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广贴告示的第四日,人派出不少,郡中传舍也都搜过了。但奇了怪了,居然一无所获。
乔望飞猜测,“难道主母和二公子已离开?
“但不可能吧,胡豹不是说几个城门均未发现他们的踪迹吗?莫延云皱眉。
乔望飞低声道:“你们别忘了,最初我们遇到二公子时,他脸上分明有疤痕道道,后来又没了。他似乎精通易容之术,有没有可能……
胡豹摇头说,“不可能。君侯此前有特地吩咐过我,让士卒多加留意那些面容丑陋,但身量与主母相近、尤其一头青丝还乌黑柔顺的女郎。
脸可以遮掩,身段可以塞衣物变肥硕,佝偻着腰走路也能将身量变矮。
但头发,以血气养出来之物,黑亮就是黑亮,枯黄就是枯黄,不太容易改变。
堂中一静,几人面面相觑。
莫延云犹豫着说,“那医馆的老翁所见之人,当真是主母和二公子?会不会是他老眼昏花看岔了,毕竟他都一把年纪了。否则该如何解释,在告示满天飞,所有传舍皆经过严密排查,且军巡倾巢出动的情况下,依旧未能寻到人。
白剑屏:“不可能看错!老杏林口中的女郎穿着黑色骑马装,我以我项上首级担保,绝对和那夜里的主母一模一样。
秦邵宗拿着一个虎形小笔枕在把玩,一言不发,听他们争论。
“哒。小笔枕被重重放下。
如同惊木敲响,堂中再次安静。
“夫人必定还在新郡,且等着就是,她藏不了太久。秦邵宗从堆积如山的拜贴堆里抽出其中一份,“写一份回帖给黄太守,明日我会登门拜访。
新郡地处豫州,虽说规模不及其他郡城,但它有岷水在家门前淌过,还有一条河道从下方流过。两江无交汇,只形成一个侧倒的“八字,将新郡夹在其中。
有江河,自然就会有货船。船只来往,交通便利,为它带来了令其他郡县艳羡的经济。
黄世昌作为新郡的府君,纵然有贪色的癖好,不过因着平时还算公正,且极擅见风使舵,倒平平安安地渡过了几次权力更替的风波。
如今方得回帖,黄郡守立马吩咐奴仆扫屋清舍,准备迎尊客。
门户擦亮堂了,一筐又一筐的食材运进庖房,不限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和水里游的。此外,舞姬和伺候的女婢也要精心安排,务必个个貌美如花,让秦太尉看得舒心,最好还能让他开尊口,要几个走。
前面的布置不难,但后面提及女郎,管家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新郡比其他郡繁荣,黄世昌家底丰厚,他好美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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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足有十来个院子安放他四处采摘的花。
都是花,其中区别却大着呢。
有的开得正盛,很得主人青睐;有的虽颜色依旧,但已被喜新厌旧的主人搁下;也有的曾艳冠小城,却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有残缺,不复当初光鲜。
反正花团锦簇,娇姬美妾满满当当的住了一大片阁院。
管事斟酌问道:“府君,您看明日的宴请,是否要清风苑和落花苑那边的美姬参与?”
他口中的那两座阁院,正是黄世昌安置旧爱所用。美人的花期尚未过,却已不得主人喜欢。
“当然。”黄世昌又从脑中翻出几个出挑的旧爱名字,“让冷玉和肖潼她们上前伺候。”
管家应声。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一宿已逝。当红日堪堪冒出一角,太守府厚重的正门就被敞开到极致。
正门是早早地开了,但将近午时时,方有一队人马从远处不缓不急而来。
府邸的主人早就恭候在侧,待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翻身下来,黄世昌忙迎上前行礼:“恭迎秦太尉驻跸柴门,寒舍蓬荜生辉啊!”
秦邵宗低头看着这只及自己胸膛高的矮小府君,对方一双细眼眯得很讨巧,像条摇尾巴的狗,“不必多礼,黄府君为新郡父母官,我本该早些来访,奈何公务鞅掌,方拖至今日,还望府君莫怪。”
黄世昌忙道,“秦太尉枉驾之恩,已逾山岳;垂光之临,已耀寒门,今日是仆之三生有幸,又何有‘怪’之一说?”
