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帆的眼球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如同破碎的琉璃,映照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李弘毅倒卧在污秽的水泥地上,姿势扭曲而不自然,像一尊被推倒的神像。额角那个伤口汩汩渗出的鲜血,在从破窗透进来的昏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刺目惊心的暗红色,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了残忍的对比。鲜血蜿蜒流下,滑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象征着生命正在流逝的痕迹。
那个偷袭得手的歹徒似乎也愣住了,他大概没料到会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替同伴挡下这一击,更没料到击中的是一位警察。他握着钢筋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残留着狰狞与一丝茫然的混合表情。
但这短暂的愣神,对王帆而言,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也足够点燃他心中所有的情绪火药桶。
恐惧?不,那种东西已经在李弘毅倒下的瞬间被更汹涌的东西彻底碾碎、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岩浆般喷薄而出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成灰烬的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如同心脏被生生撕裂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沉重的、必须扛起的责任感。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李弘毅身体触地的那一刹那。
王帆的瞳孔剧烈收缩,又猛地放大,整个世界的光线和声音都急速褪去,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倒下的身影,像一帧被永久定格、不断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的残酷画面。鲜血,那抹刺目的暗红,在李弘毅苍白的额角蜿蜒,如同一条恶毒的蛇,正贪婪地吞噬着他所熟悉的、那张坚毅而英俊脸庞上的生命力。
“他怎么可以……”
一个微弱、颤抖、充满难以置信的声音,首先在他脑海的废墟中升起,像溺水者最后的气泡。
“……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紧接着,是更猛烈、更癫狂的呐喊,如同火山在他颅腔内轰然爆发!这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他每一根神经末梢、每一个细胞都在共振出的绝望嘶鸣!
“他不能倒在这里!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因为我!”
那种感觉,尖锐得超乎想象,远远超越了徒弟对师傅受伤应有的担忧和愧疚。那是一种更私人、更隐秘、更近乎本能的情感撕裂——
就像你小心翼翼、珍藏多年、连呼吸都怕将其呵化的稀世珍宝,那个你只敢在深夜无人时,偷偷在心底摩挲、仰望,将其视为精神支柱和光芒所在的存在,在你猝不及防的瞬间,被一只肮脏、粗暴的手,在你眼前,“哐当”一声,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看着李弘毅倒下的身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碎片般的记忆:
是他第一次在警校毕业分配时,看到李弘毅作为带教师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那天阳光很好,李弘毅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闪耀,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瞬间吸引了王帆所有的目光。王帆还记得自己当时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觉,那不仅仅是面对前辈的紧张,还有一种莫名的、被深深吸引的悸动。
是他第一次出现场吐得昏天暗地时,李弘毅并没有像其他老警察那样嘲笑他,只是默默递过来一瓶水和一张纸巾,然后用他那低沉平稳的声音说:“吐完了就站起来,多看,多学,习惯就好。” 那只拍在他后背的手,温暖而有力,奇异地抚平了他的慌乱和羞耻。从那时起,王帆就开始偷偷观察李弘毅,观察他思考时微蹙的眉头,观察他审讯时强大的气场,观察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疲惫。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想成为一个好警察,更想成为能被李弘毅认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这种情感,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师徒之情,掺杂了仰慕、依赖,甚至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迷恋。他珍惜每一次和李弘毅独处的时间,会因为他一句随口的夸奖而暗自开心好几天,也会因为他偶尔的严厉而惴惴不安。
他想起自己刚入队时,总是借口请教问题,只为能多在那间办公室里停留片刻,感受李弘毅低沉嗓音带来的安定,偷偷描摹他专注工作时低垂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
他想起有一次执行任务淋了雨,李弘毅随手扔给他一件自己的外套,那上面残留的淡淡烟草味与皂角香,让他回去后偷偷闻了好久,像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想起无数次训练对练时,李弘毅有力的手臂格挡开他的攻击,那瞬间的肢体接触,会让他心跳失序,事后反复回味。他拼命训练,不仅仅是想成为一名好警察,更想……更想能与他并肩,能被他用平等的、甚至带着欣赏的目光注视。
他甚至还藏着一些更荒唐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念头——在某些疲惫的深夜,他会幻想如果能靠在那看起来无比可靠的后背上,会是怎样的感觉?
是无数次在训练场上,李弘毅手把手纠正他战术动作时,那偶尔靠近的体温,以及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肥皂和阳光的味道。那是让王帆感到安心和贪恋的气息。
是出发前,李弘毅用力拍在他肩膀上,那句“跟紧我”的信任。那坚实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肩头。
而现在,这个他默默仰慕着、追逐着、甚至带着几分隐秘爱恋的人,这个在他心中如同山岳般可靠、如同灯塔般指引方向的人,就倒在他的面前,为了救他,生死未卜!鲜血正从他宝贵的身体里不断流出!
这些潜藏在心底、被他用“崇敬”和“师徒之情”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情感,此刻,随着李弘毅的倒下,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口,血淋淋地暴露出来。
心痛?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那是一种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扭曲、几乎要捏爆的剧痛!伴随着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他整个世界的光源正在急速熄灭,将他重新抛回冰冷的、没有方向的黑暗之中。
心痛?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那是一种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扭曲、几乎要捏爆的剧痛!伴随着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他整个世界的光源正在急速熄灭,将他重新抛回冰冷的、没有方向的黑暗之中。
暴怒?也不仅仅是愤怒。那是看到信仰被亵渎、完美被玷污、希望被掐灭时,从灵魂最深处升腾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欲!是对那个伤害了李弘毅的歹徒,对这不公的命运,甚至……对他自己的无能,所产生的滔天恨意!
