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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犬芥

作者:未眠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深色的大掌伸过,包裹住兽首鞶带上的素手他既没有裹着对方顺势扯开腰封也没有将之带离。


    停留于原地。


    他的长指从她指缝间滑入,撑开她的五指最后捏了捏那春笋似的指尖,“我欲带夫人南下夫人却想留在赢郡。”


    黛黎最初没反应过来。


    谁说她想留在赢郡?


    她才不愿继续待在此地她想南下最好亲自去钱唐一趟见一见那个孙老头。


    他们坐于窗旁的软椅上,日光正盛,将那双棕眸映得色泽更浅。秦邵宗此刻毫不掩饰地显露着眼里的欲望所有灼热的、浓重的贪念,此时都一览无余。


    从丛林内走出的恶虎一切就绪爪子磨好了,獠牙也清理得异常干净只等开餐饱腹。但刚从洞里掏出来的狐狸生病了,不如先前肥美和有活力,于是恶虎想了想选择卧下并用两爪圈着不时舔一舔解馋。


    在对视中黛黎眉心跳了两下。


    这人不仅是想大刀阔斧来一场,他还觉得现在如果胡天胡地闹一晚,她身体吃不消说不定会再次抱恙不得不留在赢郡。


    “君侯不如浅尝辄止?”黛黎试着和他商量。


    秦邵宗轻笑了声就当黛黎以为有希望时这人抛出掷地有声的二字,“不可。”


    黛黎暗自咬牙这人有时真是恶劣得过分。


    日升日落潮汐来去转眼间黛黎又喝了两日药。


    这天一大早


    丁连溪脉诊时秦邵宗在一旁听着。男人转了转玉扳指神色难辨:“从涧你开几副固本培元的药给夫人。”


    黛黎已连续喝了许多天的药喝得她舌头发麻头晕脑胀如今一听还要喝顿时拧了细眉“不用我休息……”


    “开。”是没得商量的语气。


    秦邵宗看着她棕瞳波澜不惊眼中只有一个意思:那支督查队夫人还想要否?


    黛黎不由噤声。


    随即秦邵宗看向丁连溪:“从涧午时正会拔营离开赢郡你命侍从在郡中多采买些药材。”


    等了好几日启程之令终于下来了一众武将齐齐松了口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黛夫人的病总算是好了。


    军令如火仅是半个时辰不到该收拾的收拾该留下的留下府中众人利落整理妥当。


    此行并非全部人随秦邵宗南下燕三被他留在了赢郡。


    燕氏是秦邵宗亲手扶起的旁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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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大和燕二相继死于与北国的战争后,燕氏子弟中资质本就最出众的燕三更加得到了重用。


    赢郡如今可不是普通的郡县,精盐问世后,它还代表着北地的钱袋子。燕三的任务是守好钱袋,其任务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黛黎和念夏碧珀同乘一辆马车。


    听着车轮碾过官道的咕噜声,也听着喧嚣渐远,黛黎缓缓垂眸。


    第一次没有远离城郡的不安。


    她在南下,离钱唐更近了,也或许离州州也更近了……


    兖州,高陵郡。


    兖州范氏是本地的望族,若要追根溯源,能追到两百年前本朝的外戚内乱,范家在平定内乱中立了功,因此受了封赏。


    当然,并非多大的功勋。不然当时就在长安扎根了,而非跑到兖州。


    不过这位范家的先祖是个聪明人,白手起家不说,往下的两代继承人都培养得非常好,范家借着功勋之威,广交权贵,在兖州日渐壮大,到后面赫然成了一方望族。


    但并非每一代的家主都英明,范家后续青黄不接,一度衰落到退出兖州的权贵圈。而转机出现在范天石的父亲身上,这位是个足智多谋的能人,他力挽狂澜救家族于水火,可惜天妒英才,才堪堪把范家从颓势拉回,正打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人就随一场急病走了。


