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
皇宫内一片肃杀之气,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就连一向能在世子跟前说得上话的宋勖都凝重了几分脸色。全城搜捕长安之后仍旧没有公主的消息,迟聿的脸色又怎能用阴沉来形容?
迟聿站在御阶之上,冷冷道:“扩大搜查范围,挨个盘查每一家,增加双倍兵马,一日寻不到便继续寻,若三日未曾寻到,贴上告示,通缉悬赏。”
君乙沉声应道:“属下遵命!”快步出去继续搜查去了。
君乙一出去,蓝衣便快步提裙入殿,福身道:“殿下息怒,方才奴婢查探到,公主失踪之夜,有人看见公主往冷宫的方向去了,随后在冷宫附近,侍卫抓到了举止鬼鬼祟祟的太监,此人手中持刀,不知意图。”她拍了拍手,殿外侍卫登时将五花大绑的太监押了进来,摁在地砖之上。
蓝衣继续道:“事情太过巧合,奴婢怀疑他或许与公主出事有关。殿下,恕奴婢一言,公主并没有机会逃跑,这些日子也并未有任何离开的想法,或许此事并非公主蓄意已久,当日打雷下雨,天气并不宜逃出宫。”
这人持有匕首,极有可能是意欲对商姒不轨。
迟聿的目光从那人脸上逡巡而过,黑眸越发深沉,寒声道:“当夜你持刀路过冷宫,目的为何?”
那太监磕头慌乱道:“奴才……奴才只是碰巧路过。”
蓝衣转身看着他,冷声道:“侍卫说抓到你时,你神色慌张地躲在草丛里,手上拿着匕首,这又是为何?”
那太监额上冷汗淋淋而下,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蓝衣心底凉了一截,又猛地上前几步,拽着他的衣领厉声逼问道:“你把公主怎么了?”
活不见人,那是不是……商姒早已出事?
那太监只感觉到四面八方不善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浑身抖得越发厉害,连忙对着迟聿磕头道:“世子恕罪!小的、小的并没有杀公主,小的还来不及得逞,便被人给发现了,后来公主去哪了,奴才也不知道!奴才该死!奴才真的不知公主下落!”
迟聿拂袖道:“带下去,杖毙。”
那太监闻言大骇,身子已被左右侍从拖了起来,他拼命挣扎,嘶声大喊道:“奴才真的不知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迟将军!迟将军救救小的……”那人声音渐渐远去,迟陵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迟聿转身看着迟陵,眼底火星微溅,“是你?”
迟陵看着兄长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急忙摇头道:“不是我!二哥,我绝不会派人做这等事情!你信我!”
迟聿慢慢上前一步,字字都透着肃杀寒意,“是不会,还是一直寻机图谋,阿陵,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冷冷瞥了迟陵一眼,迟陵只觉得背脊发凉,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脸涨得微红。
可真的不是他。
他当然想杀了商姒,但他与宋先生所说之计,光明磊落,绝不会派一个小太监来暗杀她。
非但不保险,他更多的是不屑为之。
他要弄死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才不屑于暗中耍这等手段。
迟陵红着双眼,眼神狠戾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若让他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陷害于他……
迟陵骤然一闭眼,猛地跪下,仰头看着迟聿,咬牙倔强道:“不是我!但我承认我有意为之,可那又如何?哥哥就这般在意一个女人吗?”
“她不同。”迟聿居高临下睥着他,冷淡道:“三十军棍,自己去领罚。”
迟陵咬牙不语,只觉满腹委屈,低头磕了一下头,起身大步出去。
迟聿又等了一会儿,才拂袖命众人散了。他独自在皇宫里走了走,看到才被她收养不久的尺玉霄飞练小幼猫在软垫上打着滚儿,憨态可掬,温顺乖巧,一如那几日在他身边的她。
他以为,她已经心动。
不是两情相悦,至少也绝非如前世一般,他在她眼里算是好人罢?
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急于逃离他的身边。
这么想来,前几日的温顺,似乎都是在做戏一般。
迟聿站在殿中,寒凉之气漫上衣袖,他神色微微黯然,长睫沉沉盖下,掩住眸底神情。
到了深夜,被派下去乔装搜寻公主的下落的世子亲卫才入宫求见。
亲卫伏跪在地,低声禀报道:“属下打听到,今日天还未亮,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姑娘出现在街上,那姑娘生得极美,后来她去了当铺和裁缝店。”亲卫拿出包裹打开,里面正是几根钗子,还有一件商姒身上的衣裳,他低声道:“公主先是典当了随身首饰,拿钱买了一身衣裳,又去买了一些包子,随后……公主便不知去向。属下们乔装打探多日,属下们怀疑,公主是被谁带走藏起来了。”
迟聿眸子动了动,抬脚下阶,敛眉问道:“官员府中可有盘查?”
“属下着重搜查了几位老臣府邸,毫无所获,倒是沈府……似乎近日在遮掩些什么,不许任何人入府,属下三番四次想要混入,都以失败告终。”
迟聿沉吟片刻,下令道:“先不打草惊蛇,暗中监视沈府动向,给我准备一套不起眼的衣裳。”
“世子这是要……”
“亲自去抓人。”
沈府内,商姒怔然站在院中,身边的花架上爬满了藤萝,院子里满树色彩缤纷的花竞相开放,群芳夺目,芳草碧绿如翡翠,点染了她的水色裙踞。
几个侍女为难地站在一边,直到沈熙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们才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商姒眼神未动,淡淡站着,仿佛没有看到沈熙。
沈熙身姿欣长,广袖拂落,自顾自地坐在了石桌前,甄了杯茶,推到她跟前去,淡淡一笑道:“坐。”
商姒看向他,冷淡道:“把我带到沈府,然后困住我?你想做什么?”
沈熙笑意清淡,微微抬头瞧着她,“陛下以为臣想如何?”
“向迟聿邀功?”
“呵。”沈熙淡嘲,“原来君臣多年,陛下一直觉得臣是趋炎附势之流?”
“你不是吗?”商姒回视他,淡淡道:“两年前,若非是你暗中告密,我不会被王赟软禁四日,险些活活饿死;一年前,我欲杀王赟,事情败露之后,你主动说出大臣名单,害了他们的性命。”
沈熙笑意渐无,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
商姒道:“你是王赟的人,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令尊廷尉沈大人乃是清廉正直之人,你却偏偏要向王赟低头,究竟是图什么?权势?”
沈熙霍然起身,手上瓷杯被猛地掷落,一声清脆巨响,上好的玉瓷化为碎片,茶水顺着泥土汩汩渗入地底。
沈熙气极反笑,双眸浮上一层薄怒,一字一句咬牙道:“原来陛下将一桩桩事情都放在心底,臣倒是没有料到陛下这么记仇。”
“我放在心底,但可悲的是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商姒双手撑上桌面,看着他道:“沈卿云,你现在要做什么,直说罢。”
这么多年,她和沈熙相看两厌,但沈熙偏偏是她的伴读,她反抗不了,只能与他朝夕相处。
她若是沈熙,此刻应当多将她关一会儿,等到迟聿彻底暴怒之时,再将她交出去,冷眼看着她倒霉。
沈熙却一言不发,忽然拂袖而去。
商姒冷淡回头,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直起身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沈熙一路脚下如风,快速穿过长廊,身后的小厮连忙追了上来,“公子公子”地唤个不停,又急急道:“那公主既然这般不识好歹,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将她交出去?唉,这留在府里也不是办法啊,如今外面人心惶惶的,若是世子的人又查抄过来,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麻烦……公子您说话啊……”
沈熙脚步猛地一顿,冷冷道:“我何时说要将她交出去?”
“啊?”这回换成是小厮愣了。
沈熙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右手狠狠一攥,恼怒道:“我要是想把她交出去,直接捉了绑去宫里便可,又何须带她回来!”
那小厮恍然大悟,连忙赔笑道:“是小的想茬了,公子息怒,小的这就去安排人好好照顾公主。 ”说着也不等沈熙发火,赶紧溜之大吉了。
正值多事之秋,沈熙出门一趟,再回来时,便听见下人传来消息,说是商姒翻墙想跑,翻墙不成被府中侍卫发现,立刻被人从墙头给捉了下来。
沈熙脸色黑如锅底,商姒背靠着墙,警惕地望着他,冷冷道:“你既然打算把我交出去,如今便休得动我 ,我倒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将我这个麻烦带回来。”
“为什么?”沈熙一步步靠近商姒,猛地伸手撑在她耳侧,身子微微压低了,两人目光相对,近在咫尺,沈熙眼底有火光跳跃着,嗓音沉冷,慢慢道:“因为我大发慈悲,打算帮你一把,只是陛下始终胡乱揣测我的意图,实在可恨可恼。”
她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呼吸渐沉,抬眼回视着他。
沈熙道:“迟聿手下兵马将长安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人的屋子,无论百姓还是官员,悉数被搜查,包括沈府。而有些官员因为搜查,已经被抓到了一些把柄,刘尚书今日午时被抄家问罪,我爹也被关在牢中,至今未被放出,我现在将你藏在此处,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不料事情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商姒心头微惊。
沈熙何其了解她,看她这般神情,便已知她在想什么,又故意挖苦道:“怎么,陛下现在很内疚?陛下在那人怀中婉转承欢之时,殊不知多少旧臣死于屠刀之下!上千口人,有罪责之人不过一成,老弱妇孺皆是无辜之人,却无一人独善其身,就连尚书令陆大人,也深陷地牢,命悬一线。”
商姒脸色微白,闭了闭眼。
沈熙微有愠怒,语气不由得加重,“所以,陛下当真能忍在那人跟前乖巧柔顺,婉转讨好?就这般丧失颜面,实在令臣失望。”
他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神色微缓,又缓了语气道:“陛下就此走了罢,走得越远越好,长安城的事情,陛下再也不必去管。”
商姒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睛发红,胸口疼痛不已,手攥着裙摆,越攥越紧,连指甲断裂在掌心也仿佛感觉不到。
不去管?她当然也想不管。
她身下的这个帝位,本就是别人硬塞给她的。
去他娘的江山!
欲加之责,又为何非要她担着!
她那薄情父母对她不顾死活,她又为何要去苦守商氏的天下!
她从头到尾,不曾作恶,不曾酿成这一切,又凭什么要为这一切负责?!
商姒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发烫,身子无端有些抖。
可是,她又想起被人按倒在地的陆含之,满身鲜血的姣月,还有被抄家问罪的刘大人……
他们亦是无辜之人,也不过是对天子忠心耿耿,只忠于她一人,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商姒咬紧下唇,一时沉默许久,眼底染上一层黯然。
此刻再让她走,她却又走不下去了。
可她又能如何?
她又能怎么办……普天之下,能与迟聿抗衡之人少之又少,她沦落至此,连自保都困难。
她呼吸微紧,脸色在短短几瞬之中急遽变幻,睫毛在颤抖着,侧脸仿佛一触即碎。
沈熙看了她半晌,才道:“我去准备马车,以运送货物为由,命人暗送你出城,今夜便出发。沈府呆不了多久,二次搜查已经开始,很快就会轮到沈府。”
商姒闭眼道:“好。”
沈熙微微缓了一口气,伸手欲拍她的肩,手在半空微微一顿,又放了下来,他柔声道:“好好保重。”说完,深深地看了她好几眼,才慢慢走了。
商姒等他一走,才蓦地睁眼,又看了看那高高的围墙。
她暗暗一咬牙。
作者有话要说: 叮,背锅王迟陵上线。
☆、抱她
商姒跑了。
半夜三更,她趁着没有人注意到她,截下藤条当作绳索,逃之夭夭。
夜里颇冷,商姒沿着大街走着,身影被月光拉得极长,在地上飘摇不定。
迟聿就跟在她不远之处,淡淡看着她的背影。
他的眼线遍布长安,找她轻而易举,得知她可能在沈府之后,他亲自在沈府外等了半夜,没料到她竟会半夜翻墙跑出,那动作倒是格外干脆利落,好像沈熙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只是她口口声声说与沈熙没什么瓜葛,他倒是再也不信。
长安这几日颇乱,夜里巡逻侍卫会比平日多上一倍,是以等到夕阳西下时分,小贩便会提前收摊,百姓也会鲜少出门。商姒却浑然不知,独自在街道间穿行。
深巷两侧悬挂的灯笼像漂浮的磷火,寒风扫落叶,天地皆静,她搂紧手臂,在寒风中慢慢走着,抬头看了看星空,对着掌心呼出一口气。
巡夜侍卫悉数被迟聿下令屏退,君乙上前请示道:“主公,现在要不要抓住公主?”
迟聿冷淡道:“再等等。”
君乙道了声“是”,低头恭敬地站在迟聿身后,随时待命。
迟聿跟着商姒在长安城内乱转,她像个无头苍蝇,每走过一个街角,她都要驻足下来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又继续走,时不时哈一下气。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冷,迟聿在暗处不动声色,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打算做什么,她既然想要逃跑,为什么又要离开沈府?是不想连累沈熙,还是不想离开长安?
迟聿怕她发现,便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谁知她刚刚走近巷子,便失去了踪影。
迟聿站在原地,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商姒一脚刚刚跨进巷子,便听到了风声。
眼角余光一抹寒光闪过,她下意识躲闪,一把刀恰好贴面挥下,斩断了她的一缕发丝。
有人盯上她了!
