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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仙堕

作者:彻夜漫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最后一次见到千雪师尊,是在昆仑山的诛仙台,众位弟子环绕着她,跪倒在地。她们的眼神无不悲切,而她却只留下一个苍凉神秘的背影。


    我从不远处静静望她,那身形似乎比三个月前更清瘦些。


    她面对圣姑,脊背挺直:


    “圣姑,夜歌这妮子还小,不懂什么分寸,此事乃千雪管教不力,千雪甘愿领罚。”


    圣姑在她对面,面目可憎:


    “既然你甘心替她受过,本尊就遂了你的愿吧!”


    大手一挥,她便被捆仙锁缚了起来。


    我承认在那一刻起恨上了圣姑,甚至暗骂这个不死的女人,但身体与心灵相悖,软绵绵得像抽走脊骨。


    我霎时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喊,全然没有一点儿风度:


    师尊,师尊!请让夜歌代您受过吧!一切都是徒儿的错...


    眼泪滂沱,有如永不止歇的急雨。


    可我的哭喊换不来什么,只有满腹失魂落魄的怅惘,脸上挂着泪痕,一夜受尽千夫所指。


    因为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去窃取那劳什子金丹,害得师尊要去遭天谴。


    师尊,千年百年也好,海枯石烂也罢,你要下凡去受那生老病死的轮回之苦,也记得带上我一个。


    我抬脚走上诛仙台,什么都不想地跳了下去。


    下坠的时候,脚踏空的失重感使人晕眩,丹田里真气顺着上涌,声音呼啸碎成一片片,什么都传不进我耳膜。


    修道之人,功法大成大抵就是这点好处,即便是从诛仙台跳下去,也不会落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只是苦了妹妹,要独自在昆仑山修习,


    往后日子里,没有我陪着了。


    ——千百年后。


    身边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熟悉的景物风化褪色,就连昆仑山也是年年都变,


    没有什么完好如初。


    祁夜歌站在庭院之中,抖抖袖袍上的尘土,背着把剑,面对月亮升起的地方。


    她的眉眼凛冽如刀,浸透霜雪般的冰凉,无悲无喜,抚上胸前的玉灵石。


    这石头寄宿着师尊生前的一缕残魄,只要师尊出现在她方圆十里,这块石头就会发亮发烫。


    可是这数千年,玉灵石有如一块死物,那样静静躺在她胸口。


    于是祁夜歌不抱希望,往深林方向悠游踱步,风穿过树叶的簌簌声响渗进她鼓膜,她听见女子喘息呼救,急促奔逃的动静,一句:


    “不要...不要,求你们放过我...”


    引得她止住了脚步,胸前玉灵石正灼烫着。


    她压抑下澎湃的心潮,抽出长剑往女子的方向疾足而去:


    “千雪师尊,等我。”


    寒光剑影间,几枚人头滚落下来,切开纤维的感觉无甚阻力,只是触碰骨骼时略有滞涩。


    即便千百年不曾拔剑,她的佩剑仍锋利如初。


    她借月光辨物,并未伤到那名女子。


    温热的血溅在女子衣摆上,空气中满是死亡味道。


    萧吟晚睁大眼睛看她,很是不可思议:


    “姐姐,是你救了我么?”


    她微微颔首,居高临下打量着女孩:


    “是我。”


    女孩穿着杏黄衣袍,身形比她矮大半截,稍显稚嫩的脸好像未长开,朝她客气地福了一礼:


    “吟晚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她倍觉松快,嘴角朝两旁轻微牵引:


    “不必多礼。”


    也不知眼前的女孩是什么来头,莫名感到亲近:


    “你要是真想谢我的恩情,不妨来我家做一下客?”


    女孩犹豫片刻,乖顺地“好啊。”一声,迈起步子紧跟在她身后。


    萧吟晚和师尊生得不像,却很讨祁夜歌欢心,祁夜歌带着萧吟晚往自家院子走去的时候,月光长长甩在身后照老远。


    夜深了,风很凉,无时无刻灌进二人袖口,祁夜歌煮壶茶给女孩倒上,又马不停蹄端出几笼新鲜的糕点。


    “没准备什么丰盛的,姑娘将就吃吧,待吃饱喝足了,我就把你送回你家去。”她看萧吟晚这身打扮,总不至于是无父无母。


    果然,女孩没有多少推阻,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啦。”


    糕点在她嘴里仔细咀嚼,像仓鼠进食那样细碎致密。


    她吃的很慢,斯文妥帖,眼角眉梢微微笑着,静悄悄没什么声响。


    祁夜歌坐在对面,看她筷子多夹几块芋丝糕,默默把笼屉挪个位置。


    “姐姐,这是你亲手做的么?手艺可真不错。”


    那些歹人的死去并没给萧吟晚的心灵带来什么波澜,风一吹就消散无影踪。


    祁夜歌望着她的笑脸摇摇头:


    “不是,这些点心是我去夜市买的。”


    还记得其中灯笼高挂的红光,透过灯罩打在自己脸上的感觉,摩肩接踵的人流在她身后穿梭,却没一个为她驻足的。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胸前的夜明珠可以给我看看吗?”