    范天石不如其父出色,但绝对比寻常人强不少,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有早年的家底做支撑,范家的府邸非常大。会客正厅,主屋正房,后花园,宾客住的阁院,每一处起码是富贵人家的三倍有余,而府中甚至还有一个蓄养了狼的兽园。


    府中阁院不少,有的住了门客,有的住了幕僚,也有的住了收养的孤儿与义子。


    不知是忘了安排,还是带了点养蛊的心思,所有孤儿同住一个院。而在这个阁院的隔壁,范天石的两个义子也不例外,他们亦同住于此。


    “呦,大忙人回来了?平日时常不见人,莫不是又勾搭旁人去了?引诱了八小娘子还不知足,竟还有旁的心思,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好心劝告你一句,你可得小心行事,莫要阴沟里翻了船,到时被踢出范府都是轻的。”


    平威一通嘲讽完,却见来人步履不停,仿佛没听见,顿时怒从心起,“犬芥,我在和你说话呢!”


    那道身影停下,转过头来。


    一张黑色的鬼纹面具在阳光下折射着寒芒,其上狰狞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叫人生厌。


    他身高八尺上下,着一件普通的黑灰曲裾长袍,腰上仅一条简单的腰带,并无悬挂任何配饰。似乎还在生长期,他的身形不如壮年男人厚实,显出几分单薄瘦削来。


    “我与八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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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点头之交。你若再口无遮拦,到时义父追责起来我不会为你遮掩一二。犬芥的声音并不好听,带着磨不去的嘶哑,听着像喉咙坏了。


    平威闻言面容扭曲,俊朗瞬间去了五分,“点头之交?这话你怎好意思说出口?若是点头之交,八小娘子怎会隔三差五来此地?怎会每回都问你是否在?还给你送东西!


    犬芥只停在原地,脸上的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平威妒忌得要命。


    那可是八小娘子,他义父范兖州最宠爱的嫡女,若是能得其青眼,说不准能从义子变成女婿。


    那八小娘子也不知怎的,明明先前还瞧不上犬芥,对其避如蛇蝎,前些日却突然态度大变,前后之差简直一个地一个天,就和被下降头似的。


    平威心里的妒火被熬成浓稠的毒汁,叫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难受得慌,控制不住说起了往事,“七年前,你拖着断腿跪在府前磕头求收留,义父看你乞尾摇怜,于心不忍,这才领你入府赏你一两口饭吃,后续收你做义子不过是抬举你,你真把自己当人看了?你不过是条家犬,畜牲岂敢攀高枝?!


    “你我同为义子,我是家犬,你也是。犬芥平静道。


    平威怒发冲冠,只要走出这个阁院,他就得戴上温文尔雅的面具,于上恭敬、于下有礼。


    无人得知他内里的不甘憋屈,唯有面对同为义子的犬芥时,他才能尽数吐出心里的毒火,“得了吧,我可和你不一样。我最近联系到了我远方堂叔,我堂叔如今可是个县丞。他去年意外丧了子,如今想认我当儿子。我以后有家人了,而你,依旧是个孤魂野鬼,哪日死在外头也无人会为你流一滴泪!


    “那你去和义父说吧,说你不想继续给他当义子了。犬芥依旧波澜不惊,像极了一潭无生机的死水。


    无论风吹过,还是投入石头,都不能使其泛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话毕,犬芥转开头,越过他准备往旁边的偏房走。


    平威噎了下,反应过来被对方制住,更是怒火翻滚,“同为孤子,你得意个什么劲?我是被略人者拐卖才颠沛流离,你呢?你的亲生父母是不要你了吧!不,也可能是被你克**,一个个不得善……


