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纵使一夜荒唐, 天还未亮, 谢霁依旧准时醒了。
不同于以往清冷的被窝,今晨有温香在怀,枕边熟睡的新婚妻子黑发如墨流淌,绯红柔软的唇微微张着, 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抵着他的肩睡得十分香甜。
因为昨晚初尝的失控,谢宝真还哭了鼻子, 此时借着窗外阑珊的光望去,依旧可看到她眼睫上残留的湿痕,仿佛带露的花朵般惹人怜爱,令谢霁情不自禁柔软了心肠。
他追逐了五年,终于将他的小太阳拥入怀中据为己有。
谢霁如今新婚,皇帝准了他半个月的假期。虽说不必朝会, 但依旧有大小诸多杂务等待处理,偏厅处已经隐隐传来了人员的走动声, 那是府中上下每日例行的集会,等待他发号施令布置任务。
时辰到了, 谢霁闭目定神,而后在妻子的额上轻轻一吻, 这才缓缓撑着手臂起身下榻。
谁料才撑起半边身子, 便忽觉后脑的头发被拉扯住般刺疼。他闷哼一声, 侧首望去, 却是谢宝真的脑袋压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叫人动弹不得。
谢霁哑然,又怕惊醒她,保持侧身撑着的姿势半晌,这才一手轻轻地托住她的脑袋,一手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头发,平日里判人生死也只是须臾一瞬的祁王殿下,竟在这缕头发上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好不容易下榻穿衣,谢霁鼻尖上渗出些许热汗,一边系好腰带一边回首望去,榻上的娇妻睡得正香,不由温柔一笑,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纠缠的婚袍,叠放整齐,这才弯腰在她唇上珍视一吻,推门朝偏厅走去。
府中晨会,祁王殿下破天荒迟到了,若是仔细看来,还可瞧见他颈侧隐藏在交领中的一个小巧的齿痕。大家屏息以待,俱是心照不宣。
旭日东升,照亮了从谢府到祁王府路上的红灯笼,街道旁、府门口还残留着婚宴时散的糖纸和残屑。
晨曦透过贴着喜字的窗棂,在案几上投下几道剪影。喜烛的红蜡淌在案几上,凝固成一滩干涸的印记,天已经大亮了,谢宝真仍缩在薄被中不肯起来。
谢霁冷水沐浴后穿戴整齐进门,便见红绡软帐后的薄被拱起一个人形的轮廓,而陪嫁过来的紫棠和黛珠则捧着新衣裳立侍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郡主,快巳时了,您饿了一夜,好歹吃些东西再睡罢。”
谢宝真的声音闷在被子中,显得瓮声瓮气的,“搁在一旁罢,等会儿我自己吃。”
紫棠和黛珠没有法子,只好将衣物和早膳搁在一旁的案几上,随即抬头看见了谢霁,两人皆是紧张一福。
尤其是紫棠,当初谢霁还是英国公府的谢九郎时,她便心生怠慢过。如今谢霁已是高高在上的祁王,且传言心狠手辣,一点也不似之前在谢府那般安静可欺,便越发忐忑起来。
好在谢霁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们身上,只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安静退下。
紫棠和黛珠告退,悄声掩上房门。谢霁便转过薄纱屏风,在榻沿边坐下,垂首望着薄被下隆起的一团,低哑道:“宝儿,不热吗?”
听到他的声音,谢宝真的轮廓一颤,随即将被子团得更紧些,闷声说:“圆房一点也不好玩!”
原来是为这事。
谢霁也觉得自己昨夜太失控了些,不由放缓语调,温声哄道:“抱歉,宝儿。以后,我会小心的。”
被子下哼了一声,带着鼻音。
谢霁怕她闷着,便轻轻拉下被子,露出她憋红了的脸。谢宝真的面容衬着墨黑流淌的长发,眸子潋滟,当真如开在夜色里的一瓣儿桃花。
谢霁总算知道小妻子为何不肯露面了。只见她细白的颈上有不少痕迹,被被子遮住的地方怕是更多。
不由有些心疼自责,谢霁眸色一沉,低声问道:“不舒服吗?”
