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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西域请兵

作者:岭南黔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净鞭响彻,卤簿仪仗森严列队,天王苻坚携王后苟氏,在一众宫娥内侍簇拥下,缓步登上昆明池畔高台。


    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虽年届不惑,眉宇间英武之气不减,顾盼间自有睥睨四海之威。


    王后苟氏翟衣凤冠,仪态端凝,紧随其后,只是眉眼间那抹常年积郁的落寞,在此盛大场合亦难尽掩。


    苻坚立于高台中央,目光如炬,缓缓扫视全场。


    万众屏息,唯闻秋风掠过林梢、池水轻拍岸边的细微声响,以及旌旗在风中猎猎作舞之音。


    “众卿平身。”


    苻坚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沉稳力道。


    众人齐声谢恩,方才直起身躯,垂手恭立。


    苻坚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首先望向凉州刺史梁熙所在方向,朗声道:


    “梁爱卿镇守姑臧,抚宁西陲,宣朕威德于绝域,使远人慕化,其功甚著。今岁更引大宛使臣,献汗血宝马为寿,足见诚敬,白瓜(梁熙小字)不负朕望,文采斐然,治绩亦彰,‘环文绮章’,实至名归。”


    他言语中对梁熙的赏识毫不掩饰。


    梁熙忙出列,躬身至地,声音清越而恭谨:


    “陛下天威浩荡,德被四海,臣不过奉旨行事,何功之有?大宛仰慕陛下仁德,献此神骏,亦是顺应天意。臣惟愿竭尽驽钝,永固西疆,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


    苻坚含笑颔首,目光又转向那十副璀璨夺目的马鞍辔头,赞叹道:


    “汗血马,昔汉孝武皇帝求之而不得之天马也!今入朕苑中,实乃祥瑞,亦见大宛国诚意可嘉。”


    通译即刻将天王之言转述,大宛使臣面露喜色,再次抚胸躬身。


    场中气氛看似一片祥和,宾主尽欢。然而,就在苻坚语毕,尚未落座之际,异变陡生!


    龟兹王子白震猛地越众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御座前数步之遥的猩红氍毹上,以膝代步,向前疾行数尺,未语泪先流,声音凄怆悲切,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陛下!陛下!请为下国**之人白震做主啊!”


    他重重叩首,额角瞬间沾上氍毹的绒毛。


    “臣兄白纯,昏聩暴虐,不修德政,不仅阻塞商路,苛待邻邦,更欲置臣于死地!臣侥幸逃脱,辗转来投天朝,日夜期盼陛下天兵降临,扫除妖氛,助臣复位!陛下!龟兹愿永为藩属,岁岁朝贡,绝无二心!恳请陛下发兵,救龟兹百姓于水火,重开丝路通衢!”


    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苻坚一身。


    车师前部王弥寘与鄯善王休密驮对视一眼,时机已至,岂容错过?二人亦同时出列,跪倒在白震身侧。


    弥寘年已五旬,面容饱经风霜,声音沙哑却带着老练:


    “陛下明鉴!龟兹、焉耆恃强凌弱,垄断商道,盘剥过往商旅,致使货物不通,诸国皆受其害!长此以往,丝路断绝,非但西域不宁,恐于天朝商贸亦有损碍。臣等恳请陛下,效法汉故事,设置西域都护,总领西域事务,则诸国归心,商路畅达,永享太平!”


    休密驮紧接着补充,语气更为激昂,直指利害:


    “陛下!西域虽远,然战马充盈,物产丰饶,若能平定,得其良马以充军旅,正可加强大秦国力!届时以西域之资,助王师南征,扫平晋室,混一宇内,指日可待!臣等愿为前驱,效犬马之劳!”