    那个“终字还在喉间,吐不出来。


    不是平威不想说,而是此时说不得。一只白皙的手掐在了他颈脖上,随着那只满是伤疤的手收紧,平威面庞迅速涨红,眼球渐凸。


    他双手本能地同时握住对方的手臂,企图将自己可怜的脖子解救出来,却惊觉对方的力道大得出奇。


    犬芥再次转过头来,他脸上那张鬼面具依旧森寒无比,但此时更令平威惊惧的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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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之后的眼睛。


    冷漠的,森然得令人毛骨悚然,宛若死海上卷起了能吞噬人的惊涛。


    他想杀了他。


    平威心头巨震,企图嘶吼自己也是义父的儿子,如果他**,犬芥一定没好果子吃。


    颈上的手忽然松开,平威立马弓着身子大口喘气。


    上方有几个字飘来,“下回别这般聒噪。


    平平淡淡,他又变回一滩死水,好像那片死海未曾掀起过任何波澜。


    不理会仍在剧烈咳嗦的平威,犬芥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非常简陋,其内无什装饰,桌椅是最普通的桌椅,房内不过一桌一椅一榻和几个木柜罢了。


    而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是,放于桌上的一个包装奢华的锦盒。锦盒外层裹以绸缎,隐约还飘散着香气,一看便知其内物件价值不菲。


    犬芥没有去动那个盒子,他径直走到屋西侧的那扇窗牗前,将紧闭的窗户推开。风吹了进来,卷走了锦盒留下的香气。


    犬芥正要转身,却在目光扫到不远处一棵树上的红纸鸢时猛地顿住。


    那棵大树并不在他住的阁院里,甚至也不在范府内,只不过因生得尤为高大,哪怕在范府里亦能看到它。高处的树梢挂了红彤彤的纸鸢,像极了孩童放纸鸢时无意间缠到树上。


    犬芥盯着红纸鸢片刻,而后再次出了屋舍。


    平威还在院中,见他从房间里出来,本能的想要嘲讽一两句,但刚张嘴喉咙火辣辣的疼,不由哑了声。


    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平威咬牙切齿。犬芥这厮肯定又勾.引八小娘子去了,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


    犬芥没有离开范府,而是去了西边的下人屋舍。这里是通铺,住着不少家奴,其中也有看门的门房。


    相对于旁的奴仆,门房是府中出府次数相对较多的一类,因此一些丫鬟和侍从不时会托他们买东西。


    中途他碰见了其他人,一个老门房笑道:“犬芥,你又来寻老张拿货啊?


    犬芥无声地颔首,越过他进了老张住的那间房。


    身后有细碎的说话声飘来。


    “我进府三年多了,犬芥依旧那么怪,好像他除了和老张熟一点,其余的都未有什么交情。


    “我入府五年多,他就一直这样。有的人好歹问一句答一句,他是旁人问也不说话,和个哑巴似的,木头性子,怪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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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嘘,别那么大声,他还没走远呢。以前便罢,谁不知晓恩主一直拿义子当狗养,都养死十几个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听说八小娘子不知怎的忽然对他青睐有加,说不准他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哪有那么容易?人家八小娘子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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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最宠爱的嫡女,你以为他犬芥是州牧之子吗?他一个贱奴罢了,无父无母又无权。就算八小娘子不嫌他污秽丑陋,恩主也断不会允的。


    ……


    犬芥走进小屋,身后的声音被彻底抛远。此时小屋仅有二人,一个是他要找的门房老张,一个是昨日值了夜班、如今正在休息的部曲。


    “来了啊。老张听见脚步声抬起眼,端是一副老实温吞的模样。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喏,这是之前你让我买的东西。最近那店铺货料紧缺,生意不好做,东西要提价了……


    他抬起眼,略显呆滞的眼神忽然间有了变化,精明的、锐利的,像从冬眠中苏醒的蛇,“不过掌柜说你是老熟客了,且每回交易都很利索,所以如果你接下来一连付清两笔货款,他非但不涨你货钱,还会给你些折扣。


