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萧无尘的问题,像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扎在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高光人设上。
我心里瞬间拉响了一级警报。
该死,百密一疏。我光顾着拖延时间装神弄鬼,忘了这茬。我念的那玩意儿,别说佛门典籍了,连个正经出处都没有,纯粹是我那个世界里,苦逼程序员们自娱自乐的段子。
这要是让他抓住了把柄,说我念的是“秽语邪咒”,那我这“圣僧”的马甲,今天刚上线就得被扒下来。
大雨依旧在下,冲刷着祭台,也冲刷着我飞速运转的大脑。我立于雨中,浑身湿透,月白色的僧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具身体清瘦的轮廓。我看着台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心里默默进行着危机公关的方案推演。
方案A:死不承认。就说他听错了,我念的就是正经佛经。——不行,这是否定事实,太低级,而且显得我心虚。
方案B:故弄玄虚。跟他说这是上古佛音,天机不可泄露。——也不行,这套对皇帝那样的外行管用,对萧无尘这种摆明了是来找茬的“内测用户”,只会加重他的怀疑。
方案C……有了!
我缓缓抬起湿透的衣袖,用一种极其缓慢而优雅的动作,拭去脸上的雨水。然后,我迎着萧无尘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悲悯、从容,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的执迷与虚妄。
“王爷所问,非佛典,乃贫僧自创之《程序员罗汉经》。”我开口,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程序员罗汉经?”萧无尘的眉头蹙得更深了,眼神中的怀疑几乎凝成了实质。这个陌生的词汇组合,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不错。”我点了点头,缓缓走下祭台的台阶,赤着的双足踩在湿滑冰冷的汉白玉上,一步步向他走去,“世间三千烦恼,皆由‘苦’生。农人有耕种之苦,匠人有劳作之苦,帝王亦有社稷之苦。而贫僧在出家之前,曾为‘程序员’,亦有我之苦。”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萧无尘的面前。雨水顺着我的光头滑下,流过眉梢眼角。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深邃瞳孔中倒映出的、我此刻这副狼狈又神棍的模样。
“程序员之苦,在于构建世界,却又时时受困于世界的‘错漏’与‘崩塌’。一行字符之差,便可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贫僧有感于此,遂将修行之法融入其中,以‘调试’之心,观照自身;以‘重构’之念,修正言行。方才所念,便是此经总纲。”
我这套说辞,半真半假,真话是我确实当过程序员,假话是我把写代码的痛苦包装成了佛法修行。核心思想就是:用他听不懂的术语,去解释他想不通的问题。只要我的理论能自圆其说,形成一个逻辑闭环,他就很难从根本上驳倒我。
萧无尘沉默地看着我,雨水打湿了他浓黑的睫毛,那双眼睛里,审视的意味丝毫未减,却多了一丝探究。
“构建世界?调试?重构?”他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质感,“圣僧的法门,倒是新奇。”
“佛法万千,法门亦万千,皆可通达彼岸。”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王爷于红尘中历练,贫僧于代码中修行,道虽不同,其心则一。”
这话的潜台词是:你别管我用什么方法,结果灵验就行。
萧无尘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圣僧的‘经文’,本王记下了。日后,还望有缘能与圣僧再行‘论道’。”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对身后的玄甲卫一挥手,动作干脆利落,翻身上马,带着他的人马,如一道黑色的潮水,融入了沉沉的雨幕之中。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一关,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求雨成功,圣僧玄镜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皇帝龙颜大悦,当场便下旨,将我破格封为护国寺住持,赐金斓袈裟,赏黄金千两。
我这才从旁人的议论中拼凑出这具身体的原主信息——一个来自偏远小寺、法号玄镜的小和尚。京城大旱数月,所有在册的得道高僧、国师真人轮番上阵,法事做了个遍,结果连一滴雨都没求下来。皇帝的耐心消磨殆尽,朝廷病急乱投医,不知是哪个臣子出了个馊主意,说不如遍寻天下“心诚”的僧人,不问出身,不问名气,只求一颗赤子之心或能感动上天。
于是,原主这个傻白甜,就这么被人从山旮旯里拎了出来,当成了最后的、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尝试。
说白了,原主就是个被推上祭台的“终极测试版”,成功了血赚,失败了就当“版本回滚”,直接砍了祭天,还能给愤怒的百姓一个交代。
我这波操作,不只是求来了雨,更是从死缓线上极限自救。这护国寺住持的位置,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我拿命换来的“项目奖金”。
我的人生,在猝死之后,似乎真的迎来了“高配”的开局。
有钱,有了。视金钱如粪土的那种有钱。
有闲……这个暂时还没有。顶着“圣天子门生”、“活佛转世”的双重光环,我每天都要接待无数前来烧香拜佛、求神问卜的达官显贵。比我当年应付产品经理和测试还要累。
至于安全……我看着皇帝派来“护卫”我的靖王亲卫,心里对此持保留意见。这哪是护卫,分明是把一个7x24小时运行的性能监控探针,直接插进了我的核心代码里。
而我,李科计——现在的玄镜,眼下面临的首要任务,不是享受这泼天的富贵,而是要在这座名为“护国寺”的新环境里,活下去。
以一个“圣僧”的身份,活下去。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香火鼎盛,僧众数百。我这个新住持是皇帝空降下来的,根基不稳,底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想看我出丑。
更要命的是,我发现这寺庙的卫生状况,简直是一场灾难。
大雨过后,天气转晴,气温迅速回升。寺里的僧人们依旧遵循着旧有的习惯:喝的是井里打上来的生水,吃饭用的是公共的大盆,上完茅房……很多人甚至连手都懒得洗。
我顶着圣僧的光环巡视了一圈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哪里是佛门清净地,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细菌培养皿!
