?”


    商姒:“……”


    商姒想跑,奈何宋勖不放过,只好被他逮着考了几个问题,商姒都只能答出一半来,宋勖眉头越走越深,陷入沉默之中,商姒观察着他的脸色,讪笑道:“其实……朕昨日是真的好好看书了,只是睡了一觉忘了……”


    宋勖看着面前一脸羞赧的少女,叹了口气,“陛下其实,不是不聪明,只是读书太晚,早年读书习惯尚未养成,如今又沉不住气,臣让陛下看书,也并非是让陛下在学识上有何造诣,只是想磨磨陛下这浮于表面的性子。”


    商姒好奇道:“浮于表面?”


    “陛下冲动易怒,当年陛下遇刺逃出宫,后来杖责薛翕,再后来几件事,臣不必多言。”宋勖淡淡问道:“陛下做事之前,当真有权衡过利弊吗?每一桩事,当真不是临时起意,逞一时意气吗?”


    商姒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诛心之言。


    说起很多谋略,她真的不是这些摸爬打滚多年的老狐狸的对手,但有些意气又不得不逞,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她都不后悔。


    被刺杀那次,她若不选择离开皇宫,她或许至今都还未曾解开心结,不知人性善良的一面;沈熙意欲送她出城,逃离这杀机四伏的长安,她却翻墙逃跑,是因为她清楚自己若逃了,会给别人带来什么灾祸;薛翕对付皎月那次,如果她选择隐忍,她更是懦弱之辈,不配被皎月叫一声“陛下”;后来对付商鸢,她也是为了自保,虽然是她自讨苦吃,但如今也确实解决了隐患。


    她承认只是方法笨点,但是有些意气,还真的不得不逞。


    商姒撑着脸颊,不看宋勖,闷闷地伏到桌上去。


    宋勖解释道:“臣方才说话不留情面,陛下莫气,陛下其实还是有优点的。”


    商姒偏过头,不理他。


    宋勖沉吟道:“譬如说,陛下生得好看,性子活泼,臣见过这么多人,俱死气沉沉无趣至极,可陛下所到之处,却万分讨人喜欢。”


    “又譬如说,臣的主公——大将军,本是万分冷漠霸道的性子,臣身为下属,平日都不可随意置喙其决定,可自打遇见了陛下,他越来越懂得退让。”


    “陛下自己能力不好又如何?陛下能让人甘愿为您做事,岂不是好事?”


    ☆、亡故


    商姒把脸埋进臂弯里, 迟迟不说话。


    宋勖继续循序渐进, 开始引经据典, “陛下您看, 汉高祖本无名之辈, 因其知人善用, 察纳雅言,方能成就霸业。陛下再想, 齐桓公有管仲, 高祖有张良、韩信, 秦皇有韩非、李斯, 您如今有昭鼎力扶持,还怕什么?”


    商姒身子微抖,宋勖面露诧异之色,心道这不应该啊, 正要继续说,却见少女一下子站起身来, 大笑出声道:“朕知道了, 宋先生不必再说!”


    她因为憋笑憋得久了,双靥有些泛红, 但无论怎么看, 脸上都无一丝伤心之色。


    她哪有那么脆弱, 倒是没料到,宋勖说上一句重话来,就直觉地补上十句马屁, 当真让她想笑。


    宋勖得知自己是被骗了,哭笑不得,终是甩袖道:“罢了,罢了!陛下既然高兴,那就拿臣寻开心罢!”


    商姒笑着笑着,却敛了笑意,忽然对宋勖抬手一礼,“这几日有劳先生费心,朕还是要谢过先生。”


    宋勖连忙去搀她,大惊道:“陛下万万不可行礼,礼法不可废。”


    商姒轻笑道:“礼法?若非要这般计较,朕是商姒,不是商述,先生自然受得起这一礼。”


    宋勖也不再阻拦,只能受下这真心诚意的一拜,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忽然发自内心地慨叹道:“臣对陛下又再一次改观了。”


    商姒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宋勖却忽然反应过来,急急道:“差点就忘了,方才已经浪费了些许时间了,陛下快看书罢,臣就在这里守着陛下。”


    “……”商姒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算你狠。


    ……


    虽长安入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却下得迟,白日天气沉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到了晚间,瓢泼大雨却倾泻而下,暴雨拍打着屋檐,风声交杂着嘈杂的雨声、雷声,将商姒从梦中吵醒。


    商姒坐起身来,摸黑喝了口茶润嗓子,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守卫宫门的侍卫一进来,就立刻跪伏在地,大呼道:“陛下!宫外传来消息,说、说是……”那侍卫面露哀伤之色,“陆大人病逝了!”


    商姒霍然起身,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陆大人在日落之前便有些不行了,陆广大人已经命人开始筹备后事,就在方才,陆府传出隐约哭声,陆大人是三朝元老,随后尚书台便连夜差人来了,小的不敢拖延消息,连忙过来通知陛下。”侍卫哀恸道:“陛下节哀!”


    商姒闭了闭眼。


    之前康黎就来跟她提过,说是陆老病危,但陆老身份特殊,她也不好直接出宫去探望,加之康黎突然那么说,显得别有居心,商姒更加不会去了。


    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陆含之是忠心老臣,当初也只有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衅迟聿,这世上人心都向着利益,大晔那一批旧臣都渐渐开始妥协,只有那些老臣勉强支撑着王朝最后的气数,陆含之一倒,这片天也塌了大半。


    “传朕旨意,追封陆含之为怀乡候,以王侯之礼厚葬。”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明日一早,朕便亲自去陆府吊唁。”


    其时正是九月末,三朝元老过世,满朝大臣都要前往,陆府一片缟素,陆家长子陆广站在灵前,对每一个前来祭奠先父的人弯腰行礼,以示感恩,双方见过礼,陆广便站在一边,默默垂泪,听着他们对陆老的说着最后的告别之语。


    商姒换了素雅装束,乘车从宫门出来,径直到了陆府,陆家下人知道是天子亲临,诚惶诚恐进来送信,陆广闻言便出来迎接,领着百官就要对商姒下跪,商姒连忙伸手托住陆广,低声道:“你父陆老,光明磊落,一心为民,勤恳一生,朕心底亦是难受,不必行礼。”


    “谢陛下。”陆广站起身来,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少年,只让开了身子,商姒站在陆含之的灵柩前,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百官,每个人都心思暗藏。不得不说,若单论风骨品德,她是万分钦佩陆含之的,但是若论审时度势,这些朝前看的百官又能有多大错呢?


    她不动声色,祭拜完陆含之,待到天色渐晚,百官都渐渐散去时,商姒正要离去,原本跪在地上的陆广却忽然唤道:“陛下!”


    商姒转身,“何事?”


    陆广抬头,人生第一次大胆地直视天颜,却发现眼前的天子,年纪竟比他小上许多,看着不过是个俊秀的少年郎,陆广更加有底气,低头朝天子拜道:“家君亡故,如今在家君灵前,恕臣无礼,陛下想知道,家君临终前说过什么吗?”


    商姒不语,陆广又径直说道:“家君说,这个大晔的天要榻了,他呕了血,大喊三声‘亡也’‘亡也’‘亡也’,便再也没了气息。”


    商姒冷淡道:“你与朕说这话是何意?”


    “陛下!”陆广抬头,急切地看着她,“陛下!如今昭世子不在长安,陛下当真不想重新夺回自己的权力吗?重振这大晔王朝!”


    商姒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正要转身,陆广却膝行数步,一把抱住了她双腿,大喊道:“陛下!如今在臣父亲的灵前,陛下身为天子,却还是打算不断地退让吗?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定会以陛下为首,立刻起兵包围皇宫,拿下宋勖!”陆广从胸口掏出一封血书来,急切道:“陛下!这是百官的联名书!我们都想扫清逆贼啊陛下!”


    那封血书摊在商姒的面前,上面写着许多大臣的名字。


    大部分昔日的老臣。


    商姒的心瞬间凉至冰点,缓缓道:“你们这是约好了,利用你父亲的丧礼,在此用这封血书绑架朕吗?”


    简直天真至极!


    乱世,谁有大军,谁便有资格称王!就凭这些臣子,为她谋个长安,估计还没等到十天半月,迟聿便率军打了回来,到时候谁又能保住长安?


    一群腐儒,手上连兵马都没有多少,便嚷嚷着要一起送死!