商姒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整个人已急遽往后倒退,转身便跑。
跑,拼命地跑。
没想到躲过了皇宫刺杀,长安还有处处杀机等着她。
商姒提着裙摆,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几次撞到了人,来不及道歉,便往更拥挤的地方跑去。
也不知一路跑到了那里,她站在原地,猛喘了一口气,抬眼四顾。
远方,又有一行持刀官兵快速跑来,极快地疏散人群。
商姒猛地一惊,又转身跑去。
那群官兵提前被告知说要抓捕之人所穿的是什么衣裳,一眼便看见了商姒,便飞快包抄过来。
“站住!哪里跑!”
“还不给我束手就擒——”
商姒提着一口气,见街道两边皆出现官兵,便转身冲上了酒楼,撞倒了店小二,她飞快地说了声“抱歉”,又往酒楼后院跑去。
可四周又寂静了许久,半晌也不见人来。
商姒寻机翻墙,又快速抄了一条小道,逃之夭夭。
谁知刚跨入一间无人草屋,便被人一捂口鼻,刹那间迷香入鼻,浑身力道一泄,晕倒过去。
……
街角的华美马车上,迟陵半倚坐着,因刚刚受了三十军棍,此刻脸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低低咳嗽着,一双幽深黑眸却闪烁着泠泠冷光。
月白色广袖淡淡拂落,与他苍白的肤色交映。
少年此刻的神态阴鸷至极,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侍卫来报——
“禀四公子,巷里埋伏的人跟丢了!”
“禀四公子,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抓到公主,结果被人群冲散了!”
“禀四公子,刚刚派出的官兵本想冲入酒楼,没想到遇见了君乙将军,为避免惊动世子,未敢轻举妄动!”
“禀四公子,应付君乙将军后,我们搜查了酒楼,没有看见公主!”
迟陵右手遽然用力,捏在手上的瓷杯猛地一掷。
马车四周的下属纷纷跪了一地。
四周静得掉根针也能听见,无人胆敢开口。
迟陵冷笑,“一群草包,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被四公子这般骂着,这群人越发惶恐,纷纷将头低了下去。
谁能想到,这个昭国几位公子里最难对付的活阎王,迟聿麾下第一位难缠的爷,刚刚挨了打还没长记性,连药都等不及去上,就领着兵过来亲自抓公主。
他就是因为针对公主针对得人尽皆知,那事才让他背了锅去,换作旁人早就避嫌去了,偏偏迟陵这硬骨头就是不服气,越是让他忌讳,他越是要将公主抓了来问清楚。
到底还是意难平。
迟陵此生骄傲至极,让他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挨打,他绝不会忍气吞声。
他要亲自抓商姒回去,不惜一切手段,也要让商姒亲口告诉二哥,不是他的人动的手。
“四公子!”迟陵正在发怒,却见一人飞快跑来,急急道:“属下已经抓到了公主,请四公子移步!”
迟陵挑眉一笑,唇角冷冷勾起,上挑的眼尾冷光惊人。
月光洒落银辉,寒夜冷风乍起,临近宵禁时分,街道上人流渐散。
迟陵在侍卫的引领下,一路走到小巷深处,侍卫在一间草屋门口驻足,低声道:“四公子,公主就在里面,属下已经用迷药将她迷晕了。”
迟陵淡淡颔首,眸光愈冷,推门进去。
草屋内破旧不堪,一眼便望见,角落的草堆上蜷缩着一个女子。
迟陵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黑眸寒光浮动。
迷药下得并不深,她意识朦胧,仿佛置身云端,迟迟不能睁眼,却能感觉到不安,细眉正紧紧蹙着,发出软声嘤咛。
迟陵慢慢蹲下,冰冷白皙的手指从袖口中伸出,慢慢贴向她的下颌。
五指一收,将她脖子掐得死紧。
一刹那呼吸隔离,她饶是中了药,也毫无意识地伸手轻轻抓着他的手,却毫无力气,连掀开眼皮也困难。
身子又凉又软,被他手臂的力道依托住。
隐约透出一丝馨香。
少女温软的身子,天生所携的淡淡香甜,一如那夜御膳房,她恬静淡然的笑靥。
迟陵脸色变了又变,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少女身子软软一滑,便倒入他的怀中,漆黑长发落了他满手。
她睫毛抖了抖,发出一丝难受的软哼。
“若非我那二哥在意你,我定杀了你这祸害。”少年低眼看了她半晌,咬牙切齿地低骂出声,然后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出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迟陵抱着公主出来,心下一惊,连忙道:“四公子此刻可是要入宫,将公主交给世子殿下?”
迟陵冷笑道:“先回府,这女人,我和她还有一笔账要算。”
那侍卫心底觉得不妙,却又不敢多问,只好低头退下,吩咐人驾来了马车。
迟陵抱着商姒上了马车,一路上静静地看着她,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寻常人被那些迷药一熏便倒,这姑娘倒是有趣,此刻半晕不晕的,紧闭的眸子之上,长睫正颤得厉害。
她是被他牢牢禁锢在身边的,便想了办法挣扎,少女甜软的体香时不时袭入少年鼻尖,她的睡颜也是格外好看——饶是盛怒如迟陵,也压不住少年天性,此刻火气消了大半,对这公主的情绪一时复杂起来。
还好马车轱辘轧过青石大道,很快便停了下来。
少年忍着一股诡异的不适感,把商姒打横抱起,出了马车即是寒风罩面,被冷风这么一吹,少年勉强清醒了片刻,脑子里又蓦地浮现出他那哥哥抱着商姒的画面,那时他对美色嗤之以鼻,殊不知温香软玉竟是如此滋味……
迟陵眯了眯眼,正要转身跨入府门,蓦地听到马蹄声。
此刻已经宵禁,除了他,谁还敢在长安城内骑马乱跑?
一个念头猛地浮现在脑海中,迟陵还未做出反应,身边所有侍卫全部跪了下来。
迟陵感觉到了不对。
他缓缓转身,瞳孔一缩。
迟聿高踞马上,神态冷淡,冷风盈袖,满襟寒露无声拂落。
“哥、哥哥……”
迟陵脸色唰得难看起来。
迟聿薄唇冷抿,面容寒冽似刀,黑眸幽深至极,看向迟陵怀中之人。
“阿陵。”静了半晌,他冷冷道:“你抱她干什么?”
迟陵脑内轰然一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他他、他居然当着二哥的面!抱了商姒?!
把她带回来时压根没想这么多,只想着私下里留着好好报仇,此刻才觉得有多不妥!
迟陵急忙解释道:“哥哥!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要抱她的,你听我说!”
可怀中女子扔又扔不掉,他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这么抱着,眼巴巴地瞅着他哥哥,唯恐迟聿生怒。
迟聿脸色愈冷,面上却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那么,是谁逼你抱的?”
迟陵:“……”
少年狠狠咬了一下下唇,耳根通红,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嗯……”
怀中少女低哼一声,正在竭力转醒。
兄弟俩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只见她不安地动了动,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手臂微动,下意识抓向迟陵的衣领。
迟聿骤然眯眼,迟陵恼怒道:“你抓什么抓!”他双手都抱着商姒,实在没有办法阻止这个女人继续作乱,只好抬头看向迟聿,急急道:“二哥!真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迟陵暗暗一咬牙,唯恐这事说不清楚,也顾不得再被责罚了,使坏总好过与商姒不清不楚,便不管不顾地解释道:“我只是想早点抓到公主,一来戴罪立功,二来让她亲口解释不是我派人下的手!”
他正拼命解释,怀中少女却慢慢转醒,意识昏沉,不知置身何处,亦浑然不觉不对,睫毛抖了抖,眼皮微掀,眸子聚焦一瞬。
她看见了迟陵近在咫尺的脸。
“你……”她心头微惊,不禁低喃出声,身子又骤然泄力,手臂猛地垂落下来。
……抓着他衣领的手往下一扯。
迟陵:“……”
作者有话要说: 迟陵:你杀了我吧:)——
本文将于本周六入V,届时三更(早上六点,中午12点,晚上九点)。
周日中午还有一更,周二晚上11点一更,周三日万。
入V前三章请各位宝宝踊跃留言,凡留言全部发红包啦(留言几章发几个红包),V后时常加更。
你们越不养肥,我越更的多QAQ
最后推荐基友文
《吾皇有娇娇》桑微
文案:
重生的左娇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上辈子那个造反失败不得好死的九皇子每晚都会来她房里偷偷亲她。
这可如何是好……
关键是她好像还有一点点动心QAQ
=腹黑病娇假装腿瘸·九皇子vs温柔淡定诸事皆空·贵小姐=
☆、拐走
宵禁时分的长安一片死寂, 四下唯有蝉鸣, 月光洒落在少年的脸庞上, 更显出三分委屈。
“二哥……”迟陵欲哭无泪。
他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憋屈过, 明明白白的锅丢到他身上, 他还百口莫辩, 甩都甩不掉!
他那一瞬,真恨不得将商姒直接丢到地上。
可他不敢。
抱都已经抱了, 再敢这么对她, 迟陵觉得自己会更惨。
早知道, 他为什么要突然怜香惜玉, 亲自把这女人抱着回来?
怀中少女还在不安分地乱动,少年默默撇过了头去,委屈至极,隔了许久, 才急急道:“哥哥把她抱回去罢!我、我还这么抱着不成!”
迟聿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弟弟, 只觉得脑仁疼。
他跟商姒跟了半路, 却见她被人中途追捕,于是便派君乙暗中助商姒逃脱, 最终君乙办事不成, 复命时只说她是落在了迟陵手中。
迟陵性子如何, 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会不知?君乙畏惧四公子锋芒,不敢直接冒犯,迟聿索性亲自骑马过来要人, 可千算万算,没料到这小子胆子上了天,居然敢抱商姒?
他都仅仅只是抱她,偶尔能亲到一回,没有机会更进一步,这小子居然也敢抱?还这么堂而皇之?
迟聿薄唇冷抿,面上更透凛冽之意,望定了迟陵道:“我当初是如何警告你的?”
迟陵耳根通红,咬牙道:“二哥说,不许针对公主。”
“你如今又在如何?”
“我不仅仅针对她,还、还抱她……”
“我的话是耳旁风?”迟聿微微倾身,黑眸亮得摄人,字字带着压迫,“还是你觉得,三十军棍是打轻了?”
迟陵这一瞬间,觉得屁.股有点疼。
少年耷拉下了脑袋,只好乖乖认错:“我错了,二哥,我真的错了。您怎么罚我都行,但是不要误会我和公主有关系,二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听到迟聿翻身下马的声音,继而手上一轻,迟聿轻轻接过了商姒。
低眸看着怀中的姑娘,迟聿薄唇微掀,淡淡道:“回府把礼法纲常抄十遍,无令不得出府,好好反省。”
“是。”迟陵单膝跪地,低声应了,赶紧转身回府,脚步如飞,好似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此处只剩下迟聿一人。
君乙很快便率人飞驰而来,见迟聿抱着商姒一动不动,连忙噤声退到了一边去。
迟聿低眼看了看怀中的少女。
她半阖着眼,半醒未醒,也不知是否意识到了抱着她的人是他,比起在迟陵怀中,她此刻更乖巧安分了些。
可看着再安分,实则内里都藏着极为隐蔽的心思。
迟聿淡淡道:“都退下。”说完转身,慢慢往之前的小巷子处走去。
他回到商姒被迷晕那间破旧草屋,将她重新平放到草堆上,抬手拢了拢她鬓边碎发。
冰冷的手指慢慢下挪,抚上她的脖颈,迟聿黑眸沉如深渊,杀意暗藏,感受着娇嫩肌肤下鲜血的涌动。
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杀了她,可指间下滑,却触上她颈上的青紫勒痕。
他呼吸蓦地一窒,垂下眼来。
她果真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只是她在经历生死之后,却没有选择回来找他,而是决定远离。
为什么要远离?
是他对她不够好,还是她至始至终都在假装?
迟聿在她身边静坐须臾,才拿出药膏,慢慢涂抹在她受伤之处,慢慢推开,为她消肿。
她沉溺在他的臂弯里,眉眼灵秀,长发柔软。
靠近就觉得她又香又软,如前世,令他魂牵梦萦。
迟聿忽然想到元泰殿的那个夜晚。
殿中气氛旖.旎,他将她抱入殿中,意欲让她一生都做他的人。
但未曾料到会中途心软,更未料到,即便是被媚.药摧折心智,她仍旧哭着求他不要。
她不要,所以他再未主动动她。
迟聿猛地收紧手臂,把她抱在怀里。
贴在她颈边深吸一口气,他发泄似地咬她一下。
她睫毛抖动一下,手指动了动,却沉溺其中,难以苏醒。
“商姒。”他咬牙切齿地唤她,低低道:“前世为什么不肯答应我?”
“我待你还不够好?我为了你,做了这古今唯一不可杀政敌的皇帝。”
“便是今生,今生我又哪里让你不能依恋?”