秦邵宗心里轻啧了声,这黄郡守政绩平平,原来力儿都使在谄媚上。
黄世昌忙将秦邵宗迎入屋,让其坐于堂中上首,自己居于下。至于随行的其他武将,则在下首分列排开。
秦邵宗是饭点前来的,入座以后与黄世昌寒暄半晌,后者见时间差不多了,拍手让人上酒菜。
郡守府,落花苑。
黛黎坐在屋里,看着肖潼对镜贴花黄,做着最后的准备。
肖潼从铜镜里看黛黎:“青禾,管事说今日府中来了尊客,还是长安那边的贵人。祝我好运吧,兴许今日过后,我就能离开郡守府,随尊客去长安了。”
铜镜里的女人生了一张轮廓极美的脸,只是左脸有一道增生老疤,从眼尾拉至下颌处,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这种面有残缺的舞姬,肖潼见得不算少。郡守夫人生前善妒,并非没寻过舞姬出气,府中有好几个被划花了脸的倒霉蛋,就是被女主人嚯嚯过。
黄府君大抵有些愧意,因此设了院子将她们养起来,全当养多几只阿猫阿狗。
不过……
这个前几日住进落花苑的青禾面生得很,瞧着像新来的。但府君夫人过世已有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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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毁容的舞姬里好像未有叫这名的。
“祝你如愿。”铜镜里的“青禾”说。
肖潼勾了勾红唇收回目光“承你吉言。”
管她为何呢府中的美姬多得很今日进几个哪家官吏商贾送来的明日进几个黄府君自个寻的后日又送一两个出去。这来来去去的有时连这边的小管事都记不住人。
整理好装扮肖潼施施然离开阁院。
黛黎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着方才骤然加速的心跳。
她会藏在大户人家的姬妾里
她发觉只要姬妾的数量足够多又或是姬妾间有很大的代沟或隔阂就有空子可钻。
不过如今肖潼好像有点怀疑了。
也怪她最初来得匆忙是直接翻墙进来的准备不多不慎走错了院子。本来想去据说安置毁容女郎的平秋苑结果来了这儿又恰好询问和一些小请求最后干脆顺水推舟落了脚。
“应该没关系吧……”黛黎安慰完自己思绪飘到同样潜入府里的儿子身上。
也不知州州现在如何了。
杂役在院子里到处拔拔草应该也没事吧。
肖潼这一去将近未时末方归。人去的时候精神抖擞、豪情满怀回来之时跟风吹日晒地里黄的小白菜似的再无一身精神气。
“一个个都什么人。”肖潼不住抱怨“上首那贵人看不上我们就罢了但他一个部下分明与我相谈甚欢还喂我饮酒多番盛赞我貌美我也见他意动非常怎就功败垂成呢?”
黛黎先前知晓今日有贵客但来者究竟是何人未听管事和其他美姬说起。如今听了肖潼形容她心里打了个突“来宾是否都是些牛高马大的男人?”
肖潼先说是又说黄府君称呼上首的贵人为太尉“那可是太尉啊!天子年幼朝中一切还不是要依着太尉?”
黛黎抿了抿唇。
今日的贵客果然是秦长庚。
“他们离开了吗?”黛黎问。
肖潼颔首说“自然。今日黄府君只设了午宴未有晚宴。”
酒足饭饱宾客兴尽而归。
被黄世昌送出正门后秦邵宗骑着赤蛟回程缰绳拉得很松让马儿慢慢地走着。
他身后一众武将在讨论着方才。
“这新郡规模不算大没想到还颇为富庶这黄府君有些家底啊!”
“归根到底还是此地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水路和陆路都能行得通这可不就多商贾经过嘛。南来北往都来看一看。”
“嘿你还别说方才那厅里的美人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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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的,火辣的,清冷的,娇俏的,简直是肥环燕瘦皆有之,看得我眼花缭乱。啧,这黄世昌是个会享福的,这般多的美人,他记得过来么?没准都不上号。”
秦邵宗突然勒停马匹。
刹马力道有些大,且突然,他□□的赤蛟停下后,有些不悦地打了个响鼻,又原地跺了两下。
“君侯?”白剑屏等人也随之勒马。
“你方才说什么?”秦邵宗侧眸看向莫延云。
莫延云怔住,那道过于锋利和冷沉的目光叫他大脑宕机了片刻,结巴道:“什、什么?”
又记起方才,莫延云小声道:“我说那厅里的美人多……”
秦邵宗:“不是这句。”
莫延云绞尽脑汁回忆,试探道:“这黄世昌是个会享福的……”
秦邵宗却不再言语,拿着缰绳的长指迅速点着皮质的绳索。
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当初在南康郡蒋府时,她化名“逢春”和“菘蓝”,藏在后院里,可谓是游鱼一样的灵活。
如今郡中传舍搜遍,城门**,东区派人筛了又筛,依旧没那狐狸的影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会不会又故技重施?
乔望飞反应过来,“君侯,您是怀疑主母藏在黄府之内?”
