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细雨自然不愿意和鬼见愁打照面,但顾轻风硬要拉她,她又拒绝不得顾轻风,况且也不可能放顾轻风一个人进去,便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到了门口,拿了戏票,那看门的却说不是他们东西,非叫他们又补了票才叫进去,顾轻风不解,庞细雨却把两张戏票照常收在腰间。
戏台上早唱开了,现在唱得是《惊梦》一折,戏园里人却也不少,鬼见愁拣了戏台前随便一个位子坐下,鬼无盐就站在他身边,他两个一个丑如罗刹,一个鬼面似修罗,只把附近看客吓一跳,离这两人都远远的。
顾轻风怕叫鬼见愁见着了,忙拉了庞细雨到二楼去,庞细雨求之不得,有堂倌过来上茶点心,两人坐定,顾轻风顾不得看什么戏,只偷眼瞧那鬼见愁,庞细雨不觉好笑,却反而看向那戏台上,这一看却叫她一惊,那戏台上的杜丽娘此时正摇了扇子唱: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唱之委婉动听,眼波流转处更是顾盼生姿,庞细雨讶异,却推推顾轻风道:“那个可是苏公子?”
顾轻风见她发问也看看戏台道:“是他了,他爱唱戏的,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门路,刚到这县城怎么就好上台唱开了?也不知道他说得今日好戏是什么戏。”
正说间,却听得门口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庞细雨循声看去,就见一班衙头簇拥了一油头粉面的公子走了进来,那公子摇着折扇,戏楼老板一见慌忙便把二楼正对着戏台最好的雅座给让了出来,顾轻风好奇,却也猜到,这位怕就是那县官的独生子,庞细雨悄悄问顾轻风道:“你想不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顾轻风慌忙点头,只是这戏楼内声音庞杂凌乱如何听得清楚?
庞细雨先带了顾轻风往那县令公子那边靠了靠,然后却用手在顾轻风身上几个穴位点了两下,后又将手指放在顾轻风手腕上,顾轻风只觉一股暖流从手腕处直冲头顶,顿觉耳清目明,侧耳听下,便觉那县令公子和那老板的声音恍若耳前,这却是庞细雨独家的一门功夫,往昔靠这个法门庞细雨不知道收拢了多少朝野秘闻。
他二人侧耳听着,却见那戏楼老板笑眯眯地对县令公子道:“许少爷,你看我说得不错吧,昨日我刚得了消息,立马地就给您送信来了,您老须知的,我嘴里句句都是实的,说是把那京城名角苏绛云请来了,您看是也不是呢。”
“说来还巧得很,我也是昨日才得了消息,那苏老板要走却走得急呢,我百般央告连夜组了个班子叫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唱上一场,苏老板本来是不答应的,说只是路过,却不愿上场,是我说我们县令家公子,最是个慧眼识人的,什么曲艺梨园全是懂得不能再懂,苏老板就是要走,也该见了我们许公子再走,因而呀苏老板才答应下来唱这一场,却专是为了公子你唱的!”
那许迟听了,自是浑身舒坦,兼得耳中听得,眼中看得,那戏台上果一个色艺双绝的大美人,却和他们小地方的不同,不愧是京城来的,又见那苏绛云似乎有感应一般朝他这里轻轻看了一眼,那许迟便信这苏绛云果对自己有意,忙叫随身的衙头拿了一锭银两就往台上扔。
台上戏正演到要紧处,那戏台上扮做小生的轻拢杜丽娘长长水袖,却唱着: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又唱着: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那杜丽娘在台上不吭不响,只一双美目传情,满面的羞涩,不言不语,只把那水袖一扯,却溜溜地从那小生手中滑走了。
不说那许迟,便是庞细雨此时也不由看呆了,往日她只知练武,何曾见过此等活色生香的美人,见得这苏以演处,却比她个女人还像女人,就是她看了心中也不由生起一阵爱怜之心来。
那县官之子许迟见了更是酥了半边身子,却当场便大叫起来:“快快快!来人!”
那戏楼老板见了许迟这副模样,便知他淫心已起,又想起苏以嘱咐他的话,当下满面堆笑又对着许迟道:“许公子莫急呢,这场马上要完,一会儿要过个场,不如先同我到后边隔间去,一会儿苏老板下了台,要到那里换衣服的。”
许迟听了,哪里还忍耐得住,当下便要跟着戏楼老板一起去。
顾轻风和庞细雨见许迟动身,也都悄悄跟在后边,戏台上《惊梦》一折已完,苏以也悄然退居幕后,庞细雨往后台时下意识又往台下鬼见愁的位置看了一眼,却见鬼见愁的面具上两只空洞的眼睛正在望着苏以,却也站起了身,不知道是否看见了自己,庞细雨捉摸不透鬼见愁想做什么,干脆也不管,便和着顾轻风一起往后台去。
那戏楼老板带着许迟进了后台,却又对许迟劝道:“许公子,你看,那苏老板不比其他,虽是京城来的,到底也不过个戏子,你看您老带着这诸多衙内班头的,我只怕呀您吓着他。”
那许迟听了,哪顾得了许多,只对着那衙头们摆手,叫他们门外伺候,自己却和戏楼老板一起往内走。
庞细雨和顾轻风此时自然也不好向前,却也猜不到苏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想抓了许迟做人质然后好叫县衙放人?