从前南征百战一生,从不喜平常女子,哪怕后宫也不过寥寥数人,几如空置。
因为他不喜欢过于娇弱的东西,乱世女子依附男人而生,他更是不喜。
可商姒,他现在为了商姒,宁可她如那些女子一般,依附他,信任他,却难如登天。
如今想着,他不禁含恨加重力道,将她咬得下唇破了皮,才起身抽离。
将迷魂香的解药在她鼻尖一晃,他最后拿走了她的钱袋,拂袖而去。
“主公不将公主带回么?”守在门外的君乙不由得吃惊发问。
迟聿淡淡道:“再等等。”——
商姒翌日起来,发觉自己头脑昏沉,浑身无力,非但下唇发疼,身上也身无分文,她莫名其妙地坐了一会儿,努力回忆也没有想起来什么。
只隐约感觉有一丝怪异,似乎昨夜过得极为不安稳。忘了为何会睡着,也忘了是怎样逃脱追捕的。
商姒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当来的银子也不见了,只好暗暗叫苦,只道昨夜逃跑过急,许是半路掉了。
她肚子咕嘟一叫,饿得实在难受。
商姒耷拉着脑袋,这回是真的恹恹的,眼见满街小贩已经出来,叫唤着卖着包子,她却抱膝蜷缩在街角,眼巴巴地瞧着,简直是饿得天昏地暗,险些就控制不住重新回了沈府。
可是她还是很清醒,只能忍着饿抱膝坐在小胡同深处,忽然嗅到一丝隐约的饭菜香味,商姒肚子咕咕叫个不停,看见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个包子走到她面前,和蔼地笑了笑,低声道:“姑娘,饿了吧?这有个包子,姑娘吃了罢。”
商姒一怔,有些难以置信,手上已被不由分说地塞了个包子。
她低头看了看包子,轻咬下唇,“可是我没钱……”
那老婆婆含笑看着她,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果真是越瞧越满意,便和蔼道:“姑娘长得水灵,老婆子我瞧了喜欢,这包子啊,就送姑娘吃!姑娘不用给钱。”
商姒忙起身道谢:“多谢婆婆。”
老婆婆咳了咳,低声道:“老婆子我年纪大了,除了一个孙儿,家中也无他人,姑娘要是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去歇歇?”
商姒想了想,却摇头道:“……不必麻烦,怕是不妥。”
这位婆婆若是坏人,去了便是危险,若是好人,以她如今身份,恐连累这家无辜百姓。
老婆婆笑道:“姑娘不必客气,你一个姑娘家的,孤零零的在外面也实在危险,就先留在我那儿几日,姑娘随时都可以走。”
商姒默然摇头,拒不接受。那老婆婆却似乎对她十分中意,反复相劝多次,盛情难却,商姒头一遭遇见这种事情,着实抵抗不住如此热情,最终便跟着那婆婆回去了。
迟聿站在暗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君乙只觉世子通身冰冷,压力如泰山罩顶,流着冷汗道:“主公,这……”
这公主未免也太单纯了,随便来了个老婆婆就把她带走了?
“跟上。”
迟聿冷热拂袖,快步走了上去。
老婆婆家住城西,家中简陋,确实有一个孙儿,十五六岁年纪,看样子有些懵懂呆傻。
商姒一进屋,便瞧见那少年躲在门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衣襟自门边泄出一大截,早就将他彻底暴露,他却毫无所觉。老婆婆唤了许多遍“阿宝”,才将那少年唤了出来,老婆婆笑道:“乐儿姑娘,这是我孙儿,姓石,叫阿宝,他见人认生,姑娘不要见怪。”
商姒转头朝阿宝微微一笑,谁知那少年仿佛被蛰了一般,一下子坐立难安,又飞快地躲了起来,时不时伸出半边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商姒心头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老婆婆笑道:“阿宝看见漂亮姑娘,总是容易害羞,但是他性情老实,很会疼人。老婆子我这些年下来,也是阿宝寸步不离地在照顾着……”这话言外之意皆是暗示,商姒听出来了,恐怕是老婆婆瞧中了她,想留她当孙媳妇儿了。
商姒连忙摆手澄清,“婆婆误会了,我家还有父母在上,婚姻大事自己难以做主。”
那老婆婆又笑眯眯地追问她父母所在何处,商姒只好胡诌,连连撒谎下来,她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那老婆婆才连连道“好,好,乐儿姑娘身家清白,更加配我们宝儿。”一边絮叨着,一边进屋去做饭去了。
商姒怔然站在原地,伸手揉了揉眉心,那阿宝却又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对她支支吾吾道:“乐、乐儿姐姐,我是阿宝,我会对你好的……”商姒只觉头疼,勉强敷衍了几下,借口身子不舒服,独自坐到了一边去。
阿宝是个心地极为善良的少年,商姒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夕阳渐下,庭院里起了一阵风,吹得她长发乱舞,阿宝便迟疑地走过来,支支吾吾道:“乐儿姐姐,你不冷吗?我们进去吧。”
商姒抬头对他一笑,起身进了屋,阿宝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美人姐姐是同他笑了,傻乎乎地乐了半晌,才连忙跟了进去。
阿宝进了屋,又连忙关窗点蜡烛,拘谨地拉着衣摆,悄悄瞧了商姒一眼又一眼,老婆婆端着菜出来,瞧见阿宝这幅模样,心道这回这小子可算是动心了,乐儿姑娘比寻常女子都生得美,也难为这小子,还这般挑剔。
老婆婆将菜摆在桌上,笑道:“姑娘莫要嫌弃,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好的东西招待姑娘。”
商姒浅笑道:“是我叨扰婆婆,婆婆肯收留我,他日一定报答。”她话音刚落,却见阿宝连忙摆手道:“不打扰不打扰!乐儿姐姐可以一直住下去。”
老婆婆瞧了一眼阿宝,无奈摇头叹道:“你这小子。”阿宝傻乎乎地一笑,待三人吃完晚饭,阿宝又连忙去给商姒收拾出房间来,自己抱着被褥站在一边,打算就这般直接睡地上。
哪里这般麻烦主人家的?商姒觉得不妥,拒绝了多次,最终只是叹道:“公子不必客气,我不必睡床上,只需给我找一个容身之处即可。”她态度坚决,阿宝踌躇半晌,只好将被褥铺在一个简陋木榻上,让商姒尝试歇息一晚,商姒低声道谢,等到一切忙碌完的时候,夜色已深,寒风袭人,正宜入眠。
商姒没有歇在软榻上,临近夏日,屋前柳树上蝉鸣不止,实在恼人。商姒推门出去,坐在门槛商看着月亮,就这般抱膝渐渐浅寐。
商姒在睡梦中并不安稳,她一直反复经历着幼年的一些时光,那些日子很短,而且年岁已久,她忘了很多细节,但是每当看到李公公的脸,她都能感受到心里升起的一阵惶惑不安,好像一直以来自以为的坚强,真的都只是她的以为。
后来场景一转,她一身男装站在殿阶之下,卑微而恭敬,殿上高高立着一个男子,看不清面孔,只觉衣袍华美,俊美无俦,威仪自成。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清冽冷香就萦绕在鼻尖,压迫甚浓,两相无言,唯有他步步逼近,她步步后退,竭力摆脱这噩梦,却不过只是徒劳。
从未感觉到这种无助、被束缚的感觉,商姒沉溺在睡梦中,眉尖轻蹙,发出细碎呓语,可她一动未动。
她睡觉一贯安分,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睥睨着她,神态冷淡,冷风盈袖,满襟寒露无声拂落。
不知站了多久,迟聿慢慢蹲了下来。
他拨开她环绕膝头的手臂,掌心拢住她尖削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黑眸寒光浮动,这般深深地注视着她。
她仿佛做了什么噩梦,唇色苍白,细眉浅拧。
迟聿微掠唇角,薄唇笑意极淡极寒,蓦地抽出袖中缎带,右手狠狠一推。
背脊重重磕地,商姒陡然从梦中惊醒。
这一醒之下尚未知晓自己所在何处,所遭遇什么,睁眼慌急去看是何人,却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
她脑中轰然一响,意识到危险便伸手去打,鼻尖忽然嗅到一缕暗香。
浑身力气以一种清晰可见的速度快速抽离,意识也混沌起来。
隐隐约约只意识到,那人就在她身边,身上落下浅淡龙涎香,十分熟悉。
梦中那一场紧张对峙似真非真,与此刻所遭遇之事急遽交叠着。下巴上传来疼意,耳边当着细微的呼吸声。
蝉鸣不止,耳膜作痛,商姒浑身发麻,脸色苍白至极,连手指都在轻微地抖。
眸子阖紧,风将迷药吹散些许,让她未能完全昏迷过去。
是迟聿吗?
他终于还是找过来了,她就知道,他不会放任她在外面呆上太久。
看他今日动作,许是盛怒至极。
商姒睫毛闪动两下,如案板上的鱼,随他屠宰。
额上细汗沾湿发丝,她浑身似冷似热,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其他。
她听到男人低笑一声,七分戏谑,三分冷意。
随即压力罩顶。
☆、阿宝
月色皎洁, 照亮她锦缎后一双莹莹发亮的水眸, 她瘫软在地上, 眸子茫然地睁着, 长发蹭散, 浑身似火灼、似冰冻。
他的气息霸道而凛然, 令她彻底溃不成军。
浑身难受,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恐慌。
这是在别人家的院子里!
以天为盖, 以地为席, 荒唐肆意, 胡作非为。
荒谬至极!狂妄至极!
她心跳极快, 妄想挣扎,手却在虚空之中茫然抓着。
若是此刻婆婆或是阿宝醒来,便能看见门口,她这般躺在地上……
她羞愤难当, 唇齿却被他狠狠占据住,他吻得不算温柔, 而是狠狠侵占, 将她亲得头晕目眩。
从未被人如此亲过,上回他也不过是稍作试探, 便被她用力推开。
但是这回, 她身中迷药, 却是浑身动不了。
他的亲吻越来越猛烈,她颊侧冷汗淋淋而下,索性狠狠闭眼, 想象自己不过是一个木桩,不去动怒不去挣扎,更不要惹怒他。
眸色流光,鬓香钗斜。
他的手却不给她丝毫冷静之机,还待作乱时,只听见“吱呀”一声。
——身后木门蓦地开了一丝缝。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少年困倦的声音响起,“谁在那儿?”
阿宝过来了!
商姒瞳孔一缩,猛地挣扎起来。
这一挣扎却果真摆脱钳制,商姒猛喘一声,想要叫出声来,鼻尖掠过一丝隐秘香味。
眼皮重重一阖,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却是躺在木榻上的。
商姒睁开眼,勉强撑坐起来,浑身并无什么不妥。
那一场无声欺压,宛若是一场荒唐梦境。
商姒垂下眼,目光落在手腕隐约的红痕上,身子陡然一僵。
既有红痕,便不是梦。
他真的来了。
“你醒了。”阿宝双手捧着一杯茶,拘谨地站在她面前。
商姒蓦然回神,抬眼看向他,阿宝连忙将递给她,道:“乐儿姐姐……我昨天晚上看见,你昏迷在门口,我、我就把你扶进了屋子,你没事吧?”
商姒接过水润了润嗓子,微笑道:“我没事,石公子不必担心。”
阿宝踌躇了一下,干巴巴道:“乐儿姐姐,你叫我阿宝就行了。”
“阿宝。”
阿宝有些不好意思,又看了看她的脸,商姒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他这辈子也不曾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阿宝看上一眼,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他认真想了想,回自己房间里拿过一个盒子递给商姒,“送你。”
商姒怔然,伸手接过打开,却见里面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小物件,上面有锋利的凹槽和小箭头,下面有牵拉的装置,商姒越看越觉得新奇,阿宝解释道:“这是我用来打鸟的。”他又拿过另一个盒子打开,道:“这是我雕的花。”
木制牡丹十分精巧,雕刻叠加,栩栩如生,花蕊处细小细节微不可见,勾勒精巧,几近人所能及,技艺灵怪。
商姒看了看花,眼底划过一丝异色,细细赏玩许久,又拿过那打鸟的小物件,扣动下方搭扣,上面小箭咻地弹出,稳稳射于墙上。
商姒走到墙边,用力拔出那小箭,便看见墙上是深深凹孔,可见那物威力巨大,杀人也不为过。
她心头暗惊,抬眼看着阿宝,“这是你做的吗?”
阿宝笑嘻嘻道:“是我做的,乐儿是不是喜欢,喜欢就全都送给你了!我还有好多东西呢!乐儿以后做了我的夫人,我全都送给你!”他故意漏去了“姐姐”二字,试图与她拉近距离。
商姒笑了笑,没有主动反驳,阿宝瞧她喜欢,便是高兴极了,又连忙推门跑出去,唤道:“乐儿乐儿,你过来看!”
商姒不紧不慢地走出去,阿宝挽起袖子,在院子里的树下刨出一个小木盒,拿帕子妥善擦干净,才捧到她跟前来,支支吾吾道:“我们家穷,买不起镯子,但是我以前雕了好多好看的东西,都是给我未来的夫人的,当然,也就是给你的。”
商姒接过盒子,却不打开,意欲将东西推回,低眸叹道:“阿宝,我做不成你的夫人,你留给别的姑娘罢。”
阿宝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嘟着嘴伤心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商姒不为所动,阿宝又过去扯她袖子,小声哄道:“我要让你喜欢我,你肯定还是不够喜欢我。乐儿,我带你去集市上玩儿好不好?”
这少年拉着她的袖子,充满希冀地望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商姒忍住没有推开他——阿宝是个单纯的孩子,心智不够成熟,却待她似乎是真心实意。
老婆婆慢慢走出来,对商姒叹道:“乐儿姑娘,阿宝从未这般喜欢过一个姑娘,你若是实在看不上我们阿宝,老婆子也求你,也陪陪他罢。”
阿宝连忙大声反驳道:“乐儿看的得上我!”
