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夜殿。
萧隽予的手被反绑在身后,他侧过头,与他身旁的人四目相对。对方脸上挂着一种戏谑的笑容。
虽是被压制的一种状态,可萧隽予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不慌不忙开口:“江公子怎么知道是我?”
江霂安凑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轻声吐出两个字。
“直觉。”
这话半真不假。
他当时并未笃定周围有人,但结合昏迷前的记忆,自然而然会想到某人。
虽然他当时暗自动用灵气掩住了口鼻,但保不齐这人还有后手,更何况萧隽予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弄晕自己。
江霂安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语气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深更半夜,还在林中弄晕我……傅公子意欲何为?”
萧隽予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偏了偏头,离他的唇远了一点。
是因为幽魂草的缘故吗?
他说话的时候……好香。
江霂安弯起眼睛,在背后却将绑着他的绳子拽得更紧,又凑近他:“傅公子,怎么不说话?”
萧隽予默默勾起唇,忽然转过头,一点都没刚才窘迫的样子。方才那片刻的闪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直白而滚烫的凝视。
声音轻得几乎成了气音,拂过的空气都变得燥热。
“那……江公子想听我说什么?”
江霂安在那一瞬莫名愣了神。
少年的瞳孔原本幽深如墨,可此刻在月光的点缀下,江霂安忽然生出了一种……这双眼睛像清透的玻璃珠的错觉。
玻璃珠最深处泛着影影绰绰的蓝色影子,好似与周边的黑色融在了一起。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话说你的眼睛……不用变回去吗?”萧隽予忽然开口。
“……什么?”
少年得寸进尺地逼近。明明受制于人,周身却散发着游刃有余的气场,仿佛他才是执棋者。
局势在呼吸间悄然逆转。
“刚刚那个小弟子,为什么见到你的眼睛不惊讶?
“…他……”
江霂安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有些失神。
好近。
太近了。
他的唇都好像要碰上来了。
……
……什么?
江霂安猛然回过神,猛地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绳子牵动着萧隽予的手,使他不得不跟着一起往后走。
“江公子?”
江霂安脸色涨得通红,一下子就松开了手里的绳子,好似很烫手似的。
“你怎么了?”
他瞥开眼神,狼狈地侧过脸,躲开少年直勾勾的目光,抬手遮住自己通红的脸,声音闷在掌心里:“……没事。”
自己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等等。
不对劲。
他的眼睛……明明在树林的时候已经?
江霂安骤然抬起眼睛,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灵力围绕在眼眸附近——改变瞳色的幻术没有失效。
而对面人的瞳孔明明漆黑一片。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蓝色影子。
他愣了几秒,瞬间反应过来——妈的,这混蛋套话呢?!
江霂安猛的上前一步,一把攥紧束缚萧隽予双手的绳索,将人狠狠拽到眼前,皮笑肉不笑:“你他妈——”
萧隽予无辜的眨眨眼,打断了他还未吐出的音:“这就发现了?不愧是江公子。”
他歪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丝毫没有处于劣势该有的紧张:“不过好可惜。你恐怕也没空与我计较了。你房间内,还有位“客人”在等你。”
“……我房间?”
萧隽予朝他笑道:“别一脸我指定在骗你的模样,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霂安并未松开绳,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他指尖摩擦着绳子,目光在萧隽予脸上转了两圈。
这人被绑着竟还笑得出来,似乎笃定了他会去看究竟。
“你觉得我会信?”他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但眼神却已经不由自主的瞟向了自己的房间。
萧隽予笑得更欢了,黑眸里盛着月光碎影:“信不信随你。不过等会儿……人要是走了,可别来问我是谁。”
江霂安沉默片刻,半晌才冷声道:“别让我发现你在耍花样。”
萧隽予一脸真诚:“怎么会呢?”
江霂安权衡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反正左右也要回去,顺带看一眼也无妨。
算了……这次先放过他好了,之前的恩怨暂且记下。
反正秋猎时,有的是机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江霂安刚转身,身后便传来带笑的声音。
“等下。”
“……又干嘛?”
萧隽予笑意盈盈:“劳驾,解个绑?”
