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
清水村的道上零零散散走几个人，都趁着日头不大去地里做活儿，碰见相熟的打个招呼就走了
方柳搂着洗衣盆往家里走着，有时走两步就换手使力，回到家把盆放廊底下，脚一转又往灶房里走去了
“娘？你还没吃呢？”方柳突然出现在灶房门口，吓站锅边的林阿奶一跳
她抻抻衣摆，才转身对作势要歪身看锅里的方柳说道：“走路怎么没声的你？我进来喝口水”
“哦，”方柳摸了个碗给自己倒了水，趁他倒水的空隙，林阿奶没等他接话就抬腿往外面走，出门去找她两乖孙子去了
方柳放下碗，“哼”了一下
他可没看漏眼，林阿奶手里攥着两鸡蛋，家里的蛋都被锁林老奶屋里头的柜子里，平日是舍不得吃一个的
有时实在心疼大孙子了才拿出一两个解解馋，方柳心里门儿清
方柳往自己房间走去
轻轻推开门，抬脚走到床边，对上林枣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嘿，醒了？”方柳冲床上的小双儿笑
“阿姆～”林枣人还懵着呢，小手就伸出来要抱了
方柳掀开被子就抱起孩子，刚从被窝里出来的身子暖乎乎的
方柳一探林枣额头，“成，退热了”
说完就给林枣套鞋子，抱出门口兜尿去了
方柳给林枣放了张小板凳让乖乖靠着坐，自己先去把衣服晾了
左看右看，林枣用手搓搓的自己的眼睛，时不时打个哈欠，一直盯着方柳晾衣服的背影，没多久就晃晃腿，想离开凳子
小身子刚蛄蛹两下，林同安就背着筐猪草回来了
“阿柳，我回来了”林同安叫了声方柳
筐都没放下，先过去掐了把儿子的脸蛋，“枣哥儿退热没？”
方柳甩甩手上的水，走过去拍了林同安手臂一巴，“我摸着退了，还有你别老掐枣哥儿的脸，以后咱儿子长大流口水就赖你这个当爹的”
林同安做出被打疼的样子，得了夫郎一个嫌弃的眼神后,才笑呵呵走开去解背筐
林枣不乐意了，仰脑袋看了阿爹阿姆好久，一个两个都不来抱他
小眉头急得皱起来，嘴里还“阿姆阿姆”的叫，后面索性站起来扯方柳裤管
方柳看着枣哥儿急切的小脸没忍住笑，蹲下去问他：“没人理你你生气啊？”
“啊啊啊！啊呀！”林枣一脸认真地诉说自己的无人理会的愤怒，就连方柳都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是不难看出他很生气
擦脸的时候林枣还在咿咿呀呀的讲，方柳嘴里时不时“嗯嗯啊啊”的敷衍他
主要是林枣现在只会叫“阿爹阿姆”和和一些简单的字句，一般都靠方柳乱猜，两个人鸡同鸭讲
搂着枣哥儿的身子不让乱动，擦完脸方柳还顺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手感不错
脸蛋更是柔软，隔着巾帕都能感受到
林同安跟方柳本就长得不错，林枣更是尽挑阿爹阿姆好看的五官长，睫毛翘大眼睛，鼻子小巧，长得也白嫩，平日里抱出去人人都想抱一下
此刻安安静静窝在怀里，方柳忍不住低头亲一口林枣的脸蛋
林枣被亲得咯咯直笑，露出几颗牙丁
“你咋这么讨喜呢，嗯？”方柳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才把人放开
林枣被放开以后就去找他爹去了，走路跟鸭子一样，一摆一摆的，有时还会踉跄一下，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摔跤
拨弄簸箕上的柴胡片，好让每一片都能晒到
“沙沙沙”听着声响，方柳叹了口气，渐渐出了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枣哥儿的时候没足月，比起其他小孩儿，枣哥儿的身子骨要弱上一些
前些天突然就发起热来，浑身烧得跟个火球似的，呕吐不止，给方柳吓得乱了阵脚
还是林同安看见儿子脸色青紫，连哭声都细弱不少，赶紧抱去找大夫了
孩子年岁太小，大夫也不敢下猛药，给了几颗药丸子让化了灌下去