    他巧妙地将西域之利与苻坚的南征大业联系起来,极具诱惑力。


    三人连哭带诉,声情并茂,将一场原本喜庆祥和的寿辰庆典,骤然变成了西域事务的**场。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交头接耳,议论之声嗡嗡而起。


    主张开拓西域者如秘书监朱肜,面露赞同,微微颔首;而深知国内困境者如尚书左仆射权翼,则已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苻坚显然未料到有此一变,眉头微蹙,看着台下跪伏哭泣的三人,尤其是白震那副凄惨模样,仁厚之心不免触动,面露沉吟之色,并未立即斥责。


    他素怀混一四海之志,西域富庶,丝路重要,若能纳入版图,自是锦上添花。


    然则……


    就在苻坚犹豫之际,权翼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戟指白震等三人,声若洪钟,带着凛然怒气:


    “尔等放肆!今日乃陛下万寿圣节,普天同庆之时!尔等不思虔心贺寿,反在此哭诉兵戈,妄启边衅,扰乱盛典,是何居心?岂不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尔等欲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境耶?”


    他须发皆张,气势逼人,试图以礼制和时机不当来压制对方。


    白震却似豁出去了,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反驳道:


    “权仆射!震岂不知今日乃陛下寿辰?然则国仇家恨,日夜煎熬,如附骨之疽!眼见陛下天威在此,震若再不陈情,更待何时?莫非仆射要坐视龟兹百姓永受**之苦,丝路永绝乎?”


    他巧妙地将个人诉求拔高到民生与邦交层面。


    弥寘亦接口,语气转为哀恳:


    “权公,非是我等不知礼数,实是情非得已!商路断绝,小国生计艰难,如涸辙之鲋,盼天朝雨露久矣!若能得陛下庇护,重开商路,则西域诸国,孰不感念天恩?”


    休密驮更是直言:


    “陛下胸怀四海,志在天下,岂因一时之礼而弃远人?昔汉武通西域,虽耗国力,然断匈奴右臂,功在千秋!今陛下英明神武,远胜汉武,何不借此良机,永定西陲?”


    权翼虽老成谋国,然被三人以“大义”“民生”相诘,一时气结,指着他们“你……你……”了几声,竟难以立即驳倒。


    场面一时僵持,气氛愈发紧张。


    太子苻宏面露忧色,诸皇子神色各异,或冷眼旁观,或跃跃欲试。


    朱肜欲言又止,梁熙静立一旁,目光低垂,似在权衡。


    **兴手按剑柄,警惕四顾。


    **秋晴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王曜方向略作停留,见他凝神静观,并无异动,方才稍稍移开。


    吕绍在一旁低语:


    “好家伙,这龟兹王子是真能哭啊!说得跟真的似的!”


    徐嵩轻叹:“其情可悯,其心亦险。”


    尹纬则冷哂:“各怀鬼胎,皆欲借力耳。”


    就在众人或看戏,或犹豫,或气愤,苻坚亦觉为难之际,一个清越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自御座东侧响起:


    “三位且慢悲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舞阳公主苻宝已悄然离席,行至御台之侧,对着苻坚盈盈一礼,而后转身面向白震等人。


    她一身月白襦裙,在满场锦绣中显得素雅超凡,宛如秋荷独立,风姿清绝。


    “父王仁德广被,泽及鸟兽,岂会坐视西域百姓困苦,商路不通?”


    苻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三位拳拳之心,忧国忧民,本宫亦深为感动。”


    她先定下基调,缓和了剑拔**张的气氛。


    白震三人一愣,没料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公主会突然开口,而且言语如此温和,一时不知其意。


    苻宝继续道,语气依旧平和,却渐转深入:


    “然则,治国如同理家,需量入为出,循序渐进。今我大秦,天王圣明,文武用命,然东南战事未休,襄樊坚城未下,淮南新役方兴。关陇河洛之民,转运粮秣,已然疲敝。府库之积,虽非空虚,亦需支撑两线战事,安抚新附之民。此正如一人同时与二壮士角力,虽勇力过人,亦需喘息之机,稳固下盘,方能持久。若此时再分心西顾,远征绝域,**馈粮,士有饥色;师老外域,必生内变。岂非舍本逐末,徒耗国力,而于混一大业何益?”