    若当真这般有骨气,当初陆含之被下狱之时,又为何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到底也是畏惧迟聿,才敢在他不在的时候,暗中捣鼓这些小动作。


    商姒猛地将陆广踢开,拂袖怒道:“朕念着是在你父亲灵前,不问你罪,陆广,此事没有下次!”


    她转身快步跨出门槛,脚步却忽然一顿。


    贺毅迎面走了进来。


    他一步一步,脚步沉重,来到商姒的面前,弯腰拿起这封血书,忽然低声质问道:“陛下,身为君主却甘愿向他人臣服,陛下自己难道一丝一毫都不觉得羞耻吗?”


    商姒瞳孔微缩,“你放肆!”


    “臣冒犯,但是臣只想为自己想要效忠的君王做事。”贺毅低头道:“此事成与不成,尚不能下定论,诸侯之中,未必只有他一个昭国骁勇善战,陛下是天子,号令诸侯护驾,又有何难?”


    “宋勖,不过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擒之易如反掌。”


    “只要陛下愿意与臣等合作,陛下在我们的眼里,就还是我们唯一尊崇的好君王。”贺毅一字一句道:“陛下,您愿意吗?”


    商姒骤然闭目。


    他们这是暗中商量好了,把她堵在这里,逼她妥协,逼她不得不成为这一场策划的主谋,逼她反过来对付迟聿。


    这群人,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她当初又何曾没有想过要这样对付迟聿?


    可某个深夜,她靠在迟聿的臂弯里小憩,他把玩着她的长发,似乎知道她没睡着,忽然低声道:“可还记得那次宴会上,迟陵杀的那些人?”


    “记得。”商姒睁开眼,攀着他的手臂坐直了,侧脸贴在他的胸口,柔弱无骨。


    一场欢爱过后,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懒散,她小脸泛着红潮,迟聿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大晔诸侯众多,他们其实很聪明,引外敌入城,与我鹬蚌相争,他们再渔翁得利,计是好计,只是太天真了。”


    他话中有深意,口中是在嘲笑那些大臣,实际上也是说给她听,不让她多动那些小心思,商姒动了动,坐直了身子,望着他好奇道:“为什么天真?子承当真这般自信,觉得其他人都对付不了你么”


    他挑了挑眉梢,轻嗤道:“那他们又这般置信,其他诸侯会为他们所用?”


    商姒哑然。


    “都是一群肖想着皇位的人,只会一个比一个狡猾罢了。”男人的大掌从她腰间拂过,忽然俯身,注视着她道:“不会有人对你没有图谋,引他们与我相争,无论哪一个赢了,长安都必成一片废墟。”


    “若引两路诸侯,互相牵制呢?”她试探着问道。


    “两路诸侯,加上我,便成三足鼎立之势。”他笑着捏她脸颊,“那你这丫头,只会更加危险。”


    “不过这也只是纸上谈兵。”迟聿放开她,淡淡道:“若当真打起来,无论对上谁,我都有八成把握胜。”


    这无疑是狂妄之言,但他说这话,语气闲散,漫不经心,上挑的眼尾勾着惊心的弧度,商姒看着他,不禁握紧了身下软褥。不管事实如何,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她就会觉得这是真的。


    无论对上哪路诸侯,迟聿都可与之匹敌。


    他无故与她说起此事,肯定也是在提醒她,不要动歪脑筋,但迟聿一向骄傲,犯不着编谎言骗她。


    她深信无疑。


    所以,从那时起,商姒就彻底放弃了寻求外援的打算。


    ☆、器具


    直到坐上回宫的马车, 商姒都有些神情恍惚。


    她被迫在血书上签了字, 但她知道, 一旦顺着他们反了, 那便是万劫不复。


    那时候, 所有人签字之人一个也别想活, 甚至长安都会保不住,万一她又落入敌手, 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不敢想。


    商姒坐在马车中, 脑子转得飞快, 疯狂地思考着对策。


    如何阻止他们?如何让两方都不受到伤害?


    “陛下。”


    “陛下?”


    “陛下!”


    宋勖的三声轻唤,终于让商姒回过神来,手上的笔啪地摔到御案之上,落下一团黑乎乎的墨汁。


    宋勖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 关切道:“陛下想什么这么入神?不如与臣说说?”


    此刻,商姒坐在御书房的御座上, 一场暴雨过后, 朝阳透过窗棂落在殿前的金阶上,殿外是花香鸟语, 似乎一切太平。


    再太平, 都是掩藏在阴谋诡计之下的表象。


    商姒拿过帕子, 把面前的墨汁抹掉,低声道:“朕只是忽然想到,许久未曾出宫了, 昨日去陆府一趟,朕瞧着集市颇为热闹,就想到那些流落在宫外的日子。”


    宋勖微微一笑,“陛下这是想出宫玩耍?”


    “朕可以么?”


    “自然是可以。”宋勖抚着胡须,沉吟道:“只是要带上那些侍卫,外面鱼龙混杂,臣担心有人会对陛下不利。”


    商姒点头,对一边的姣月使了眼色,姣月连忙去吩咐侍卫了。宋勖这才满意,但他今日也能察觉到商姒的不对劲,还想叮嘱什么,商姒又笑道:“眼下到午膳时间了,先生留下来陪朕用膳吧。”


    宋勖连忙抬手道:“臣万万不敢逾距!”但再抬头时,商姒已经吩咐宫人搬来桌椅,宋勖只好勉强从命。


    商姒面对着满桌美酒佳肴,忽然没了胃口,索性自己提壶甄满了酒,仰头喝了一杯又一杯,宋勖眸子微闪,“陛下可是心情不好?”商姒抬眼瞧他一眼,笑道:“朕可没说。”她夹了青菜,勉强吃了几口,又放下筷子,看宋勖久久不吃,催促道:“先生是要朕亲自为你布菜么?”宋勖这才开始动筷。


    用完午膳,便到了午休时间,商姒却趁着这个时间出了宫,径直去了沈府。


    沈恪刚刚从老友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儿子又不在身边尽孝,独居在府中,万分孤独,商姒与沈恪相对坐下,商姒开门见山道:“沈卿当真想好了,为了朕,真的要与他们一起胡闹么?”


    沈恪重重叹道:“实不相瞒,臣觉得此计是铤而走险,更何况,臣的儿子已随大将军出征,臣又怎么狠得下心来。”


    “那沈卿……”


    沈恪陷入沉默。


    连沈恪都没有办法,商姒忧虑更甚。与沈恪作别后,她便沿着游廊,匆匆离开,跨过拱门,途径一素雅小屋,鬼使神差的,商姒驻足道:“这是哪里?”


    管家答道:“这是公子的书房。”


    商姒点了点头,忽然抬脚往那书房走去。“陛下!”管家阻拦不及,又被商姒身后的侍卫以眼神警告了一遍,只好默默退到一边去。


    商姒跨进书房,因书房太久没进过人,桌案上都蒙了一层灰。可见沈熙不喜下人擅自进来打扫,商姒的目光扫过书房内古朴典雅的陈设,不由得微微一笑。


    沈熙从小就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更是一绝,他的书房珍藏了很多奇珍异宝,甚至有失传已久的孤本。商姒摩挲着桌台,看向桌上精致的笔架山,那几只较粗的狼毫上落的灰比较少,看来他作画更甚写字。


    平时也看不出他有这样的雅致。她以为,沈熙镇日忙于巴结讨好迟聿,在朝中奔波不休,看来她对他所知甚少。


    商姒抬头,目光便凝在了那挂满画卷的架子上。


    想知道他平日都画些什么。商姒上前,踮脚去取最上面的画,身子却忽然不稳,撞得那架子一晃,上面好几幅画都劈头盖脸的砸下来,砸得商姒捧头痛呼。


    她暗暗叫苦,正要弯腰去把画捡起来,动作越忽然顿住了。


    这画上的人……


    画上是个美人,云鬓金钗,明眸雪肌,正盈盈笑着,眸子弯如星月,亮如星辰,身着一身鹅黄衣裙,站在树下。


    这……这不是她那日被他拐去沈府的样子的吗!


    商姒惊呆在原地。


    沈熙这是何意?!他无端画她做什么!


