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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破晓之前

作者:风起喵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逸推开家门,手里还拎着那杯早已不再冰凉的奶茶和冷掉的烧烤。明明在小吃街时还觉得饥肠辘辘,此刻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将食物随手放在玄关柜上,像完成一个仪式,然后把自己陷进沙发里。客厅的顶灯被她按亮,光线刺眼,却照不亮心头的阴霾。


    和过去的许多个日夜一样,她下意识地解锁手机,指尖熟练地划动,最终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沈令寻


    聊天记录戛然而止在五年前。


    最后一条,是她发出的:


    “我去S市,各自安好,勿扰。”


    下面是漫长的空白。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没有一条新消息。


    这面空白的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或决绝的拉黑,都更让她感到无力。它无声地宣告着:他们之间,连一句客套的问候,都显得多余。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带,拉回那个兵荒马马的清晨。她在微熹的晨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沈令寻的臂弯里,身体的感觉与床单的褶皱,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疯狂与失控。那个她当作最好朋友之一的合租室友,此刻呼吸均匀地睡在身边。


    “完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


    “他只是冲动。”


    “我们完了。”


    “天亮之后,要如何面对他?这个房子,我们还怎么住下去?”


    巨大的尴尬、羞耻和一种被毁掉的恐慌,让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她逃回自己紧邻的那个房间,以最快的速度往行李箱里塞着东西,手指都在发抖。机票是临时订的,去往一个能让她藏匿起来的城市。


    她记得自己按下发送键时,指尖的冰凉。她以为切断所有联系,就能让生活回到一夜失控前的正轨,就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她永远不会知道,屏幕那头,被手机提示音惊醒的沈令寻,在看清那条信息时,脸上是何等措手不及的茫然与刺痛。


    “我去S市,各自安好,勿扰。”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大四考研失利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经过一年近乎与世隔绝的二战,那份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才刚刚到手,还带着油墨的余温。它是一线希望,却远不足以立刻修复一场重大失败对一个人自信的摧折。


    昨夜,是氛围浓时至极的意乱情迷,也是他压抑已久情感的彻底爆发。他原本怀着怎样一颗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的心醒来,却先等来了这样一条斩钉截铁的诀别宣言。


    这条信息,像一盆冰水,将他心里那点刚刚因亲密而燃起的、微弱的火苗彻底浇灭。他反复咀嚼着这九个字,一种被全盘否定的刺痛感混合着深重的自我怀疑,瞬间涌遍全身。


    “看吧,沈令寻,她后悔了。对她而言,昨夜只是一个需要被抹去的错误,而你,就是这个错误本身。”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像个失控的疯子。他编辑了无数条信息:


    “昨夜……”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吗?”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可任何字句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打打删删,最终,没有一条被发送出去。那个刚刚拿到一纸通知、内心依旧一片荒芜的沈令寻,悲哀地确认了——他不仅一事无成,还搞砸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关系。他连一个能理直气壮质问她的身份都没有。


    那一天的沈令寻,最终颓然地放下手机,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被彻底地、不留余地地推开了。


    而五年前那个仓促逃离的周逸,与五年后这个在明亮灯光下,第无数次点开这个空白对话框的周逸,身影在此时重叠。


    她轻轻摩挲着屏幕上那条孤零零的“勿扰”信息,和下面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一丝迟来了五年的、微弱的悔意,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如果当时,我能不那么恐慌,能把他也当作一个可以沟通的、平等的人……


    如果当时,他能开口,哪怕只是问一句“为什么”……


    这世上的遗憾,大抵都源于一个在慌乱中筑起高墙,一个在自卑里选择了沉默。


    而他们,恰好成了这遗憾里,最典型的注脚。


    周逸蜷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她的脸,界面停留在那个无比熟悉的、与沈令寻的对话框上。


    五年来的空白,像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横亘在两人之间。


    疲惫和心绪的交织如同沉重的潮水,最终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来得及关灯,就握着手机,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她是被胃里强烈的空腹感催醒的。


    客厅的灯还刺眼地亮着,她眯着眼,大脑一片混沌,只想找点东西填补那份难受。她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拎起那杯早已分层、析出糖水的奶茶和那袋冷透、油脂凝固的烧烤,也顾不上加热,就机械地、几乎是报复性地吃了下去,冰凉的甜腻和凝固的油腻在口腔里混合,带来一种短暂的、自虐般的满足感。


    丢开垃圾,草草冲了个热水澡,她期盼着睡眠能带走所有不适。然而,第二天清晨,更猛烈的腹痛和恶心将她彻底击垮。冷汗瞬间湿透了睡衣,她强撑着用手机挂了号,几乎是凭着本能挪出了家门。


    在医院急诊室,被诊断为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她独自坐在嘈杂的输液区,看着药液一滴滴流入血管,感受着身体内部的翻江倒海和由内而外的虚弱。


