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死在了渔阳,黛黎料定青莲教绝不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北地军刚抵达长安的第二日,对面就来了一出下马威。
黛黎打开桑皮纸,右下角的落款是一朵以丹青勾勒的莲。纸上墨迹已干,只有寥寥一行字:
[前账纷繁,且等细算]
黛黎眸光沉了沉。
显而易见,这是一封战书。不仅周边几个州牧,连青莲教也决心掺进这淌浑水中。
浑水摸鱼,最后哪条鱼被抓起,成为砧板上被分食的鱼肉还尚不得知。
黛黎问:“州州,信从何处来?”
“火头军外出采购时,信被夹在货物里捎进来的。”秦宴州说。
黛黎把桑皮纸缓缓折起。长安不是北地,没办法大张旗鼓追寻真正传信的人,她问起另一件事,“州州,你和祈年茸茸他们吃过晚饭了吗?”
今日午后她与秦长庚外出游长安,出门前让家里三个小的晚饭自行解决,而她的归期比预设的早一些。
秦宴州摇头,“还未。”
黛黎心道正好,“南宫青州和他女儿来府里做客,君侯与小六娘子她父亲有事商议。州州,你待会带她去用晚膳。”
随后黛黎稍侧了下身,给南宫子衿介绍,“这是我大儿子,秦宴州。”
南宫子衿一开始就在打量,非她好奇心重,而是这等俊美的郎君她还是第一回见到。
金乌西沉,灿烂的余晖映在青年侧颜上,以他高挺的鼻梁为分界,晕出半面柔和的光影。
他生得极好,黑眸如墨,眼睑如桃花瓣般层层叠叠,只是气场冷锐,硬生生压下了那一份风流。
南宫子衿福了福身,见礼。
秦宴州还以一礼。
……
“二兄,你去了好久哦,如何……”秦祈年突然卡住。只因他看见秦宴州并非独自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娇艳小娘子。
本来懒洋洋趴在案上等开膳的少年,立马拾起礼仪坐直了。
施溶月亦惊讶地看着来客,“重乐阿兄,这位小娘子是?”
“这是南宫小六娘子,随父来府中做客,长辈有要事商议,故而母亲让我们招待她。”秦宴州给南宫子衿介绍施溶月和秦祈年,而后让奴仆添一双碗筷。
几人相互见礼。
虽然此时没有未出阁的小娘子不得见外男之风,但到底彼此不熟,又兼男女有别,因此见过礼后,兄弟俩都没说话。
气氛不意外的拘谨。
“欸,应该让人上几张案几才是!”施溶月后知后觉。
他们平时用惯了圆桌,但有贵客来,若以示重视,该分案就餐才是。
秦祈年正想走一趟,却听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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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说,“不必麻烦,客随主便即可。我听闻去岁父亲与君侯结为盟友共伐青莲,此番于长安再遇,日后说不准会续前缘。既然如此,何必拘束?
南宫子衿一直很清楚自己为何能随父上京。她生来坐享南宫氏荣华,婚姻为家族效力很寻常。
而自范兖州兵败,范氏男丁被屠尽,她过往的婚约自然不作数了。此番入京,父亲有很大可能会给她重新择婿。
与北地结盟共伐在先,入府做客在后,南宫子衿私心觉得她的夫婿出自北地的几率要大一些。
再看两位秦氏小郎君。
年长些的虽是君侯继子,但身姿挺拔如松,一身疏冷腰悬佩刀眉眼如画,是一等一的俊美公子。
年幼些的面容不及兄长英俊,却目光澄清,瞧着是副好相与的模样,加之是武安侯亲儿。
南宫子衿在心里颔首。
施溶月在南羽时多有参加聚会,在同龄人之间很吃得开,如今笑着对南宫子衿说,“那好,就坐圆桌,咱们挨着坐。
主厅内。
秦邵宗方才吃过一轮,如今只执着酒樽,不如何动筷,“……所以并非鬼神乱力,纯粹是面粉作祟而已。你若担心还有下回,就派人仔细搜一搜屋宅。
南宫雄今晚还未吃,如今面前摆了满案的佳肴美馔,他却完全顾不上,听得一愣一愣的。
区区小麦粉,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威力?实在不可思议!