谢宝真垂下纤长的眼睫,轻轻点头。
“哪里疼?”谢霁道,“我看看。”
谢宝真脸色更红了些,抓住被子说:“不用。”
谢霁不会哄人,轻轻吻着她的眉眼,亲手伺候她穿了里衣,哄着她用了婚后的第一顿早膳。窗外阳光正好,谢宝真倚在他的怀中,安静乖巧得像只猫儿。
早膳后,谢宝真依照礼数沐浴更衣,以臣妇的身份进宫去拜见了皇后娘娘。
和几年前所见相比,皇后瘦削了许多,神色恹恹的,说话也无甚力气,已然没了当年的风采,似有不足之症。聊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便推说累了,让人将谢宝真送走。
待出了宫,谢霁已等候在外了。夏日炎热,他一反往常的素净,穿了身朱红绣金袍子,少见的俊美,也不知在烈日下等了多久。
“九哥……”谢宝真小跑着扑进他怀中,意识到不妥,又匆忙直起身,小声改口唤道,“夫君呀,你怎的来了?”
“接我的王妃回家。”谢霁勾着唇角说,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你穿红衣的样子真好看。”摇晃的马车中,谢宝真揽着谢霁的胳膊,笑着说。
谢霁眸色温和,握着她的指尖道:“你昨夜已说过了。”
他原本不喜欢穿这等艳色,但小妻子说好看,他便特地脱下素袍换了红衣,博她欢心。
两人由兄妹到情人再到夫妻,中间诸多琐事,倒也磨合自然。大多时候谢霁对妻子是无条件的迁就,故而两人成婚以来连一句嘴都不曾绊过。
谢宝真对她的九哥很满意,唯有一点不解:每次就寝睡觉时,谢霁都要穿着齐整的亵服亵裤,即便是最亲密时也不曾将里衣脱下。
谢宝真觉得不公平,每次都是自己被弄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而九哥却总是端庄矜持的模样,哪怕最情动时,亵服领子也是严严实实的。
既是坦诚相待,又何须如此?
为此,谢宝真偷偷解过他几次里衣,想看看他的身躯是何模样,皆是不曾成功,少见的固执。
如此一来,她有些委屈懊恼,推开谢霁吻过来的脑袋,问道:“为何每次睡觉,你都要穿着里衣?即便是……时,也不曾脱下?”
她越说越委屈,垂着头问:“是不喜欢我碰你吗?”
见她这么说,谢霁反而着了慌,忙揽着她的肩哑声道:“不是的,宝儿。”
谢宝真也不和他继续亲密了,垂着头不说话。
谢霁喉结动了动,方低叹一声,将她娇柔的身躯拥入怀中,鼻尖磨蹭着她的鬓发,喑哑道:“身上伤疤太多,不好看,会扫兴。”
闻言,谢宝真睫毛一颤,低闷的心情俱化作了心疼。
原来如此!因为怕吓着她、扫她的兴,所以成亲这些时日以来,九哥每次都要吹灯后借着黑暗才上床,每次都不肯脱下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吗?
“谁跟你说,我在乎这些?”谢宝真抬头,望着红绡软帐内谢霁深邃漂亮的眉眼,问道,“难道你在我面前,要一辈子都穿着衣裳么?我们是夫妻呀,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又不是因为一具皮囊!”
谢霁的喉结滑动,凑过去要吻她。
谢宝真却是伸指挡住了他的吻,认真道:“我想看,可以吗?”
谢霁一怔,无奈道:“不好看的。”
谢宝真道:“我喜欢你,又不仅仅是因为你好看。”
半晌,谢霁拗不过她,下榻准备吹灯。
“不要灭灯,我要看着你。”谢宝真制止他,从身后拥住他宽阔的肩背,“你是我的丈夫,我会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往。”
最后一件里衣脱下,谢霁的身躯展露在温润的烛火中,有些僵硬。
他的前胸后背乃至腹部、手臂大大小小十余处伤痕,深浅不一,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可谢宝真却不害怕,只是轻轻地吻过他身上十九处旧伤,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夸赞说:“身材很好的呀!”