    萧吟晚掏出手帕擦嘴,仔细叠好收进衣襟,眼巴巴地瞧着祁夜歌,兀自没话找话起来。


    祁夜歌解下套在脖颈的绳圈,透亮的玉灵石便这样轻轻晃荡:


    “我叫祁夜歌,这石头你爱看便拿去瞧个够吧。”


    对面女孩两掌朝上做好准备,随着祁夜歌的抛接动作,石头准确无误落进她掌心。


    她还没见过这样成色好的夜明珠,莹润通透,凉沁如水,翡翠似的,在月光下漫溢出光泽,换不同的角度观看,每个角度都没有磕碰。


    “姐姐这石头的成色真好,是去古玩市场淘来的么?”


    祁夜歌否认了:


    “不是。”


    斩钉截铁没留什么余地。


    她穷追不舍接着问:


    “那应当是传家宝了?”


    毕竟捡漏这种事可不常有,猜错实属正常。


    没想到这次似是猜中了,祁夜歌没再急着否认 ,含糊一声:


    “差不多吧。”


    随即岔开话题,聊到关心的事情上:


    “姑娘,那些歹人先前为何要追你?”


    萧吟晚和她牵绊不深,没必要什么都和盘托出,所以萧吟晚只是耸肩,无谓地反问道:


    “要么为财要么为色,还能为什么?夜歌姐姐你很在意么?”


    下巴这么一抬,好像气势上高人一等了,声音都不自觉拔高。


    祁夜歌并不清楚答案,所以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在意师尊,所以也在意萧吟晚,但她本来不该在意萧吟晚,而是只该惦记着师尊。


    望着那枚晶莹剔透,翡翠似的石头,她踌躇半天说“不知道。”


    ——但心情是无法否认的。


    鲜明又恍惚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躯干,隐约是师尊坐在面前,谆谆教诲自己该如何做人做事的喋喋不休,但声音飘得很远很远,渐次模糊成一阵蝉鸣或是什么山谷的回响。


    萧吟晚气结,但又没法发作,毕竟对方的回答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没必要这样郁闷。


    她垂下眼,摆出乖巧顺从的模样:


    “夜歌姐姐,我吃饱了,你送我回家吧。”祁夜歌便恍若从梦中惊醒,琥珀色瞳仁闪烁,身子如一面招摇大旗:


    “好,姑娘请为我指路,我送姑娘回家。


    萧吟晚的家原本该在繁华热闹的中心地段,不至于流落到这个名不经传的镇子,可她的爷爷是个赌徒,对家族绝学并不挂心,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在牌桌上把萧家赌的只剩个空壳子,族里变卖不少财产,原本亲近的几个氏族也等着看破产的笑话,萧吟晚的母亲便与那些人断了来往,一个人肩上扛起大梁,拉扯女儿长大。


    如今萧家低调许多,守着那点老本过日子,对萧吟晚自然是宠的,否则也不会放任她大半夜偷偷出门。


    她如今看着天上月亮,指挥着祁夜歌左转右转,祁夜歌像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板着张脸,背着把剑,时刻注意周遭风吹草动。


    路上有惊无险,没遇着图谋不轨的歹人,两根檐柱立在左右两侧,祁夜歌停在大门口十米开外的地方:


    “姑娘,此地便到你家了么?”


    她遥遥一指,指向黑底金漆的牌匾。


    “萧府”两个大字明晃晃伫立其中。


    萧吟晚点点头,轻“嗯”一声,把玉灵石塞回她手心里:


    “姐姐,再会。”


    步伐轻盈,留下愈来愈小的轮廓。


    祁夜歌望着她的背影走好远,莫名想起与师尊分别那日的情形。


    “再会。”


    祁夜歌低声对自己说。


    千百年了,她早该忘了,就算没有忘,也不会记得有多清楚。


    毕竟要将师尊的片段从瀚如烟海的记忆中精准撷取,光是回想都是件耗费心神的难事。


    祁夜歌深吸口气,下定某种决心:


    “师尊,我会再来见你。”


    恋恋不舍望了萧府一眼,转身抬脚离去。


    萧吟晚回府后,小翠跟在一旁侍奉着,端着水盆给她热毛巾擦手擦脸,末了,抱着个木桶来给她泡脚:


    “小姐,还好你回来了,否则奴婢就要发动大家去找您啦。您究竟是去哪玩了?”


    萧吟晚气不打一处来:


    “别提啦,我差点儿命都没掉半条,多亏有个姐姐出手相救。”


    眼神瞥向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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