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台风过境的前夜,窗外的树在狂风里弓成问号。
我窝在沙发上刷预警信息,你突然从工具箱里翻出半截蜡烛,红漆外壳早被岁月磨得发乌,烛芯却还硬挺挺地立着。
“以备不时之需。”你把蜡烛摆在茶几中央,旁边压着一盒火柴,磷面泛着老旧的黄:
“十年前,从老家带来的,当时奶奶说‘过日子,总得有点能照亮的东西’。”
夜里十一点,整栋楼突然陷入黑暗。
空调停止运转的嗡鸣,冰箱的制冷声也戛然而止,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像潮水般涌进来,拍打着玻璃“啪啪”作响。
我摸索着去摸手机,屏幕亮起时,却看见你举着那根红蜡烛走过来,火柴擦出的火星在你掌心跳了跳,烛芯“噼啪”一声燃起,暖黄的光瞬间漫过客厅,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晃动的皮影戏。
“坐。”
你拉我坐在地毯上,自己则盘腿靠着沙发腿,蜡烛的光晕在你脸上流动,把眉骨的阴影描得很深。
茶几上的玻璃杯里还剩半杯水,烛光透过水面,在天花板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一把会呼吸的星星。
“小时候在乡下,台风天也总停电。”
你突然开口,声音被风雨滤得格外清晰,“奶奶就点这样的红蜡烛,说‘火是活的,能镇住邪气’,我们兄妹几个围着蜡烛猜谜,听房檐下的雨打铁皮桶,比平时更热闹。”
我往你身边凑了凑,鼻尖能闻到你衬衫上的皂角香,混着一点蜡烛燃烧的蜡油味。
“那时候觉得,停电是天大的事。”
你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在烛光里忽明忽暗,“现在却觉得,没了电,日子才露出本来的样子。”
你伸手去拿茶几上的坚果盘,指尖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捏起一颗巴旦木。
“你看,平时依赖灯,依赖手机,忘了眼睛适应黑暗的本事,忘了不用微信也能好好说话。”
风雨突然变急,窗户被吹得震颤,烛火猛地歪了歪,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
你伸手护在蜡烛旁,掌心拢成个小帐篷:“稳住。”
语气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烛光在你睫毛上跳,我望着你护着烛火的侧脸,突然就跌回三年前那个漏雨的顶楼。
当时,也是这样的台风天,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有无数人在上面打鼓。
我们刚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屋子,天花板就“滴答”一声,漏下第一滴水——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连成了线,在地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你翻出所有能盛水的家伙:
洗菜盆、漱口杯,连我的化妆镜都倒过来接雨,盆沿碰撞的脆响混着雨声,吵得人耳朵疼。
我蹲在地上擦水,裤脚全湿透了,忍不住抱怨:
“这破房子怎么住啊?”
你却突然指着窗边,那里的雨被风斜着吹进来,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帘,裹着远处路灯的光晕,在墙上晃出流动的光斑。
“你看,”你举着个搪瓷杯去接新漏的雨,声音里带着一点兴奋,“多像老家戏台的幕布,要开演了似的。”
我当时“噗嗤”笑出声,觉得你简直是在自欺欺人——哪有人在漏雨的屋里想戏台?
可你没管我的嘲笑,反而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雨帘旁边:
“小时候,看《白蛇传》,戏台的幕布就是这样,风吹起来飘飘的,里面藏着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
你甚至从纸箱里翻出半袋瓜子,往我手里塞了一把:
“来,就当是在戏台底下看戏。”
此刻,烛火又晃了晃,我突然看清了那时候没懂的事。
你不是看不见盆里的水在满,不是没察觉裤脚的湿冷,是你真的能从狼狈里,捞出点别的东西——像从泥泞里摘出朵花,从暴雨里听出一段调子。
就像现在,你护着烛光说“火是活的”,就像当年你望着雨帘说“像戏台”,你不是在美化生活,是你眼里的生活,本就藏着这许多不期而遇的温柔,只等有心人去捡。
刚才,你去阳台关窗,回来时头发上沾着一片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你小心翼翼夹进我的书里:“台风天也有好东西。”
我摸着那片带着雨珠的花瓣,突然明白:
生活从不是只有“完好”和“破碎”两种样子,是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在“破碎”里,看出另一种完整。
“你说,家到底是什么?”我突然问。
烛火正好跳了跳,把你的睫毛照得像两把小扇子。你想了想,捡起一颗瓜子慢慢磕:
“以前,觉得是房子,是房产证上的名字。后来在出租屋住久了,发现是你熬粥时,飘来的米香;是我修灯泡时,你递来的螺丝刀;是两个人在同一盏灯下各做各的事,却知道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你把瓜子壳扔进空碟:
“就像现在,没水没电,可你在,蜡烛在,这就比任何豪宅都让人踏实。”
远处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我下意识往你怀里缩了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顺势搂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别怕。”
