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25年,六月五日。
津门
晚上八点整天气闷热的像一个蒸笼,城市的霓虹灯刚刚苏醒,就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写字楼的最顶层办公室里,安静得只有中央空调运行的声音。
齐易安看着电脑上。秘书刚发来的新产品决策报告皱起眉头,鼠标下滑,翻到了最后一页。语气极其不耐的轻啧一声。
拿起手机给秘书发去消息【三个部门,一个月时间,就给我交出这么个东西,打回去重做】
【是boss,技术部……】
没等看完消息,齐易安指尖一推,手机便从光滑的桌面上滑出半尺远,他整个人向背椅一靠,不再管桌面上震动的手机。
这次出差,齐易安本来是奔着与别家公司互利互赢的,结果却谈崩了。
一股没由来的噪意席卷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处理起其他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杯子里的茶水也见底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而来的巨响打乱了他的思路。
齐易安抬眼,看向落地窗外,下着瓢泼大雨的天空。这种天气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好发生。
目光刚落回电脑屏幕,被他遗忘在角落的手机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随即是沉闷而持续的震动。
他伸手拿起手机接通。
“齐易安,向宁他出事了”电话那头声音带上颤抖。
“怎么了?”
“向宁他……他死了”
“……”
那一刹那,消息仿佛子弹一样贯穿了齐易安的身体,过了几秒,疼痛感开始布满全身的神经。
没等他说话,电话那边又传来声音“快回来。”
齐易安已经记不得电话是怎么挂断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给秘书打电话订航班的,他只知道飞机因为雾霾天气无法起飞,高铁被暴雨逼停。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在阻止他回京城
齐易安回到京城,是第三天,这天也是向宁的追悼会。下了飞机,没有任何停歇,他命令司机直接将车开向殡仪馆。
顾辞给他说,向宁是死于——车祸。
顾辞说,人是从积压到变形的车里抬出来的,血肉模糊,完全分不清那是一个人了。
车辆疾驰在马路上,转过几个路口来到了殡仪馆门口。一个急刹,稳稳停住。
齐易安推开车门,消毒水和花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鼻又难闻,腿像灌铅一样,每一步都要用上全部的力量。
他走过那间被无数鲜花簇拥着的告别厅。门口巨大的挽联上,向宁的名字变得格外刺眼。
厅内,哀伤的音乐如潮水涌来,正中央一个高台上,鲜花包裹着小小的骨灰盒。
最后一面的向宁谁也没能见到,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人尸检完过后就直接火化的。
“齐少爷?”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是向宁的父亲,此刻的他双眼通红,一脸憔悴。
齐易安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问不出口,最后,他轻声开口:“节哀”
向父回礼:“谢谢”
齐易安朝里走去,抬眼就看见骨灰盒旁巨大的遗照,遗照上的向宁笑着,眼神明亮,是独属于20岁少年的样子。
而如今,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躺在骨灰盒里的一捧灰。
哀乐暂停的间隙,司仪用沉重的声音念着祷告词。台下的人都带着一层虚伪的面具,有悲伤,同情的,麻木的,甚至或许还有漠不关己的。
在司仪的祷告声,和宁母悲切的痛哭声中,有人认出了他。
“咦?那不是齐家那位吗?”
“怎么可能,向家会认识齐家这种顶级权贵?”
“诺”男人朝齐易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人家就坐在第三排呢”
“哟,还真是,难不成向家和齐家还有交情?”
“谁知道呢”
没人知道,齐易安喜欢向宁。
就连向宁也不知道。
整个葬礼,齐易安都表现的很平静,平静的朝向宁的骨灰盒鞠躬,平静的和向父向母告别。
太过于正常了,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让人觉得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又没人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齐家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齐易安表现出来的正常,只出现在人前,极致的思恋还是压垮了他的身体。
向宁死后的一个星期,齐易安把自己关在房间,不愿意出门,不见任何人,不处理任何工作。
向宁死后的两个星期,齐易安开始绝食,只是一个劲的喝酒,然后看着手机里向宁的照片一会哭,一会笑,最后瘫在地毯上对着天空发呆。
没人能劝住他,也没人能走进那间房间。
向宁死后的一个月,齐易安自杀了。
他躺在浴缸里,拿着刀毫不犹豫割向自己的手腕,血沿着手腕的曲线滑落,最终在指尖凝聚成血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像一朵朵旋开的花。
顾辞破门而入时,齐易安已经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齐易安意识很迷糊,他感受到头顶有一盏巨大的灯光照在脸上,也能听见耳边吵闹的抢救声。
“连接心电监护!”
