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晨光爬上飘窗时,洗衣机又发出了怪响。
“咔啦——咔啦——”像有谁在滚筒里塞了一把生锈的钥匙,转起来时连带着阳台的瓷砖都在颤。
我举着刚泡好的衣服站在旁边,突然想起上周物业师傅来看过,摇头说“这老款早就停产了,换零件比买新的还贵”,当时你蹲在机器前摸了摸外壳,说“我试试”。
你周末起得比平时还早,窗帘缝里漏进来的光,刚好照在你摊在茶几上的维修手册上。
A4纸打印的教程被你折得方方正正,边角沾着一点咖啡渍——是昨晚你熬夜查资料时洒的。
“你看这齿轮组,”你用红笔在图上画了个圈,“跟我上次修的老挂钟机芯差不多,就是多了个排水阀。”
我凑过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零件编号看得人眼晕,你却突然笑了,指着一个小图标:
“这画得跟简笔画似的,还没我画的钟表图纸清楚。”
阳台被你改成了临时维修间。
旧报纸铺在地上,洗衣机的侧盖被卸下来,露出里面纠缠的电线和金属杆,像一只被剖开肚子的机械兽。
你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是当年在钟表店当学徒时穿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被你熨得笔挺。
“别动那个扳手,”你头也不抬地说,手里正拧着一颗六角螺丝,“那是英制的,尺寸不对。”
我慌忙将手里的扳手放回原位,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凉意。
恍惚间,想起你常说的那句话——“干活和过日子是一个理,用不对家伙,再使劲也是白搭”。
就像此刻,你手里那把梅花螺丝刀,尺寸分毫不差地嵌进螺丝槽里,转起来时带着种恰到好处的顺滑,不像我刚才拿错的那把,总在打滑。
阳台的风卷着茉莉花香飘进来,拂过你专注的侧脸,突然懂了这话里的深意:
日子里的“家伙”,从来不止是扳手螺丝刀,是你挑菜时总选带泥的,说“新鲜”;
是你给我泡的茶总晾到温热,说“不烫嘴”;
是你修东西时,宁愿多花半小时找对工具,也不肯将就着对付。
原来,那些妥帖,都是选对了“家伙”的温柔。
日头正毒,正午的太阳像团烧红的火炭悬在头顶,烤得空气都发黏。
你额角的汗珠浸透了鬓角的碎发,顺着绷紧的下颌线往下滑,每一滴都坠得又慢又沉——砸在机器滚烫的金属外壳上时,“嗒”的一声轻响,像把闷热的午后敲出个小缺口。
那水珠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又被高温烘得无踪,像是机器悄悄吞了这滴汗,替你藏起了这份熬在热浪里的较劲。
我递过冰镇的酸梅汤,你接过去猛灌了两口,喉结滚动的样子,像那年你帮邻居抬冰箱时的模样——明明累得腿都在抖,还笑着说“这点重量算啥”。
“其实,我问过售后了,”你突然开口,用手背擦了把汗,“换个电机要八百,加上人工费,差不多够买个二手的了。”
我“嗯”了一声,你却拧着螺丝笑:
“但我看教程说,可能只是碳刷磨短了,换一对新的,才30元。”
“30元?”我有点惊讶。你举着手里的小零件给我看,灰扑扑的像一块橡皮擦:
“就是这玩意儿,电机转的时候靠它导电,磨没了就卡壳。你看,省钱的学问藏在这些小地方呢。”
你正对着那堆零件侃侃而谈,说什么“这玩意儿跟瑞士机芯一个道理,讲究个严丝合缝”。
你手舞足蹈间,手背“噌”地蹭过金属棱。
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道红痕已经跟变戏法似的冒了出来,像一条突然醒过来的小红虫子。
“好家伙!”
我吓得手里的螺丝刀都差点扔了,转身就往客厅冲,“创可贴!医药箱在哪来着?”
你倒好,举着那只受伤的手左看右看,突然乐了:
“哎!你看这形状,跟我上次拆的那个古董钟摆上的刻痕还挺像。”
见我翻箱倒柜急得团团转,又赶紧摆手:
“真没事,就破了一层皮。上次修那只三百年的座钟,被齿轮划的口子比这深三倍,我当时还跟师傅说‘就当给老物件留个念想’呢。”
我拿着创可贴冲出来,见你还在对着伤口傻笑,伸手就往你胳膊上拍了一下:
“合着你这手是铁打的?等会儿感染了看你还笑不笑!”