    她手无端有些抖,把那画卷好,又去捡其他画。


    这是她身着天子礼服的时候。


    这是她十三岁在御花园玩捉迷藏的时候。


    这是她在长安城破后,与他初见的样子。


    他画她画得惟妙惟肖,细致到每一个不经意间的神态,画中的美人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忽然想到,只有两人的殿中,旧疾复发时,他给她温柔关切的眼神,悄悄给她的那个拥抱。


    “臣甘之如饴。”他在她耳边,如此宽慰她。


    商姒蹲着捡画,捡着捡着,却忽然跪坐在地,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沈熙这个傻子。


    从画看,他早就对她上心了,可她哪里值得别人如此?她能为了活命把自己送给别人,又怎么忍心拖累别人呢。


    商姒走出书房时,脸色十分冷淡。侍卫看不出丝毫端倪,只问道:“陛下要回宫吗?”


    “不。”商姒道:“朕要去一处别庄。”


    ……


    篱笆围成的小院里,阿宝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正低头专心地雕刻着木具。


    婆婆做了饭,出来唤道:“阿宝,快来吃饭了。”


    “就来!”阿宝扬声应道,放下木具正要进去,却忽然看到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


    他连忙躲在树后,悄悄探头望着那辆马车。


    马车在小院外停下,有个少年从上面走了下来,衣着华美,看起来大有来头。


    少年屏退侍卫,扬声道:“有人吗?”


    阿宝一看清少年的脸,立刻吓了一跳。


    这不是乐儿姐姐吗?可乐儿姐姐什么时候成了男人。阿宝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着那少年不停地喊人,忽然那少年道:“阿宝,我来看你了!”


    阿宝终于相信这是乐儿姐姐,连忙跑了出来,欢喜道:“乐儿姐姐!”


    商姒忌惮着身后侍卫,于是笑道:“我不是乐儿,我是乐儿的哥哥。”


    阿宝狐疑地看着她,歪了歪头,问道:“那乐儿呢?乐儿为什么不来?可是,你和乐儿长得一模一样。”


    商姒笑道:“乐儿最近有别的事情,来不了。但是她记挂着阿宝,所以便让我过来代为探望,阿宝,你若是愿意,也可以随我去我的家,乐儿在那里。”


    阿宝立刻雀跃道:“好啊!”他忽然想到还有婆婆,又一阵失落,婆婆此刻已闻声出来,阿宝不认得这身衣裳,婆婆却懂得审时度势,连忙拜道:“这位公子……”


    商姒颔首道:“我是乐儿的哥哥,此番是来找阿宝的。”


    婆婆立刻恍然,拜谢道:“想必上回,便是公子出手,让贺将军救了我这老婆子,还有阿宝,老朽在此谢过公子。”


    商姒点头,与婆婆多客套了几句。阿宝站在一边,越听越不耐,便伸手去拉商姒的衣角,谁知身边的侍卫眼神凶恶,阿宝悻悻松手,委屈道:“我还是想见乐儿姐姐。”


    婆婆轻轻瞪了阿宝一眼,讪笑道:“贵人勿怪,阿宝他不懂事。”商姒摇头道:“阿宝是个好儿郎,我也喜欢他。这回我前来,主要还是为了阿宝的那门手艺。”


    她当初托人保护这对祖孙,一是报答恩情,二是始终惦念着阿宝这方面的天赋,若他设计的武器能用在战场之上,那么大军就可以拥有多大的威力?


    阿宝却有些不情愿,嘟嘴道:“可乐儿没有做我的媳妇,她被一个很凶的人带走了,我的那些东西,是要送给我将来的夫人的。”商姒耐心道:“可是乐儿将你视作好弟弟,我也将你视作弟弟,你若能拿出那些东西,将来你和婆婆便能锦衣玉食,我还带你去见乐儿,如何?”


    阿宝抓着衣角,万般为难,商姒作势要走,“我不强人所难,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才走两步,便感觉衣裳被人拉住了,阿宝咬着唇,期期艾艾道:“那……那你不要出尔反尔,你要带我去见乐儿。”


    商姒展颜一笑,不由得伸手摸摸这少年的头,“这是自然。”


    阿宝想着记忆中的乐儿,看着面前少年的这张脸,终于决定将自己这么多年制作的玩具都拿出来,满满一大箱打开,商姒哪怕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反应不过来,“这么多……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阿宝得意道:“那当然!都是我自己做的!”


    商姒拿出其中一个小□□,轻轻试了试,果真威力非凡,连身后的侍卫都看呆了去。她垂眼一笑,忽然痛呼道:“哎哟!我的头好疼……”侍卫们都吓了一跳,慌忙上前询问,商姒却晃了晃,咬牙道:“快快去通知宋先生,让先生将药带来……”她身子往前一栽,便这样晕过去了。


    ☆、武器


    申时三刻, 侍卫策马入宫, 马蹄踏出一片尘嚣。


    宋勖听到消息时, 直冲入天子寝宫, 拿了药便往宫外敢去, 马车刚出宫门, 宋勖却忽然发觉了不对。


    若是旧疾发作,怎么不让人带她回宫, 而是让侍卫叫他出宫?这一来二回的, 岂不麻烦。


    宋勖心怀疑窦, 直到抵达阿宝的住处, 见了床上的天子,才安心下来。小院周围俱被侍卫包围,原本留下来侍候这对祖孙的仆人闻风而逃,阿宝和婆婆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 不敢轻举妄动。宋勖四处扫视一阵,再命人调查一番, 便知这小院是前将军康黎名下的, 而阿宝似乎认得商姒,倒是令他感到怀疑。


    宋勖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身后侍卫如潮水般退下, 大门被人轻轻带上, 屋中只剩下宋勖和商姒。


    宋勖淡淡一笑, “陛下还不醒么?”


    只见床上的少年郎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四处瞧了瞧,才一把坐起, 笑道:“不愧是宋先生,朕什么意图,先生一看便知。”


    宋勖笑道:“陛下特地把臣引至此处,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陛下什么时候与康将军来往如此亲密?这个叫阿宝的小子,又是什么来头?”


    商姒叹了一口气,便将与阿宝相识的所有前因后果,包括阿宝的天赋,她对康黎的嘱托,一一交代了出来。宋勖顺着琢磨,又联想到了前几日陆含之丧礼,商姒亲自前往祭拜,竟莫名滞留了许久,当下有了思量,但此刻也不便推心置腹,宋勖点头道:“臣知道了,陛下是想将阿宝带走,让阿宝为臣所用,却不想让那些旧臣暗中诟病,所以才演上这么一出。告诉他们:是陛下旧疾突发,臣偶然发现阿宝,并非陛下主动。”


    商姒露出一丝笑容,“正是如此。康黎并不知晓阿宝之才,朕希望此事能保密,朕稍后继续装晕,先生就以罪名将他们逮捕入宫便可,之后再将他们偷偷换出。”


    两人达成约定。宋勖在屋中静坐片刻,便出去问罪,命人将阿宝抓走,并查封小院,侍卫问及那装着奇怪木具的箱子如何处理,宋勖弯腰细细观察一番,暗暗心惊,终于知晓为何商姒一直将阿宝藏在此处。


    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杀器,只是需要重新锻造,便能铸成无敌之师。


    而阿宝和婆婆被关入地牢之后,很快便被宋勖用偷龙转凤之计调离出来,关在一处无人的宫殿里,日日派人看管着、伺候着,商姒为了安慰他们,便换回女装,亲自去见他们。


    “参见公主。”


    外面侍卫的声音响起,阿宝蜷缩在角落里,闻言抬起头来,以为又是一个坏人,却看见一身华衣的商姒,不禁大叫出声,“乐儿姐姐!”


    少年一把跳了起来,便作势要扑过去,婆婆却率先注意到了商姒的身份,连忙拉住阿宝,低叱道:“阿宝莫要无礼,还不拜见公主!”