“现在是什么心率!”
“PEA!,没有脉搏!开始CPR”
“找到出血原因!”
“持续按压!不要停,肾上腺素准备推进!”
…
好吵呀。
好吵呀……
突然,周围安静了下来,可他睁不开眼睛,浑身也使不上力。
他这是死了吗?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呀。
齐易安感觉自己躺在水面上,周围一片寂静,身体开始不断往下沉,水慢慢的没过脚踝,没过手臂,最后是胸膛……
“加大电量!”
突然一股力量将他从如同沼泽地般的水中拉出,带出那个世界,最后是重重的落地感,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真正的堕入了黑暗。
齐易安的意识昏昏沉沉的。
一会清醒,一会昏沉
现实与回忆的界限很模糊,他像个旁观者,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前半生,在眼前一帧帧上演。
先是那场大雪。
冷,是回忆里唯一的记忆点。
母亲的手死死攥着他。
齐家那扇巨大的铁门,如同一道永远垮不过的高塔。
门内,
几人如同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居高临下。
“生了个贱种也想进齐家门?”说话的是他奶奶“齐家的门风,不是谁都可以玷污的。”
而他的父亲,那个血缘上最亲的男人,如今揽着他衣着光鲜的妻子,眼神冷漠的落在他们身上。
“还不滚!”他的妻子声音混着嘲笑,:“带着你这小贱种,滚远点,别脏了齐家这块地!”
而父亲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极其不耐地摆了摆手。
那动作,像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哐当——”
铁门合拢,至此,他的世界开始崩塌。
母亲猛地弯下腰,不是哭,而是剧烈地干呕,仿佛要把心都吐出来。
小易安徒劳地拍着她的背,只摸到一把嶙峋的骨头。
画面扭曲,定格在那条狭窄的门缝。
声音比画面先抵达
后爸的低骂声,还有母亲从唇齿间漏出的呜咽,清晰的传入他耳中。
齐易安透过门缝,看见后爸暴怒的侧脸,看见拳头落下。
然后,是血。
很多很多的鲜血,从母亲身下漫延开来,洇湿了地板。
母亲倒在血泊中央,破碎而绝望。
可她的头,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向门缝的方向。眼神死死地钉在齐易安的脸上。
嘴唇无声开合:
“我恨你……”
下一秒,她鲜活的生命就此断绝
光影再变,是后妈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她依偎在后爸怀里,额角贴着纱布,好不可怜。
“老公,你别怪安安,他肯定不是故意推我的,小孩子嘛,不懂事。”她抽噎着,可目光投向了角落里颤抖的齐易安。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委屈,只剩下嘲讽。
后爸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看向齐易安的眼神冰冷。
时间陡然加速,他被接回了那个“家”。
曾经对他百般嫌弃的奶奶和亲戚,此刻脸上堆着笑容。
只因那位名正言顺的齐夫人,被判定无法生育。
而那高高在上的齐先生得了见不得人的脏病。
他这个被丢弃的孩子,忽然成了这一脉唯一的继承人选。
“易安,回来吧。”奶奶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齐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身上流的,是齐家的血。”
锦衣玉食,仆人恭敬。
这泼天的富贵如同藤蔓一样,裹挟着他,让他窒息。
然后……
他看见了
初中开学不久后的一天。班主任把他和几个学生叫到办公室,语气遗憾地告知,因长期拖欠学费,他们可能不得不办理退学。
少年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就在世界即将彻底暗下去的那一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少年逆着光走进来。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姿挺拔,语气温和
“老师,请问是在处理他们学费的事吗?”声音清朗,:“他们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学费问题,我会解决。”
班主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齐易安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少年走向自己。
向宁脸上绽开一个温柔而真诚的笑容。
“不用谢我。”他说,眼中带笑,:“资助你们上学,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你们不必有负担,而且,是你们自己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才会被我看见。”
他目光落在齐易安身上破洞的衣服,又看向少年窘迫的脸,笑着安抚“你就是齐易安吧,我看过你的入学考试试卷,最后一题你的解法很精彩,我很喜欢”
那一刻,齐易安漂泊在无边黑暗中的世界,被稳稳的,温柔而坚定地,接住了。
可是现在,他的光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