并不是刻意的奉承,谢霁在她眼中看到了温柔的爱意和心疼,却唯独没有意料之中的厌恶惊吓。
谢霁低低地笑了声,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抬手将妻子拉入怀中拥住,嘲弄自己这些天来的庸人自扰。
年底某夜,宫里丧钟长鸣。
谢宝真迷迷糊糊地从床榻上爬起来,下意识摸了把身旁的位置,被褥下冰冰凉凉的,谢霁显然早就下榻了。
沈莘说:“皇后娘娘病薨了。”似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退居冷宫,忧思成疾,她的身子早就一日不如一日。据说,她临死前给皇上写了一封极长的信,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只知道皇上阅毕,伏案痛哭许久,也跟着大病了一场。
因为皇后病逝,天子染疾不起,一应事务便交给祁王谢霁和内阁处理,朝中上下禁娱乐宴饮,这个年过得颇为冷清。
不能常出门走动,谢宝真便费心打理起祁王府来,这里移植几株芭蕉翠竹,那里栽种些许桃花杏梨,到了开春雪化,万物抽芽,祁王府桃粉梨白争相怒放,热闹非凡,总算不似以前那般灰扑扑、冷冰冰。
沈莘简直佩服谢宝真,无数次感慨道:“多亏你嫁了进来,这祁王府啊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谢宝真坐在桃树下荡秋千,闻言只是抿唇轻笑,“祁王府热闹,是因为有你们在。将来沈姐姐嫁人了,我这身边可就要少一份热闹啦!”
“嫁人?我?!”沈莘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哼哧着摆手道,“配得上我的人怕是还未出生!是祁王府不潇洒呢,还是刀剑不好玩呢?嫁人作甚,平白受那窝囊气……”
话音戛然而止,她意识到不妥,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哈!王妃娘娘嫁给我们殿下,那是极般配、极好的!”
谢宝真脚尖一点,停住秋千,问道:“那淮阴侯世子这么多年来,都是对你痴心不改,你就不曾有丁点动心?”
沈莘道:“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怎会看得上我这等下人?快别说了,一提这个,我就想起他娘那张盛气凌人的臭脸,傅西朝那怂货除了‘之乎者也’就会掉眼泪,真真恨不得用梅花飞刺扎他!”
她依旧炸呼呼的,谢宝真却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便道:“既是门第差距,不若我和夫君说一声,认你做妹妹?祁王的义妹,我的好姐妹,淮阴侯夫人总不会嫌弃了罢?”
“哈?王爷的妹妹?”沈莘一愣,随即捧腹,“我可不敢,快饶了我罢!我们公子的妹妹,唯有你一人。”
说罢,笑着离去了,背影一如既往地洒脱。
祁王府的日子甜蜜自在,但也并非全然没有烦恼……
譬如,成亲大半年了,谢宝真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为此,梅夫人也是颇为纳闷,趁着家宴时偷偷将谢宝真拉至一旁,蹙眉道:“以前你的嫂嫂们成亲,都是半年之内便怀上了孩子。如今你成亲快一年了,怎的肚子也不见动静?我儿,可是祁王有隐疾?”
闻言,谢宝真一口糕点险些噎住。
她悄悄看了眼正在厅中与谢淳风交谈的谢霁,那人依旧锦衣玉冠、气度无双。回想起夜夜的缱绻,她不由脸上臊红,忙摇手细声道:“不是的,他很好,很健康!”
“那这是怎么回事?”梅夫人拉起女儿的手,瞧着她依旧白皙透红的面颊道,“你从小我便仔细着养你,看起来也不像个病弱的。阿娘年纪大了,趁着身子骨还好,只想看着你的孩子早些出生长大……”
“我知道阿娘,这事看缘分,不用急的。”说着,谢宝真挽着母亲的臂弯,娇声道,“他对我很好,目前这样的状况,我已是十分满足。”
虽说如此,她对自己没怀上孩子之事到底是存了几分疑惑的。男人都想延续香火,九哥虽然嘴上不说,会不会实则心怀芥蒂?