    “公主?”阿宝呆了一呆,并不能理解公主是什么,只是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望着她,“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少女笑颜明媚,亲切温柔道:“阿宝,我是乐儿呀,你怕我做什么?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她靠近一步,阿宝便往后退一步,少年一瞬间想起了诸多可怕的事情……暗无天日的地牢,婆婆紧紧抱着他,哭着求别人不要伤害他,虽然后来,他们被换到了这个地方,但阿宝仍旧怕极了,死死地盯着商姒,眼睛微微泛红。


    商姒叹了一声,知道这回是把他吓坏了。


    这群人行事实在粗鲁,把人抓回去时,不知道出言安抚一下吗?只怕这对祖孙会以为自己在鬼门关晃了一圈。商姒颇为不好意思,只好耐心对婆婆道:“婆婆,乐儿虽是公主,却也曾受婆婆救命之恩,对你们绝无恶意,之前地牢之行,实在是冒犯,还望婆婆不要介怀。”她说完,对婆婆盈盈行了一礼。


    婆婆连忙上前,“老身不敢受公主大礼!”商姒连忙抓紧婆婆的手,殷殷望着她,轻声道:“婆婆,乐儿当真是有事相求,还不得不出此下策,阿宝之才至关重要。”


    婆婆叹道:“我这孙儿啊,性子实在倔得很,但他喜欢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身只能帮忙劝着他,但看让他主动肯为公主做事,还是要看公主的。”


    商姒放开婆婆的手,转头去看角落里的少年,他悄悄地蜷缩成一团,大半张脸都隐在膝弯之中,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清澈惶然的眸子。


    后来几日,商姒便日日去找阿宝一块玩儿。


    阿宝性子单纯,没过多久就放松下来,对商姒消除了芥蒂,商姒再将宋勖引荐给阿宝,诱导阿宝好好说说那些武器是如何锻造的,宋勖暗中找来全长安最好的工匠,将阿宝所言一一记录下来,再命人暗中打造武器。


    乾康殿内,宋勖望着少女窈窕的背影,终于问出多日的疑窦,“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臣?”


    商姒却不答,只伸手抚摸着桌上的铁制弓=弩,其上铁箭尖端锋锐无比,寒光在暗中幽幽闪烁,散发着阵阵凉意——这是铁匠用了三天三夜锻造出来的成品,试验过威力,能以一当十。商姒端起弓=弩,微笑道:“先生觉得,有了这等武器,若有诸侯趁机偷袭长安,以如今长安兵力,可否抵挡?”


    宋勖答道:“长安兵力有限,可撑过一时,但要真正击退外敌,还需援兵。”


    “援兵……”商姒若有所思,手指摩挲着桌面,长睫落下淡淡阴影。


    宋勖上前道:“陛下还没回答臣的问题。”


    商姒静默不言。


    “陛下!”


    商姒淡淡道:“方才朕不是说了吗?”她忽然困倦极了,放下了弓=弩,转身绕过屏风,进了暖阁歇息。


    宋勖久立原地,微微撼然。


    方才,她问,若其他诸侯趁机偷袭长安。


    难不成……


    宋勖猛然一惊,疾步推门出去。


    ……


    千里之外,魏国的落阴谷两侧山峰险峻,自成天堑,大军行至谷外,安营扎寨,唯恐其内有人埋伏。


    中军帅帐之中,迟聿坐在案前,打开宋勖连续三日送来的信笺。


    第一封,宋勖在信中提及长安,说长安一切如常,只是陆含之亡故,引得百官之心动荡不安,此乃意料之中,宋勖轻描淡写地带过,着重说了长安如今的兵力部署情况。


    迟聿将长安交给宋勖,便是看中他的大局观,见信中条理清晰,思虑缜密,便安下心来。


    第二封,宋勖在信中提及商姒。先说了这丫头初被软禁殿中,百般软磨硬泡,后来宋勖妥协,商姒又如何与旁人玩耍,宋勖将那画面描述得惟妙惟肖,迟聿能想象出,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没想到他的离开,非但没有让她反思自己做的错事,反倒得了个自在逍遥。


    宋勖在信的末尾,耐心劝解道:“属下经过这些时日,与陛下的相处,属下渐渐发觉,陛下自有其闪光之处,主公对其上心,并非坏事。属下以为,只需好好引导,陛下将来,也不失为一能担当大局的主母。”


    担当大局?就她?迟聿轻嗤,唇边却挑起了一抹笑容来,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不过,商姒确实讨人喜欢,早在蓝衣身上,他便发觉了。


    蓝衣本是他母亲身边的婢女,虽十分能干,却眼高于顶,加之母亲早年将她视作女儿养在身边,蓝衣与其说是奴婢,在其他宫人面前,却也像半个主子。


    让她去伺候商姒,蓝衣从一开始的例行公事,到后面的主动相护,就可看出商姒的不同了。


    迟聿垂下眼,掩饰眼底清晰可见的笑意,手指摩挲着信纸,却有些心猿意马了。


    多日不见,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不知她想他没有,多日以来,也未见她主动写信过来。


    迟聿放下第二封信,又去拆第三封。


    第三封信上,详细地说了阿宝的事情。


    阿宝,阿宝。


    迟聿默念这个名字,脑内电光一闪,蓦地回想起来。


    是那个宫外的少年。


    那个痴呆愚钝,却能让那时的商姒放下戒心、重新展颜欢笑的少年。


    原来竟也是个奇人。


    宋勖在信中道:“陛下刻意防着前将军贺毅等人,属下之前略有试探,陛下问及‘倘使诸侯偷袭,长安可否抵御’,属下怀疑陛下已经知道什么,或受他们胁迫,或暗中偷听到什么,属下未曾多问,但此事兹事体大,若当真有人发兵长安,属下尚可抵御几日,若长安城中有内鬼里应外合,那属下……难保长安不沦为废墟,难保陛下安然无恙。”


    “但属下已命铁匠加速锻造武器,若能声先夺人,抓出叛党,属下便能力挽狂澜。只是此计到底铤而走险,究竟如何,还看主公。”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稍微无聊了些……很快就继续走感情线。


    今天只有一章,白天太累了,现在眼睛都睁不开,急需补觉续命QAQ


    ☆、请命


    十月十六, 长安城中, 大批武器已暗中铸造完成。


    魏楚两国被打打得节节败退, 迟聿兵峰所指之处, 城内将领无不望风而降, 战事到了后来便越发顺利, 魏国军心不稳,人心惶惶, 数名大将被斩于阵前, 举国上下竟无人能抵御迟聿, 攻打这个小国, 一如当初攻打大晔将领一样,一路过关斩将,出入如过无人之境。


    这一日,魏王终于亲自登上城楼, 与城下的迟聿对峙。


    隔着百米距离,魏王眯着眼, 看着城下单枪匹马挺拔而立的昭国世子,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入长安朝拜老天子时, 那时昭王便牵着年幼的世子, 迎面走来, 那时的迟聿才十岁,却已进退有度,端雅肃穆, 魏王曾笑着对昭王道:“生儿当如此子。”


    小小的世子闻言抬起头来,笑道:魏王伯伯谬赞,聿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儿,不值一提。


    魏王与昭王相视而笑。


    当时虽在笑,可诸侯之间的明争暗斗时时未曾停歇,魏王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难成大器,更没有想到,时隔十几年,迟聿却挥师夺下天子,并兵临城下,将魏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城下将士在喊“投降不杀”,气势震天,迟聿手握缰绳,一言未发。


    魏王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扬声道:“聿儿,你如今是要对孤赶尽杀绝么?”


    迟聿淡淡一笑,仰头看着魏王,“您若开城投降,聿保证,定不伤害城内一兵一卒,这魏国仍旧是您的,您依旧能做您的魏王,但是今后却要削减兵马,受朝廷调度,您以为如何?”


    魏王眼色微动,“当真?”


    “绝无虚言。”


    魏王点头,转头去唤身边内侍,令其将降书拿出来,身后将领纷纷唤道:“王上!王上万万不可!”


    魏王低声:“孤心意已决,如今昭国独大,与之为敌,必然整个魏国不保。”魏王进入屋内,换上最高规制的礼服,再挥袖命人大开城门,手捧王玺和降书,率百官跪在城外。


    昭国将领对视一眼,迟聿翻身下马,慢慢走到魏王跟前,伸手将拖盘端起,递给一边的迟陵。


    魏王忽然低声道:“世子志在天下否?”


    迟聿垂眼看着他,冷淡不言。


    魏王俯身,跪拜道:“罪臣还想用最后一个筹码,交换世子最后的信任。”


    “什么?”


    “世子附耳过来。”


    迟陵连忙上前阻拦,“主公!小心有诈!”魏王却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着迟聿的眼睛,迟聿淡淡一笑道:“他不会偷袭。”索性蹲了下来,靠近了魏王。


    魏王一字一句道:“长安危险。”


    迟聿猛地抬眼。


    ……


    天边一声响雷炸响,随即狂风席卷者帅旗,举起将领险些站立不稳,倾盆大雨临头浇下,将被鲜血浸染的天地洗刷干净。


    风云既变,大军入城修整,众将在屋内便吃干粮,边烤着淋湿的衣裳,屋内四处漏风,却足以避开暴雨。


    魏王安排了最好的地方作为帅帐,火光在烛台上摇摇曳曳,迟聿坐在上首,身影被火光照着,巨大的影子宛如猛兽,在身后的墙上张牙舞爪。


    满满一屋子身穿铁甲的将士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迟聿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一个个跟着我打了这么久的仗,到了今日,一个个却成了连话都不敢说的懦弱之辈?”