你龇牙咧嘴地躲,手背的红痕却更显眼了,像一朵在机油里开出的小野花,犟得很。
创可贴刚贴上就被你蹭开了,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报纸上,晕出小小的红点。我拽着你的手往厨房走,要拿碘伏给你消毒。
你却反过来拉住我,指着洗衣机里的一个小部件:
“你看这排水阀,上面的水垢结得多厚,我用醋泡了泡,现在灵活多了。”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把你指尖的血迹,照得格外亮。
你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说:
“等修好了,以后你洗羽绒服就不用去干洗店了,省下来的钱,够给你买一支新的护手霜。上次你说那款樱花味的快用完了,是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突然鼻子一酸,转身去拿纸巾,却看见你摆在阳台角落的工具箱。
深蓝色的帆布面上,印着褪色的“上海制造”,是你爷爷传下来的,里面的扳手、螺丝刀被磨得发亮,每把工具的手柄上都缠着一圈红绳——是你说“防滑,也讨个吉利”。
最底层躺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你攒的各种小零件:
从旧钟表上拆下来的齿轮、电脑主机里的散热片、甚至还有我摔坏的发夹上的小珠子。
“这些都是宝贝,”你以前总跟我说,“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就像此刻,你从铁皮盒里翻出个小小的铜垫片,比硬币还薄:
“上次,修电风扇剩下的,刚好能垫在这个松动的螺丝底下。”
你把垫片垫好,拧紧螺丝时,机器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像一颗牙齿终于咬对了位置。
“试试?”你擦了擦手,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我按下启动键,洗衣机慢慢转起来,“咔啦”声消失了,只有平稳的“嗡嗡”声,像谁在哼一首温柔的调子。
你高兴得跳了一下,像个拿到糖的孩子,转身就要去洗手,却被我拽住了。创可贴早就被血浸透了,我重新给你涂碘伏,你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在笑:
“你看,三十块钱解决大问题。这省下的七百七,够给你买那条你看中的真丝围巾了,就是上次在商场橱窗里看的那条,淡绿色的,你说像春天的柳树芽。”
我望着你被机油和血渍弄脏的工装,突然想起去年梅雨季,你也是这样蹲在单元楼的架空层里,帮三楼的陈阿婆修她那台老掉牙的除湿机。
当时,机器里的积水漏了一地,混着霉味的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你跪在铺着报纸的地上拆机芯,裤腿全泡在了水里,却笑着说:
“这比修钟表凉快,跟免费蒸桑拿似的”。
陈阿婆端来的姜茶在旁边凉透了。
她攥着我的手直念叨:
“这湿乎乎的天,让你们年轻人遭罪了。”
后来,硬是把她女婿从乡下捎来的一袋新米塞给我们:
“自家种的,不打农药,熬粥最养人。”
你当时红着脸推辞,转头却跟我说:
“你看阿婆家里墙上的霉斑,等除湿机修好了,说不定就能少长点。比我去兼职修表赚那点钱,心里踏实多了”。
那天,你背着修好的除湿机送阿婆回家。
我跟在后面看你走在湿漉漉的楼道里,背影被廊灯拉得长长的。
南方的雨,总下得黏黏糊糊,可你身上那股子肯为别人搭把手的热乎劲,却比任何暖风机都让人觉得,这潮乎乎的日子里,藏着好多实打实的暖。
傍晚时,洗衣机洗完了最后一桶衣服。
你把晾衣杆举得高高的,阳光透过湿衣服上的水珠,在你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其实,我不是非要省这几百块,”你突然说,声音轻轻的,“是觉得这些修修补补的日子,挺有意思的。你看这洗衣机,咱们刚搬来时它就陪着咱们,现在修好了,就像老伙计又活过来了。”
你顿了顿,把最后一件衬衫夹在晾衣绳上,“而且啊,省下的钱能给你买喜欢的东西,比花在维修费上踏实。”
我走进厨房,端出刚炖好的排骨汤,里面放了你爱吃的玉米和莲藕。
你捧着碗喝得呼噜响,说“比外面饭馆的香”,我看着你嘴角沾着的汤汁,突然觉得那些被你修好的旧物,都藏着生活的密码——
洗衣机的电机转得稳了,就像日子里的小坎坷被磨平了;
工具箱里的零件攒得多了,就像两个人的牵挂攒得厚了;
而你指尖的伤口,会慢慢长成新的皮肤,像我们一起跨过的那些坎,最终都成了日子里,最结实的部分。
晚饭后,我翻出你攒零件的铁皮盒,在里面放了一张便签,写着“今日收获:碳刷一对,铜垫片一枚,省出丝巾一条”。
你凑过来看,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颗用红绳系着的小齿轮,锃亮的金属面上刻着细密的齿。
“给你的,”你把它挂在我脖子上,齿轮贴着胸口,凉凉的,“从那台老挂钟上拆的,我磨了好几天,以后当护身符。”
我摸着那颗齿轮,突然想起你说的:
“过日子像修钟表。有时候得拆解开,看看哪里卡壳了;有时候得换个零件,让它重新转起来;但最重要的,是有人愿意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把零散的时光,拼成属于两个人的、稳稳当当的钟摆声。”
你工装袖口磨出的毛边,我连夜找了同色的线,一针一针缭在里面,针脚藏得严严实实,摸上去平平展展的。
就像你总把辛苦藏在笑里,我也想把这点心思,藏在你每天都要蹭到的地方。
还有啊,楼下收废品的李伯特意拦着我说,下周有批淘汰的电机要拉来,让你有空去瞅瞅。
他说“你家小年轻懂这些,说不定能挑出几样能用的”,我当时差点笑出声。
他哪知道,你那工具箱里的宝贝,有一半都是这么“淘”来的,就像松鼠囤松果似的,总说“留着总有用”。
对了,那条淡绿色的真丝围巾,我今天刷商场公众号看见换季打折了,算下来比原价省了小一半。
你猜怎么着?
省下来的钱,刚好够给你那套老螺丝刀添一把新的十字头,就是你上次念叨着“有点打滑”的那把。
我算过了,这样你下次拧螺丝时能省点劲,我呢,围着新围巾看你修东西,我们俩都划算,是不是?
其实,补袖口时我偷偷想,你总说要给我买这买那,可我就想让你的工具用着顺手,让你蹲在地上干活时,袖口蹭到零件不会勾住线头。
就像你总把我的日子照顾得妥帖,我也想把你的每一分用力,都护得稳稳当当的。
喜欢在爱里刻下年轮请大家收藏:()在爱里刻下年轮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