这个念头刚冒出苗头,就被她自己否决:不会的,九哥不是那样的人。
天冷时,他会给她焐手披衣;天热时,亦会给她摇扇纳凉;她稍稍皱一皱眉头,谢霁便亲吻她的眉间,用独特沙哑的嗓音问她“怎么了”……这样一个男人恨不得将心掏给她,又怎会对她心怀芥蒂?
家宴散后,谢家女眷们凑在一块儿喝茶闲聊。
五嫂王氏走到谢宝真身边坐下,拉了拉她的袖子,宽慰道:“宝儿,不必为孩子的事忧心,趁着年轻多玩两年才好。我生了两个孩子后,身体到底比以前差些了,再不敢生第三个,所以常需避子,麻烦得很。”
“避子?”谢宝真有些懵懂,好奇道,“这个,还可以避的吗?”
王氏轻轻一笑,附耳低语一番,为她解释清楚。
五嫂讲了几种避子的措施,谢宝真却是越听越不安。
她好像明白,自己的肚子为何久久没有动静了……
每次缱绻时,谢霁都是将他的那些,弄在了外面。
知道了真相后的谢宝真有些不开心,回祁王府的马车上都不曾说话。
谢霁察觉到了异常,拉住她的手担忧道:“宝儿,怎么了?”
谢宝真绞着手指,迟疑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问个清楚。她深吸一口气,低落道:“你……为何不让我生孩子?”
闻言,谢霁一怔。
谢宝真索性挑明白,继而道:“你每次那个时,都不曾、不曾……”
谢霁明白她要说什么,低沉道:“宝儿想生孩子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为何不想?”谢宝真抿了抿唇,干净的眸子里满是委屈和不解,“又为何,不与我说清楚呢?”
“抱歉,宝儿。”谢霁低哑道。
他措辞许久,方将内情一一道来:“一则,我觉得你年纪还小,只愿你永远如少女般无忧无虑;其二,去年你风寒时请太医来诊断,太医和我说过你有些体寒,不宜受孕;其三,是我的一点私心……”
谢宝真心中宽慰了不少,软声问:“什么私心?”
“我的身体里困顿着最黑暗的一面,又继承了母亲的偏执冷血,不希望生出一个和我一样的孩子。”谢霁道,“如果非要生,我希望是个女儿,和你一样。”
“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谢宝真长长吐了口气,扬起拳头轻轻砸了砸他的肩头,随即环住他的脖颈道,“前两个理由我勉强接受,第三个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谢霁闭目,嗅着她发间的花香低哑道:“生育孩子并非易事,我舍不得你受苦。”
“你这样,我会永远长不大的。”谢宝真带着鼻音道,“我会好好调养身子,等到准备好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好不好?”
“好。”
“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是我们生的,你都要喜欢。”
“……好。”
又是一年春去冬来,万物在大雪中陷入悄寂。
皇帝久病未愈,而十六岁的太子又因皇后之死与生父心生嫌隙,终年沉迷于酒色歌舞之中,根本无力分担国事。又因年底太子策马上殿,借着酒意痛斥皇帝、忤逆生父,德行有失,皇帝气得吐血,失望之下废了太子。
谁料废太子从此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上元节坠马重伤,醒来后便成了嘴角流涎的痴呆儿。
皇帝不得已,另立十岁的三皇子为储君,未及不惑就已须发皆白,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而他年轻时大肆夺权削官,朝中老臣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全是明哲保身之派,连个贴己之臣都找不到,朝中万事全倚仗祁王处理。
开春了,祁王府的桃花比去年更艳。
谢宝真站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脸颊,将手掌轻轻至于腹部,似乎在感受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谢霁下朝回来,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便进了厢房,将一包油纸轻轻搁在案几上,随即从身后拥住娇妻尚且纤细的腰肢,问道:“还吐么?”
