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澈在京郊庄子里化身暴怒的哥斯拉,将院子折腾得如同台风过境,并立下血誓要将李嵩碎尸万段的同时,重重宫墙之内,琼华殿中,却是一派与外面的喧嚣躁动截然不同的宁静清冷。
熏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缕青烟,是淡雅的梨花香,沁人心脾。云瑶公主赵灵溪,正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书案后,执着一支紫毫笔,于雪浪纸上临摹前朝书法大家的帖。她身姿挺拔,神态专注,如玉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泛着柔和而清冷的光泽。
大宫女青黛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在她身侧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行礼,然后才低声将外面近日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桩“大喜事”——青州知府李嵩进献“嵩犁”、“嵩车”,得蒙陛下盛赞,荣获重赏,加官进爵——条理清晰、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地复述了一遍。
赵灵溪执着笔的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笔尖饱满的墨汁,因这瞬间的凝滞,终究未能完全控制住,“啪”地一声轻响,滴落在那洁白无瑕的宣纸上,迅速氤氲开一小团碍眼的墨迹,破坏了整篇字即将完成的和谐与完美。
她看着那团墨迹,清冷沉静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诧异,随即,便被更深沉的怀疑所取代。她并未动怒,只是轻轻将那支价值不菲的紫毫笔搁在了青玉笔山上,取过一旁素白洁净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纤细如玉的手指。
“李嵩?”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看向青黛,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越却带着一丝天然的疏离,“可是那个在青州任上近十载,政绩平平,无功无过,唯以善于钻营、结交上官而略闻于耳的李知府?”
“回殿下,正是此人。”青黛垂首,恭敬应答,心中也不无讶异。公主殿下久居深宫,对前朝一个四品官员竟也留有如此印象,可见其心思之缜密,记忆之超群。
赵灵溪缓缓站起身,踱步至窗边。窗外是琼华殿内一方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奇石罗列,花木扶疏,景致优美,却也如同这重重宫闱,被规矩地束缚在四方天地之内。她望着那被宫墙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天空,秀美绝伦的眉宇间,微不可察地蹙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李嵩此人,她确实有些印象。并非因为她特意关注,而是偶尔在父皇批阅奏章后略显疲态的只言片语中,或是在某些宫廷宴席上旁听朝臣们隐晦的交谈时,这个名字曾零星出现过几次。留给她的印象,概括起来便是:能力中庸,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于民生经济并无显着建树,倒是颇谙为官之道,尤其在经营人脉、讨好上官方面,很有些手段。
这样一个典型的、甚至带着些油腻的官僚,能突然之间灵光迸发,福至心灵,研制出足以颠覆传统农耕方式、堪称巧夺天工的新式犁具和灌溉水车?
这可能性,在她看来,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是荒谬。
再者,这名字……“嵩犁”、“嵩车”?如此直白,如此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姓氏冠于其上,唯恐天下不知这是他的“杰作”。这般行事风格,与她所知那些真正醉心技艺、往往谦逊内敛、甚至有些执拗的工匠大家,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股子急功近利、沽名钓誉的浮躁之气。
太突兀了。太不合常理了。就像是一池平静的、甚至有些浑浊的水面,突然被人强行投入了一块光灿灿的金子,耀眼得刺目,却也假得令人心生警惕。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在流觞园诗会上,写出“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这等荒诞不羁诗句,搞出“炸鸡赔罪”惊人之举,面对质疑却能抛出“风骨为何”的尖锐反问,看似狼狈退场却又透着几分狡黠的背影……永嘉侯世子,林澈。
一个行事看似毫无章法、离经叛道,却又在经商之道、管理之法上展现出惊人手腕,甚至能让她都觉得“有趣”,并下令长期关注的矛盾综合体。
她记得很清楚,之前青黛奉她之命详细调查林澈时,那份报告里似乎隐约提及过,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世子爷,除了折腾“焕颜阁”、“酥香记”和那劳什子“透心凉”之外,在其京郊的庄子上,似乎也没闲着,一直在鼓捣什么新式的农具,还因此引得庄户对其颇为拥戴,隐隐有“活鲁班”之类的称呼在私下流传。只是当时,他那些商业上的运作和诗会上的“壮举”更为引人注目,关于农具这部分的信息并未作为重点呈报,只是一笔带过。
如今仔细回想,那农具研发的时间点……与李嵩这突然“横空出世”的“嵩犁”、“嵩车”,在时间上,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重合?
一个行事荒唐不羁却每每能于不可能处创造可能的世子,在自家庄子里默默耕耘;一个平庸钻营、无甚才名的知府,突然进献出足以改变农业格局的巧器……
赵灵溪那如同樱花般淡粉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恍若冰湖上掠过的一丝微风,转瞬即逝,却带着洞察世情的凉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合常理的“巧合”与“天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嵩岂有此等能耐?”她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断定,清冷的眸光流转,仿佛已穿透了层层迷雾,“此事,定有蹊跷。”
她几乎有八九成的把握,这所谓的“嵩犁”、“嵩车”,其真正的源头,必然与那位被她在心中打上“妙人”标签的林澈世子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其中的关键究竟如何?是双方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合作?是林澈年少无知,被李嵩这官场老油子巧言欺骗,拱手让出了成果?还是……更糟糕的情况,如同那夜流觞园水榭中,他看似狼狈实则暗藏机锋的退场一般,这功劳,是被某些人用了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强行夺了去?