树上花瓣落下,阿宝头上落下了花瓣嫩叶,平白显得可怜又委屈。
商姒心底暗叹,也回扯了一下阿宝的袖子,淡笑道:“好了,我陪你去玩儿。”
阿宝小小欢呼一声,伸手朝老婆婆要了一些银子,便往外面走去,他频频回头看着商姒,似乎怕她走丢了,商姒紧紧跟着,每次都与他转回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商姒心底暗道:这阿宝也是个奇人,从前听闻这世上存在能工巧匠,不料眼下便有一个奇才,方才那捉鸟小弩若是用到行军打仗之上,又是什么效果呢?
这个阿宝,或许是个重要人物。
这破败小屋之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停着一辆马车,檀木为辕,漆金雕龙,四角风铃悬着流苏,昭国章纹雕于车上,青幔轻纱拢住里面的光景。
迟聿端坐着,听见君乙禀报道:“世子,公主和那个叫阿宝的少年出去了,阿宝牵着她的衣袖,两人有说有笑。”
迟聿沉默不语,眸子冷冽一寸。
君乙又迟疑道:“属下要不要将公主抓回?”
“再等等。”
君乙弯腰退下。
迟聿走下马车,亲自跟了过去。
商姒就在不远处,阿宝买了糖葫芦递给她,她笑得眉眼弯弯,迟疑着要不要接,阿宝似乎说了句什么,她便不再有顾虑,接过去咬了一口。
好甜。
她眨了眨眼睛,眸子发亮,“好吃。”
“乐儿以前没有吃过吗?”阿宝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她摇头,阿宝又可惜道:“为什么没吃过,我们乐儿好可怜,以后我天天带着你吃,吃到腻为止。”
商姒忍不住抿唇一笑,指着另一条路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阿宝点头,又带着她往那边走,这一路招摇,迟聿注视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他闭上眼,又睁开看着她的身影,仿佛在盯着令他又爱又恨的东西。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这般轻松随意过,她拘谨小心,用沉默来防备一切的敌意,前世也是如此。
偏偏一旦不在他身边,她就能被人牵着袖子走,能对人那般笑,能被人一句话哄得去咬糖葫芦,还一路逛着街,饶有兴致。
迟聿知道她只是想活下来,却不知道她对自由可以这般渴望。若非她没有逃离长安的举动,他也不会这般耐心地跟在后面观察着她。
也不会发现,这样的她。
迟聿陷入回忆,若说这是她第一回出宫,那么前世的她,是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皇宫,后十年在方寸之地呆着,一直呆到死去。
这样一想,又觉得有几分心疼。
他还不急,他还想这般暗中跟着,看到她的更多。
商姒跟着阿宝走上阁楼,长安城最高的楼上,阿宝指着下面的一条街说:“等天黑了,那里会亮起很多很多的灯,特别好看,乐儿想看吗?”
“想。”
“乐儿从前看过吗?”
“没有。”
“七夕要到了,那乐儿又放过花灯吗?就是许多姑娘们,都喜欢在河边放的。”
“没有。”
阿宝嘀咕道:“为什么全都不知道。”他心疼地看了看商姒,下了决心道:“我今晚要带你去玩个够!”
“好。”
两人这样说着,小厮端上热乎乎的包子来,商姒对包子情有独钟,咬了一口,其中汤汁滚出,沾得满嘴都是,阿宝笑嘻嘻道:“笨乐儿!这不是外面的包子啦,这个不是这么吃的!”他伸手拿了一个,示范给她看,又好奇道:“乐儿,你是在哪里长大的呢,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商姒想了想,笑吟吟道:“我啊,我是跟我爷爷长大的,我住在人烟罕至的地方,所以什么都不懂。”
阿宝拍手道:“我知道了!乐儿姐姐就是话本子里的仙女,仙女都是住在没有人的地方。”
商姒忍俊不禁,笑着对阿宝道:“错了,仙女住的地方是人间仙境。”
“那你不是吗?”
“不是,我小时候过得不太好,我也不知是怎么被爷爷带大的,后来爷爷死了,我就一个人活了下来。”
阿宝心道,乐儿可真可怜,从前肯定没有人保护她,唯一的爷爷也去世了。他也是被祖母养大的,可要是没有祖母了,他肯定也要伤心死的。
☆、归位
太阳落山后, 天地陷入黑暗, 那一条街果然亮起了花灯。
依着街道亮起的花灯照得长街如昼, 花红柳绿与天上群星交相辉映, 湖面上波光粼粼, 人影晃动, 女孩儿们穿着裙子,香风阵阵, 环肥燕瘦, 令人目不暇接。
商姒站在桥上吹风, 长发乱舞, 阿宝举着莲花灯环着她跳来跳去,“乐儿,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商姒低头一嗅, 莲香扑鼻,清冽幽香, 阿宝又拉着她走到湖边, 耐心教她道:“我祖母说,姑娘们放花灯是想要一个喜欢自己的儿郎, 她们会在这里许愿, 把愿望写入小纸条上, 随着花灯送出,据说天上的神仙会保佑她们的!虽然乐儿已经有我了,但是也要学会放花灯, 要和那些姑娘们一样,乐儿都不喜欢笑的。”
商姒写好字条,捧着莲花灯在湖畔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湖面上,闭上眼默念了一句什么,又睁开眼,将花灯送出去,花灯的暖光照亮她白玉无瑕的侧脸,显得她今日格外温柔,全无平日的苍白清冷。
她看着那盏灯沿着水流飘下去,越来越远,远到看不见了,才迎着风起身,广袖猎猎作响。
阿宝笑着问道:“乐儿许的什么愿呢?”
商姒淡淡一笑,目光廖远,没有说话。
迟聿站在不远处,抬头看了看满街花灯,人群攒动,她的身影渐渐从他目光所及之处消失了,他静立许久,君乙将那莲花灯截获,将纸条递给他。
迟聿慢慢展开,低眼扫了一眼。
——安。
只有这个一个字。
他淡淡一哂,低喃道:“倒是有趣。”
君乙站在一边,暗暗观察着迟聿的表情,发现这位主公的脸色早已恢复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暴怒,而是不显山露水的。
迟聿淡淡道:“去宫里将天子龙袍、冠冕拿来。”
“啊?”君乙一愣,问道:“主公不要抓人了么?”
“她不会跑了。”迟聿语气笃定,目光微掠,冷淡瞥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君乙连忙快步退下,匆匆离去。
迟聿站在人群中,他气质极佳,吸引了不少妙龄少女驻足侧目,她们纷纷朝他丢手帕香囊,香风扑到他的袖口,更有甚者掩唇笑着过来,柔声问道:“敢问足下是哪家郎君?”
迟聿微微一笑,端得是意蕴风流,高不可攀,“我家中已有妻子。”
那女子露出失望之色,黯然离去。
商姒靠猜灯谜赢了几坛酒来,和阿宝一起坐在酒楼上,对着风喝酒。
她心情极好,展臂对着风,笑道:“我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般自由快活。”
阿宝脸色微红,好奇问道:“乐儿从前没有自由吗?”
“没有。”她拎着酒坛,直接仰天倒灌几口,笑着瞥他一眼,嗓音微哑,“我啊,我没有家人,我身边人将我管束得严。阿宝,告诉你个秘密,我是偷偷逃出来的。”
阿宝心里一紧,心仿佛被揪了揪。
商姒凭栏揉了揉太阳穴,动作洒脱,仿佛回到了曾经男装的时候,她说:“我以前被关起来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这个天下是这样的。我以为,这个天下的人都是奸恶之徒,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目的,都不会管别人的死活,每个人都顶着一张虚伪的脸。”
阿宝呐呐道:“……不是这样的。”
“是啊,不是这样的。”商姒又灌了口酒,一脚踩到栏杆上,想要撩起袍子,忽地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裙子,又索然拂袖放下腿来,往一边桌上一坐,继续道:“若非遇见你与婆婆,我又岂会知道,这天下仍旧是有好人的,是我从前错了,今后也想好好过一遭。”
阿宝抬手摸了摸脑袋,傻乎乎一笑。
真是个傻小子,却也可爱得紧。商姒看着他,一对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儿,兴致勃勃道:“阿宝,你从前又是怎样的呢?”
“我喜欢雕东西,做一些小玩意儿。”阿宝想了想,说道:“我祖母总想让我娶媳妇儿,我以前不愿意,可是乐儿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比谁都好看。”
商姒笑着,垂下眼,嗓音微淡,“好看有什么用处?阿宝要找对你好的人,你这样好,日后定能安稳度过。”
阿宝却道:“我就想要乐儿姐姐,乐儿不肯要我么?”
“不是不要,是我不会对人好。”她伏着栏杆,嗓音极淡,“我注定是个麻烦,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陆含之下狱,如今不知被放出来没有,长安看似一片太平,实则杀机暗涌,人心惶惶。
天下看似已定,天子不在,各方诸侯实则蠢蠢欲动。
这几日,真切地接触过她的子民,听沈熙一番话后,她才彻底醒悟过来。
孤臣以命相搏,旧臣含屈受辱,百姓在等着一个君主,可以让他们看到希望。
这个天下,她一开始想要逃避一切,是她想错了。
只要她登上皇位一日,那些人还唤她一声“陛下”,她又怎么能安心地苟活呢。
这样想,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
也难怪迟聿能攻入长安,一路征伐如过无人之境,若论做帝王,他比她更有资格,也更有手腕和抱负。
商姒笑意惺忪,慢慢摇了摇酒坛,见一坛酒见了底,又倾身去夺阿宝手上的酒,阿宝连忙把酒紧紧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放松,拼命摇头道:“乐儿,你真的不能喝了!”商姒蓦地欺近他,双眸潋滟生辉,在月下散发着宝玉一般的光泽。
阿宝呼吸微窒。
她微微一笑,阿宝怔愣间怀中力道放松,商姒得逞地夺过酒坛,站起仰首灌了一口,大笑道:“痛快!”
阿宝一时心底五味杂陈。
他能感觉到商姒情绪的失控,她分明是笑着的,他却能感受到她有一丝伤心,却又不知这份伤心是为什么,只是心底空落落的,像有冷风漏了进来,穿心得凉。
隔着一扇屏风,旁边的雅间中,迟聿无声捏紧了手中酒杯。
她对一个才认识的傻小子吐露心事,在他面前,却始终遮遮掩掩,粉饰太平。
若他不跟着,或许此生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原来,从前不是她多疑,而是这个天下,从未给过她应有的善意。
原来,她还有一个名字,叫乐儿。
乐儿。
他在心底默念一遍,又默念一遍。
乐儿。
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人,定是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回到过去,去问一问被关押了十年的她,问她悔不悔。
困守十年不出,活下去,却毫无乐趣,她放弃他身边的锦衣玉食,究竟悔不悔?
迟聿放下茶杯,直到商姒和阿宝离去,他也没有起身。
直到君乙从宫里匆匆折返,迟聿才起身道:“安排的事情,现在去做。”
晚间宵禁的时辰还没到,黑甲侍卫们已过来肃清街道,人人披甲执锐,气势凛然,阵仗看起来极大,百姓们不知何事,纷纷窃窃私语,又被寒光凛然的刀尖所震慑,只能默默噤声。
迟聿坐在马车里,宝珠缀顶,图腾昭示显赫身份,轻纱重落,半遮身形。
天地忽然肃静,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商姒似有感觉,脚步停在了街角。
果然还是逃不过。
她迎风站在路口,头戴簪花,发间珠光莹莹,冲阿宝笑道:“阿宝,今日多谢你了。”
阿宝看她站在那处,广袖飘扬,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而去似的,连忙过来问道:“乐儿,你怎么啦?”他环顾四周,发现街道一片寂静,路的尽头,两行士兵已经持刀走来,阿宝感到十分不安,伸手拉了拉商姒的袖子,小声道:“乐儿,我们回去好不好,已经不早了。”
商姒微微一笑,低眼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能随你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回家了。”她说:“我的家很远,但是若有机会,我还回来找你的。”
阿宝连忙伸手抓紧她,摇头大喊道:“我不要,乐儿随我回去好不好?我要娶你做我的夫人。”
商姒还未说话,两行重甲士兵走了过来,对她下跪道:“属下参见公主殿下。”
阿宝知道“公主”是什么,脸色白了一寸。
商姒能感觉迟聿在周围,连忙拂开阿宝的手。
阿宝却把她拽得死死的,脸色涨得通红,急得快要哭了,无论如何也不要放手。
商姒垂睫淡望他一眼,淡声吩咐道:“把他拉开。”
士兵闻声上前,一左一右地将阿宝拉开,不顾阿宝凄惨的哭声。
商姒问道:“世子呢?”
“主公在马车里等您。”
她点头,沿着街道慢慢过去,只留下一句“不要为难阿宝。”
她不再回头看阿宝一眼,背脊慢慢挺直了,下巴高高抬起,从现在开始,她又做回皇宫里的金丝雀,哪怕没有权利,哪怕无能为力,那也是她摆脱不掉的责任了。
她蓦地想起那一日,她坐在迟聿的怀中,下方是如何群情激奋。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天子失踪,公主便代表着这个皇朝最后的尊严。
她可以苟且偷生,却不能丧失尊严。
商姒淡淡一笑,站在马车前。
隔着帘子,仿佛也能看到马车里端坐的他,清冷,漠然,深沉,肃杀。
众目睽睽之下,她主动上前一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进去,腰肢便一紧,天旋地转间,她被他扣入怀中。
迟聿低眼看着她,淡淡道:“玩够了么?”
她小声“嗯”了一下。
他轻捏她的下颌,笑了笑,说道:“那夜院中纠缠之后,我给你一天的时候思考,为什么最终选择回来?”