“这些天好多了。”说着,谢宝真瞥见了案几上的东西,笑问道,“那是什么?给我的么?”
“嗯。”谢霁牵着她的手在案几旁坐下,亲手打开油纸包,捏了颗酸梅送入她嘴中,“你近来嗜酸,我在路上买的。还有岭南新上供的新鲜荔枝,已经让人冰镇于井水中,稍后送来,不过,不可多食。”
谢宝真‘唔’了声,含着酸梅模糊道:“都说‘酸男辣女’,我这般爱酸说不定怀的真是个男孩儿,将来生出来,你千万莫要嫌他。”
都快是做母亲的人了,她依旧明丽如少女,谢霁忍不住吻了她酸甜的唇,沙哑应允:“好。”
随着肚子一天天长大,谢宝真睡得不甚安稳,夜里常常起夜好几次。谢霁从来不嫌麻烦,每次都要亲自扶着她去解手,替她柔柔酸痛的腰,待她睡熟后才敢安然睡下。
怀孕九个月时,皇帝连夜批改奏折后伏案不起,猝然驾崩。
彼时新太子才十岁,根本无力主持大局,朝中上下顿时乱了套。
这年十月,祁王坐镇朝堂,以一己之力扫平内乱、扶植新君登基。
此举震惊朝堂内外。所有人都以为祁王会趁虚而入自立为皇,却不料并未如此,昔日骂名无数的恶魔竟成了朝中唯一的忠臣!
半月后,幼君登基,改年号为万和,尊祁王为摄政王,与天子平起平坐。
谢宝真也曾好奇过,问道:“当初先帝那般利用你,你就不曾想过借此机会报复么?”
闻言,蟒袍加身的摄政王殿下只是从肩后拥住她,将手搁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沙哑一笑:“宝儿想做皇后?”
“不是!”先皇后的悲惨下场她不敢忘记,揉着酸痛的腰叹道,“我只是不太明白……”
谢霁见状,将手改放在她的腰部,一边揉捏一边说道:“我与先帝并无什么兄弟情,更谈不上忠诚。我只是懒得做皇上,黎民苍生更与我无干,何况后宫三宫六院难以平衡,会委屈了你。”
“就为了不委屈我?”
“嗯。”谢霁道,“我答应过,绝不负你。”
谢宝真心中一暖,笑意从嘴角爬上眉梢。
十月中,谢宝真生产。
已经疼了半天了,年轻冷峻的摄政王大人闻讯,抛下群臣从宫中匆匆而归,却在产房外被人拦住。
“王爷,生产之地,男子不得踏入!”产婆端着一盆热水,小心翼翼道。
屋内传来谢宝真的痛哼,谢霁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产婆跨入门内,大步走到床榻边,握着妻子汗津津的手道:“宝儿……”
一出口声音竟有些发颤,沙哑得不成样子。
见到他,谢宝真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长舒一口气,安慰他道:“我没事,产婆说胎位很正,快
了……”
话音未落,更猛烈密集的疼痛袭来,使得她再说不出话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谢霁任凭谢宝真将他的手掐得泛白青紫,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鼻尖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竟是比生孩子的那个还要紧张。
夜幕降临之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回荡在王府上空。
“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千金!”