江霂安毫不掩饰的朝他翻了个白眼:“装什么?你明明自己能解开。”
少年无奈耸耸肩,手腕动了几下,绳子便从身后掉落下来,他拍了拍掌心的灰尘:“江公子真是不解风情。”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上屋檐,衣袂在夜风中轻扬。
萧隽予低头朝下方的人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笑消散在风里:“那么下次再见咯,江杏绡~”
身影几个起落,便彻底隐入浓墨般的夜色中。
江霂安双手环胸,盯着他眨眼就消失的地方,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啧,那语调……真是欠揍。
十有**,先前把自己弄晕的就是这家伙。刚刚竟然就这么让他跑了……
江霂安指尖猛地收紧,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上心头。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了,这可不像是自己的作风。
妈的,下次一定要找他算账……
江霂安眸色渐沉,眼底晦暗不明。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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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踩过树叶,慢悠悠地在树林间转悠。
他原应以“阿云”的身份重返江氏,不过萧隽予决定先在此浪费点时间。
啧,反正回去了也是被“压榨”的命,这卧底当的真是憋屈死了。
反正江霂安又不可能三更半夜来找他。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啊。”
“…嗯?”萧隽予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来。
“……师父?”
眼前的矮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简陋的布娃娃从里面笨拙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走了出来。
萧隽予盯着布娃娃:“这什么玩意儿?”
借代分身。
这是种很罕见的能力,需分出部分记忆赋予借代之物,记忆不同,所选物品分身便有差异,甚至能直接操控人。施展后可共享其视角、借其传声。
但它的缺点同样明显,若分身未及时收回或受损,分出的记忆就会永久消失。
他师父便常这般使用分身。
有时是蝴蝶,有时是树叶,甚至是一块石头。
这次又来一个……粗糙的布娃娃。
简陋的布娃娃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回答了他的话:“我做的呀,不好看吗?”
萧隽予看着这个犹如小孩歪七扭八缝出来的娃娃,实话实说:“不好看。”
布娃娃:“……其实我觉得还不错,这是我第一次缝哎。”
少年无奈叹了口气,提起布娃娃放在了自己肩上:“你来干什么?还有我怎么就是混账东西了?”
布娃娃不会开口,但光凭他身体里传出来的声音语气,都能让萧隽予想得出来这人说话是一副怎样的样子。
“你还有脸问我,你趁人家小朋友晕倒的时候趁人之危强吻他,这还不混蛋?”
萧隽予思索了一会儿,慢吞吞吐出一句话。“……好像是挺混蛋的。”
布娃娃:“…你还知道啊。”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他不是小朋友。”
“切,你不就是把他当小朋友看待的吗?还给他买糖葫芦,糯米糍,钵仔糕——”
“啧,你到底跟了我们多久?”
丑萌的布娃娃摇头晃脑:“你管不着,混蛋徒弟。”
萧隽予:“……”
他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着,跟肩上的娃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你来这干嘛?”
“徐氏马上要举行秋猎了。”
“怎么着,你也想去?”
“那怎么可能?”布娃娃嘟囔着传出来一句青年男声:“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那你说这个干嘛?”
“那个小朋友也会去。”
“都说了,他不是小朋友。”
“好吧好吧,江霂安也会去。而你也会作为傅氏的弟子出场。”
萧隽予瞥了一眼肩头的娃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干嘛?”
布娃娃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慢吞吞地传出来声音:“你知道所谓的邪术究竟是什么吗?”
“…邪术?你说江霂安修的那个?”萧隽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好似在回忆什么:“是不是就类似于那种杀了好几千人,导致他身上的鬼魂怨念太多,然后走火入魔——”
“停停停,”布娃娃叫停了他,好似叹了口气般,“你可少看点话本子吧。那种是入魔,实际上跟真正的邪术没半点关系。”
“入魔的人修的不就是邪术?”
“唔……那是一般的人认为,实际上,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解释……”
“首先你应该知道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有灵核吧。”
“嗯,这我知道。”
“灵核就相当于我们的第二心脏,所谓是否有修仙天赋也取决于它,有些人无法开发灵核的能力,也就是那些不修仙的普通人…”
“说重点。”
“入魔,是指原本修仙的人,因自身心智不稳,或者是其他外界因素,逐渐引起心理或行为异常,这种心身障碍最终会使人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那你说的邪术呢?”
“邪术在普通人的观念里约等同于巫术,但事实上,它与巫术最本质的差别并不是所施展的术法,而是人,人的灵核。”
布娃娃好像笑了一下:“你猜,这种人的灵核有什么不同?”
“嗯……他们的灵核生来就蕴含邪恶能量?”
那头的人好似翻了个白眼般的无奈:“什么邪恶能量,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完全不搭架。”
萧隽予终于将注意力放了过来,盯着娃娃,饶有兴趣:“那你说。”
布娃娃声音逐渐减轻,可在寂静的树林里又是如此的清晰,一字不落地落入萧隽予的耳中。
“修邪术的人——”
“他们没有灵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