“因为我有责任。”她毫不避讳。
他眸色微深,问道:“什么责任?”
“世子以为呢?”
他道:“今日可敢坦诚?”
两人四目相对,她心跳急促,他好整以暇。
须臾,他放开她的腰肢,拿过身边的衣物,一把丢进她的怀中。
“换上龙袍。”他带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唤她道:“商述。”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女主要重新当天子了~
男主其实很好,他的宽容已经最大限度了,就是追妻路实在长~
☆、风月
原来他早就猜到了。
商姒有些恍然, 之前疏漏太多, 一个擅谋军事的诸侯世子, 如何会察觉不出这么多的疑点?
只是, 他什么都没说。
为她压下流言蜚语, 直接处决姣月, 也不步步紧逼。
难怪他不急着去抓天子,也不担心传国玉玺在哪里。
外面流言纷纷, 诸侯蠢蠢欲动,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
原来他是想等她自己坦诚?
商姒看着迟聿, 目光里是大胆的探究, 睫毛轻扇,道:“世子不处置天子了么?”
“不处置。”他黑眸慑人,大拇指指腹按上她的下唇,嗓音低沉, “不必怕我。”
她说不出来心底是什么感觉。
商姒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 紧紧环住他的腰。
他身子有些僵, 似乎没有料到,她把脸贴上他的胸膛, 闭眸道:“我八岁那年, 被我哥哥发现, 我若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我,所以我将刀刺入了他的心口, 却被迫活成了他。”
迟聿低眼看着她的发顶,大掌微扣上她单薄的背脊。
商姒道:“我不跑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更没有理由可以独自苟活。但我希望,世子也不要让我失望。”
“好。”
她微微一笑,松开他,手指触上自己腰间,解开系带,慢慢脱下外衫。
一点一点地脱,直到露出中衣,她的手触上龙袍上等的布料,指尖微划,目光微抬,与他目光相撞。
她穿上玄衣纁裳,足踏赤舄,袖底是十二章纹涌动,玉带冰凉。
她抬手解开发髻,落下漆黑长发,再熟练地将长发束起,戴上了天子冠冕。
十二旒落在眼前,遮住了她的目光。
商姒低咳一声,再开口时,嗓音已变成了少年的略微低沉清冽,“世子觉得如何?”
迟聿深深地看着她,猛地伸手抱紧她。
她猝不及防,被他搂了满怀。
随即,唇被他紧紧含住,他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
就是她,就是他。
这般模样,冷淡清贵,不卑不亢,前世让他又爱又恨。
但他始终记得帝王的责任,她是废帝,又是男子,如何能做他身边之人?他那夜的放纵不过是情难自禁,所以她被关在南宫,他十年过门不入,却暗暗命人悄悄观察她的动向。
到死都没有再与她说话,他真的……遗憾了许久。
迟聿微微松开她,低头抚了抚她的头顶,嗓子低哑:“我觉得很好。”
抚摸的力道非常温柔,商姒没由来得觉得心悸,稍稍退离了他的怀抱。
他薄唇轻掠,沉声道:“走罢,回宫。”
“嗯。”
世子的马车在深夜抵达皇宫,整个皇宫的人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传遍了一个消息——
天子找到了。
世子带着天子回来,两人看起来十分和睦。
人人神色各异,都未曾料到天子会突然回来,以为这整个长安,早已成为迟聿的天下,一时无论是大晔旧臣,还是昭国的将军们,都神态各异。
马车抵达皇宫,许多人已恭候多时。侍从上前掀开帘子,商姒慢慢走下马车,抬头看了看这座皇城,月亮在黑云后明昧闪烁,天高地阔,飞甍兽守昭示着权力至高无上的威严。
殿外的姣月早已翘首等待多时,待目光中出现记忆中的俊雅少年,连忙提着裙摆跑了过来,哭着唤道:“陛下!”
商姒闻声收回目光,对她颔首一笑,冷淡矜持,高高在上。姣月心底一个咯噔,神态落寞下来,心知那几日与她温声推心置腹的公主不见了,如今只剩下重新伪装起来的少年天子。
姣月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却看见后面紧接着走下来的迟聿,他的冷酷手腕早已令她刻骨铭心,姣月生生打了个寒颤,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商姒,低下头站在了一边。
饶是玲珑剔透如姣月,也怕极了迟聿。
宋勖等人等候多时,看见商姒皆面露惊异之色,宋勖率先下拜道:“小臣宋勖拜见陛下。”
商姒道:“免礼。”她谁也没多看一眼,慢慢向乾康殿走去。
乾康殿中早已收拾干净。
昔日宫人全部被召回,垂首侍立两侧,待她推门而入,纷纷伏跪行礼。
商姒径直走上御座,拂袖坐下,冷淡道:“全部退下。”
宫人轻应一声,低头慢慢退下,顺手合上了殿门。
殿中只剩下她和迟聿。
殿中烛火摇曳,给她精致的面容镀上一层暖光,她垂下眼时,睫毛浓密,鼻梁秀挺,恰如传言所说,少年天子生得有多美。
商姒静坐片刻,对迟聿道:“世子这回打算让我在皇位上坐多久?”
“你想坐多久?”
她蓦然沉默。
并非想被皇位束缚,可这天下又不知能如何安放。
她慢慢开口,嗓音清淡,“世子大费周折,攻入长安,将来还要与那些诸侯抗衡,想来并非只是为了为他人做嫁衣的罢?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当初王赟虽坏,却确实利用了我执掌乾坤。”
她是说,他想做第二个王赟。
迟聿并不否认,前世手握天下已是习惯,今生哪怕不贪求功名利禄,习惯使然,也并不会屈居人下,为他人鞍前马后。
只是他和王赟到底也有最本质的区别。迟聿笑道:“将来,你自然是我的人,而今便好好做天子,不必战战兢兢,也不必当我是王赟,他会做的,我都不会。”
做他的人。
商姒眸光一漾,转头撞上迟聿的眼睛。
他这话不加掩饰,她其实也是知道的,此番跟他回来,明面上虽然不曾戳破,但便是默认了对他妥协。
她无处可去,没有选择。既然他待她这么好,跟着他,她至少有了一座避风港。
她一生未有男女之情,甚至可以说是缺爱的。如此想来,也未必不能在他身边将就。
将就,就是将就。
她终究不能彻底敞开心扉,即便那人再好,她都需要时间。
“明日上朝,世子可有想法?”商姒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
迟聿淡淡道:“过来。”
她迟疑一下,起身走到他身边去,仰头看着他。他低笑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到龙榻边坐下,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微笑道:“你我之间既然如此,陛下还怕明日?”
她沉吟片刻,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认真道:“明日我要大赦天下,赦免陆含之。”
“好。”
“我的臣子,你不要为难他们。”
“好。”
她想了想,他却忽然低头,手拉开她的腰封,沉沉笑道:“有什么报酬?”
她没有反抗,就这么望着他。
她的不反抗就是无声的默许,迟聿眸光陡深,大掌带着一股炙热的温度,从她的腰肢开始烫起。
那团火烧便全身,她直觉眼前朦胧一片,身子酥软下来。
霎时华衣委地,长发倾散,暗香扑鼻。
千金难买雪铸玉峰,春色袭人,桃花轻绽。
他凝眉细望,目光落于她身上细微伤口,问道:“这也是那夜伤的?”
她笑道:“那夜,有人刺杀我,缠斗之间,少不等蹭伤,都无大碍。”
那伤口像寒梅绽雪,破坏一片纯洁无暇,却又带着一丝破碎的美感。
他的唇贴上伤口,虔诚而温柔,商姒静坐不动,眸子微闪,这般望着他。
身子蓦地被推倒,她的后背贴上软褥,身子沉浮在金丝红浪之中。
十指相扣,迟聿倾身看她,伸臂一捞,令她紧紧贴入他的怀抱。
商姒贴着他的胸膛,她身子娇.软,如水一般,在他臂间潺潺流动。
耳畔贴着他的心口,分不清他的心跳还是她的。
她不安,却又十分平静。
却又听见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那日离开我,可有一丝犹豫?”
她笑道:“有。”
随即腰间微痛,浑身都被狠狠一揉,仿佛骨头都要被他揉散了似的。
她的柔弱无骨仿佛刺激到了他了,他力道渐大,从后颈、耳垂,到其他,仿佛带了恶狠狠的力道。
喜欢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这般揉碎了一般。
她咬唇,小脸微红,轻喊一声“疼”,旋即抬眼望他。
水眸有光,勾魂摄魄。
不像人,像专门来勾.引他的女妖。
他蓦地咬住她的耳垂,沉声道:“完整地说一遍。”
她怔然,旋即落睫道:“离开世子,我犹豫了。”
“唤我子承。”
子承是他的字。
他的字,普天之下能唤之人少之又少,而前世自他称帝,天下再无人胆敢提及“子承”二字。
商姒偏过头,酝酿许久,才唤出那“子承”二字,是时被他捉到腰肢,她痒得尾音一荡,听得他也是心底一痒。
她脸色彻底红了,似羞似恼,伸手要推他,却被他一把捉住小手,他低头沿着她的手指轻轻一吻,低笑道:“唤得不错。”他贴上她的耳廓,热气喷洒,“再完整地说一遍试试。”
她咬唇,断断续续道:“离开子承,我犹豫了。”
“说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子承。”
他登时大笑,抬手重落帘帐,将一殿明亮的光阻隔在外。
商姒推着他的胸膛,只觉浑身发热,头晕目眩,任凭他颠倒她的乾坤,化身修罗。
端得是,旖旎良夜,宜弄风月。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
《外室难为》七月闻蝉
他后来是个大反派,黑化了。
而在街上算命的姜云生把少年时期的大反派捡了回去。
养了几年不成想他跑了,一去就是六年,再见面,彼时他已是位高权重的上位者,不是当初街头落魄样子。
他将她捉住了,摁在了长案上头。
*(嘘寒问暖!!!!这真的是嘘寒问暖)
昏昏沉沉的室内飘浮着暗香,混杂着他身上清冷的味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她面颊一侧,与此同时窗外的风叩着小轩窗。
“冷不冷?”纪寻轻轻问道,低缓的嗓音钻到耳内。
“不冷不冷。”
“看你抖成这样,想来不是呢,我给你暖暖好不好?”
她抖得更厉害了。
☆、上朝
夜凉如水, 月色如霜。
乾康殿外刮了一阵风, 吹得铁马叮咚乱响, 宫人提着宫灯从窗前走过, 绣鞋底踩着沉闷的白玉地砖, 摇曳的影子落满暗阶。
商姒听见耳外沉闷的咚咚声响, 掩在软衾中的手轻轻抽动一下。
她睫毛抖了抖,睁开眼来。
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如黑白幕一般, 霎时在眼前飞闪。
他的温柔压迫, 他的柔声哄劝, 她的难受娇吟……
事已至此。
都已经给他了。
商姒骤然阖目, 下意识探手一摸,是凉的。
想必他没有久歇此处,她便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现在是天子身份,实在不好让人知晓她与迟聿的瓜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她和他并非同一阵营。
她躺了许久,脑内纷乱如麻, 许久才撑手坐起, 不动时毫无感觉,这般一坐才觉浑身酥软酸麻, 她紧紧蹙眉, 面前掩住胸口细密吻.痕, 扬声唤道:“来人。”
蓝衣听到里面传来细微动静,便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低唤道:“陛下。”
商姒蓦地抬眼, 淡淡看着蓝衣。
“奴婢知道公主便是陛下,但此事断不可声张。”蓝衣微微一笑,看着她微微散开的领口中,青红吻痕若隐若现,昭示了那一夜是如何耳鬓厮磨、翻云覆雨的,现在的商姒,盈盈无力,红潮方褪,仿佛更加柔婉迷人了,蓝衣一时没挪开眼。
商姒掀被赤脚站起,才跨出一步,便皱了皱眉,浑身有些酸痛。
蓝衣连忙上前来扶住她,轻声道:“陛下慢些走,奴婢先服侍您沐浴更衣罢,然后再去上朝。”
商姒凝眉不言,只默默点头,慢慢走到殿后浴池中,双腿有些不自觉地打颤,仿佛站立不稳,她依靠着蓝衣,赤脚走下石台,身子微微一沉,霎时热水裹身,暖意融融,商姒微微闭眼,身子一寸寸放松下来。
她嗓音干哑,问道:“世子呢?”
蓝衣回禀道:“世子出去处理公务了。”
也不知是什么公务,让他整夜不歇,她虽做回了帝王,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商姒泡在浴池里,困意又不知不觉来袭,直到身子被人从水中抱出,刹那间温暖退离,肌肤触碰上冰冷的空气,她猛地惊醒,身边人已拿长巾裹紧了她,擦干了她身上的水珠。
迟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低笑道:“困成这样?洗澡也能睡着。”
她面上闪过一丝窘然,旋即将头埋入了他的怀里,迟聿将她轻轻横放在玉石台上,慢慢给她揉干了长发,手指在她下巴处捏了捏,低笑道:“看你这般模样,我倒是更加欢喜。”
她睁开眼,隔着蒙蒙水汽,她的眸子也含了一池波光。
他心底一动,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昨夜痛不痛?”