产婆将清理好的婴儿包裹好,轻轻放在谢宝真身边。
谢宝真看了一眼,苍白笑道:“这像谁呀?皱巴巴红彤彤的。”
谢霁吻了吻她没有什么血色的唇,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她的眼睑上,随后又被人温柔地抚去,说不出是汗还是泪。
“宝儿,睡会儿罢。”谢霁呼吸颤抖,将脸埋在她汗津津的颈窝道,“我在这陪着你,不要怕。”
“我不怕的呀……”说着,谢宝真蹭了蹭他的脸,眼睑缓缓垂下,终是抵挡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等到长长的一觉醒来,喝足奶的婴儿正躺在摇篮中酣睡,而谢霁则守诺陪在她身边,温柔安静的目光久久凝聚在母女俩身上……
并且还会继续陪她走下去,直到一辈子。
(完)
第78章 番外一 和安县主
崇英殿内, 年少的天子端坐纸笔,正学着批阅奏折。而殿外, 内侍们屏息而立, 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忽的,殿中明黄的帷幔无风而动, 一拱一拱的,从中探出个稚童的脑袋来。
那个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年纪约莫三四岁, 穿了身杏粉色的短袄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髻,额前垂下些许蓬松的碎发,更衬得那双乌黑圆润的眸子灵气逼人。
“皇帝哥哥~”见无人理会自己, 小女孩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用帷幔裹住自己,像个蝉蛹似的扭动着, 奶声奶气唤龙案后埋头批阅的小少年, “来, 捉迷藏呀~”
敢在崇英殿里捉迷藏的小孩儿,也只有摄政王家的那位掌上明珠了。
和安县主元媛,小名圆圆,乃摄政王与永乐郡主的独女。且不说她的八个舅舅和五个哥哥是如何的风光无限,光是天子堂妹、摄政王独女这两重身份, 便注定她从出生那刻起就荣光无限。
“哎哟, 和安县主!”老太监迈着碎步过来, 将小孩儿小心翼翼地从帷幔中解救出来,压低嗓音哄道,“地上凉,您快些起来!陛下正在忙呢,老奴送您出去找母亲,可好?”
“不要。”元媛眨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抿着带有唇珠的小嘴,朝龙案后的少年挥手,“我要哥哥~”
小皇帝元琮已然听到了帷幔后的动静,从奏折后抬起浓眉星目,笑着说:“圆圆,过来哥哥这。”
“陛下……”
“休息一会儿也无妨,带她过来。”
得了允许的元媛十分高兴,迈着莲藕般的小短手哒哒哒跑到元琮身边,趴在堆满奏折的龙案上看他,奶声问:“皇帝哥哥,你坐在这好久啦,是在做什么呢?”
“批阅奏折。”元琮将案几上的葡萄递到小姑娘面前,问,“吃葡萄么?”
元媛摇了摇小脑袋,“酸的。”
“那,杏酪呢?”
“好呀!”
元琮揉了揉她的脑袋,将杏酪佐以蜂蜜搅拌均匀,喂她吃了一小碗,这才心满意足地给她擦擦嘴,继续学着批阅奏折。
“奏折好玩么?”元媛带着杏奶香的软音继续传来。
“奏折不是用来玩的。”元琮有些分心,露出一个稍显稚气的笑来。
“皇帝哥哥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肩呀!”说干就干,元媛整个儿挂在元琮身上,捏起两个粉白的小拳头有模有样地捶了起来,“阿娘累的时候,阿爹也是这样替她捶捶的。”
原来,那个冷峻锋利到令人有些胆颤的摄政王在私底下,竟也有这般温和柔软的一面么?
当初先帝赐婚时,洛阳城中半数人都以为永乐郡主会摧残于祁王的魔掌之中,谁知数年过去,永乐郡主这朵娇花非但没有陨落,反而被养得愈发水嫩娇贵……传闻中狠厉无情的大魔头,意外地宠妻如命。
小姑娘还在东捶捶西捶捶,又被元琮鎏金冠上的攒珠吸引了注意力,伸出莲藕般白嫩的小手去摘。
