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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天涯共明月

作者:未眠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黛黎翌日醒来,看着满身的痕迹,有种自己一脚踩岔不小心掉进了颜料池的错觉。


    也或者是,被狗啃了。


    榻上一片狼藉,锦被被浸泡、而后又晾干后,那一块变得又干又硬,与其他柔软的地方截然不同。


    而这样格格不入的地方,从床头到床尾到处都是。


    黛黎脸色难看,这人真是提了裤子就走,事后是一点也不管。


    也不算不管,他早上还想再来一回。黛黎隐约记得她睡眼蒙眬中忍无可忍,给了他一肘子。


    起身慢慢穿好裈裤和帕腹,就当黛黎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张榻时,外面有敲门声。


    轻敲一回,然后再推门进。


    是念夏和碧珀。


    “夫人,您怎自个起来了?念夏忙上前。


    黛黎看着二女,整个僵住,耳尖迅速涨红,她后知后觉昨晚发生了一件尴尬无比的事。


    这间偏房旁侧连着耳房和供奴仆住的小偏房,往左右两方都有一扇小门。但那小门薄薄一层,只起到阻隔视线的作用,完全隔不了一点音。


    毕竟当初设小偏房的初衷,是为了主人家起夜时随便喊一声就能召来小偏房内的奴仆。


    黛黎忍不住迅速回忆昨晚。


    秦邵宗在她入睡前来,后来去沐浴又回来,中途念夏碧珀她们有没有从小偏房离开?


    好像是没有的。


    她们离了这里,没旁的能住的地方。


    黛黎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她能接受和秦邵宗上床,都是成年人,没必要为这点事羞涩难堪。但作为一个现代人,黛黎完全没办法像古代的女郎一样把女婢当个工具,毫不避讳地被她们听动静,甚至被旁观。


    昨晚秦邵宗说了什么来着?


    那可就太多了,他兴奋得很,口无遮拦,什么荤话都说得出口。


    昨晚她自己又说了什么来着?好像也被迫应得挺多的。


    黛黎:“……


    “夫人?念夏眨着圆眼睛,不明所以。


    面前的两双眼睛都装满了疑惑,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羞赧,黛黎捏了捏眉心,再次为古今的差异感到无力,“床榻先不必管,念夏你帮我备一桶水,我要沐浴。碧珀,麻烦你去郡里走一趟,帮我买些东西。


    碧珀:“夫人想买什么?


    黛黎正色道:“你去药店帮我买五副避子药。


    黛黎知晓丁连溪那里备有许多药材,如果派人去拿,多半也能拿到。但只要后面她还想回到幕僚席,这种事就不宜经对方手。


    碧珀稍愣,随后倒没说什么,只顺从颔首而后接了银钱去办。


    水很快烧好了,黛黎坐在木杅里,热水浸没过肌肤,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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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经,那根绷着的弦逐渐松弛下来。


    北地和青州的联盟已结成,秦邵宗不会在过云郡待太久,只要他再次出征,在战役结束前他都得守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待仔细沐浴出来,黛黎发现床榻已被念夏收拾干净了。


    锦被换上新的,锦枕的枕套也拆了,而她先前落了一地的上裳和下裙则放到小竹篓里,可以说非常妥帖。


    黛黎:“……”


    念夏面色如常,“夫人,庖厨已备好早膳,奴给您端过来如何?”


    “有劳。”黛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先吃个早饭吧。


    兖州,高陵郡,范府。


    “平威,犬芥在否?”身着水绿飞鸟绢衫的俏丽女郎站在小院门口,探着头往里看。


    她个子不高,但身段姣好,长眉凤眼,微翘的眼尾瞧着有几分凌厉。日光落下,在她满头的金钗上折射出富贵逼人的光晕,叫人一看便知这是个以金玉娇养出来的小娘子。


    院中的平威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先前的文雅,“八小娘子来寻犬芥有何事?”


    范木栖皱了细眉,继续探头往里看,而随着她这一动作,耳上圆润的珍珠耳铛夺人眼球,显然非凡品,“就是有事,你直接告诉我犬芥在不在就好了。”


    这话说完,她喃喃道:“犬芥应该是不在吧。若是在,这会儿早就听见声音出来了。平威,你可知犬芥去了何处?”


    平威并不知晓。


    像他们这样的人,不时会接到义父的任务,任务独立完成,有的甚至需要保密。且他和犬芥的关系本就不好,怎么可能会互通信息?


    见范木栖得不到答案,转身欲走,平威心中顿急,不由脱口而出:“八小娘子,您金枝玉叶,矜贵无比,何必如此放低身段呢?犬芥那厮不识好歹,您先前送来的那些东西,他一样都没动过,全都放一角,通通当不存在。”


    范木栖一张脸迅速涨红,是那种被外人戳穿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恼怒,“这是我和犬芥之间的事,不要你管!”