她摇头,又点头,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迟聿将她抱回榻上,拿药膏抹了抹几处青紫痕迹,“能提神么?是时辰上朝了。”
她轻“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坐直起来。
迟聿拿过肚兜、中衣给她,商姒将衣物一件件穿起,直到悉数打理完毕,才传令下去,敲响朝钟,传百官入宫朝见天子。
外面钟声沉闷而响亮,一下下敲入商姒的心底,商姒的心却越来越沉重,仿佛一下子坠入深渊去,再也看不见了。
她低头,最后洗了一把脸,勉强清醒了一下,恢复了高高在上的神情,拂袖出去。
……
文武百官陆续入殿,太监高喝“天子入朝”,商姒从殿门快步走入,文武百官不敢抬头,悉数跪下长拜,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一路昂首,步履缓慢,衣袍纤尘不染,腰间鎏金聚拢了一点璀璨光华,足下赤舄华贵,威仪自成,一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容颜终于迎来百官的瞻仰。
商姒走上御阶,振袖转身,淡淡道:“诸位爱卿平身。”
许久未见这位天子,百官起身,那些老臣们纷纷抬头不安地望向天子,见这御座上之人,安然而寡冷,就是记忆中那个模样,便觉得激动不已,而新入驻长安的昭国将军们,纷纷打量起这个天子来,神色各异。
本以为他们的主公攻入长安,这位天子就要退位让贤,谁知又让他回来了。将军们大多是不服气的,却又无可奈何,目光从商姒十二毓后的容颜游移至左下方的迟聿身上,他们的主公不知在想些什么,将军们暗暗咬牙,双目喷火,只得将这满腹憋屈咽了下去。
众臣微微抬眼,屏住呼吸看着少年天子,如今王赟伏诛,再无忧虑,他们等待这位君主重新给予他们希望,甚至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无论是选择对付不速之客迟聿,还是选择韬光养晦。
而百官之中,沈熙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高高在上的那个身影,袖中的手不由得狠狠攥紧。
她最终还是回来了。
非但回来,还重新做回了帝王。
迟聿并非好人,精于算计,城府极深,若说她未与迟聿坦诚,他绝是不信。只是身为女子,她到底还是脱离不开迟聿的掌心。
沈熙垂下眼,掩住眸底讥诮。
商姒的目光扫过这些臣子,在沈熙的脸上微微一停留,旋即扬声道:“朕即位之初,本以建兴天下为目标,为仁德之君,泽被天下,造福四海,然王赟专政,朕年少积弱,故坐以待毙,惭愧可叹。”
她微微一顿,阶下百官不知何意,皆有不祥的预感,商姒微微一笑,继续道:“……幸有昭国世子迟聿率兵破关,其声如雷,其势如宏,兵威赫赫,惊慑天下,救朕于火热之中,斩奸贼,塑太平,朕诚感心动念,今朕已归朝,特敕封昭国世子聿为天下兵马大将军,统领三军,又为朕效。”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此话激起千层浪,下方登时一片窃窃私语,却无人开口反对一句。
迟聿自攻入长安之后,至今不过清缴乱贼,并不自封,难不成就是在等陛下回朝的一日?
有天子亲自开口册封,迟聿的地位便是坐实了。
百官惴惴不安,心道果真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可他就算狼子野心又如何。
迟聿锋芒如此,谁人不是被他拿捏在鼓掌之中,谁又有反抗的资格?
朝堂之上渐渐沉寂下来,商姒牵唇淡笑,仿佛置身事外,冷眼看着下方每一个人。
这天下无外乎如是,谁手握军队,谁便是王;谁懦弱无能,谁就是阶下囚。
君匪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陛下请收回成命!”前将军贺毅连忙出列,拉回了商姒的注意力,他俯首道:“陛下!大将军之位,素来以功多资深之人担任,世子虽剿灭王赟有功,但功不至此,更何况,世子乃是昭国王室,将来自会世袭昭王之位,为一方诸侯,诸侯为朝廷大将军,实在闻所未闻。”
“贺将军此言差矣。”季允出列,反讽道:“世子殿下率兵前来,救的是陛下,更救的是苍生。试问王赟不除,如今天下又当是何种局势?而大将军之位,一需胆识手腕,二需善谋军事,三需雄狮百万,试问而今朝堂,有谁能当之无愧?”
季允转过身来,对商姒抬手遥拜。
他是迟聿的心腹,昭国大将季允之名早年传遍天下,此人文韬武略,骁勇善战,多为前锋,令诸侯将士闻风丧胆,更是迟聿帐下仅次于宋勖的军师。
贺毅冷哼一声。
商姒淡淡道:“朕意已决,不必再议。世子可有异议?”
迟聿抬头,淡笑道:“全凭陛下。”
他的眼神分明是十分淡静的,但是那抹笑凉瑟深沉,隔着垂落的十二旒,商姒总觉得他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意味深长。
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意图。
她蜷起袖中冰凉的手指,微微颔首,命人取出号令天下兵马的虎符,亲自握于手中,拂袖起身。
她一步步走下御阶,走到他的面前,双手举起虎符,递给他。
迟聿弯腰接过,拇指状似无意般在她手心划过,“谢陛下抬爱。”
商姒看着他,目光微闪,没有多言。
她并没有提前告诉他她的这个决定,她知道,他盘踞长安,一不篡位,二不自封,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她不知道他的打算是什么,但是只要能在他行动之前亲自册封他为大将军——
一来,她可主动卖他人情,告诉天下人他师出有名,绝非篡逆。
二来……他只要被封为大将军,他就不能将长安撒手不管,也不能贸然篡位。
他会为她所用,尽管这头猛虎,几乎是没有人可以驾驭的。
涉及政事,终究不能与儿女情长相提并论,商姒怕他因此动怒,如惔如焚,心惶惶然,连忙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重新做回御座之上,又开始说大赦天下,改元分封之事。
她先是赦免陆含之和沈恪,令其重新回家养病,等病好了再重新去尚书台上任,再随口一提公主商姒,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这个“妹妹”,便没有下文。
下方的沈熙和宋勖同时皱紧了眉,待到早朝散会,朝中众人早已心思各异,分道扬镳,天子党走天子党的小路,昭国的将军直走大道,而那些个心思深沉之徒,则开始谋划新的计策。
迟聿负手站在殿前,宋勖皱眉上前道:“主公何必受这等封赏?公主刚刚做回天子,便行此封赏,显然是想将主公与朝廷命运捆绑在一处,为她所用,可昭国那儿……”
宋勖身后的迟陵脸色冰冷,也不甘不愿道:“哥哥何必管她的面子,总归她能做回天子,也不过是哥哥的大恩大德,不与她计较,不然她凭什么坐在上面。”
此话一出,宋勖微微变色,连忙道:“公子不可说此话。”迟陵心底不服气,还待再说,却瞧见二哥撇过来的眼神,他连忙噤声了。
他才刚刚把礼仪纲常抄了十遍,大晔律法抄了一遍,又让宋先生好说歹说地求情,这才被从府里放出来。
他可不想这么早又被关回去。
宋勖沉吟片刻,问迟聿道:“主公可是有什么想法?”
迟聿看着天边流云,冷淡道:“如此也好,天子虽有旁的心思,但也方便我拿正统之名行事,文鉴不必担心,她的事情上,我心里自然有数。”
宋勖松了一口气,抬手对迟聿一礼,又道:“那对天下人来说,公主的下落又该如何交代……”
“便随便安置一处宫殿,说公主生病,不予见人。”迟聿随口编了一句,转身走了。
剩下宋勖和迟陵纷纷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鸦鸦啊x5、不慕x4、林眠、一条怪味咸鱼干、37200861、LLLuoYYx3、七月蝉x2、无目水、柚子、喻秃的小可爱、微胖界的小巨星x3、ISabella、糖疼 的地雷
感谢 加菲猫 的火箭炮
感谢营养液:
读者“我总会有猫的”,灌溉营养液 +10 2019-07-02 20:44:35
读者“熬夜通宵”,灌溉营养液 +2 2019-07-02 13:54:40
读者“姜饼小人”,灌溉营养液 +2 2019-07-02 12:50:20
读者“姜饼小人”,灌溉营养液 +2 2019-07-02 12:50:10
读者“糯米剁椒鱼丸”,灌溉营养液 +10 2019-07-02 09:16:10
读者“雪珥”,灌溉营养液 +1 2019-07-02 08:49:34
爱你们,么么哒!
☆、阴翳
商姒那厢乘辇回了乾元殿, 刚刚推门, 便发现迟聿已站在殿中等候已久, 殿中琉璃烛光照上他的衣袂, 显得他沉静而清冷。
商姒挥手屏退宫人, 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神情, 尴尬道:“大将军有何事找朕……”
迟聿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感觉到她有些僵硬不安, 眯了眯眼, “唤我什么?”
她立刻改口道:“……子承抓痛我了。”
她和他的关系现在有些微妙, 是君臣,又是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亦是情人,她主动, 却又退懦;她胆怯,却敢算计。
迟聿抓着她的手微微卸了力道, 却没有放开她, 而是深深地望着她,没有笑, 沉声道:“你今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商姒低眼道:“我问过子承, 子承若是不愿意, 自可在朝堂上拒绝我……”
迟聿薄唇淡掠,捏了捏她的脸颊,“耍些小聪明。”他倒是真不生气, 径直走到御案前,将桌上已经写好的圣旨递给她,淡淡道:“天子身份终究不长久,你迟早做回女子,既然如此,公主之位便需好好敕封。”
商姒接过圣旨,展开一看,脸色登时有些古怪。
封商姒为长公主,赐封号“和嘉”。
和嘉,倒是寓意美好。
商姒猛地合上圣旨,偏头道:“既然我不做公主,便也不急着册封。”
“那也未必。”迟聿道。
她猛地回头。
迟聿淡淡道:“我与你的关系,势必让天下人目睹。公主商姒会是我的妻,日后这个身份对你很重要,你明白吗?”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他不会放过她,他不会让她女扮男装与他这般做一辈子的表面功夫,无论目的如何,无论过程如何,她都会在他身边,做他的妻子。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迟聿上前,把她拉入怀中,“难道你还有别的奢望?”
她默然片刻,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任由他揽着,他心情大好地亲了亲她的眉心,“这才听话。”说着,他拉着她走入内殿,抚了抚她的腰肢,“方才上朝可还酸痛?”
她点头,顺势依偎入他的怀中,闭上眼,没有说话。
温香暖玉在怀,迟聿低眼看着安静的她,眸色深晦。
他其实还是明白,她心性如此之高,不会彻底甘心做他的所有物。
迟聿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无声笑了笑。
可无论甘心不甘心,他就是要从一开始占据她的一切,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不能忍受,她一丝一毫地离他远去。
……
商姒午后小憩之后,便换了身常服,出殿吩咐道:“去备马车,朕要出宫。”
她身后跟着新任的御前总管崔公公,崔公公不知这位天子脾性如何,按照传言揣测,当是暴戾之君,颇为不好相处,此刻连忙吩咐了下去,又陪笑着道:“陛下出宫是要做什么?今日风大,陛下还是多披一件披风,免得着凉了。”
当年的御前总管是王赟的人,对她是时时刻刻约束着,却屡屡被她针对,如今换了一人,这嘴却是格外地聒噪。商姒负手而立,淡睥了崔公公一眼,冷淡道:“去沈府,探望廷尉沈大人。”
崔公公暗暗一惊,暗地里长了个小心眼儿。待到马车备好,商姒一路出了宫,崔公公才悄悄吩咐一小内侍道:“去告诉大将军一声,陛下出宫去沈府了。”
陛下的动向,左右还是让大将军知道的好。
低调行事,商姒换了身云缎广袖直裾锦袍,腰坠白玉环,端得是寻常人家的贵公子模样,乘马车一路出了东华门,马蹄踏过汉白玉的地砖,一路喧嚣尘起,华美马车的四角金玲响个不停,直到在陆府门前偃旗息鼓。
商姒撩开帘子,淡淡吩咐道:“马车上的铃铛聒噪得很,改日将它卸了。”
侍卫连忙应了。
那沈府门前的小厮见有人来拜访,连忙上前,见这马车奢靡异常,华贵又低调,气派也不像寻常人家,连忙笑着上前道:“不知贵人是……”
车内的公子面冠如玉,形貌昳丽,闻声掠了目光来,淡淡道:“鄙姓苏,特来拜访廷尉大人,烦请通报。”
说完,那青帐便落了下来,隔离了小厮有些怔愣的视线。
从未见过如此秀美风流的公子,那小厮悻悻收回目光,连忙小跑回去,通报之后快请商姒入内。
前后也才隔了三日,身份境遇却完全不同。商姒跟在引路小厮之后,慢慢走过亭台水榭,沈府的总管此刻也迎了上来,他之前便见过女装的商姒,此刻暗惊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一对兄妹,可眼前这少年,分明又带了一丝风流倜傥,又与这性别毫不违和。
管家暗暗心惊,却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才有资格腰悬玉带、玉佩雕龙,遂跪在了商姒跟前,万分惶恐道:“贵人大驾,我家主人正在前方恭候。”
商姒一合折扇,淡淡问道:“贵府少公子可在?”
“我家郎君还未回府。”总管谨慎答道。
沈熙不在也好,她不欲与他纠缠。商姒直接命总管领路,一路到了正厅,便见一中年男子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拜道:“老臣参见陛下!陛下安然无恙,实乃天下之幸,臣死而无憾!”