    她并未直接驳斥出兵西域的必要性,而是从当前大秦面临的现实困境入手,剖析利害,言辞婉转,逻辑严密,直指关键。


    这番话,若由权翼等大臣说出,不免显得保守畏缩,但由一位年轻公主娓娓道来,却别具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王曜在台下凝神倾听,心中震动不已。


    苻宝所言,竟与他自己心中所思,与适才对尹纬、徐嵩容农所言,几乎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周全透彻。


    他望向台上那抹清丽的身影,只见她神色平静,目光澄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全然不见寻常女子面对此等军国大事时的怯懦或激动。


    这份见识与气度,远超其年龄与身份,令王曜不禁暗生敬佩,更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灵相通的悸动。


    白震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苻宝之言句句在理,难以直接指摘。


    弥寘与休密驮亦是面面相觑,他们准备好的慷慨陈词,在苻宝这绵里藏针、立足现实的剖析面前,竟显得有些空洞和急切。


    苻宝见三人语塞,微微一笑,语气愈发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故而,非是父王不愿垂怜西域,实是时机未至。待得中原砥定,江南归附,国力充盈,万民安乐之时,何须劳师远征?届时但遣一介之使,宣谕父王威德,西域诸国,自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丝路畅通,亦水到渠成。三位以为如何?”


    她将“出兵”的议题,巧妙地转化为“时机”问题,并为未来描绘了一幅和平归附的图景,既全了苻坚的脸面,也给了西域诸王一个台阶,更表明了大秦对西域并非没有兴趣,只是策略不同。


    白震心知今日借寿辰之机逼迫苻坚立即出兵的打算已然落空,脸色灰败,颓然垂下头。


    弥寘与休密驮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事不可为,再纠缠下去只怕惹怒苻坚,反而不美。


    休密驮反应极快,立刻顺势转变策略,以退为进,再次叩首,语气变得无比恭顺:


    “公主殿下睿智,所言如拨云见日,令臣等茅塞顿开!陛下深谋远虑,非臣等所能及。既然即刻出兵有所不便,臣等不敢强求。然则,小国仰慕天朝文化物产,渴求恩泽,可否允准我等年年贡献方物,以表忠心,亦使天朝威仪,常耀西域?”


    他此言看似退让,实则暗藏机心。


    谁都知道,苻坚秉性宽厚,对于四方贡献,往往回赐数倍之厚,所谓“年年贡献”,实则是想借此获得巨额回赐,牟取厚利。


    此言一出,不少知悉内情的大臣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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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蹙眉。权翼正要开口,苻宝却已抢先一步,她岂会不知其中关窍?


    “鄯善王此言差矣。”


    苻宝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西域路远,山川阻隔,往来一次,动辄经年,人马劳顿,耗费甚巨。父王仁爱,体恤诸国艰辛,岂忍见尔等岁岁奔波,只为一贡?且天朝怀柔远人,在于德化,不在于物利往复。”


    她轻轻巧巧,便将“年年贡献”的请求驳回,并点明了苻坚“重义轻利”的立场。


    弥寘还不死心,恳切道:


    “公主殿下,即便不能岁岁来朝,可否放宽贡期?也好让我等多多沐浴天恩?”


    苻宝略一沉吟,目光扫过面露期待的西域诸王,又望向神色渐趋缓和的苻坚,从容道:


    “本宫倒有一议,诸国诚心可嘉,然贡期亦需有度,方显规制。不若定为三年一贡,九年一朝,以为永制。如此,既全诸国慕义之心,亦免跋涉之劳。父王以为可否?”


