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睿的课总是排在早上一二节，学生困得亲妈都不想搭理的时间段。
他在学校也没有什么背景，又年轻没什么家庭负担，每次排课，最糟糕的选择总要给他搭配几个，他也习惯了。反正，他会安慰自己，英语课早晨早点上，也是好的。
学生七七八八地还在外面没回教室，他们学校早自习结束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和别的学校稍微有点不同——大概是照顾一些早餐没来得及吃的学生。
这个休息时间还会发牛奶，几个男生把纸盒装的牛奶扔来扔去，程修睿看到他们这样就想出声制止，总觉得会有人扔到地上然后摔破。但是他最终还是没开口，自己毕竟不是这个班的班主任，现在的学生脾气也大，他克制住了这种“狗拿耗子”的脾气。
在讲台上设置好课件的播放视频，他环视了一下教室，没有人看他。
程修睿拿起手机，随便刷着微博，也不关注那些学生，直到上课铃响起。
他放下手机，推了推眼镜，用温和的声音对还没进入上课状态的学生们说“Good Morning,guys！”，然后平铺直叙地开始了上课。
在学生眼里，程修睿的课不算讨厌的，他有时候相当的幽默，还会做一些让人大开眼界的课件，满足学生们的好奇心。听他的课，没有那么累，但是英语课，永远不能让人真心的喜欢得起来。很多学生和他客客气气地说话，问他题，但是心里未见得是真的十分喜欢他。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长难句，要分析结构，这是最让学生瞌睡的环节之一，甚至比起枯燥的听力练习还让学生无法集中注意力。
程修睿尽量提高音量，希望用自己的积极态度感染学生，可惜，效果不佳。
曾青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他背后就是大家的储物柜，他翘着脚往后靠椅背，就着自己手长脚长便靠在储物柜上，样子很不礼貌，对老师一点尊重都没有，但是程修睿懒得和他计较，这些男生个头比他还高，看起来也是叛逆期重度患者，他招惹不起。
程修睿多看了曾青一眼，他只是下意识的，但是曾青忽然和他对视了。
两人的对视要穿过全班那么多人，有一种奇怪的碰撞感，程修睿忙侧脸看向其他的学生，装作只是无意间的瞟到了他而已。
曾青却一直盯着程修睿，他是学生，他看着老师，天经地义。
自从彭源那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忽然跟曾青说“程修睿好像喜欢你”，曾青就觉得自己会莫名其妙地、下意识地多看程修睿几眼。
他也问彭源谁说的，哪儿听来的。
彭源就说是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听见的八卦。
这让曾青又觉得可能不太靠谱，他不觉得老师们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可是，他又很想去相信这件事。
现在一上英语课，曾青就觉得自己有了听课和发呆之外的目标了，他想要看看这个程修睿到底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程睿修写黑板的时候喜欢另一只手插进裤兜里，这样他转身后，屁股就紧绷绷地包裹在普通的西裤里，让人看得出曲线，以前曾青从来没有观察到这一点，但是自从听过彭源那些屁话之后，他发现他的观察都变了，开始往程睿修不怎么有看头的□□上关注。
无论从同性恋的角度还是异性恋的角度去看程修睿，他都不是特别有魅力，只能说，普通。
以前曾青对他的印象是个子不高，说话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一个老师。
现在曾青对程修睿的评价就丰富起来，比如，他眼镜有点丑，如果取了可能还行，毕竟双眼皮挺深，又比如，他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比例还是不错，穿衣服品味也还行，至少没有特别土，还比如，程修睿说话的语调让人很舒服，带着一股可以包容这个世界的温柔。
但是，曾青还是觉得程修睿喜欢自己的话，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倒不是他自视过高，而是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夸好看的，每一个学校、每一个班级，哪怕是去个暑假培训班，他都是众星捧月的那个人，长得好看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是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了，他甚至有点烦别人总是看他的脸就亲近他。