南宫雄忙喊来外面的青州兵,吩咐下属:“巴广,你速领一队人仔细将屋舍搜一番,任何角落不可遗漏。若发现有面粉铺地,清理后来报。
这条命令下得莫名其妙,但副将拱手领命,立马去办。
“武安,你先前所说的渔阳房舍倒塌一事,说实话我存疑。你不介意我派一队人即刻前去渔阳核实吧?
能在群雄割据局面的当下分得一杯羹的,都不是蠢货。而面前人所说之事,南宫雄只信五分。
验证也很好验证,派人去渔阳一趟核对种种即可。
秦邵宗痛快应下,“可。不过基于我南下途中遇到过几回刺杀,我另分一队人马与你的同行。
南宫雄倒无异议。
有北地的人同往,令牌在手,通行确实方便许多。
不过……
南宫雄往前倾了些,好奇道:“不应该啊,都说柿子挑软的捏。就算青莲教再记恨我们坏它好事,也没有理由直捣渔阳。
那可是渔阳,北地的核心,和入虎穴有什区别?
“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秦邵宗没说对方折了一核心成员。
南宫雄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不过瞧秦长庚这模样,是不愿将内情告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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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不问转而说其他“除了刘荆州以外其他雄主都已上京你说他最后会不会也掺进来?”
“好大机会他刘湛又不是痴儿为何不来?之所以迟来多半是新得的益州还需多加整顿再加避嫌。”秦邵宗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金龙出自巢边。
与雍州比邻的可不止司州还有益州。益州已易主一跃成为南方霸主的刘湛也可能是那条金龙。
南宫雄拿起酒壶满脸笑容的为秦邵宗斟酒“咱们去岁结盟也算是有过命交情。如今长安风云诡谲险象环生独闯容易腹背受敌不知武安你是否有意歃血为盟、与我继续当一对肝胆相照的好弟兄?”
其实南宫雄最初没有和北地结盟的心思。
先前请求联姻已被一拒再拒他堂堂一州之主还不至于如此没气节。鹿死谁手自凭本身便是何需一定倚仗他秦长庚?
但方才那两场**却似有洪钟在南宫雄耳旁震响将他胸中那片翠绿的竹林削去一半。
青莲教向来邪门擅操弄人心、装神弄鬼那腌臜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他们今日能设计使两舍轰塌令州牧间疑窦丛生明日还不知要使什么法子。
若是一个不慎阴沟里翻了船长安之行岂非为他人做嫁衣?而北地和青莲教斗法甚多想必最清楚各中门道……
故而稍一思索后南宫雄又腆着脸开口了。
秦邵宗任他斟满酒
南宫雄笑得能屈能伸“若是旁人我断断信不过只是武安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又何惧有之?”
秦邵宗不戴这顶高帽慢悠悠道“那不一定。昔日我曾放言若要续弦必娶卫氏女如今不也没做到。”
南宫雄:“……”
长安内布庄如云坐落于闹市边缘的汶南布庄只能算中等偏下入不了一众权贵的眼。
然就是这么一家平平无奇的布庄第三层却内有乾坤。顶层以檀木作梁置金镶玉雕花山水屏风窗旁亦设有沉香作案屋中边缘还有陈设着精贵摆件的珍宝架。
而若要说最特别当属屋中像沙盘一般的案台。此刻案台前有二人相对而立。
二人面容有几分相似唯独年岁间有明显差异。
着青袍的清俊男人明显已过而立之年眼尾有两道浅浅的岁月纹路右手腕处缠着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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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纹佛珠似教中人。
他面前的沙盘如同一头饕餮装了一座缩小的长安城。而在城池之中有一个又一个顶上插有小旗的小布包。
“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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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谢”,“姜”,“李”,“南宫”,“秦”以及……“黛”。
其中代表天子的“韩”之旗帜最为特殊,底下布包是黑色的,其余皆为白。
“叔叔,面粉**后,武安侯邀南宫入府,这两人去年有过合作,现在怕是又要狼狈为奸了。”谛听拿起“南宫”旗帜,将之放在“秦”旁侧。
他有几分不解,“您为何要让这二人同乘一条船?逐一击破难道不是更轻松吗?”