    她最后一句是向苻坚请示,姿态恭谨。


    “三年一贡,九年一朝……”


    苻坚低声重复,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此议既显示了大国气度,又避免了频繁贡赐带来的财政负担,更定下了长期稳定的交往规则,确实周全。


    苻宝又道:“此制仅限于诸王及使臣朝贡之仪。至于商旅往来,乃民生所系,自当鼓励,不在限制之列。丝路通达,货殖繁盛,方是西域与天朝共荣之道。”


    她特意将朝贡与商贸分开,既维护了朝廷体面,又保证了实际的经济交流,思虑极为周密。


    弥寘与休密驮闻言,虽未达到“年年贡献”的目的,但得了“三年一贡”的承诺,且商贸不受影响,也算有所收获,不敢再强求,只得叩首谢恩:


    “陛下圣明!公主殿下聪慧!臣等谨遵制谕!”


    苻宝微微颔首,最后将目光投向那十副汗血马鞍辔,轻声道:


    “至于这汗血宝马……昔汉文帝却千里马,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遂成千古美谈。父王圣德,堪比文景。此马虽神骏,然取之恐增远人负担,亦非父王本心。不若效仿故事,厚赏使臣,退还马匹,使大宛感念父王仁德,岂不更显天朝怀柔远人之至意?”


    她引经据典,以汉文帝为例,建议退还汗血马,既彰显了苻坚的仁德,避免了接受重礼可能带来的**义务,又进一步安抚了大宛,将其置于“感念恩德”的位置,这一招可谓高明至极。


    苻坚闻言,龙颜大悦,抚掌笑道:


    “舞阳所言,深得朕心!便依你所奏!”


    他看向苻宝的目光,充满了欣慰与激赏。


    这个平日沉静少言的女儿,竟有如此见识与决断,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以柔克刚,化解了一场外交风波,维护了国家利益,更全了他的颜面与仁德之名。


    “陛下圣明!公主殿下千岁!”


    权翼、梁熙等重臣率先躬身附和,紧接着,满场文武宗室皆齐声高呼,声震上林。


    白震面色惨然,知道复国之事短期内再无希望,颓唐地跪坐在地。


    弥寘与休密驮则暗自庆幸,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大宛使臣听闻马匹被退,初时一愣,待通译说明缘由及厚赏之意后,反而露出敬佩感激之色,连连叩谢。


    一场突如其来的西域请兵风波,就在舞阳公主苻宝从容不迫、有理有节的应对下,消弭于无形。


    场中气氛重新回归庆典的喜庆与庄严。


    王曜立于太学席位中,遥望高台上那抹清丽绝俗的身影,心中波澜起伏。


    他见识过**秋晴的飒爽英姿,感受过阿伊莎的明媚真挚,亦领教过董璇儿的机心巧慧,然而此刻,苻宝所展现出的睿智、气度与胸怀,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华。


    她身处权力中心,却能洞察时弊,心怀天下,于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其智慧光芒,丝毫不逊于当下诸公。


    尹纬在一旁低语,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叹服:


    “这位舞阳公主……真乃女中萧曹,见识非凡。”


    徐嵩亦深深点头,吕绍则咋舌道:


    “有意思!往日只觉舞阳公主清冷少言,未料还有这等本事!”


    董璇儿站在安邑公主苻笙身侧,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尤其是王曜凝望苻宝时那专注而复杂的眼神,让她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她自诩聪慧,长袖善舞,然而与苻宝方才展现出的格局与智慧相比,貌似还欠了些火候。


    **秋晴巡视经过,清冷的目光扫过高台,在苻宝身上停留一瞬,又掠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默默移开,继续履行她的护卫职责,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更冷硬了几分。


    苻坚心情舒畅,看着台下重新归于秩序的场面,看着身边沉静娴雅却智珠在握的女儿,看着远方昆明池的浩渺烟波,以及苑中无边的秋色,胸中豪情顿生。他微微抬手,示意司礼官。


    司礼官会意,再次高声唱喏:


    “宾射之礼——开始——!”


    鼓角争鸣,弦动矢发,年轻俊杰们的骑射角逐,正式在这数百年上林苑中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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