    老张住的是通铺,那个睡着的部曲就在不远处。中间没有房门间隔,属于转头就能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部曲翻了个身,呢喃着挠挠手臂继续睡。


    苏醒的蛇重新冬眠了,老张眼中的锐利退去,又变回那个木讷的门房。犬芥将纸包放入怀里,而后一言不发返归自己的屋中。


    待关好门,他从怀里拿出纸包,将其内的一份鱼胶放于一旁,而后从中拿出一张折起的桑皮纸。


    纸上有字,满满当当,竟是几首平平无奇的童谣。犬芥看了片刻,提取出其中的信息后,寻来燧石点燃烛台,利落将桑皮纸烧毁。


    火光刚灭,外面有人敲门。


    “犬芥,恩主找你,你速去书房一趟。是奴仆来传话。


    犬芥应声,收拾好一切后离开屋舍。


    州牧府的书房处于府中重地,进入这一片后时常有卫兵巡逻,同时一股无形的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无一不显庄严和雍容。夏日的风拂来,栽种的异植被吹得花枝摇曳,送来几缕花香。


    书房房门紧闭,犬芥敲了敲门。


    “进。沉沉的一声。


    他推门进屋,而勘勘将房门关上转身,前面重重的二字砸来。


    “跪下。


    犬芥垂眼,沉默地双膝着地。


    一道黑影猛地袭来,速度之快甚至掀起“咻咻的风声,紧接着——


    “啪!


    长鞭狠狠抽在了他的手臂和肩胛上,犬芥身影微微一晃,但一声未吭。


    范天石年过不惑,宽额白面微须,平日挂着笑,很容易令人觉得他亲和易近人。只是这一刻,他笑容敛起,一张脸无端显得阴冷至极,“你可知错?


    犬芥低着头,“还请义父指教。


    “好一个指教。既然想不起来,我不介意再给你点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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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天石冷笑道。


    长鞭挥过,啪啪地又在他身上抽了两下。犬芥跪在原地,除了最初小晃以外,后面他石雕似的岿然不动,任其鞭打。


    范天石不是武将,先后抽了三鞭子他便有些累了。


    将长鞭放于案上,他忽然缓和了语气,“犬芥,你莫怪为父对你严苛。七年前在府前看到你那一刻,我就知晓这个断了腿也不似常人苦嚎的小少年生性坚韧,比常人更能吃苦,忍其所不能忍,未来或许大有可为,因此才许你入府,还为你寻来杏林。”


    “犬芥不敢忘义父大恩。”犬芥仍低着头,俯首帖耳。


    范天石笑了下:“你心细如发,比平威稳重许多,是我最看好的义子,这些年你为范家的付出,我也看在眼里,心如明镜,清楚得很。为父对你寄予厚望……”


    他的笑容突然敛起,透出几分阴鸷,“只是你有你的道,满手血污之人不该去沾染纯白。有些人别说是指染,你连肖想都不该肖想,别让贪心害了你。”


    “犬芥不敢。犬芥只一心为义父效劳,以报义父救命之恩,此外别无他想。”跪于地上的人说。


    范天石彻底缓和了语气,说起另外的事,“北地来了一支商队在兜售咸石,此物颇为蹊跷,我怀疑与秦邵宗有关,你去审一审那支商队。还有,我收到消息,甘徐州有一批贡品要运往长安,走的时衡卉、肥水那条路,克日将抵达忻州,你带人去办,如法炮制,做得利落些,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犬芥:“唯。”


    范天石从座上起身,绕过长案扶起犬芥,亲手为他理了理衣襟,“去吧,为父等你好消息。”


    日转星移,在紧锣密鼓的行军中,以秦邵宗为首的北地军终于来到了过云郡。


    过云郡,这是兖州和青州的交界地,若是说得更准确些,过云郡隶属于青州。


    而于过云郡郊外驻军后,秦邵宗再次收到了南宫雄的盛情邀请。


    “夫人,与我一同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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