手指轻轻敲着我的后背,像在打某种安稳的节拍:
“你记得吗?去年去敦煌,看那些洞窟里的壁画,千百年前的人在黑暗里点油灯作画,把信仰画在石头上。
他们肯定也经历过风沙、战乱,可那些画还在,就像此刻这烛光,只要有人护着,就灭不了。”
我想起敦煌莫高窟的夜,我们裹着厚外套坐在九层楼前,看月光漫过佛龛。你当时说“人类真厉害,能把脆弱的念想,变得这么坚固”,原来你早把“坚固”和“脆弱”的道理,揉进了日子里。
房子会漏雨,电会停,可人心底的那点“在意”,比钢筋水泥更经得起折腾。
“楼下张奶奶刚才在业主群里说,她家存的降压药快没了。”
你突然想起什么,松开我去摸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你眼里的担忧。
“我明天一早去社区服务站看看,台风天药店估计不开门,但服务站应该有应急储备。”
你划着手机,又说,“302的小李刚发消息,说他家孩子发烧,体温计没电了,咱们家不是有个水银的吗?等雨小点我送过去。”
烛光在你低头时落在手机屏幕上,把“应急储备”、“水银体温计”这些字眼照得格外暖。
我突然想起超市开业那天,你在笔记本上写“邻里互助清单”,把谁家有老人、谁家有小孩都记下来;
想起那年疫情,你背着消毒水给楼道消毒,说“住在一起,就是命运共同体”。
原来,你说的“家”,从来不止我们两个人,是把楼栋里的灯火、邻里的冷暖,都当成自己屋檐下的事。
烛芯结了一个小小的灯花,你伸手用指尖弹掉,火星落在茶几上,瞬间灭了。
“你看这灯花,”你指着烛芯重新燃起的火苗,“烧到一定时候就会有结,得有人弹掉才行。生活也一样,总有磕磕绊绊的疙瘩,两个人一起捋顺了,就好了。”
你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柠檬硬糖,是超市买的那种,糖纸在烛光下闪着微光,“给,补充一点能量。”
糖在嘴里化开时,酸意漫上来,却突然尝到一点甜。
我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想起你总说:“过日子像拼拼图。”
停电是一块缺角的拼图,台风是一块歪斜的拼图,可只要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总能把碎片凑成完整的画面。
就像此刻,你惦记着张奶奶的降压药,我想着给小李的孩子找体温计,而我们脚边的烛光,正把这些细碎的牵挂,照得明明白白。
天快亮时,风雨小了一些。
你靠在沙发上打盹,呼吸均匀,手里还攥着那盒火柴。
我轻轻抽出来,发现盒底写着一行小字,是你的笔迹:
“2018年8月,和她搬进出租屋,奶奶给的蜡烛,说‘日子会亮起来的’。”
字迹被汗水浸过,有些模糊,却像一颗钉子,把岁月钉得稳稳的。
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时,电突然来了。
空调“嗡”地启动,冰箱也发出“咔嗒”的轻响,客厅瞬间亮堂起来。
你被惊醒,揉着眼睛看我:
“来电了?”
我举着那半截蜡烛,烛芯还留着烧焦的黑:
“嗯,可我觉得,烛光比电灯更亮。”
你走过来,从背后搂住我,下巴蹭着我的发顶:
“等台风过了,咱们去社区服务站当志愿者吧。”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把你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和我的叠在一起:
“奶奶说‘蜡烛的光,照亮自己,也得照着别人’,咱们这烛光,也该分点给邻居。”
我把蜡烛放进工具箱,摆在你修了无数次的螺丝刀旁边。
盒盖上的红漆虽然磨掉了,可烛芯残留的温度,像一块暖玉,焐得人心里发烫。
最好的“家”,从不是密不透风的堡垒,是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在停电的夜里点起烛光,在风雨里惦记着邻里的冷暖,把“我们”的小日子,过成和世界温柔相拥的大格局。
蜡烛我仔细收好了,用你去年出差带回来的蓝布帕子裹着,放进了工具箱最下层——
就是你总说“重要东西得藏严实”的那个角落。
帕子上绣的海浪纹被蜡油浸过一点,像给烛身盖了一层会呼吸的被子,等下次再停电,它准能烧得更旺些。
对了,翻你笔记本时,看见“邻里互助清单”那页还留着半行空白,我蘸着钢笔水添了一句“共享应急药品箱”。
刚写完就听见敲门声,是楼下张奶奶,手里攥着个铁皮盒,打开来,两盒感冒药整整齐齐躺着,还有一板没拆封的创可贴。
“我这把老骨头用不上这些了。”她往屋里瞅了瞅,看见茶几上没烧完的蜡烛头,突然笑了。
“你们年轻人心细,存着总有用处,就像当年我们存的煤油灯,谁家停电了都来借。”
我把药箱摆在玄关柜上,贴了一张浅黄的便签,写着“有需要请自取”,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蜡烛,火苗歪歪扭扭的,像你昨晚护在掌心的那簇。
风还在窗外呜呜地吹,可听着张奶奶下楼时哼的小调,突然觉得,这栋楼的每个窗口,都像点着一支看不见的烛火——
302的小李给药箱塞了一包退烧药,501的王阿姨拿来了她儿子从国外带的感冒药,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顶楼大爷,都托人捎来一瓶碘伏,说“以备不时之需”。
你看,烛火这东西多奇妙,它不声不响地燃着,却能把人心都照得透亮。就像昨晚你护着烛光时,我突然懂了奶奶说的“火是活的”——
它活在你我凑在一起的影子里,活在张奶奶递药时颤巍巍的手里,活在每个愿意朝着光走过来的人心里。
风雨再大,也吹不灭这些藏在日子里的光。
就像我们俩的影子,在烛光里叠着,在晨光里也叠着,日子长了,倒像把“我们”两个字,绣进了这栋楼的砖缝里,绣进了每个有人惦记的清晨和黄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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