“能结盟就能分道扬镳。且你都颇觉威逼之意更甚,更遑论性急的董相,他必定坐不住。在刘荆州入京前,让他们斗上一斗吧。”六道淡淡道。
谛听恍然。
叔叔这是要加速时局发展,同时借刀**。
沙盘内插了“黛”的小布包忽地被一只修长的手拿起,六道以指描绘着其上的文字,“杜姬如今如何?”
谛听笑道:“她有几分慧根,本身也放不下武安侯,因此知晓按我们说的做,或许能重拾往昔荣光,倒听话得很。”
六道将“黛”重新放下,却不是放回原先紧挨着“秦”的位置,而是与之相隔甚远,“先让她去探一探路吧。内外结合,方有成效。”
秦府。
“鉴酒宴?”黛黎看着送来的请帖,眉头缓缓皱起。
烫金请帖精美异常,其上金粉作墨,以一手漂亮的隶书写了邀请内容,请她和秦邵宗一同参加鉴酒宴。
宴会的承办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董宙,地点嚣张地定在了郊外的一处皇家别苑。
秦邵宗在黛黎身旁,他比她高许多,只稍低头就能看清请帖上的字,“封君一事未有动静,倒是先来了一场鉴酒。”
“秦长庚,这场宴要赴吗?”黛黎问。
秦邵宗招手唤来胡豹,“董家送了请帖来,去查查对方还宴请了何人?”
胡豹领命前去,他不久后回来,禀报说:“君侯,董家侍从将周边几座府邸都走过一轮,并无遗漏。”
“大家都收到邀请了,那我们不去似乎不大好。”黛黎犹豫道。
“不是我们,是我。”秦邵宗纠正她。迎上女人疑惑的眼,他低声解释道:“宴中多半会斗酒,可能会有一时兴起的比试,刀剑无眼,夫人还是待在府中为妙。”
既然董宙也邀了旁人,北地当然不能缺席,否则一个鉴酒宴都不敢去,谈何争其他?
听他说比试,黛黎立马想到昔年项庄舞剑。此番鉴酒宴,董宙按捺不住也寻常。
“夫人不必忧心,鉴酒宴设在南郊的长乐苑,到时我会调一队人在山脚下候命。若山上有异动,以烽火为号,玄骁骑必上攻之。且我私以为,董宙不会轻易打破平衡。”秦邵宗猜这场鉴酒宴是为了探虚实。
尘爆以后,南宫雄曾当众质问他,而这一片区域的眼睛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那句“此事你需给我一个解释”传出去不奇怪。
“总之,你小心些。”黛黎垂眼。
刚刚还甚是威重的男人忽然笑了,透出几分骨子里的蔫坏。他猛地伸手将人圈入怀里,同时微弯腰,以冒出一点胡茬的下颌蹭她柔软的脸颊,“噢,夫人担忧我。”
短胡茬刺刺的,黛黎有种被巨虎生有倒刺的舌头舔上的错觉,她被他蹭得往另一边倒,却又被腰上的铁臂圈得只能站在原地。
“夫人对我情根深种。”他嘴角翘得很高。
黛黎嘴角抽了抽,伸手推他,“……秦长庚,你真没觉得改嫁很麻烦吗?”
那两个字刺得他神经一跳,“确实麻烦,所以还请夫人余生当我秦家妇。”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来世也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