    将士们脸色僵了僵,暗暗咬了咬牙,仍旧不说话。


    几个时辰前,哨兵传来消息,说北方齐鲁各有异动。


    与此同时,东边的吴国似乎也开始练兵了。


    魏王说,长安危险,并非只是信口胡说。


    与此同时,昭国信使赶来,说昭王病危。


    昭王病危,迟聿必须回去继承王位,但眼下战事紧急,他身为主帅,根本脱不开身。


    帐下如此之多的将领,面对三方诸侯发兵在即、长安危在旦夕、昭王性命垂危的局势,无一人站出来主动请命。


    迟陵沉默许久,暗暗一咬牙,猛地出列上前,“主公!末将请命,亲自率兵去返回长安,保护天子!”


    他刚刚开口,便立即被司马绪打断,司马绪道:“主公,末将以为,派四公子先回昭国最好。”


    “不可!”迟陵想也不想,便惊慌地拒绝。


    司马绪转身,紧紧盯着迟陵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忽然一微笑,“为何不可?四公子也是王上的嫡子,王上病危,主公若难以立刻奔赴昭国,自然要四公子出马。”


    迟陵恨恨磨牙道:“主公才是世子,我回去又有何用?”他急切地上前,对迟聿道:“主公,让末将去长安支援吧!”


    迟聿低眼看他,淡淡道:“阿陵,父亲病危,你却连见也不想见么?”


    迟陵一言不发,垂在两边双手不自觉地紧捏成拳。


    众将其实都有些理解这位四公子。


    他与世子不同,王后生他时难产,便不喜这个儿子,迟陵被奶娘带大,自幼缺少关怀,性子桀骜不驯,屡屡闯祸,险些被昭王杖毙与殿外,若非世子相救,四公子或许会早早夭折。


    就连他们这些臣下,也很少见过这个四公子。


    所以,从小到大受到了那么多冷嘲热讽,无人尊他为公子,父母不爱,迟聿很早便将他送入军营,让他和其他平民少年同吃同住,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迟陵在内心上,是绝不承认除迟聿以外的亲人的。


    现在让他独自回去,迟陵更是不愿,只要靠近那个压抑沉重的牢笼,迟陵就会气闷地想要杀人。


    隔了许久,迟陵才艰难道:“我去。”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本以为还需要花大功夫劝动他,没想到迟陵忽然这么识大体。


    “二哥护我这么久,我也不能再逃避了。”迟陵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闷声闷气地开口说道:“我代二哥想回去,如此,也能防止陈夫人一党暗中篡改遗诏,独占昭国,陷二哥于不仁不义之地。还请二哥送我几千兵马,我必不辱使命。”


    这些日子在外,迟陵其实成长了许多。


    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每一战都显得异常骁勇,砍下的人头也是最多的。一是因为自己当初那亏心事,他急于戴罪立功,二是,通过上回二哥对他的考验,他彻底想通了,他应对迅速成长起来,才能让二哥放心对他委以重任。


    右肩一沉,迟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不让我失望。”


    迟陵扬唇一笑,少年生来一双明眸,笑起来无比灿烂。


    迟聿放开迟陵,转头巡视一圈众将面色,淡淡道:“此事交由迟陵负责,此外,谁亲自去长安支援?”


    屋中一片寂静。


    就连方才说话的司马绪,都沉默了下来。


    这些在主公身边跟惯了,一心想要英勇杀敌的将领们,没一个人把奔赴长安的事情放在眼里,去救那什么天子,兵送到了之后,自己还要听宋勖调遣,还要白白错过主帅跟前立功的好时机,一听就憋屈地慌。


    他们个个眼高于顶,无人愿意先回长安。


    但迟聿必须在这些人面前选出一人来,若长安局势当真复杂,也只有这些大将才能镇得住场子。


    “主公。”


    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


    所有的目光,霎时被角落里站立的男子吸引过去。


    沈熙一身淡青色长袍,站在角落里,身影与四周这群身披铠甲的汉子格格不入,这么多日军情商议,他都很少主动开口,因为人微言轻,他又算不上是什么将领,只能默默地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人想得到,沈熙现在竟然会主动开口。


    迟聿面色稍霁,“讲。”


    沈熙垂下眼,“沈熙请命,率兵前往长安。”


    “你?”一边的楼懿率先嗤笑了一声,“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你率军,会骑马么?”


    沈熙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道:“楼将军若觉得在下不行,可以比试一番。”


    楼懿仿佛听到了笑话,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跟我比?”


    “正是。”


    “好啊!比什么?”楼懿来了兴致,撸起袖子上前,却被身边的季允一把扯住,季允低叱道:“主公跟前,你乱来什么?”


    楼懿一个激灵,连忙去观察迟聿脸色,见迟聿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熙,忙不迭道:“主公,这小子要我比,要不我们比一比,只要他赢了,主公不如派他去?”


    先不说赢不赢,赢了也讨不到一个好差事。


    迟聿冷淡拂袖,这是应允了的意思,此刻外面大雨正渐渐停了,楼懿便和沈熙走到屋外去,沈熙抬手道:“既然方才,楼将军质疑在下可否骑马,那么便比骑术如何”


    “比就比,谁怕谁!”


    沈熙淡淡一笑,让人去牵两匹普通的马来,制定规则之后,两人便同时上马,扬鞭启程,一个来回之后,沈熙笑道:“将军承让。”楼懿不信自己竟输了,又要换马再比,谁知第二回仍旧输了,引得其他将军纷纷大声嘲笑,楼懿面赤通红,掷鞭离去。


    沈熙敛了笑意,单膝跪在迟聿跟前,“沈熙请命率兵回长安,定不辱使命,求主公成全!”


    长安,有他的父亲,也有他日思夜想之人。


    沈熙虽不善习武,但他的马术极为精湛,他知道此行未必安全,但他若不能亲自回去,他便难以心安。


    迟聿一掀薄唇,冷冷道:“你们都看着。”


    这话是对身后的将士们说的,一个个都想着做大事,最后这件事,居然只有一个沈熙肯揽下来。


    众将纷纷惭愧垂头。


    迟聿道:“沈熙,你随我过来。”


    ☆、援兵


    紧闭门窗的屋中, 最后一根蜡烛也染尽了, 迟聿的身形隐在黑暗之中, 沈熙垂头站着, 只能通过窗外隐约的光, 看清迟聿衣角上的针线纹路。


    这些日子, 沈熙也渐渐明白了迟聿是怎样的人。


    大晔气数已尽,迟聿是不世出的一方明君, 从他身上, 沈熙能看到一统天下的希望。


    沈熙还记得很早以前, 父亲曾经对他说:“熙儿何必如此苦苦周旋, 你这般做了,将来谁会理解你的苦心呢?”


    沈熙那时答:“孩儿无所畏惧,父亲曾说,忠君爱国、勤政爱民, 乃为官之本,孩儿只是想保护陛下。”


    沈恪叹道:“谁又知道, 这个大晔能支撑到几时呢?”


    少年沈熙微微一笑, “父亲也在努力,不是吗?在没有其他明主出现之前, 孩儿一定要保护好陛下。”


    “沈熙。”迟聿忽然换他。


    沈熙回神, 微微抬眼, 却见迟聿取出一铠甲丢给他,连忙接住。


    “换上。”迟聿言简意赅。


    沈熙伸手摩挲着冰凉的铠甲,慢慢除下伸手外袍, 不太熟练地穿上铠甲。


    “主公。”


    “穿上这身衣服,这副模样倒看着令人顺眼些。”迟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笑道:“这些日子,我看你从唤我‘大将军’,到改口为‘主公’,是真的决意效忠了?”


    沈熙诚恳道:“良禽择木而栖。”


    迟聿颔首,道:“我唤你进来单独说话,是有额外之事吩咐。”


    “主公请讲。”


    “若当真长安陷入战乱之中,我要你杀天子,将天子之死嫁祸到其他诸侯身上。”


    沈熙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迟聿。


    “主公!”沈熙咬牙,脸色瞬间大变,“请恕臣——”


    话未说完,迟聿便冷然打断道:“不是让你真杀了她,只是天子这身份,对乐儿来说,已是无用,事情办完后,你便带着公主前往昭国,与我会和。”


    迟聿说完,轻扫了一眼沈熙,“怎么?舍不得让大晔就此亡国?”