过不得半晌,却见那戏楼老板挤眉弄眼地出来了,手里拿了一袋银子却挨个给那衙头们分了,然后眯着眼笑着说:“兄弟们都散了喝酒去吧。”
那衙头们见状哪里想得了许多,只是都各自呵呵笑着,有那不长眼的也让拉了走,说可不敢坏了许公子好事,不过却也不走远,戏楼老板早备了个屋子,里面饭食美酒,连着牌九赌桌一应俱全。
等安排好了这班人马,才又出来却替苏以守门。
顾轻风心中盘算,正不知如何才能进到里面看苏以如何,却见庞细雨已走了去,拿出苏以给他们的戏票给了那老板,那老板见了戏票,又看看庞细雨和顾轻风,笑道:“您二位便是千面大人的贵客?”
庞细雨点点头,把那戏票重新收藏放在腰间,顾轻风瞅瞅庞细雨,又看看老板,却不知道怎么个回事。
庞细雨只拉着他便打开了换衣间的门。
进到里面,便见那许迟晕到在地上,苏以脸上戏妆未卸,正对着许迟的脸不知道比划什么,见他们二人进来,只是笑着对庞细雨道:“你倒是乖觉,我不告诉你,你怎么却想得到要怎么进来的?”
庞细雨听了也只笑道:“起先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过若是到了这戏园里,听了这戏我还认不出来,那就是我有眼无珠了。”
顾轻风听他们两个打哑谜,却恼了起来道:“你们两个说些什么,却跟我也说说。”
庞细雨解释道:“你不知道的,不过又是江湖上的事,我先只知道李逍是你弟弟,却忘了,李逍在江湖从来也不是一个人,江湖上都知道李逍身边有一绝代佳人,名唤千面,乃是天下梨园的主人,只因他擅长易容改面之术,不知帮李逍破了多少案子,可惜江湖上人只道那千面是李逍的姘头,不然那么多英雄豪杰豪掷千金都换不得千面手中一点青眼,结果李逍轻轻松松却不知让千面帮了多少忙,我之前也是那等俗人也这般以为,现如今才知道千面原来是李逍的兄弟。”
苏以听了也笑道:“江湖之中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呢?不过我倒好奇了,你知道这么多东西,却是什么人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听说过呢?”
庞细雨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也不只一个江湖,你走得梨园大道,我却走得一条窄路,你不认得我当然正常。”
苏以听了冷声道:“那你可要说说了,你到底是谁?”如此说着,手中却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柄短剑来。
顾轻风见情形忽然紧张,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给庞细雨打眼色,叫她不要再说这些个囫囵话了。
不想庞细雨只是道:“我是谁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要问我我只能答你一句话了。”
苏以问:“什么话?”
庞细雨道:“白衣现世,银面惩凶。”
苏以愣道:“你是白衣使?”
庞细雨摇头:“曾经是。”
苏以脸上阴晴不定,顾轻风却全然不知什么是白衣使,只对庞细雨道:“什么白衣使黑衣使的,你有什么要说的,不先跟我说,这时候和苏以闹些什么?”
庞细雨道:“此时说最好啦,若不说,倒像是我图谋不轨了,我只想让你们彻底放了心,我的过去你们不用深究,我绝无歹意,我已是下了决心要退出江湖的。”
苏以面色复杂地问道:“难道白衣使也是说退就能退的吗?”
庞细雨不说话了,顾轻风此时却生起气来了,只见他道:“什么白衣使的,你们两个跟我打什么哑谜,有事情,等我们回到柳江,仔细分说明白,我是下了决心要细雨做我妹妹的,苏以,无论细雨是什么白衣使还是黑衣使,无论她从前是好是坏,至少现在她未曾对我们不利,反而救过我性命,帮我们良多,我已是下了决心,你们江湖中稀里糊涂的东西未免太多!”
听他言,庞细雨只觉心中感动,苏以也不好意思,只得把手中利刃丢到一旁,却又见顾轻风对着庞细雨也气道:“你这人也是古怪,我先前问你哪里来的,你半点不爱说,我都只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结果你倒好,见了苏以到这样的话多,昨夜我们两个谈心,你怎么不跟我讲讲你这什么白衣使呢?”
庞细雨和苏以挨他一顿说,都自尴尬,顾轻风又看着那躺在地上的许迟对苏以问道:“你把他放倒在这又是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