    平威被这话刺了一下,愈发难受。


    不说八小娘子的父亲是范兖州,是响当当有权有势的人物,就是八小娘子本身的模样,他也极为喜欢。


    她怎就、怎就瞎了眼,居然看上了犬芥。


    心里的毒火在翻腾,平威开始口不择言,“八小娘子,且不说犬芥身份卑微如泥,配不上您厚爱,单是他在外面有旁的相好这一则,就足够……”


    “你说什么?”范木栖大惊,连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他在外面有旁的相好?何时之事?”


    平威避开她的目光,“我没见过他相好,但我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当杏林的小娘子。因为那日犬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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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药回来,我除了药味以外,还在他身上闻到些许的女郎香气。”


    范木栖恶狠狠地盯着平威,却不住红了眼。


    她一个贴身女婢安慰道:“平威说得对,小娘子您矜贵无比,何须放低身段至此?今日天气好,不如小娘子去城外踏青如何?”


    另一个贴身女婢忙接话,“或是去寻李家的小娘子,和她一同去放纸鸢……”


    “纸鸢”这两个字才出,她就被同伴扯了下袖子,那女婢后知后觉失言了。


    先前小娘子还命令犬芥帮她做纸鸢呢,如今去放纸鸢,岂非容易睹物思人?


    范木栖瞪了女婢一眼,转身欲走,然而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另一端的拐出。


    “犬芥!”范木栖眼睛瞬间亮了,本打算往东走的,瞬间改了往西,直朝着他而去。


    平威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犬芥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


    范木栖来到他身边,与他同步,边走边问,“犬芥,你方才去了何处?”


    犬芥:“忙。”


    范木栖嗔怪道:“你这人真是寡言少语,说多几个字会让你掉块肉不成?”


    犬芥沉默。


    范木栖最初看到人的兴奋退去,想起另一件事,“犬芥,你在外头是否有个相好?”


    犬芥依旧沉默往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答,可把范木栖气得够呛。


    俏丽的小娘子当即横眉怒眼,一把抓住身旁人的衣袖,“你真有相好?我不准!你是我范家的奴,我不许你和旁人好,你听见了没有?!”


    为了方便劳作,底层人并不会着广袖,寻常是以褠衣束起宽袖,褠衣长度及小臂,小臂以上衣袖微鼓,如今范木栖抓的就是这个地方。


    她一抓,犬芥定在原地。他的手臂呈曲肘状态往外侧展开,尽量让范木栖不触及他的腰腹位置。


    他转头看向这位满头金钗的小娘子,“犬芥不过是一介下人,不值得八小娘子劳心费神。”


    “我乐意,这点你无需管。我问你,你在外是否有个相好?”范木栖忧心他不开口,低声道:“你若老实回答我,我可以继续帮你保守秘密。”


    鬼面具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而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并不含任何情绪。


    只是平静,如同死寂一般的静。


    “没有。”他只说了两个字。


    范木栖顿时就高兴了,在平威瞠目结舌中笑道,“好,我信你。对了犬芥,你再帮我做个纸鸢吧,上回你做的那个被李三她笨手笨脚弄破了少许。”


    犬芥抬臂,挣脱对方扯着他衣袖的手,继续往前走,“八小娘子申正派奴仆过来取纸鸢。”


    “不,我今儿有空,我要看着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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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木栖亦步亦趋。


    贴身伺候范木栖的人随她鱼贯而入进了那座简朴的院子。


    “犬芥,我送你的东西,你怎的不用?


    “你住的地方真破旧,犬芥,我和父亲说声,让他给你换个地方住如何?


    “不必,此地很好。


    ……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新纸鸢做好了,拿着纸鸢的范木栖念念不舍地离开。


    一群小女郎一走,院中瞬间静了下来,若非空气中还残留着脂粉的淡香,这朴素的小院仿佛从未有过女郎问津。


    不理会眼神怨毒的平威,犬芥转身回房。


    时间缓缓流逝,夕阳降临又离去,随着最后一缕天光湮灭,大地被沉甸甸的暗色笼罩。


    在酉时来到时,犬芥再次出门了,这回并非只在府中晃悠。他离开了范府,卡着宵禁的时间来到郡中某传舍,在传舍中开一间厢房。


    待彻底入夜后,犬芥将脸上的鬼面具摘下,而后从传舍里墙翻而出。宵禁后,郡中有人巡逻,抓到仍在外游荡者一律下狱。


    一道修长的身影轻巧地避开了所有巡逻队,一路往南行到某处住宅前。他停步之地的一墙之后有棵树,夏季的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这宅中的树也不例外。


    青年先静听了片刻,待确认了,他退了两步而后一个箭步猛地上前。


    起跳,黑靴于墙上蹬了下助力,同时抬手扣住上面的墙沿,借着双臂的力道攀上再翻了过去。


    落地以后,犬芥一刻不停地迅速上了树。


    这座府邸的主人姓方,明面上的身份是个富商。至于背地里,则是雍州董家的暗桩。


    犬芥凭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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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提供的地图,顺利摸到了下人房。一刻钟后,一个身穿方府服饰的小厮从中走出。