    天子一旦宣告死亡,这个持续两百年的王朝,便彻底灭亡。


    大晔,大晔。


    沈熙骤然闭眼,拳头捏得死紧,骨头都咯咯作响。


    这群诸侯,早就各起野心,自然不将这个王朝放在眼里,可沈熙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他能理解那些老臣辛苦坚持的道理。


    不是没有做过心理准备,可沈熙没有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嫁祸给其他诸侯,迟聿便是正义之师,他将来还会娶了大晔公主,说生孩子也是正统血脉,不用多久,所有人都会承认他的地位,迟聿将会顺利地改朝换代。


    沈熙心魂俱震,久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他慢慢道:“属下明白了,会将公主安全带回来。”


    迟聿挑眉,语气不无警告之意,“既要保护好她,又不可与她关系过密。”


    沈熙低头,“属下无论想与不想,但属下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得不到的,属下向来不会强求,主公放心。”


    “很好。”迟聿点头,拿出兵符,扔给他道:“事情紧急,你即刻出发,若事情办得好,自有重赏。”


    沈熙握紧令牌,沉默起身,转身离去。


    ……


    沈熙率一万兵马连夜奔赴长安,长安距魏国足有千里,日夜兼程赶了将近半月,终于在长安城百里外停下。


    哨兵侦查来报,“禀大人!长安城内一片宁静,属下探听不到任何风吹草动。”


    沈熙皱了皱眉。


    “再探。”


    沈熙冷声下令。


    ……


    御书房中,此刻一片剑拔弩张。


    商姒冷颜站在御座之前,双手撑着御案,冷声质问道:“你们这是要逼宫么?”


    她的面前,以贺毅和陆广为首,那张联名血书上的所有官员都站在她的面前!只有沈恪称病不出,没有出现。


    可眼前这群人,这群看似忠心耿耿的旧臣,此刻手持刀兵,公然站在御书房,简直是反了!


    一个时辰前,贺毅手下全部兵马包围皇宫,并逐步缩小范围,势要将天子拿捏在手中。


    商姒的脸色森然如冰,眼底寒意如有实质,狠狠地刺向贺毅。


    贺毅微微一笑,“陛下,您太让臣等失望了,既然陛下迟迟做不下决定,那么就由臣等代劳吧。”


    商姒沉着脸色道:“朕不让你们乱来,并非朕懦弱,尔等引外敌与昭相抗,无外乎再引一个迟聿入城!此举无外乎引狼入室!”


    贺毅冷笑,猛地上前,他一步步逼近商姒,商姒撑着桌面,慢慢往后退,警惕地望着他。


    贺毅沉声道:“那又如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三方同归于尽!”


    商姒难以置信,“你疯了?流血的何止是你,你让长安的百姓怎么办?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你却要挑起更大的战事?!”


    贺毅不答,猛地挥手,侍卫手持绳索进来,往商姒一步步逼近。


    商姒猛地拿出袖中钗子,对着自己的脖颈。


    “谁敢过来!”


    她怒喝,眼神狂怒似要杀人,侍卫被她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商姒心跳得极快。


    她怕死,可她若落在贺毅手中,被贺毅献给其他诸侯,她女扮男装的秘密一定保不住。


    又要重新经历一番折辱么?这与死又有何益!


    商姒把那钗子对准自己的脖子,钗头早已打磨锋利,将皮肤刺出血痕。


    贺毅见她竟用性命威胁,难以置信道:“陛下宁可死了,都要做他迟聿的傀儡?”


    “朕不是要做谁的傀儡,朕是想告诉你,你这样只会酿成大错!”商姒勉强冷静下来,露出挑衅一笑,“你执意要拿住朕,让朕猜猜,是不是只要将朕送出去,证明你的诚意,你请来的帮手才肯发兵攻城?朕此生从未对百姓做过什么,但此刻,朕一人之性命若能平息此乱,朕死又何妨!”


    轰——


    她话音刚落,外面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地面仿佛都在震动,商姒晃了晃,靠着柱子站稳,对包围着她的侍卫,怒喝道:“不许过来!”


    “看看是你们能抓住朕,还是朕的手快!”


    “报——”


    外面一声高呼,一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将军!不好了!宋勖!宋勖不知道搬来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竟能投掷巨石,小的守不住,皇宫已经失守了!他们攻进来了!”


    此话引起一阵哗然,殿中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老臣纷纷乱作一团。


    他们是觉得此计必胜无疑,没想到宋勖一个文官,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包围圈,攻入皇宫。


    商姒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她及时找到了阿宝,让宋先生早日赶制出了武器。


    ……


    长安城内,局势瞬间扭转。


    可宋勖率兵破开御书房大门时,却未曾看到贺毅的身影,宋勖手下兵马搜寻整个皇宫,都未曾发现蛛丝马迹。


    宋勖单膝跪在商姒跟前,“臣姗姗来迟,陛下恕罪。”


    目光落在掉落在地的金钗上,宋勖暗暗一惊,连忙抬头,果然看见商姒颈上有血痕。


    宋勖一时感念万分,“陛下临危竟以性命相威胁,臣、臣……”


    商姒淡淡一笑,“朕无碍,先生,数里之外正有大军埋伏,先生应尽快做好防守,万万不可让长安失守。”


    宋勖点头,连忙出去紧急召集将士。商姒独自坐在殿中,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抱起桌下蜷缩成一团的雪牙,手指捋了捋猫儿的毛发,柔声道:“不怕,不怕啦。”


    可她的手,分明还在微微颤抖。


    她差点就被贺毅抓走了。


    鬼门关走过无数次,她至今还是怕死。


    迟聿口口声声会好好保护她,可百密终有一疏,到头来,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商姒叹了一声,搂紧猫儿,软软的脸蛋在猫儿身上蹭了蹭,雪牙轻轻“喵”了一声,两只前爪扒拉着她的衣裳,轻轻舔了舔她的下巴。


    有些痒。


    商姒笑出声来。


    有宋勖在城墙上指挥作战,哪怕贺毅成功逃出,吴国发兵攻城,也是久攻不下。


    援军迟迟不到,宋勖迅速盘算城中粮草,命大军省吃俭用,再动用了许多新铸造的武器,哪怕兵力不及敌方五分之一,却也能抵御整整三日。


    第四日时,长安便有些坚持不住了。


    商姒亲自去过军中几回,亲自鼓励将士,士气上升不少,可在早有准备的吴国大军面前,仍显得不堪一击。


    可在吴军攻城的最后关头,沈熙终于出兵了。


    他在百里之外观望多日,命大军埋伏在长安附近,只要吴军成功攻破城门,沈熙便立即发兵,力挽狂澜。


    让吴军攻破城门,只是为了方便栽赃嫁祸谋害天子之罪。


    但沈熙万万没有料到,商姒那日,正站在城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写到小高潮啦~


    ☆、记忆


    商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闪现着冰冷潮湿的大牢、众人狞笑着的脸、破败简陋的屋子、时不时闪现的嘲笑声, 还有辉煌金殿之内, 高处威严俯瞰着她的金神兽像。


    “您现在是阶下囚, 还是识相一点的好。”


    “陛下?你算哪门子陛下?不识好歹!”