“哎,县主!使不得使不得!”天子仪容不能亵渎,老太监着了慌,忙不迭上前制止,却被元琮喝退。
“她还是个孩子,何必计较那些。”元琮道,“何况,圆圆是朕的妹妹。”
正说着,殿外内侍前来通报:“陛下,摄政王求见。”
说是“求见”,实则摄政王可不必通传直接进殿。
元琮忙牵着元媛的手起身,便见一个身穿紫金蟒袍、挺拔如松的冷峻男子沉稳走了进来。
元琮没有忘记这个年轻的男人四年前是如何扫平内乱,扶植他坐稳帝位的,不由恭敬了面容,拱手小礼道:“祁王叔。”
“爹爹!”元媛眼睛一亮,蹬蹬蹬小跑着扑向那个高大的男人。
谢霁顺势蹲身抱住小姑娘,轻而易举地将她托在臂上坐稳,方对穿着龙袍的少年颔首道:“陛下是天子,无须向臣行礼,于理不合。”
他的嗓音沉而沙哑,听说是年少时受过伤。这样的嗓子配他那张惊世骇俗的脸,着实有些违和。
不过他的能力和手段是无人敢置喙的,包括小皇帝自己。
“群臣的奏折批阅,可有疑惑?”谢霁抱着女儿在一旁坐下,任由小姑娘玩弄他腰间的香囊玉佩,没有一丝不耐。
元琮诚恳道:“大多都是些琐事,唯有河南水患的折子不太懂。”
谢霁“嗯”了声,接过太监转呈的折子仔细观摩起来。
叔侄俩就水患的措施及免除当地苛捐杂税等事聊起来。谢霁话不多,大多时候是元琮在问,他给出建议,连说话都是刀劈斧凿般果决,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有。
不多时,元媛闹腾累了,趴在她爹的肩上沉沉睡去。谢霁见状,说话的嗓音更低了几分,元琮也体贴地挪近些,两人几乎用气音交谈。
处理完公务,元媛还未醒,谢霁便又抱着她出了宫。
直到回府的路上马车颠簸,小姑娘这才悠悠转醒,揉着眼睛唤道:“阿爹,阿娘呢?圆圆想娘亲了。”
小孩子离不开母亲,早晨还闹着要跟谢霁入宫,这才不过两个时辰,便想娘想得不行。
“我也想她了。”谢霁说着与气势截然不同的话语,姿态依旧是如山般端正,唯有冷冽的眉目柔和下来,低声道,“这就回去见她。”
“阿爹~”元媛思维跳脱,眨着圆润的大眼睛认真问道,“他们都说,你是天下最令人尊崇的摄政王~那这天下人里,你最爱谁呀?”
小丫头说话有时颇出乎意料,谢霁不假思索道:“最爱你母亲。”
元媛咦了声,咬着拇指道:“不爱圆圆吗?”
“爱。”谢霁说,“但最爱的,永远是你母亲。没有她,就不会有你。”
元媛将懂未懂。
马车停下,到了祁王府。
谢霁抱着女儿下车进门,穿过庭院,便见秋千架旁有个红裙明丽的小妇人正在和侍婢们踢毽子。
紫棠和黛珠都已嫁人,其中单纯秉直的黛珠更是与关北结了连理。可这些年过去,紫棠和黛珠多少有了妇人之态,唯有她们的主子依旧细皮嫩肉,水嫩青葱得仿佛二八少女。
毽子一起一伏,忽的失了准头,落在谢霁的脚下。
“正想你们呢,可就回来了!”见到谢霁和女儿归来,谢宝真的双眸弯成月牙,迎上去接过女儿,将她放在地上站稳,弯腰柔声道,“圆圆,别总让你爹抱着。这么大的孩子了,要学会自己走路呀!”
谢霁捡起脚边掉落的毽子,轻轻递到谢宝真手中。
这一幕十分熟悉,只不过谢宝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娇气蛮横的小少女,谢霁也不再是满身伤痕的小可怜,最温暖的太阳驱散了最沉重的黑暗,化作温馨的黎明晨光。
夫妻俩牵着女儿的手,并排朝厅中走去。
待廊下无人之时,谢霁便忽的倾身,隔着女儿吻住了妻子的唇,如千百次般珍视。
和煦的阳光透过两人之间的缝隙洒入,落在元媛那双好奇的黑眼睛中。
“好吃吗?”懵懂的稚童呆呆望着爹娘紧贴的唇瓣,好奇道,“圆圆也要!”
“哎呀夫君作甚?”谢宝真醒悟过来似的,慌忙后退一步,眼尾染上一抹艳丽的桃红,“孩子还在这儿呢!”
谢霁想了想,方道:“把孩子交给乳母,随我进屋。”
顿了顿,他摩挲着谢宝真滑嫩的手背,低哑补充:“只有我和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