商姒快步上前,伸手托住沈恪,低声道:“沈卿快起,是朕愧对于祖宗,弃江山于不顾,才害得爱卿受苦至此,爱卿不当拜朕。”
沈恪微微动容,起身看着商姒,声泪齐下道:“陛下切勿这样以为,只要陛下能安然无恙,臣死不足惜。”
商姒叹道:“抱节而死,自当流芳。可是,时事如此,成大事定要隐忍,沈爱卿要好好保重,从长计议,朕身边几无亲近之人,说来也只有尔等老臣,令朕感觉心安。”
这些年,王赟犯上作乱,谁正直,谁势力,她自然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恪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年,感念万分。而今天下如此,诸侯蠢蠢欲动,世人蝇营狗苟,这个才有十六岁的少年刚刚摆脱了王赟的牵制,敢再回来做这个天下之主,便说明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主君。
沈恪道:“老臣明白了,老臣自会保全自己,亦会竭尽全力保护陛下。而今长安被迟聿控制,陛下万万保重,迟聿此人……远比王赟城府深沉。”
提到迟聿,商姒的笑容凝滞了一刻。
是了,他城府深沉,她至今都没有看透他分毫,若论作为一个政客,或是一个军事家,想来她丝毫没有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
她为帝八载,从未亲政,从未打仗,她还尚待汲取阳光寻求生机,他却早已遮天蔽日。
商姒垂睫冷笑道:“说来,而今天下,谁的锋芒更甚于他?只是迟聿止步于此,让朕重归帝位,想必也有他的顾虑,只是而今满朝文武,八成以上都已对他又敬又怕,委实令朕坐立难安。”
她对迟聿对她的掌控有些如鲠在喉,说起他来,也只余下憋闷之感。
沈恪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少年,蓦地低声道:“陛下今日突然造访寒舍,可是为了传国玉玺?”
长安城破之前,商姒将传国玉玺悄悄给了他,防的便是有人篡位。
没有传国玉玺而擅自称帝,便是乱臣贼子,受千古唾骂。
商姒点头,淡淡道:“我既然已经回来,玉玺便要带回宫去。”
沈恪不再迟疑,带着商姒入了府邸内的密室,将玉玺双手奉上,商姒拿过玉玺,沈恪却忧虑重重,问道:“陛下……将玉玺带回,可会置自己于危险境地?”
商姒摇头,蓦地又是一声冷笑,“沈爱卿过虑了,他若想杀朕,不会因为一个玉玺改变心意,他若不想杀,朕将玉玺给他,他也不会动手。传国玉玺,其实也只是个石头而已,活人被石头掣肘,本就是一桩笑话。”
她目光掠向沈恪身后的字画,上面提着“山河永固”四字,山河确实永固,只是这天下英雄却是大浪淘沙,她此刻忽然感到了一丝无力,源于自身的渺小与不自量力,她回眸对沈恪笑道:“……只是,这桩笑话,朕是今日才发现。从前是朕幼稚了,沈卿也跟着幼稚了。”
商姒轻笑一声,拂袖而去。
留下沈恪怔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一直以来退居幕后的天子,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荒诞无能。
商姒一路沿着来路返回,才跨出拱门,便听见有人唤道:“陛下。”
她脚步一顿,回过神来,正看见花枝之后垂袖而立的男人。
沈熙一身绛红官袍,面容是一贯的清冷,眼睛却黑得如墨汁一般,他深深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商姒略一挑眉,倒是率先笑道:“原来是你,今日从官署回来得早些,想来如今少了些许应酬,你也清闲了许多。”
这话是暗讽他昔日,做王赟党羽,暗中不知多少小动作。
沈熙丝毫不怒,只看着眼前的她,分明一身男装,还是曾经的那副打扮,风流倜傥,俊雅秀丽,但自从知晓她是女子之后,他只能注意到她雪白的脸颊,秀气的水眸,还有那隐约的纤细腰身。
他沉默片刻,抬手行礼道:“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大驾,有失远迎。”
商姒淡淡一笑,“起罢。”
沈熙直起身来,抬手屏退身后的小厮,蓦地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商姒,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玉玺之上,忽然道:“陛下如今,实在是令臣心生意外。”
商姒笑意微冷,转身便要走。
“陛下!”身后,沈熙叫住了她。
商姒脚步骤然一停,回身望定他道:“还有何事?”
沈熙深深地看着她,忽然想要问一问她近来如何,迟聿可有对她如何,但彼此之间关系如此,又怎么能问得出口?沈熙话出口时已经改口,只道:“陛下那日,为何不听臣的建议,远走高飞,自此自由自在?”
商姒略一挑眉,慢慢笑着重复道:“自由自在?”
沈熙上前一步,这几日的心焦叠加在一起,他心头升起一股愤然之意,语气不由得沉下来,“陛下不是昭世子的对手,当初若说还能勉强周旋,可如今,臣已经知道陛下是女子。”他声音越发地低,“你是女子,女子意味着什么?他看中了你,陛下这是要困自己一辈子么?”
他不提女子还好,此刻这般语气,好似在可怜她必须牺牲自己婉转讨好一般,商姒气血上涌,雪白的面庞泛起一阵潮红,袖中手不由得攥紧了。
沈熙道:“陛下不要勉强。”
商姒冷笑,“与你何干?虚情假意。”
沈熙冷淡回道:“是与臣无关,可是臣知道陛下的秘密,想来天子是女儿身这桩事,必令天下震惊,诸侯起兵。”
“你!”他这语气与威胁无异,商姒瞬间眸底腾火,怒目望着他,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扯住他胸前衣襟,咬牙威胁道:“沈卿云!你若敢泄露一丝一毫,我必杀了你!”
沈熙低头看着她,目光蓦地一凝。
雪颈光滑秀美,由上而下细看,却隐隐瞧出,那若隐若现的青红吻痕……
沈熙脸色霎时苍白下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怒不可遏:“你果真是与他……”
“与你无关。”商姒竭力挣脱他的手,可他力气比她大,她挣脱不开,反而手指作痛,手腕似乎要青紫了一般,商姒断喝道:“沈熙,你放肆!”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怒喝,登时令沈熙清醒三分,醒悟过来。
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哪怕色厉内荏,也不容别人侵犯尊严。
公主商姒可以抛下一切,但是天子却不一样。
沈熙蓦地放手,离她远了一步,跪下道:“臣冒犯陛下,陛下恕罪。”
商姒怒意昭然地望着他,隔了许久,一言未发地振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掳人(二更)
崔公公守在沈府门前, 见陛下久不出来, 也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 难免有些心焦, 眼见时辰不早了, 天边刺目的太阳也开始西沉, 树影越来越长,天地渐渐褪色, 云霞也染上了一层红色, 崔公公吩咐身边侍卫道:“你快进去催促一下陛下, 时辰不早了, 最好赶在日暮之前回宫。”
话音刚落下,便见门内一少年满怀怒意地快步走了出来,崔公公心底一个咯噔,连忙上前道:“陛下, 现在可是直接回宫?”
“回宫!”
商姒跨上了马车,落帘坐下, 重重阖目, 因为生气,脸色微微泛红。
车夫一扬马鞭, 马车还是调转方向, 往皇宫驶去, 商姒此刻才勉强冷静下来,伸出掩在袖中的右手,掌心指痕清晰可见。
眼波微晃, 眸底黯然,唇角不由溢出冷笑。
沈熙还担心她,可他自己又在做什么?
当初王赟势大,他便投王赟,如今迟聿把持长安,手握大权,他上回便去在殿中与迟聿单独说话,若说他沈熙这回与迟聿没有瓜葛,她是万万不信的。
他又凭什么还用那种语气说她?!
枉他父亲沈恪清廉正直,一身铁骨铮铮,他却趋势行事,与之截然相反。
截然相反便也罢了,他沈熙才干自幼就非比寻常,放在何处都是一柄杀人的利剑,焉知他如今又有什么打算?会否将她的女儿身捅出去,又与她是敌是友?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她与他,就没有完全相处愉快的时刻!
商姒不由得想起曾经,十二岁的沈熙举止不凡,落落大方,天生一颗七巧玲珑心,她那时坐在御辇之中,频频看向下面光风霁月的他,暗道这少年仿佛天生光芒万丈,将来定然也是人中龙凤,谁知,王赟却指着他对她笑道:“陛下,这是沈家的大公子,聪颖不凡,文武兼备,让他做你的伴读如何?”
没有想到,哪怕是外表如此秀雅的少年,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流。
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目光里便夹带了一丝嫌恶。
那少年听见这话,抬头朝王赟讨好一笑,看似乖巧万分,却不多看商姒一眼。
仿佛没有将这傀儡天子放在眼里。
自此后,沈家大郎,人前风姿俊美,谈笑风流,从容淡静,殊不知人后的他,屡次逼近了年少气盛的她,冷言威胁道:“陛下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否则臣便将此事告知摄政王,届时陛下又想被摄政王惩罚么?”
他亲眼目睹了她的不堪,可以十分准确地抓到她的痛处,见她屡屡违抗摄政王,被软禁,被逼迫,被杀尽身边人,他永远都冷眼旁观。
想到过去,商姒脸色转阴,右手慢慢握紧,指甲重新陷入掌心,将那清晰的红色指痕刺得更深几分。
沈熙到底是敌不是友,幸好迟聿知晓她是女儿身,将来若事情败露,再杀沈熙不迟。
商姒正沉思着,马车却蓦地急停,商姒差点不稳,手微微撑上车壁。
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外面静了半晌,才传来崔公公惶恐的声音,“陛下,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清脆少年声冷然打断,“末将迟陵,求见陛下。”
迟陵?
她还是公主时,他屡次为难便也罢了,如今她做回天子,他竟也还敢肆无忌惮地拦她车驾?
这位昭国四公子,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身侧侍从纷纷垂首噤声,面对高踞马上手拿马鞭的迟陵,他们显然是畏惧的——这位不仅仅是迟聿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是迟聿身边的得力将领,手段残忍,行事嚣张,这些日子以来,死在他手上的大官不可谓不多。
商姒走出马车时,便看见迟陵高高在上的模样。
所有人噤若寒蝉,反而助长了他的声威,少年神情轻蔑而倨傲,居高临下地睥着她,手上马鞭一扬,他指着她道:“让所有人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商姒负手而立,倒是冷笑一声,“见朕不下马不行礼,小将军好大的胆子。”
迟陵冷哼道:“你不过是个傀……”身边副将不断地对他使着眼色,他话头突然止住,想起自己刚刚吃过的苦头。
到底还是忌惮二哥,迟陵将未说出的话硬憋下去,翻身下马,不情不愿地抬手行了个不算标准的礼,随意道:“拜见陛下。”少年眉目锋利,眼神从她的脸上慢慢刮过去,蓦地上前低声道:“礼也行了,陛下敢不敢单独与我说话?”
他漆黑的双瞳里闪烁着蒙昧火光,似隐忍压抑着什么,靠得如此之近,崔公公心生不妙,连忙出声道:“迟将军,您……您僭越了……”
商姒蓦地抬手道:“全部退下!”
崔公公噤声,所有人将头低得更深一些。
迟陵满意一笑,猛地伸手拉住商姒的手臂,将她飞快地掷到马背上,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手上马鞭一扬,在下方众人惊慌的呼喊声中,便这样冲破人群去了。
——
一面天下舆图展于墙上,殿中火光明亮,照得迟聿的侧脸如刀铸斧刻一般,棱角分明。
他冷然立在舆图之前,双手撑案,目光冷然划过众将的脸,沉声道:“诸位有何提议?”
早在天子被寻到之前,各大诸侯国便虎视眈眈,其中楚国尤甚,自恃皇室血脉,意图起兵夺位,不过经历双方大军在陈坡下的第一战后,楚国便立即意识到,此刻不宜与迟聿交恶。
之后便请和,屡派来使,意欲合作剿灭其他诸侯,共谋天下。
人心惶惶,双方磋商不下,楚国屡次试探,却不知这位昭世子,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一万倍。
这个刚刚弱冠的青年躯壳里,住的是一个几乎一统天下的帝王。
无人比他更了解一切,他前世几乎完成了千秋霸业,对列候了如指掌,将来之事亦是心中有数,而今的战争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只是重来一次,他定不会走前世的旧路,前世耗时十年才能做成之事,这一世他只想用一年。
那时楚国想要共谋大事,可迟聿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他眼里只有跟前的商姒,与小美人你来我往几遭,便不知不觉将她重新推上了帝位,楚国自然不甘,如今又想让楚王之妹——郡主商鸢亲赴长安,名为探望天子,实则意欲再次拉拢迟聿。
具体意图还不明确,但是商鸢虽为郡主,却有“楚地女诸葛”的名声,此人不是省油的灯,若赴长安,定然掀起风浪。
迟聿撑案冷淡地看着诸位将领,欲听他们回答,许久,宋勖出列道:“主公,在下认为,此事未必是坏事,不如主公便顺了那楚王之意,令郡主前来长安。”
迟聿沉吟道:“大战不过刚刚开始,楚国不派使臣,却派一个公主,居心叵测。”
迟聿身为昭世子,身边一无正妻,二无妾室,让一个尚未婚配的公主前来见他,显得是有那么一点居心不良。
楼懿出列,浑不在意道:“主公!属下以为,不必与这个楚国周旋什么,手下败将而已,属下上阵去杀他三百回合,定然他们求爹爹告奶奶的!”
