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开,天地萌孕,上有天神,中有凡人,下有地府。
天道至尊,运转三界规则,掌握万物生死。
但自从成仙者泛滥后,这世上便少有能成神者,天道将通往神界的天门关闭,自此凡人难以悟道成仙,仙者难以登梯成神,世上有神仙这件事,竟然成了传说。
洛城附近就有一座仙山,山顶处居有仙人,取名——白玉京。
白玉京上尊者为仙,旁人一直劝其收徒,他却只道:“缘分未到。”
仙尊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他的降生,等他的到来,等他上山成为自己的徒儿。
不料某日天道下谕,被仙尊截获,他本是好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怎么会被天道盯上,下降天罚,就随手起了一卦。
结果卦象上告诉他,这个孩子,他得插一手才行,于是仙尊下山扮做卦师,坐在街头摆摊算卦。
孟府夫妇领着孩子上街游玩时,被一个卦师叫住,卦师盯着夫妇两牵着的孩子,眉头紧皱,直道“不好。”
本来夫妇两不信这个的,却听卦师口中连道不好,心里一时也慌了,忙问大师,到底是怎么不好,孩子怎么了。
仙尊指着孩子脸上的两颗色淡不显眼的小痣说道:“看到这两颗痣了吗?这孩子这辈子是个疾苦短命的面相。”
确实,孩子左眉角下有一颗小痣,嘴角旁开处也有一颗小痣,不过颜色浅,不凑近看并不太明显。
夫妇两就这一个孩子,是家中独子,听大师这样一说,确实有被吓到,可是招摇撞骗的把戏谁不会,要说真信了,那倒不至于。
大师捋了捋胡子,笑着招呼二人上前,然后伸手一点,两人呆愣住了片刻,片刻后回神,紧握住大师的手求解法。
大师笑语“刚刚你们已经看见了应该怎么做,我若再多说,便是泄露......”他手朝着天上指了指,二人心领神会,不再多问,只是牵着孩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放心,他耳垂上有一颗长寿痣,这劫是能化解的。切记,这孩子二十岁前必须送上山。”大师说出这话也算是给了两人一颗定心丸,缓解了夫妇二人的紧张,临走前特意强调了要送孩子上山这件事。
而后大师幻化成云烟,摊铺也没了,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问周围的人,也说这里从来过什么大师。
夫妇二人这下真信了,决心按照大师说的做。
孩子懵懵懂懂地看着爹娘和面前的空气说话,那里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啊,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能叫说话,毕竟孟景春左右抬头张望,只看得见爹娘神色着急,嘴唇张合,但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那一年,孟景春八岁,他发现,一夜之间,爹娘忽然对自己疏离冷淡,漠视不理,他哭了很久,最后也没有换来爹娘的一句关心。
......
爹娘都不管他,孟景春竟成了洛城名声坏透的少爷,,一心只想着要如何做好一个恶人。
他在洛城的名声那是坏透了的,这谁人不知他孟家少爷的威名,但凡孟少爷要出门,那是十里长街无人过,家家户户锁门窗。
就少爷这脾气,你说他祸害百姓?也谈不上,但每次出门街上必须清街,不能看到一个人,否则就会被他让人带走处理掉。掳掠良家妇女?他也看不上,不过要是真被他看上了也倒霉了,这人就会在这世上消失,人人都说这是触了少爷的霉头,被拉去处理了。
人人都说这大少爷这双眼精贵,看不得一个穷人,这洛城街上都要被少爷处理得看不到一个讨饭的了。
这些穷人去哪里了?没人在意,也就没人报官,官府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当街搞出人命就好。
至于这些不见的人,无依无靠的浮萍而已,消失了也就消失了,谁在乎呢?不过是人们饭后的谈资罢了。
孟府夫妇身居高位,家底丰厚,却一心向善,孟父在朝当官,是为户部尚书,常给洛城布米施粥,捐建善堂,修建神庙……样样好事那是做尽了,是洛城出了名的大善人,好官人。