    傅喆匆匆赶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提着水果和保温杯。“文珊跟我说了。”他刚在她身边坐下,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脸上掠过一丝歉意,对周逸低声道:“抱歉,接个电话。”


    周逸理解地点点头。


    傅喆走到一旁,压低声音与电话那头沟通起来,语气专业而急促。这通电话刚挂断不久,另一通又打了进来。整个输液过程,傅喆的手机几乎没停过,他不断在照顾周逸和处理工作之间切换,眉宇间渐渐染上疲惫。


    周逸小口喝着他带来的温粥,胃里暖和了一些,精神也稍有好转。她看着傅喆又一次挂断电话,揉着眉心走回来,便主动开口:“傅喆,你去忙吧,我感觉好多了,真的。”


    傅喆想拒绝:“没事,你这里……”


    “工作要紧,”周逸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带着一种超越普通关心的成熟,“我听说你手头有个挺重要的案子正在关键时刻,当事人一定很着急。对当事人负责是第一位的,我这里自己能行,别耽误正事。”


    她的话合情合理,甚至是在为他和他的工作着想。傅喆看着她虽然苍白却写满认真的脸,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的体贴让他感动,但这种过于明事理的“推开”,又让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距离。


    “那……你一个人真的可以?”他再次确认。


    “嗯,输完液我就打车回去,没问题。”周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傅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职业责任感占据了上风。“好,那你有任何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他起身,又仔细叮嘱了护士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输液区。


    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周逸轻轻松了口气。独自一人待在医院的失落感重新漫上心头,但比起占用他人宝贵的工作时间带来的负罪感,她宁愿选择独自承受这份失落。


    傅喆的关心是真实的,但他的世界里有太多需要平衡的东西。而她自己,似乎还没有重要到能让他暂时抛下一切。这份认知清晰而冷静,让她刚刚因他的陪伴而产生的一丝暖意,又渐渐冷却下来。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任由消毒水的味道和周围的嘈杂将自己包裹。


    沈令寻刚结束上午的工作,窗外阳光正盛。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唯一的置顶对话框。


    沈令寻:“醒了吗?”


    言简意赅,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从工作状态切换回来的柔软。


    周逸正靠在椅背上,手机震动,看到名字时指尖微顿。


    周逸瞧见消息,嘴角微微上扬:“托您的福,还活着。”


    一个带着点小刺又难掩虚弱的回应,用轻微的讽刺掩饰着此刻的狼狈。


    沈令寻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强撑着精神、故作没事的模样。他指尖轻敲。


    沈令寻:“晚上一起吃饭?”


    他发出邀约,像一个最寻常的午后,试图将她拉回正常的轨道。


    周逸看着屏幕,胸口泛起一丝复杂的涩意。她思索片刻,指尖在键盘上悬停又落下。


    周逸:“沈律日理万机,就不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她再次筑起那道疏离的墙,将自己安放在一个“不值得他费心”的位置上。


    几乎是消息送达的瞬间,她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急促的铃声——沈令寻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听筒里,他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周逸,什么是浪费时间?” 他精准地抓住了她话里自嘲又推拒的核心。


    周逸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心下一慌,只好用玩笑搪塞:“沈律师每天这么约饭,我的胃和我的钱包,恐怕都难以负担。”


    她想用这种方式,将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推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随即,他换了个方向,语气听起来像是做出了某种让步:“那……一起看场电影?”


    这个提议带着一种罕见的、与他气质不符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执着。仿佛只要是她能接受的、能见面的方式,什么都可以。


    然而,他话音刚落,周逸还未来得及回应,听筒里清晰地传来护士站冰冷的电子叫号声,夹杂着不远处家属催促护士的隐约对话。


    沈令寻那边的呼吸声骤然一停。


    再开口时,他之前所有试探的、迂回的语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斩钉截铁的锐利,像在法庭上抓住了对方致命的漏洞:


    “你在哪?”他完全略过了关于电影的话题。


    周逸被他这毫无过渡的急转直下弄得一怔,“……你话题转得是不是有点快?”


    “周逸,”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沉得发紧,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你在医院。”


    这不是询问,是宣判。


    周逸哑然,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的戳穿。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以及他快速拿起钥匙和外套的窸窣声。


    “地址。”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紧迫感,“告诉我具体位置,现在。”


    他甚至没有用“请”字,斩钉截铁,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没事,就是一点小问题……”周逸徒劳地想要挽回局面,声音因心虚而微弱。


    “周逸。”他再次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焦灼的强硬,“别让我把榕城所有医院的急诊科翻一遍。告诉我,在哪?”


    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击溃了她所有伪装的防线。他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比任何温柔的安慰都更具力量。


    她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医用胶布,终于低声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等我!”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周逸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心跳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如擂鼓般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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