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与热烈被关在车门之外。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窗外流淌而过的城市光带。叶濯缨似乎有些累了,上车后便安静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汤睿没有打扰他,只是将车内温度调高了些,目光落在青年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侧脸上。
那三个字——“战友”、“合伙人”、“兄弟”——还在他胸腔里回荡,带着滚烫的温度,与他过去认知中关于爱情的所有定义都不同,却又如此契合地嵌入灵魂。
回到顶层公寓,玄关的感应灯柔和亮起。
叶濯缨换了鞋,动作比平时慢半拍,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他没有走向卧室,而是径直走到了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打翻的星河。
汤睿跟了过去,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伴。
过了一会儿,叶濯缨转过身,背靠着玻璃,城市的灯火在他身后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将他整个人勾勒出一种近乎神性的轮廓。他的表情很认真,带着一种分享重要发现的郑重。
“汤睿,”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想给你读一首诗。”
汤睿微微挑眉,有些意外。数学、算法、公式才是叶濯缨的通用语言,诗歌……似乎离他的世界有些遥远。
叶濯缨没有等他回应,已经微微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用一种平稳而清晰的语调,开始朗诵: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汤睿的心上。是舒婷的《致橡树》。汤睿知道这首诗,却在此时此刻,从叶濯缨口中听到,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叶濯缨的目光坦然而坚定地看着汤睿,仿佛不是在读诗,而是在陈述自己的信念。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汤睿的心被重重一击。他忽然彻底明白了叶濯缨在庆功宴上那番话的全部含义。他不是拒绝他的爱,而是拒绝那种依附的、不平等的爱。他要的是独立,是并肩,是共同生长。
叶濯缨继续念着,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深沉的力量: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铜枝铁干……红硕的花朵……刀剑戟与火炬……汤睿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清瘦的身体里蕴藏着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那确实是火炬,是能照亮前路、甚至点燃时代的熊熊火焰。而他,愿意用自己的“铜枝铁干”,为这火焰提供最坚实的支撑与守护。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分担寒潮风雷,共享雾霭虹霓。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不仅仅是爱情的理想,更是灵魂伴侣的最高诠释,是战友与合伙人的终极承诺。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最后一句落下,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叶濯缨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在观察汤睿的反应,那双总是盛着理性与智慧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汤睿没有说话。
他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捧住了叶濯缨的脸。他的拇指指腹温柔地擦过青年因为念诗而微微泛红的眼尾,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上叶濯缨的额头,呼吸交融。
“我懂了。”汤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笃定,“木棉和橡树……我懂了你想要的‘并肩’。”
他一直以为自己需要为他撑起一片天,却原来,他的小缨要的,是和他一起,顶天立地。
叶濯缨的眼睛瞬间亮了,比窗外所有的星光加起来还要璀璨。他轻轻“嗯”了一声,带着如释重负的满足,主动向前,将重量完全交付,靠进了汤睿的怀里。
这一次,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姿态,而是两棵扎根于同一片土地、枝叶在云端紧紧相触的树的依靠。
汤睿收紧手臂,感受着怀中真实而坚韧的存在。
他的橡树,找到了他的木棉。
从此,风雨共担,荣光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