“是我……都是因为我……”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没用的我……他怎么会……” 强烈的自责与那隐秘情感被摧毁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可怕的情绪混合物。
这种“珍视的宝物被粉碎”的感觉,带来的不仅仅是失去的恐惧,更有一种“领域”被侵犯的狂怒。李弘毅在他心中,早已不仅仅是一个代号、一个职位,而是他王帆小心翼翼划定出的、不容任何人染指和伤害的“私有净土”。而现在,这片净土被暴力践踏了。
因此,当那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火最终冲垮堤坝,淹没所有其他情绪时,它不仅仅是警察对匪徒的正义之怒,更是一个守护者,对被夺走了最珍贵之物的、最原始、最疯狂的报复冲动!
这所有复杂到极致、激烈到极致的情感,最终都汇聚成了那一声撕裂喉咙的、不似人声的怒吼,和那毫不犹豫扣动扳机的、精准而冷酷的子弹。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一个声音在王帆脑海里疯狂呐喊。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徒弟对师傅的担忧,更像是一种珍视的宝物在自己眼前被狠狠打碎的心痛与暴怒!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师傅庇护的新兵蛋子了!他必须站出来!必须保护师傅!必须完成师傅交给他的任务! 这股信念混合着那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如同高压下的气体,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障碍!
“我**!!!”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仿佛从肺腑最深处、从灵魂被撕裂的伤口中挤压出来的怒吼,猛地从王帆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嘶哑、癫狂,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毁灭一切的杀意!几乎是在怒吼的同时,他原本因摔倒而略显狼狈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从地上一弹而起!
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紧张、慌乱甚至一丝稚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如同野兽守护濒死同伴般的疯狂与决绝!他手中那支原本因为遵守“尽量活捉”命令而显得有些犹豫的微冲,此刻被他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牢牢握住,枪托死死抵在肩窝,仿佛成为了他手臂的延伸。
“哒哒哒!”
一个极其短暂、却精准致命的点射!子弹撕裂空气,带着王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精准地射向那个刚刚伤害了李弘毅的歹徒!他没有瞄准要害,并非仁慈,而是要在最快时间内解除其战斗力,同时让他付出代价!子弹分别钻入了歹徒持钢筋的手臂和支撑腿的大腿肌肉群!
“啊——!” 歹徒发出凄厉的惨叫,钢筋“哐当”落地,他本人也抱着伤口痛苦地蜷缩倒地,失去了威胁。
王帆甚至没有多看那个倒下的歹徒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身后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上。他必须清理掉所有威胁,为师傅创造一个安全的空间!
“掩护李队!” 他对着麦克风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形,但指令却清晰无比。
接下来的王帆,如同换了一个人。他的战术动作变得异常迅猛、果决,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效率。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李弘毅提醒“沉住气”的菜鸟,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战士。他利用每一个倾倒的文件柜、每一处隔断阴影作为掩体,身体低伏,快速移动,如同幽灵在明暗交错的空间中穿梭。
又有两个歹徒嚎叫着冲过来。一个挥舞着砍刀,另一个举着铁棍。
王帆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在第一个歹徒进入有效射程的瞬间,他迅速侧身探出掩体,“哒!哒!” 两个精准的单发点射,一枪击中其持刀的手腕,另一枪击中其膝盖。歹徒应声倒地哀嚎。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借助下蹲的姿势转身,枪口顺势指向另一个持棍歹徒的下盘,“哒哒!” 又是一个短点射,子弹击中其小腿。歹徒惨叫着扑倒在地。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将警校所学、平日里李弘毅悉心教导的一切,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他没有丝毫留情,也不再追求什么“活捉”的命令。此刻,他的大脑只有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念头,如同钢铁般坚硬:清除所有能动的、对李队构成威胁的目标!保护李队!不惜一切代价!
其他原本还在疯狂进攻的歹徒,被王帆这突然爆发的、如同杀神附体般的凶猛火力和精准射击彻底打懵了。他们原本的困兽之斗的气势,在这绝对的实力碾压和冷酷反击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气。而也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密集、沉重且迅速的脚步声,以及战友们焦急而有力的呼喊声,如同天籁般由远及近——
“支援到了!快!” “李队!王帆!你们在哪儿?!” “控制通道!快上二楼!”
这些声音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歹徒们本就摇摇欲坠的抵抗意志。他们意识到大势已去,继续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别开枪!我们投降!” “投降了!投降了!”
有人惊恐地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双手高高举起,颤抖着蹲下。有人试图趁乱冲向远处的窗户想要跳窗逃跑,但立刻被迅速冲上来的、装备精良的支援队员死死按倒在地,转上手铐。
现场迅速被控制。
但王帆对这一切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枪口依旧指着那些投降的歹徒,眼神如同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没有任何潜在的危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后怕和那尚未平息的、如同海啸般的情绪。他猛地转过头,朝着正迅速冲上来、开始控制现场的队友们,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急迫,声嘶力竭地大喊:
“控制现场!快!急救组!急救组!!快啊!!!李队受伤了!快救他!!!”
他的目光最后再次落回地上那个毫无声息的身影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他多想立刻冲过去,跪在他身边,确认他的安危,握住他的手……但他不能,他必须先确保环境绝对安全。这种克制,比任何战斗都更让他感到煎熬。他心中的呐喊几乎要冲破胸膛:“你千万不能有事……求你……我还没来得及……” 后面的话语,淹没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那深沉到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感,在胸腔里剧烈地翻腾、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