以她对林澈那短短几次接触所建立的、模糊却又深刻的认知来看,后两种可能性,尤其是最后一种,似乎……更大。
想到林澈那看似玩世不恭、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表象下,偶尔泄露出的、如同暗流般汹涌的锋芒与不肯屈就的别扭,赵灵溪觉得,若真是功劳被夺,他此刻……绝不会沉默。
“青黛。”她转过身,裙裾微动,带起一阵淡淡的梨花香风。
“奴婢在。”青黛立刻上前一步,垂首听命。
“你亲自去安排,”赵灵溪吩咐道,语气依旧保持着惯常的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决断力,却让青黛不由得更加挺直了背脊,“动用我们在宫外的人手,仔细去查两件事,务求详尽、隐秘。”
“第一,集中力量查清李嵩得到这‘嵩犁’、‘嵩车’图纸的具体经过,越详细越好。他是从何时开始‘研发’?找了哪些工匠?这些工匠背景如何?研发过程可有外人见证?有无任何不合常理之处?尤其是最近一两个月,李嵩本人,以及他身边的亲信、师爷之流,与京城这边,特别是与永嘉侯世子林澈及其手下之人,有无任何明里或暗里的接触、书信往来?甚至……有无发生过什么冲突、摩擦?”
她顿了顿,眸光微凝,继续道:“第二,林澈那边,也要再仔细查探一番。他庄子上的农具研发,究竟进行到了何种程度?那些图纸,如今是否还在他手中?若是不在,是因何遗失?最近他的庄子上,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比如……有无遭遇盗窃、袭击,或者有无身份不明的外人闯入等事。重点查一查,在他那庄子附近,或者他手下那些工匠、庄户身上,有无出现不明伤势,或者……伤亡。”
她的思路清晰而缜密,直指问题的核心。若真是强取豪夺,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吩咐完毕,她略一沉吟,又补充道:“记住,行事需万分谨慎,隐秘为上。李嵩如今圣眷正隆,风头无两,莫要轻易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林澈那边……”她说到这里,语气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妙停顿,“也需小心行事,莫要让他……有所察觉。”
不知为何,她心底隐隐有一丝不愿让林澈知道,她正在暗中调查此事的念头。或许是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对那份“有趣”与“特别”的保护欲?亦或是,她更想看到一个在无人干预的情况下,会如何凭借自身能力去应对这场危机的、真实的林澈?
“是,殿下,奴婢明白。定会小心安排,绝不留首尾。”青黛心中凛然,知道公主殿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远超寻常,这不仅仅是核实一桩功劳的归属,更牵扯到对一位朝廷新贵的潜在质疑,以及对另一位“特殊”世子的关注。她立刻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去布置那张无形的调查之网。
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熏香炉里青烟袅袅。
赵灵溪重新走回书案前,目光落在那张被一滴墨迹污了的宣纸上。那团墨痕,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此事之中那重重迷雾的象征。
如果……如果这功劳真是被李嵩以卑劣手段巧取豪夺而去,那么,以林澈那睚眦必报、不肯吃亏的性子,此刻该是何等的愤怒与不甘?他那样一个看似散漫不羁,实则内里藏着傲骨与锋芒的人,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吗?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忍气吞声。
那么,他会怎么做?一个无官无职、仅有虚衔的世子,面对一个正得圣宠、手握实权的四品大员,他能动用什么样的力量?会采取何种方式,去撼动这看似已经板上钉钉的局面?
赵灵溪发现,自己竟有些……好奇了。
这潭原本就因林澈的存在而不再平静的水,如今因为李嵩的冒功之举,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变得更加浑浊不清,暗流汹涌。
而这一切,似乎也变得更加……有趣了。她期待着,那个“妙人”,会给她,会给这京城,带来怎样的“惊喜”。
宫中的力量,如同夜色中无声流淌的暗河,再次被调动起来,悄无声息地向着青州与京郊两个方向渗透而去。一张细致而隐秘的调查网络,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铺开。
然而,李嵩既然敢行此冒功之事,并且能够成功欺瞒过工部查验的官员,乃至初步蒙蔽圣听,自然是早已做足了表面功夫,将首尾处理得颇为干净。他找的工匠都是严格控制、威逼利诱过的,所谓的“研发过程”也编造得有模有样,至少在外人看来,短时间内很难找到明显的破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林澈的庄子这边,经过那夜高手袭击之后,戒备等级已然提升到了最高。不仅增加了明哨暗哨,庄户们也因为感恩和同仇敌忾而口风极紧,对于外来打探消息的人,都抱着高度的警惕。关于图纸被抢、世子受伤的具体细节,更是被来福和老陈头等人严令不得外传,对外只说是遭了贼,损失了些财物。
几天之后,青黛再次来到琼华殿复命。她带回的消息,并未能找到能够直接、确凿地证明李嵩冒功的铁证。无论是青州那边关于李嵩“研发”过程的调查,还是京郊庄子这边关于袭击事件的探听,都只能得到一些模糊的、间接的、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的信息。
“……青州那边,李嵩防范甚严,接触过的工匠皆被其牢牢控制,口径一致,暂时难以找到突破口。京城庄子这边,戒备森严,庄户们对那夜之事讳莫如深,只承认遭过贼,却无人肯细说,更无人提及图纸之事。我们的人……未能获取到关键实证。”青黛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赵灵溪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这个结果,似乎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李嵩并非蠢人,既敢行险,必有准备。而林澈那边,吃了如此大亏,加强戒备、封锁消息也是必然。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挥挥手让青黛退下。
虽然未能拿到确凿证据,但青黛带回的这些信息,尤其是林澈庄子戒备森严、庄户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关于“遭贼”却损失不明的模糊说法,反而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此事,绝不简单!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必然隐藏着汹涌的暗流,以及……不可告人的真相。
只是,这真相如今被一层厚厚的迷雾所笼罩,难以窥清全貌。
她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看不见的、属于京城的天空,眸光深远。
林澈,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给予那窃贼致命一击?还是因无处申冤而困坐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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