曾青观察着程修睿，好像也看不出来他是个同性恋。
他的干净、整洁似乎都是跟英语老师这个职业挂钩的。如果他是个体育老师，那曾青百分百肯定他是Gay。
课间休息，班长又去讲台边问问题。
曾青跟同桌一边聊天儿一边往讲台那边望去。班长虽然不是什么美女，但是头发特别长，又黑又直，她挽在耳朵上，只要一低头，头发就会扫过去，垂落在程老师的手臂上。
程修睿好像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并没有躲开，还在投入地给班长讲题。
曾青扭头盯着他，觉得他和女生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一点？这是因为他是同性恋所以觉得无所谓呢？还是他就是想沾一点儿女生的便宜？
程修睿感觉到有人看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班里寻找那个热烈的目光，他刚抬头，就发现了曾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敢和曾青对视，但是随后他自问为什么要害怕，便用眼神发出询问，大概曾青如果没事，就会挪开目光。
可曾青歪着头，也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做别的动作。
他的淡定像是一块敲门砖，在敲程修睿的门。
第二节课，程修睿一次都没看曾青，但是他能感觉到曾青一直在看自己，这不是学生跟老师的那种eye contact，是一种诡异的凝视。他甚至敢保证，曾青都没有认真听课，一定不知道他讲了什么。
但是奇怪的学生程修睿见得多了，也许是因为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也许是今天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有时候来自学生的关注也相当莫名其妙。程修睿下课之后，就把这件事放在脑后了。他对曾青并没有特别的关注，从成绩的角度来说，这是个不好不坏的学生，从课堂纪律来说，这是个不太会惹乱子的好分子，从……外貌来说，他不敢对学校的学生多做评价和肖想。但是曾青确实是他在这个学校教过的学生里，最好看的一个。
在办公室改作业的时候隔壁座的老师忽然和程修睿搭话，“程老师，你周末是不是去看了荣山雅苑的房子呀？”
程修睿三十出头，正是买房的主力部队，他去看房子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没想到还被同事知道了。
“是，周末去看了一下，没看到合适的。”
“卖房的那个小周，是我的表弟。”
程修睿顿了顿，感觉到为难，如果是一件衣服一个公文包甚至一个手提电脑之类的，同事说到这儿了，他都会客气地帮人做做业绩，可买房子是另外一回事。
他敷衍了两句，对方还是很热情，他架不住这阵仗，怕自己松口说再去看看，就躲出去抽烟了。
学校的抽烟区，正常来说只有老师和工作人员，但是偶尔也会来几个学生。要不是私立学校的老师们都明哲保身，不敢随便跟某些学生纠缠，这种事早就杜绝了。程修睿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哪里敢当着老师的面抽烟，甚至看到老师他都会躲开害怕打招呼。
现在，到底时代不一样了。
女生抽烟的也多，程修睿见怪不见，眼前这个个子很高，快跟自己差不多的女生应该是毕业班的，她十分自然地拿出打火机点烟，看到程修睿也很随意地打招呼，“程老师好久没见到你了。”
程修睿不知道怎么回答十六七岁少女的这种场面话，只能腼腆地笑笑。
女生抽的女士烟，燃得比他的快。
她抱着胳臂，忽然说，“程老师，你现在是不是上高二九班的课？”
“嗯。”
“能不能帮我要一个学弟的微信号。”
程修睿皱眉头，他其实不用继续问也知道女生要的是曾青的微信号。他甚至知道，九班有人因为卖曾青的微信号被曾青反锁在厕所里一整天。
当然，他不会帮学生做这种事，这点原则他还是有的。
女生看他拒绝了，有点不高兴地噘嘴，那样子因为青春无敌还是很可爱的，程修睿很理解他们，因为年轻，所以行动得很快，这种远远的窥视是满足不了青春期那颗空荡荡的心的，肯定想要接近。他也不是没年轻过。
女生见他油盐不进，便提前掐灭烟，先一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