但反观孟少爷,活得却不像这家里的人,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夫妇两的善心。
每月施粥时,管家也会好言好语地将自家少爷请出来,让他把不好的名气扫扫。
少爷不语,只是坐在那里,周身华袍,方圆百里不得见尘土脏了他的衣袍,坐的是金丝楠木,饮的是龙凤团茶,杯是羊脂白玉雕成。
看见是少爷坐在那里,这些人没一个敢上前去要那一碗粥喝,生怕一个眨眼,一口呼吸,惹得少爷不悦,自己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但偏偏为了让少爷在外的名声有所改观,孟府这日就只设了这一间粥铺,真饿肚皮的人也只好硬着头皮老实排队,不敢喧嚣一句。
没办法,要不是实在饿得没东西吃,谁敢抵着少爷在这这么大的压力,去讨一碗粥喝呢。
至于那些消失的人呢,最多也就是被唏嘘两声,而后就无人在意了,大家也就凑个乐呵劲,这劲过了,自然也就没人提了。
不过孟少爷的“威名”依旧在外响当当的,说出去吓唬小孩,小孩都不会哭闹。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孟景春已经对所谓的亲情并不是那么在乎了,他心里暗自给过爹娘一个期限,十一年,最多十一年,如果还不能得到爹娘的疼爱,那就算了。
可就在这十一年期限将满时,爹娘突然转变了态度,开始像以前一样,温言细语的同自己说话,劝自己出府,说要去一个地方。
孟景春以为,他终于可以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了,然而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不过是骗他上山的一个骗局。
也就是自己还抱有幻想,才老实巴交的跟着他俩上了山,自己把自己送到了这山上困住。
他以为爹娘变了,变回从前疼爱自己的爹娘了,实际上是自己想多了,这一时的温存不过是为了让他老老实实跟着上山。
许是养了他十九年,也算是尽了生育之恩,偌大的孟府可没有他孟景春的容身之所。
他现在就是想破罐破摔,和爹娘撕破脸来问一句为什么,都问不了,人都走了,找谁问去。
这山门前还有一道屏障挡着,透明的,摸得着,看不见,根本出不去。
踢也踢了,踹也踹了,手也捶打过,这屏障就是纹丝不动的立在身前。
他想放弃下山的想法了,留在这自生自灭也好。
其实孟府有他没他都差不多,反正爹娘也不想看见他,不然怎么会给他送到这鬼地方来。不过在孟府呆着能过他那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生活,在这山上呆着,就是自寻死路的日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汇聚在眼眶中,越聚越多,然后溢出。
他只是不明白,如果真的嫌他是累赘,如果真的有那么不待见他,那又为什么要在临别前给自己一个拥抱。
他感觉得到,爹的叹息声沉重无奈,娘瘦弱的身子在抽动,肩膀上慢慢的开始濡湿。
真是可笑,难道是为了临别前,当着这些仙人的面,上演一出舐犊情深的戏码吗?
上演完后,就匆匆离开,速度快得生怕孟景春会追上他们一样。
然而,孟景春当时只是愣在原地,很费力地去理解他们对这些所谓的仙人所说“感谢仙长庇护。”是什么意思。
等反应过来,人早已没了踪影,他才后知后觉的拖着步子跟上去,最后被眼前的屏障隔绝。
孟景春抬袖在脸上胡乱一通乱抹,把泪水抹去,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转身往后面走。
既来之,未必安之,孟景春想,先留下也好,洛城离这鬼地方还是有些距离的,光是上山就花费了不少时间,日已西沉,徒留余晖照着大地。
且在此留宿一晚,说不定明日,就能找到办法下山了也未可知。
再说,凭什么要任凭他们把自己关在这鬼地方,凭什么要由他们做主自己的人生,他偏要下山,去问问他们。
他孟景春哪怕不在孟府待着,也不会任凭他们把自己关在这鬼地方。
“凭什么?”
凭什么要做主我的人生?
“为什么。”
为什么要生我而不爱?