作为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一个被996磨砺得有点强迫症的程序员,我深知这种卫生习惯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一场小规模的腹泻,就可能演变成动摇我“圣僧”地位的信任危机。
不行,必须改革。
于是,在我上任的第三天,我召集了护国寺所有有头有脸的僧人,包括几位德高望重、负责寺内各项事务的长老,在方丈禅院里,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产品需求宣讲会”。
禅院里,檀香袅袅。我盘腿坐在主位上,身上披着那件金光闪闪的袈裟,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得道高僧。
底下,一群老和尚正襟危坐,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审慎和观望。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诸位师兄弟,贫僧奉圣上隆恩,忝为本寺住持,实乃诚惶诚恐。连日来,贫僧巡视寺中,见香火鼎盛,佛法庄严,心中甚慰。然,亦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得不言。”
众僧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伸出一根手指,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说道:“病。生老病死,乃人生八苦之一。我见寺中不少僧侣面有疾色,腹中时有不适,此皆因业力缠身之故。”
一位掌管戒律院,法号“玄苦”的老僧闻言,双手合十道:“住持所言极是。然则生病乃色身之苦,唯有勤修佛法,方能解脱。”
这话政治正确,滴水不漏。但我今天不是来跟他们辩经的。
我微微一笑:“玄苦师兄所言甚是。然,佛法有八万四千法门,度化众生,亦有不同路径。今日,贫僧便传授尔等一门‘净业法门’,以除病苦。”
“净业法门?”众僧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点了点头,开始了我精心准备的“产品介绍”。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粒沙中,亦可见三千大千世界。诸位可知,在我等肉眼不可见之处,这空气中、尘土里、乃至我们所饮用的每一滴水中,皆生存着亿万万的微小生灵?”
我抛出了我的核心概念——微生物的佛法包装版。
众僧面面相觑,显然被我的话给说懵了。
我继续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佛经有云,‘芥子纳须弥’。芥菜籽何其微小,却能容纳须弥神山。同理,亦有无数比芥子更为微小之生灵,贫僧称之为‘芥子’。此等‘芥子’,有好亦有坏。坏的‘芥子’侵入我等体内,便会滋生妄念,引发病痛,此便是‘业’。”
这套理论,惊世骇俗,但偏偏又能从佛经里找到那么一两句可以牵强附会的话。我看着底下那群老和尚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半信半疑的表情,心里暗爽。
知识就是力量,哪怕是包装过的知识。
玄苦长老皱着眉头,显然对我的理论持严重怀疑态度:“住持,此‘芥子’之说,闻所未闻。我等僧人,皆饮用寺中井水,若水中真有亿万生灵,岂非犯了杀生之戒?”
问得好!我就等你这个质疑。
“非也。”我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说道,“此‘芥子’非彼生灵,乃是一种‘缘’。水煮沸,则恶缘可解。饭前便后,以清水净手,则恶缘难侵。此,便是贫僧所说的‘净业法门’,其核心要义,唯八个字——勤洗净手,饮沸开水。”
我说完,整个禅院一片死寂。
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被我这套“洗手喝开水”的“高深法门”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大概在想,就这?就这么简单的东西,也配叫“法门”?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就像一个资深架构师,突然被一个产品经理要求去实现一个“Hello, World!”,那种荒谬感是相通的。
但荒谬,也正是我的目的。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禅院门口传来。
“圣僧的‘净业法门’,倒是于细微处见真章,颇有大道至简之意。”
我闻声望去,只见靖王萧无尘正缓步走入院中。他今天换了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王者的威仪,却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但他却让他们留在了院外。
他走到众僧面前,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玄苦长老,淡淡地说道:“本王奉旨护卫圣僧,圣僧所言,便是佛旨。戒律院,难道想违抗佛旨不成?”
他这话一出口,玄苦长老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连忙躬身道:“贫僧不敢。”
萧无尘不再理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圣僧不诵经文,不参禅理,反而关心起这等饮食起居的俗务,倒是让本王有些……不解。”
我看着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解是假,警惕是真。
他一定觉得,我这个“圣僧”的所作所为,处处透着古怪。求雨念的是没人听过的经,如今治理寺庙,靠的又是“洗手喝开水”这种闻所未闻的“法门”。我越是与众不同,就越是加深他的怀疑。
我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平静地回道:“诵经参禅,是度己。净手沸水,是度人。在贫僧看来,能让寺中数百僧侣免受病痛之苦,亦是一桩功德。不知王爷以为,然否?”
萧无尘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仿佛要从我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半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圣僧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