秦邵宗:“她不一定在黄世昌那儿,也可能藏在郡中旁的大户人家之中。莫要打草惊蛇,先派人暗中查一查郡里的大户豢养姬妾之数。”
这道命令下去以后,当天的日落前,秦邵宗就拿到了一份资料。
桑皮纸上列了新郡一众有头有脸的人家,信息很详尽,家中有何人,是否高堂尚在尚未分家,府内家丁几何,女婢几何,女眷几何,都一一标明了数字。
秦邵宗执起狼毫,将家中女婢百数以下的全部划掉。而这一排除,纸上剩下寥寥数家,一个巴掌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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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得过来。
男人放在案上的长指轻点着,又根据各家的情况,再划掉两家大户。
那些没分家的、几个兄弟还同住的,乍一看府中女眷多,但分摊到各房,其实也就那样。
郡守黄世昌的黄家,被秦邵宗重点圈了出来。
黄世昌此人双亲已逝,一母同胞的唯有两个妹妹,皆嫁去了外地。黄家旁系倒还在新郡,只不过并不与他同居。
黄世昌府中唯有其子女,还有他一屋子接着一屋子的美姬和奴仆。
沉思片刻,秦邵宗写了封拜贴,而后将外面的白剑屏喊来,“把帖子送去黄府。另外,让人把黄家、江家和赵家的几处府门盯紧。”
“唯。”
黄府。
明明宴请已四平八稳地结束,秦长庚那人也领着下属离开了。然而不知何故,黛黎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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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不安。
她暗自揣测,最后将不安归咎于同屋的肖潼对她的好奇心渐重。
“青禾,你是哪里人?”肖潼目不转睛地看着黛黎。
黛黎说故土在南方。
肖潼笑了下,“我看你的确像水乡里出来的。对了,你如何入府的?”
黛黎垂下眸子,心里有些烦了,“其实总归不过‘幸运’二字。我早前不幸毁了面容,本以为下半生将穷苦潦倒,未想到柳暗花明,意外得府君收留。”
肖潼砸吧了下这话。
啧,和哑谜似的,这说了,但好像又什么也没说。
她还想再仔细问问,却听外面有人匆匆来。肖潼疑惑,她好像听见了李管事的声音。
外面之人再次说话,竟真是李管事!
肖潼忙外出,便见管事对她说:“肖潼,让你们苑里的人都出来。”
“李管事,这是发生了何事?”肖潼问。
李管事斥责道:“问那么多作甚?让你们出来就出来,都到厅里去,贵客有要事。”
“贵客”这二字传入屋内,飘进黛黎耳中,惊得她眼瞳收紧,下意识蜷起手指。
又有贵客?还让苑内的女郎全部出去,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那小管事是奉了秦长庚之令?可他昨日才来过,她也没听肖潼说宴上出了茬子,他怎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心里乱糟糟的,黛黎又见相继出屋的女郎中,有一人停下回首看她,似在疑惑她为何还不走。
黛黎只得也起身,和一众女郎一同到院子里。她有意弓着背,让自己和身旁女郎身高相近,又低着头站后面,成功混入花丛中。
没发觉多了一人的李管事说,“落花苑的人到齐了是吧,都随我来。”
走出院子后,她们和其他苑的女郎相遇,队伍壮大。
黛黎走出一小段后,放慢步子,悄悄往队尾挪去,却不料一旁的肖潼注意到了。
“青禾,你怎么了?”肖潼问。
黛黎面露愁色,“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得去茅房一趟。你先别和管事说,我很快回来,后面会直接去正厅。”
“那行,你速去速回。”
旁边的人和黛黎不熟,各扫门前雪,不似肖潼那般关心,并没说什么。
黛黎偷偷脱离队伍。
正厅。
秦邵宗看着自厅里一字排开、一路延伸到前庭的女郎们,面无表情。
黄世昌一把小胡子要翘不翘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摸不准这位新任太尉打的算盘,但不妨碍表忠心。
见姬妾们都站好,也排整齐了,黄世昌忙笑道:“秦太尉,仆后院的美姬尽在此了。您看上的,尽管带走就是,能在您身侧伺候,是她们三生修来的福分。”
秦邵宗只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身形魁梧的男人从群花前走过,有的女郎目含春水送秋波,有的为他气势所慑、下意识畏惧俯首,还有的似意识到能有“峰回路转”,双目大放异彩。
白剑屏和乔望飞等人也在看,然而把这上百个女郎都看过一轮,却一无所获。
“是否有遗漏?”秦邵宗沉声问。
黄世昌哪清楚有没有漏,他都不记得自个后院具体有几人,旋即喊来两个管事,让他们清点和报数。
用时足足两刻钟才盘点完,管事道:“回禀秦太尉,都在这里了。”
秦邵宗却突然高声道:“尔等之中,若有好友不久前借故离开,检举揭发者赏百两白银,宅舍和良铺各一家,可脱离奴籍。”
一语惊四座,周围不住哗然。
黄世昌惊愕地看向秦邵宗,“太尉,您这是……”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见秦邵宗向他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秦邵宗:“我最后再说一回,检举揭发者有赏!机会仅此一回,我若离开,视为悬赏作废。”
周围安静得针落可闻。
片刻以后,有一道颤颤巍巍的女音响起,“青、青禾方才去茅房了,妾不知她是否已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