刚刚余光就看见附近有一只鞋,他身边应该是有一个人站着的,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动,就在一边安安静静的陪着他,陪着他在这里站着。
孟景春却先想到,这人应该没有看到自己刚刚哭了吧,毕竟这么大的人还掉眼泪,可真是不像话,也不嫌害臊了。
想到这,脚步也加快了一些。
身边的那个人看他动了,才跟在后面动了动,他停了,那个人也停了。他俩之间就保持着一个不尴不尬的距离,只要再多走一步,都会让双方陷入一种无地自处的感觉。
孟景春只当他是来给自己指路的小仙使,很不客气地问了一句:“我住哪里?”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也不想在这些不相干不认识的人面前装出一副谦谦公子的样子,说话自然也客气不到哪里去。
这个人也不气不恼,只是低着头,一副谦卑的样子打破了这场僵局,走到了他的前面,他的嗓音许是太久没有说话,显得略有些干涩,但好在声音还是好听的,宛若清泉流过山涧,只是现在不经意撞在了一块突出的石块上。
“公子,请跟我来。”
这人着一身布衣,走在前面,头低得有些刻意,和挺拔的背影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他引着孟景春到了一座看上去和周围屋子别无二差,相对比之下却宽大许多的草屋前道:“就是这里了,公子请自便。”说罢,转身就离开了,看上去确实就像是很单纯的在他身边等着,等着给他指路的而已。
孟景春哪里住过什么草屋,推了院门进去,院子还挺大,但再大也不过是用栅栏围起来的牢笼。
推开门进了屋子里,他有些恍惚,竟然觉得,这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这间屋子,看上去外表简陋,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几乎和他在自己院子里住的屋子陈设一模一样,连床都给他搬过来了,他只知道跟在车后的仆从搬了很多东西,却没想是把整个屋子都给他搬了过来。
孟景春有些自嘲的勾起嘴角笑了,这是厌恶到不想在家里看到有关他的任何东西了?
他现在不想去想别的,只想去床上躺着,好好的睡一觉,两眼酸涩,眼睛流过泪水后,总是会这样,头有点发懵,很困。
他每次流过眼泪后,都会这样,他已经习惯了,小时候总这样,以为哭就可以挽回些什么,直到哭红了眼睛入睡,爹娘也不会搭理他。
褪了外衣,去了鞋袜,上了床,盖上被子,蜷着身子,被子被他带动得也皱成一团。
头昏昏沉沉的,挨着枕头,眼一闭,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窗外有人影晃动,走到了窗前,偷偷往里看了一眼。
窗户开着没有关,本意是为了透风的,但人都睡下了,山上凉爽,怕他着凉,也确认了他真的没事了,顾不惊一手撑着窗,一手取下叉竿,轻轻的把叉竿放在窗边的柜子上,从外面扶着将窗户轻轻关上了。
且不管明日会怎么样,只希望他今晚能好梦,梦到一些让他开心的事情,能淡化一些今日的悲伤。
他双手结印,施了一个一枕黄粱的仙术,术法结成的小光球五彩斑斓,闪烁着穿过窗户,飞进屋里,缓缓落入孟景春的眉心。
终归还要在山上呆好久,要开心一些。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哭过了,长大后的孟景春很少会哭了,因为会哭的孩子,也不一定会有糖吃,儿时最有用的眼泪,到最后也不过是落在地上的水渍。知道没有用,所以也就不会哭了。
顾不惊想,上山让他这么不开心吗?
可是,他很开心啊,他在这里等了他那么久,等到山上的积雪化了,地上的百花开了,树上的蝉鸣闹人,漫山的枫叶泛红,终于等到了他。
仙尊没有骗人,只有上山,他俩才会再度相逢,不过,他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了,顾不惊心里知道,一直都知道。
他在路上吃过饭了吗?就这样睡了。
自己应该早早做好饭送过来的,他身体不好,还有胃病,要是接连不吃饭的话,胃会痛吧。
可是,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他送的饭,应该也不会吃吧,对于他而言,自己和这山上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是生人,他不喜欢和生人接触。
没事的,还会有很多的时间相处的,你我总会再次相熟的。
我们之间,也许……还有很长的路没有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