楼懿乃是一员猛将,只是这性子一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宋勖失笑道:“薛将军勇猛,只是作战一来耗费精力,二来耗费粮草辎重,为将者,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
楼懿不以为然地一挑眉梢,嚷嚷道:“那劳什子郡主过来,岂不是又添一件麻烦事,直接提刀砍杀了去才是干净利落!我们又犯不着畏惧楚国,虽然长安被诸侯包围着,但昭国兵强,只要诸侯不结盟起兵,事态便不会太糟糕。”
楼懿所说不无道理,迟聿眼底微掠笑意,他身边的这些将士们,个个也算骁勇忠诚。
前世,他登上帝位之后,便是这些老将一路追随他,开太平,谋大业,他屡次御驾亲征,他们便屡次冲作先锋,从无反心,甚至为了避免拥兵自重遭受猜忌,主动上交兵权。
只是楼懿……他是战死的。
楼懿十战九胜,令敌军闻风丧胆,风靡一时。而后追敌军入树林,却被伏兵乱箭射死。折损这一员大将,他悲痛万分,亲自前往战场扶柩入长安,大肆封赏,昭告三军。
他既重生,往事并不会再重蹈覆辙,迟聿扫了一眼楼懿,对宋勖道:“说你想法。”
宋勖笑道:“方才属下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其一。二来,楚国来使,虽郡主是个麻烦,但也意味着,楚国这是在昭示天下,楚国是怕了我昭国兵马,如此一来,主公声威必然增长。三来,属下以为,只要楚郡主赴长安,其他几方诸侯见二国会晤,极有可能不敢再轻举妄动。”
迟聿点头,薄唇轻掠,“继续。”
宋勖抬头,目光掠过迟聿,望向他身后的舆图,朗声道:“除此之外,属下还有一提议:天子既已回宫,主公不若借此顺水推舟,便说而今贼首王赟已灭,天子大赦天下,只是身子抱恙,楚王忠君爱国,主动派郡主探望天子,为诸侯典范,借以暗示诸侯纷纷派亲族奔赴长安,他们不来,则有不臣之心,若来,则是请君入瓮。如此一来,主公便可占尽先机。”
迟聿笑道:“文鉴所言极是。”
宋勖微微一笑,微抚长须,又道:“此外,兵不厌诈,待郡主入长安,主公也可见机行事,楚国地广粮多,精于水战,但论作战,必要寻求同盟,不足挂齿。只是天子那处,还需交代清楚才是。”
这位天子,诸多武将或许没有放在眼里,但是宋勖却觉得捉摸不透。只是迟陵提前猜测出了商姒的身份,又告知宋勖,宋勖这才知晓天子就是公主。迟聿与这位天子关系匪浅,想必那处定无问题。
迟聿想到商姒,忽然有几分头疼,今日午后乾康殿的人便来告诉他,说是商姒乘车出宫去了,从前王赟将她管束极严,但自那日她头一遭出宫,便仗着他的纵容,又直接明目张胆地出去了,委实是不安分。
还是去沈府。
若是寻沈恪便也罢了,情理之中,但那位沈熙,却是她昔日的伴读,迟聿到底是不豫。
正在沉思,忽见一小内侍匆忙而入,一把跪在了阶下,慌忙道:“大、大将军!奴才是乾康殿的宫人,陛下、陛下他……”
迟聿冷声道:“陛下怎么了?”
“陛下被迟小将军给掳走了!”
“什么?!”宋勖微微一惊,有些不可置信,转头正待为迟陵解释一二,却见迟聿脸色陡阴,已快步拂袖下阶,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迟陵: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迟聿:小兔崽子,等我来抓你!
☆、挨打
长安城郊, 商姒站在树下, 阳光透过树梢, 落下斑驳影子, 照得她侧脸半明半昧。
她淡淡看着面前的迟陵。
他是少年心性, 算不得沉稳, 说掳她便掳她,也不管她如今是何身份。
虽是一母同胞, 但这这位昭四公子, 远不及他哥哥半分城府。
沉默须臾, 商姒淡淡笑道:“迟将军有何话想说, 何至于将朕掳至此处?”
她倒是对那日他将她掳走之事浑然不知,也不知他因为她,一连挨了两顿罚。
可他至今都未能洗刷清白,迟陵想起就来气, 猛地上前一步。
商姒倏然后退。
他又上前,她便又后退, 一步一步, 她夹在树和他之间。
迟陵眼底沉浮着火光,讽刺一笑, “我该唤您陛下, 还是公主?”
商姒眼皮蓦地一跳, 袖中双手都攥得死紧,眼睫倏然抬起。
这便对上迟陵的喷火双目,裹着怒意, 直冲她而来。
商姒仰头看着他,渐渐冷静下来,淡笑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难怪屡次为难于我。”
迟陵冷冷道:“我是想对付你,但我没有想到,我二哥哪怕知晓你是女人,也还会选择扶你复位。可那又如何?”他想起自己白白受的那几十军棍,又是一阵恼意,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听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招,否则你如今就算是天子又如何,我杀了你,我哥哥会杀我吗?”
商姒也是冷笑,“那将军下手便是,永绝后患还不好?”
虽是这么说,商姒却十分笃定,他不会。
他既然专程来找她,还特意挑了这个隐秘的地方来挑明她的身份,自然还是有所顾虑,并不打算做的太绝。
虽然不知道他这为何突然一改往日雷霆手段,反而畏手畏脚起来,但商姒的心思此刻却不在这上面,她急着想快点回宫,若晚了惊动迟聿,让迟聿得知她去了沈府,就不太好了。
这样想着,商姒身子往后退了退,后背紧贴着树干,又冷静道:“小将军若要下手,此刻便动手,若不下手,烦请将朕送回原处,朕要回宫。”
迟陵却毫不避让,冷冷道:“我话还未说完。我虽想对付你,但你一个女人,我不屑如此暗中杀之。”
“谁知道呢?”商姒倏然一笑,“你这般想动我,谁知是否已经对我下过手了?能邀我去观摩‘五马分尸’,旁的你却做不出来么?”
她说完,便要伸手拂开他,转身要走,手才刚刚伸出去,手腕便被他紧紧捏住,力道之大令她吃痛。
迟陵一手抓着她,将她重新带回跟前,一拳狠捶她耳边。
身后树干被锤得发出沉闷响声,他眼底似有火噼啪作响,喘息喷洒在她的脸前,商姒怒道:“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此刻也非要跟你说清楚了不成!”那句话彻底激怒他了,迟陵阴着脸一字一句道:“你听着,我要是想杀你,一定明目张胆地杀,断不会做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所以,那日你在冷宫被人刺杀,不是我做的!”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愣住了。
顷刻之间,商姒明白了什么。
为何他今日如此莽撞,如此生气,又莫名对她言辞不客气。
这少年根本就是被误会了,心底觉得憋闷,想要解释,却又放不下颜面罢了。
她的眼神微缓,叹了一声,迟陵微微恼怒,“你叹什么气!”少年咬牙切齿,又偏过了头去,须臾,又暴躁地再次吼她道:“你到底听见了没有!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这么大的嗓门,她自然是听见了,而且还听得一清二楚。
商姒不知是觉得无奈还是好笑。
又有点说不上来的羡慕。
迟陵飞扬跋扈,而今没有弱冠,与她年龄差的也不多,可却拥有这样的性子。
殊不知是要有如何肆意的童年,才能如今横冲直撞至此。
她幼时坎坷多难,活下来已是不易,故而谨慎小心,唯恐丧命,心思甚多,远不及这少年来得直接坦率。哪怕是到了如今,分明已经不必再战战兢兢地活,但那一份怯懦与多疑却宛若跗骨之蛆,即使外表光鲜起来,内里的丑陋却依旧如影随形。
她垂下眼,过了许久,抬眼对迟陵笑了笑,正要开口——
冷不丁听到一道冰冷嗓音,“你们在做什么?”
迟聿来了?
商姒猛地一惊,伸手推开迟陵,迟陵不料二哥会寻到此处来,尚未回神,便被商姒推得往后一个踉跄。
迟陵猝然回头,对上迟聿幽深的眼神。
浑身便是一个哆嗦。
迟陵莫名心虚,支吾道:“哥、哥哥……”
他这一瞬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撞到一次就算了,这又是第二回。
迟聿看着这小兔崽子,只觉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
刚才瞧见内侍那般慌张,他以为迟陵这小子又要动商姒,便直接追到了这里,没想到刚刚一来,就看见迟陵将她压在树上,挨她极近。
压便压,她居然也不反抗?
看她神情,时不时还笑一声,这是在聊什么?
可无论聊什么,有这样聊天的?
迟聿冷淡地扫了一眼迟陵,对商姒道:“过来。”
商姒唯恐他想多,赶紧凑过去,迟聿低眸扫了一眼她的手腕,被捏红了,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
商姒正想解释,迟聿却忽然断喝一声,“竖子,还不跪下!”
迟陵暗暗咬牙,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
“忤逆犯上,不知礼法,你倒是懂规矩得很。”迟聿寒声道:“前两回都将你罚得轻了?”
前两回?一边的商姒一愣,“罚什么?”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迟陵的脾气也上来了,闷声道:“哥哥打我罢!”
“你当真是皮痒了?”
少年抬头,委屈道:“我就是想澄清而已,我又见不着陛下,我求见她,谁会敢放我进去?方才不掳人,那污名便一直陪着我不成?”
迟陵垂下头,不甘心地抿紧唇,沉默许久,只道:“真的不是我做的,可无人不觉得不是我,我怎么甘心?哥哥之前因她打我几十军棍,我若知道是谁胆敢这般陷害于我,我定不放过。”
被打了?
商姒眸光微闪。原来如此,难怪迟陵按捺不住了,以他的身份,想必从小到大也从未遭遇过如此憋屈之事,明明不是他的错,偏偏要他来承担处罚。
她瞧了瞧迟聿的脸色,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子承不必多想,他方才只是向我解释,小将军年少气盛,情绪激动了些……”
不想领她的情,迟陵闷声道:“是我做错了,无可解释。”
迟聿冷笑更甚,冷然扫了商姒一眼,“你又何必急着为他辩护。”他眼色森寒,对迟陵道:“还不退下吗?”
迟陵暗暗磨牙,面露一丝迟疑,却下了决心一般,仰着头倔强道:“哥哥,我今日一定要说清楚了。”他看向商姒,道:“陛下,此刻当着我二哥的面,您说清楚,那日究竟是不是我要杀你?”
商姒目光微闪,道:“不是你,是一个太监。”
“那又是在何处遇袭?”
商姒迟疑了一下,道:“冷宫。”一边的迟聿微微皱眉。
“那太监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迟陵狠狠一磨牙,紧抿的嘴唇寒似刀锋,绝不肯退却丝毫,“但是,我迟陵绝不会做任何暗中害人之事,是纵使要杀人,也绝对是明目张胆地来!所以不是我,你给我记住了!”
商姒水眸微动,笑道:“小将军好大的火气,此事便算了。这世上想杀我之人自然不少,不是你,我信你。”
她越是这样说,越显得不与他计较,迟陵越觉得憋闷。少年的脸微微涨红了,眸子里的光不住地沉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起。
迟聿寒声道:“这回自己去领罚。”
商姒觉得不至于,出声道:“子承……”触及迟聿越发冷冽的神色,她也不敢再劝了。
再劝,或许就是帮倒忙了。
迟陵一人做事一人当,此刻也不含糊,大声道:“挨打就挨打,我打了这么多仗了,还怕打板子不成?我现在就去领罚。”他起身,翻身上马,一声不吭地跑了,那马鞭在空中舞得呼呼作响,宛若发泄一般,真真是好大的火气。
也真真是狂妄——
迟陵一路纵马去了廷尉府,廷尉府门口官兵见是迟小将军,纷纷行礼,廷尉府属官闻讯,以为又是谁家惹了祸事,这回又要倒霉,胆战心惊地出来迎接,一边谄媚地赔笑道:“不知将军过来所为何事?可是大将军有什么指示?还是陛下有什么诏令?”
迟陵言简意赅:“我来领板子。”
“啊?”
迟陵面上闪过一丝窘然,不耐道:“我方才犯了错,我现在过来挨板子,你看着办吧,随便打我几十大板。”
那属官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再问迟陵定然不耐烦,他想了想,颇为头疼地试探道:“可我们哪里敢动将军,廷尉府不轻易对犯人用刑,更何况凡关押入牢的犯人,皆有罪状,可将军这……”
自己过来要挨打的,还是第一回见。
那属官觉得今天流年不利。
不打不行,打了又怕事后被报复,全长安的官员都颇怕这位手段残忍的昭四公子,背地里都少不得骂一句“活阎王”,如今就算这活阎王送上门来让他打,他也不敢啊……
“让你打就打,磨磨唧唧干什么?”迟陵冷声道,一边快步进了中堂,随便吩咐一边的衙役道:“你,快去给我拿板子来。”对方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去了。
待行刑工具都备好,迟陵便大喇喇地一撩袍子,趴了下来,道:“打。”
一边行刑衙役面面相觑,又去看向那属官,那属官只恨今日沈大人刚被放出大牢,未能亲自上任,只好硬着头皮道:“打。”
沉沉闷响继而响起。
廷尉府的衙役都是使惯酷刑的,下手自然也没有往轻了打的道理。迟陵咬牙忍着,浑身痛不可当,却连一声痛呼也不肯发出,直忍得冷汗淋漓,脸色苍白。
那衙役也没听见要打多少板子便为止,待到四十板子也没听叫停,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属官猛喝道:“快住手!”衙役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
属官扑向迟陵身侧,见这小将军脸色苍白,已经晕了过去,吓得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低骂道:“简直天降横祸!夭寿哦!”一边招呼人赶紧将迟陵抬起来,浩浩荡荡地抬回了宫里,又觉得官衔不保,连忙回了府,开始写奏折主动认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