    “做我身边的人, 给你荣华富贵, 更甚从前。”


    “公子, 你身子不好,还是别吹风了……”


    “……”


    一幕幕飞快闪现在眼前, 商姒仿佛沉溺在看不见底的深渊, 意识从身体里面剥离出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 一寸寸从手中流失。


    直到最后,仿佛一瞬间天光乍现,烈阳裹着狂风席卷尘沙茫茫,烟尘过后, 天地恢复了彻底的宁静。


    商姒睁开眼来。


    入目第一眼,便是沈熙的脸。


    沈熙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往日的俊朗却丝毫不减, 此刻剑眉微蹙,薄唇抿得死紧, 平白透出一股子凛然气势, 许是跟着往战场走了一遭, 也沾上了些许尘土杀气。


    见她醒了,沈熙眉梢微展,笑道:“你醒了。”


    商姒盯着他, 久久不语。


    沈熙还要再说什么,皎月却一把扑倒了商姒跟前来,欣喜道:“太好了!公主醒了!”皎月眼眶红红的,看样子好像是哭过了一般,又拿手背碰了碰商姒的额头,又焦急道:“公主还没退烧呢,沈大人,您让开些,奴婢要喂公主喝药。”


    沈熙无奈地起身,站到了一边去,由着宫人将商姒搀扶起来,他几日未眠,眼底有些发青,索性就这样靠着墙闭目小憩,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紧紧地盯着他,沈熙睁开眼来,正好对上了商姒的目光。


    商姒大病刚醒,此刻脸色很是难看,长发流泻在肩背上,显得小脸越发尖削,整个人也好像比平日小了一圈。她此刻正低头喝着药,但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熙瞧的。


    沈熙愣了一下,忽然一弯薄唇,朝商姒微微一笑。


    商姒却丝毫不笑,只垂下了眼来。


    沈熙皱了一下眉头。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商姒有些怪怪的,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许是因为她昏迷了这么多日,所以刚刚醒来,还有些迷糊吧。


    待到宫女伺候完了全部退下,皎月给商姒披了件衣裳,柔声叮嘱道:“公主,您现在身子弱,记得不要受凉了。”


    “公主?”


    商姒冷不丁反问道:“为什么是公主?”


    她淡淡看着皎月,皎月一愣之下,不知从何作答,只好求救似地望着沈熙。


    沈熙拢了拢袖子,慢慢走到床边,道:“你先退下。”


    皎月抿唇,盯着商姒尖锐的目光退了下去,沈熙从床边坐了下来,柔声问道:“感觉还疼吗?”


    商姒却冷淡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熙无奈一笑,“吴国大军偷袭长安,吴王不仁不义,意图弑君称帝,此等大逆不道之徒,昭国援军已将其击退。而天子在城破之时站于城楼之上,被吴国将士射死,如今大晔皇室,只剩下公主一人。”


    商姒霍然抬眼,死死盯着沈熙。


    沈熙当然知她不愿,如此轻而易举地又被安排了命运,谁又能甘心呢?但事已至此,沈熙抬手握住她双肩,轻声劝道:“事已至此,大晔气数已尽,如此是最能保护你的举动,一个天子,只会引起各路诸侯去争去夺,只会迎来危险。”


    商姒抬手,拂开沈熙的手,垂下眼,声音轻地宛若一阵风,“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让我一人呆会儿。”


    沈熙无奈地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外面有太医正候着,让他进来瞧瞧如何?”


    商姒点了点头,沈熙淡淡一笑,默不作声地起身出去。


    屋内只剩下商姒一人。


    没有多久,那太医便进来了,朝商姒恭谨地弯了弯腰,太医道:“臣为公主把脉。”


    商姒伸出了手腕。


    太医为她小心翼翼地把了脉,眉头越皱越紧,商姒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医的脸,忽然伸手摸向心口。


    这里,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有血渗了出来,稍微动一下,便牵扯每一根筋骨,痛的她冷汗淋漓。


    “公主不可!”太医看她伸手触碰伤口,连忙喝止,“此伤不可乱动,公主要让伤口自己长合,若是重新撕裂口子,便会流血不止。”


    商姒放下手。


    太医言辞恳切,“公主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养伤,此箭射得虽不算深,却靠近心脏,若稍微偏了一点——”


    “便会危及性命。”商姒淡淡打断他。


    太医一愣,又道:“此外,公主本有旧疾,这伤往后哪怕痊愈,或许也会……”


    “也会落下严重病根。”


    太医彻底愣住了。


    这、这这,为什么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公主都知道?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可负责为公主疗伤的太医只有他一人啊,他也没有提前对谁说过这些话,公主难不成还会自己看病?


    商姒看他表情呆滞,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倒是微掠唇角,淡淡一笑,“方才不过是我猜的罢了。”


    太医只好讪笑:“……公主猜得极对,所以往后,公主只要好好休养,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商姒淡淡颔首,“有劳。”


    太医又开了几个方子,耐心叮嘱之后,才起身出去。商姒独自坐在屋里,隐约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许是沈熙在询问她的病情。


    商姒垂下眸子,掩住眸底冷意。


    她为什么知道?


    这伤,分明与前世如出一辙。


    一样的受伤地点,一样是被贺毅所害,一样是被流箭所伤。不一样的是,一个是她在十六七岁,身为天子的时候,一个却是在多年之后,她身为罪人,站在城墙之上,面对城内追来的千万铁骑。


    他们在喊“捉拿废帝,剿灭叛党”。


    明明她才是被推翻的旧朝天子,却成了他们口中“叛党”的一员,叛的是如今的新帝迟聿,他们布下无数天罗地网,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抓住,重新关回了那个冰冷的南宫。


    商姒伸出右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五指白皙纤细,皮肤细腻,指甲泛着淡淡的粉。


    十年后的她,分明拥有一双自食其力的手,掌心有淡淡的茧,皮肤经过打磨,也不再如此光滑莹亮,而是变得粗糙暗沉。


    真是讽刺,一场大病,竟让她回想起前世的一切。


    如此荒诞,可若非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丝毫不怀疑那是梦,她真的会被一直瞒在鼓里。


    这一世为何与前世那么不一样?


    商姒开始重新梳理这一切——


    长安城破那日,迟聿攻入长安,于此同时,她进入冷宫换上女子衣裙,正要脱下之时,却被人抓住。


    可前世,那人分明来得没有那么早,她被发现之时,早已重新换回了男子衣裳。


    后来,迟聿饿了她几日。


    他反复试探,毫无理由地待她好,后来也是他亲自将天子衣冠给她,他早就知道她是女人了。


    也正是因为早就知道,所以起初的行径才如此令她不解,他反复承诺不会杀她,甚至向她表露心意,还派蓝衣控制她……


    前世的一切,此刻历历在目。


    他眼眸带着笑意,一步又一步靠近,直到她的脸快贴上他的胸口,他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头笑道:“若朕让你留在朕身边呢?”


    下巴上那只手力道稳健,所触之处皆有些发烫。


    “朕决定做什么,不需要你同不同意。”


    “朕不是没见过不错的女人,却第一次对你一个男子感兴趣,你觉得可笑不可笑?留在朕身边,朕无须你做什么,给你锦衣华服,衣食无忧,绝对让你长命百岁。”


    “香软得像个女子似的,若真是个姑娘,朕便也要做亡国之君了。”


    他那时的话,让她后来记了整整十年,那是她离暴露身份最近的一次,也丝毫不怀疑,这个新登基的帝王,会不顾一切地将她收入后宫。


    他说想要她,还假设她是女子。


    商姒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迟聿,也一定拥有前世记忆。


    他就是在针对她。


    ……


    后来好几日,商姒都呆在屋子里,任由宫女们伺候她喝茶。


    她似乎忽然对外界的一切丧失了兴趣,对那日之后的事情问也不问,沈熙多次过来探望,也不曾主动提起。


    他总是在她睡着时,坐在她不远处,担忧地望着她。


    是他算漏了,才害她受伤。


    他心有愧疚。


    后来某日,沈熙端着一杯茶,推开门走了进来,弯腰把茶放在床头,他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商姒,笑道:“皎月说,你每次喝了药都不太舒服,那药确实苦。我特地泡了一杯茶,公主要不要试试?”


    商姒坐起身来,怏怏地瞥了一眼那茶,眸子忽然一动,“这什么茶?”


    瞧着金灿灿的,闻起来也香。


    看起来还不错?


    沈熙微微一笑,“这是我用蜂蜜、桂花,再添了点旁的药材,特地熬的茶,是甜的,正好压一压苦味。”


    商姒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茶。


    沈熙将茶盏端起,用小银匙搅了两下,弯眸笑道:“尝尝?”


    商姒轻哼道:“尝尝就尝尝。”


    ☆、泼茶


    商姒想要自己端茶, 沈熙却微微一让, 避开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 眼睛带笑, “公主是病患, 怎么能亲自动手。”


    沈熙这张素来平淡漠然的脸, 因为一丝促狭笑意,竟无端显得有些风流。


    商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这人……脑子突然坏了?


    又是盯着人看, 沈熙发现, 自从商姒醒来后, 就喜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似的。


    又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这种骤然对一切无法预测的感觉,令沈熙微微有些不满,他今日就想试探一下, 她到底在盯着他瞧些什么?


    不是看他的脸吗?