    前几日方家夫妻俩因外室一事闹了矛盾,女主人一气之下带着幼子回了娘家,如今府中的主人唯有方商贾一人。而此人据说今日和好友去吃酒,最后大醉归家。


    这个时间,主屋竟亮着灯,显然房中人还未休息。


    犬芥停顿一瞬,到底将主房的门推开了一线。


    一股浓重的酒味瞬间飘了出来。


    房中静悄悄的,无任何动静。犬芥想起来时路上避开的那个端着水盆的家仆,心里有数了,他迅速推开屋门入内。


    房中酒气更浓,拐入内间后,犬芥看到了一具肥硕的身躯躺在榻上。方商贾已换上了干净的里衣,肩胛与颈侧有擦拭过的湿痕,榻旁的小柜上还贴心地放了茶盏。


    若是有哪儿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榻旁那小滩呕吐物。


    方商贾醉酒后吐了。


    刚刚离开的家仆多半前去拿清理工具。


    犬芥面无表情地抽出刀,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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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对准对方的心脏,猛地落下。


    一道鲜红飞溅,“哗”地溅在了罗帐上。犬芥随意甩了**,正要收刀离开,忽然听见脚步声。


    “待会儿你见了你爹,周周你就和他……你是何人?!”


    犬芥飘散的思绪刹那收回,但此时已经迟了。


    妇人看到了犬芥手中沾了血的、还未归鞘的刀,也看到了他身后大滩从榻上流下来的血迹。


    走到洞门处的妇人瞬间软了脚,几乎瘫坐在地上,她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一手却不断推着还未进洞门的幼子,“周周快跑,别管娘,你快跑!!”


    妇人已经做好殒命的准备了,撞破**现场,行凶者的刀血迹未擦,此时再来一回手起刀落还不是顺手的事?


    然而很奇怪,她看到了那张凹凸不平、仿佛长了增生疤痕的脸露出了一种极致悲伤的表情。


    妇人定神再看,却见对方已低头收了刀,从另一侧窗户翻窗而去。


    “娘,怎么了?”


    ……


    传舍。


    一道身影踩着月光,利落翻过外墙进入内里。待回到厢房,犬芥却没有更衣安寝,他站在窗边,仰首静静看着天上那轮圆月。


    直到一片乌云飘来,将圆月遮住再也看不到,犬芥才转身回房中。他的眼眸连同面容一起浸没在黑暗里,一切重归平静。


    无论是江河断流,还是海枯石烂,都阻止不了旭日第二日继续东升。


    犬芥刚回到范府,便被卫兵喊去书房。


    “那个姓方的如何?”范天石坐在窗侧的小几旁煮着茶。


    犬芥:“回义父的话,已处理干净。”


    范天石笑了笑,“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坐吧。”


    犬芥走到他对面入座。


    范天石亲手给他煮了茶,“秦邵宗应南宫雄之邀已抵达过云郡,此人不是个善茬,不能任由秦南宫二人结盟。犬芥,有些事你能利落办好第一回,肯定也能做好第二回,为父说得可对?”


    屋中一静,唯剩下水沸腾的咕噜声。


    “义父怀疑我杀了吕校尉?”犬芥开口,嘶哑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


    吕校尉,正是那个在兖青二州结盟不久,死于军中的武将。事后兖州这方说是青州杀的人,青州否认,二州僵持不下,关系迅速恶化。


    范天石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人,企图透过那双平静的黑眸寻出些蛛丝马迹。


    但没有,那双眼睛太静了,望入其中好像只看到一片死寂的虚无。


    犬芥继续道:“您没有下令,且我杀吕校尉于我而言并无好处,还请义父明察。”


    范天石移开眼,心里的厌恶重了几分,同时那夜书房里儿子种下的种子迅速抽根生长。他脸上反而挂上了和蔼的笑意,“有人来我这里举报,说吕校尉之死与你有关。不过义父知你为人忠诚,那些虚言我一句都未信。”


    犬芥:“谢义父信任。”


    “不过……”范天石话音一转,“栽赃嫁祸此法确实精妙,用于破坏两方结盟再合适不过。犬芥,你武艺高超,义父再派些人与你同去,此行需除掉秦邵宗军中一个高阶武将,再嫁祸于青州,务必让北地与青州的结盟破解。”


    犬芥从坐上起身,拱手作揖,“犬芥领命。”


    范天石露出笑容,“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任务不成,切不可泄露我兖州,只管说你是青州之人。那时秦邵宗就算想杀你,南宫雄为力证自己清白,也断不能让你就此送命,到时你可再择机逃跑。义父说的,你可明白?”


    犬芥颔首,“犬芥明白。”


    “一点就通,你果然是个聪慧之人。很好,义父没看过你。”范天石垂眸给自己添茶,遮住眼底的狠厉。


    若是成了,致使北地和青州结盟破解那固然好;如果不成……


    儿子说得也有道理,这把刀用太久了,久到藏污纳垢。如果此事不成,那趁机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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