    沈熙微微俯身,越发靠近了商姒, 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那双幽黑的眸子隐在暗中,显得越发意味深长。


    他越靠越近, 微微一笑, “公主怎么不说话了?”


    他一下子靠得这么近, 近到他能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绒毛,属于女子的香甜气息仿佛萦绕在鼻尖,沈熙还没看到商姒有何反应, 自己的心却跳动起来。


    咚、咚。


    他心跳愈快,呼吸放得有些轻,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她,他日思夜想、遥不可及之人就在眼前,此刻只有他与她,没有君臣天堑,没有那么多误会,也没有迟聿。


    沈熙的手指,莫名开始发烫。


    就在他呆怔之际,商姒的眸子却忽然弯了弯。


    她的眼睛很漂亮,漆黑得如宝石一般,此刻却藏着浓浓的狡黠。


    她猛地往前,沈熙不料她不退反进,竟吓得往后一个踉跄,撞得一边桌椅哐哐乱响,沈熙勉强扶墙站住,从脖子到耳根,却唰得一下红得彻底。


    那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早就泼了他一身,在他身上留下了暗色的水渍。


    他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湿哒哒地站在那儿,哪有方才的半分得意?


    从未见过沈熙如此窘态,商姒笑出声来,故意调侃道:“沈大人,你把我的茶泼了,我喝什么呢?”


    沈熙从未如此狼狈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怪他方才又失神,每次一靠近她,他就跟着了魔似的,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呆傻傻起来,正常的女子被人这般靠近,应当是娇怯害羞的,谁知道商姒根本就不正常,她忽然往前一探,她的鼻尖轻轻蹭上他的脸颊,他当然被吓了一跳。


    沈熙被商姒嘲笑声环绕着,脸色越来越红,恨不得抽死自己。


    色迷心窍!色迷心窍!


    长这么大从未如此丢人过,这比上回迟聿拿剑指着他都还要令他难堪,沈熙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沈熙抬眼,扫了一眼商姒的笑颜。


    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罢了。


    她这么多日闷闷不乐,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好歹现在能让逗她开心,也不枉他如此丢人了。


    沈熙的语气有些瓮声瓮气,“那……那我再去重新做杯茶来?”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商姒答应,自己便自动默认了,转身便要逃之夭夭,商姒却忽然叫住了他,“沈熙!”


    沈熙身子一僵,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商姒道:“沈卿云,你转过身来。”


    卿云,是沈熙的字。


    沈熙垂下眼睑,只觉得方才被她不小心碰到的脸颊,都开始泛起滚烫的温度,那股温度顺着蔓延到五脏六腑,浑身都仿佛烧了起来。


    其实他不该的。


    上回在生死边缘擦身而过,沈熙便告诫过自己,离开她,成全她和迟聿,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


    但此时此刻。


    沈熙转过身来。


    床上的苍白少女坐得笔直,注视着他的双眼。


    商姒道:“谢谢你。”


    这句道谢,既是对现在待她好的他,也是对前世的他。


    谢谢你沈熙,守了我整整十年。


    ……


    沈熙出来时,门口的皎月先是叫了起来,“沈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干干净净地进去,一身狼狈地出来?


    脸色还有点不正常。


    沈熙咳了咳,摆手道:“我没事。”


    皎月却无比关心,拿出帕子上前道:“沈大人,奴婢给您擦擦吧,您这样可不行,这外边这么多人,人多眼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公主欺负了您。”


    可不是欺负嘛。


    商姒本在男女之事上格外单纯,如今却越来越狡猾,方才把他欺负了个彻底,他此生都没这样狼狈过。


    沈熙心底腹诽,面上却无比淡定地摆了摆手,“我没事,此处离宫门也近,方便回去换衣裳。”


    皎月似懂非懂地点头,只好让开了,沈熙抬手挡住面前的水渍,跨出门槛,走出了大门。


    怎么看怎么奇怪,皎月歪了歪头,忽然想起方才在沈大人身上闻到的淡淡香味。


    这股香味,怎么这么像那茶的味道?


    难不成是公主心情不好,直接泼了沈大人一身?!


    ……


    又过几日,商姒身子好了大半,已能正常下地行走,迟聿攻下魏国后,直接率兵绕道反攻,拦截意欲从长安返回吴国的大军,伏兵埋伏在峡谷两侧,宛若天降神兵,杀得吴国大军全军覆没。


    吴王气得在朝会痛斥百官,又得知天子驾崩的消息,外面传言罪魁祸首就是他,好几个诸侯已经发布檄文,声讨吴国,并在檄文中痛斥吴国不忠不义,亡了大晔。


    这群人表面上在痛斥,实则心底都在骂窃喜,顺道笑话吴王,他们正觉得天子是个妨碍,但谁敢下手?没想到吴王就替他们办成了。


    没有攻下长安不说,白白葬送大军,赔上乱臣贼子之名,吴王这一气之下,竟一病不起,吴国世子摄政,吴国开始养精蓄锐,调养生息。


    而在昭国,昭王薨逝当日,陈夫人便暗中调换了昭王殿中宫人,强行封锁消息,又秘密传她父兄入宫。


    陈泰陈忌父子入宫之后,当即篡改遗诏,并召集百官,谁知百官还未聚集,迟陵直接骑马闯入王宫,手下将士将王宫内外牢牢控制住,迟陵夺下遗诏,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焚毁诏书。


    百官一片哗然!


    跪在下面的哭泣的迟睿率先变了脸色,怒而起身道:“迟陵!你反了不成!父王才刚刚仙逝,你就要在此行大逆不道之事?”


    “你才大逆不道!”迟陵嗤笑一声,直接回骂过去,“三哥,我们昭国有世子,我烧不烧这遗诏,世子都是我二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迟陵上前一步,慢慢靠近迟睿,不怀好意道:“还是,你觉得诏书上写的不是二哥的名字?难道写的是你不成?”


    “你!”迟睿脸色大变,忍着怒气道:“你少在这里与我狡辩。父王下诏书,无论内容是什么,我们身为父王的儿子,便没有资格烧毁遗诏!”


    “哦。”迟陵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那我烧了,又怎么样?”


    迟睿眼神阴狠,咬牙道:“那自然是交出兵符,跪下认罪!诏书虽已焚毁,可父王立诏时,身边还有两位陈将军,诏书上是和内容,一问便知!”


    此话一出,迟陵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道:“陈将军?你的舅舅和表兄?谁人不知,你们是一伙的?”


    “四哥!”迟妗也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劝道:“四哥你别闹了,父王才刚刚仙逝,你怎么能在殿外与三哥这般争执!”


    迟妗如今也才十五岁,心思单纯,年纪尚小,她一站起来,一边的大公子迟斐连忙斥道:“阿妗!别胡闹!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


    迟妗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瞪了迟陵一眼,又被迟斐拽回到身边去。


    迟聿在外出征的这些时日,其他官员虽知道,若无如此勇猛的世子,昭国必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强盛,可眼前人毕竟只有三公子迟睿。迟睿勤政爱民,这些年来不知拉拢多少人心,相反,一直在外打仗的迟聿,与这些大臣来往甚微。


    一时之间,百官纷纷发声,竟大半都是支持迟睿的。


    “好、好。”迟陵环视一周,气极反笑,鼓掌道:“当真是一群狼心狗肺之徒,五年前,楚国犯境,昭国连丢五座城池!是谁率兵收复的失地?三年前,王赟挑起昭吴之乱,又是谁以铁血手腕镇压叛乱,令吴国望而却步?”


    “这些年,你们都瞎了不成?”


    迟陵双目猩红,几乎是怒吼着问出了这一句。


    他不喜欢昭国,从出生起,就不喜欢。


    昭国给他的印象,只有无穷无尽的隐私算计,这里的王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这里的王后懦弱不堪,这里的百官结党营私,只图利益,若非他有二哥,又那么多一起奋战的兄弟,谁他娘的稀罕昭国?


    “我二哥,迟聿,是天子亲封的大将军,是昭国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世子,未来的昭王!”迟陵猛地拔出剑,狠狠插在地上,冷笑道:“谁敢不服,我便用这把剑,斩了谁!”


    “迟陵!”有人愤而站起,“你这是胁迫!你就不怕后世口诛笔伐,骂迟聿王位来历不明么!”


    迟陵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不屑道:“我就是胁迫,我有兵马,不服的打赢我再说。至于后世……”


    “你看后人,是认尔等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还是认将来的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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