折腾一宿，第二天还蔫着 ，今天才稍稍好一些
林枣可不知道他把自己阿姆吓得够呛，就蹲在旁边看他爹剁猪草
光看还不够，盯着水嫩嫩的猪草，伸手去拿了根，掐掐捏捏，手上都是绿汁
下一秒就往嘴里塞了，林同安眼疾手快，给夺了下来
“吃…吃吃！”他指着地上的猪草碎说道，林同安耐心跟他解释：“这个你不能吃，这是喂猪的”
“啊呀？”林枣听说不能吃，还怪失望，小眼神透露出难过
“吃？”再问一遍
“不行”林同安看他那小眼神可怜兮兮，但坚定地拒绝他，话锋一转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让阿姆给你热羊奶喝，好不好？”
地堂就那么点儿大，方柳早听到了，估摸着差不多到点了，也该喂了
生火热奶的时候林枣就自个儿摸索到灶房了，现在更是扒着方柳的手臂，直喊阿姆
看来真的是饿了，方柳也急着呢，不停搅和碗里的羊奶，好快点降温
“啊～”林枣张大嘴巴给方柳示意自己要下一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喝完一勺还“哈”一声
还剩下小半碗的时候林阿娘奶带着林家明和林家玉回来了
院子里顿时吵吵嚷嚷的，尖叫打闹，大人听得都大
羊奶都不香了，脑袋跟着两个哥哥转
方柳在他再次转头时，碰碰脸提醒他要喝下一口，他才转头
吃饱喝足的他，迫不及待加入两个哥哥，他人小腿也短，按道理来说家里的孩子都不算小，这些年龄的皮小孩不乐意陪这种奶娃娃玩
但架不住林枣长的好看，摔倒了也不哭，其他大孩子也愿意捎带这个漂亮的小弟弟玩
林同安在家里排第四，前头有两个大哥，大姐行第三，他成亲晚不说，婚后五六年才得林枣儿一个哥儿
连林二的小儿子都有三岁了
……
“得了，小菜点，吃完了就没有了”林阿奶给几个孙子孙女夹了一筷子菜就让端碗出去吃了
家家户户都这样，人口少的不说，他们家哪有那么大的桌子给坐，小孩子都得端着碗站着吃
饭桌上有一碟野菜，一碗炒肉片，再就是林老头面前有一碗煎碎鸡蛋
大家都忙着往嘴里扒饭，今天有肉吃，多说一句少吃一口肉
肉是林阿奶炒的，一人该夹多少件她都数着呢
见马金花一直往嘴里塞肉，吃得嘴角泛油光，林阿奶眼皮子抖了几下，用筷子敲敲碗边
“金花你别光吃肉啊，今儿炒菜用了不少油，吃着也香”
马金花看着那盘野菜撇嘴，还不少油呢，菜叶子都炒干巴了
肉是她跟林二挑菜去镇上卖的时候买的，凭啥不吃
“那娘你多吃点，”马金花给林阿奶夹了一筷子野菜，又给自己夹了鸡蛋块到碗里
“这鸡蛋就是金贵，我走的慢，还是碎了两个”
林阿奶见她这奸懒馋滑的样子就气，奈何林阿爷一句话没讲，儿子也不搭理自己，只能生闷气
马金花睬都不睬她一眼，继续往自己碗里夹菜
家婆整天就盯着家里这点粮，多吃一口都不行
孙子倒是能讨个鸡蛋，偶尔给一把吃席抓的瓜子花生，其他人是见都别想见的
挣的铜板一大半都要交公钱，可桌上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点儿油花，干活都成软脚虾
这次林阿奶让带鸡蛋去镇上卖，路过猪肉铺的时候，马金花口水直流，实在馋那一口肉，让屠子切了一刀带肥前腿肉
方柳垂着眼皮，只夹面前那碗萝卜咸吃，桌上吃得最满足反而是林枣
他现在是羊奶跟粥饭混着吃，在开饭前他阿姆就给他掰了半拉馒头，坐他爹怀里，勤勤恳恳地往馒头上糊口水
林阿奶看他吃馒头吃挺好，又说起了让戒奶这回事
“我看枣哥儿吃馒头也香，天天喝那奶水也不顶饱，不如喂粥饭，是吧？枣儿？”
林枣还在认真跟馒头斗争呢，抬头看一眼他阿奶，又低头啃馒头了
见林枣都不带搭理她，林阿奶脸都扭曲了一瞬
果然是方柳生的种，生来就是跟她作对的
心里不满，脸也要挤出笑来：“有这喝羊奶的闲钱，还不如割几斤肉，保准吃得肥肥白白”
方柳跟听不见一样，扒完最后一口饭就放下碗,示意林同安把娃给自己
林同安倒是开口了：“大夫说枣哥儿身子骨弱，喝羊奶好”
“得了，吃你的饭”林阿爷板着脸冲自己老婆子发话，林阿奶见他开口，只得讪讪闭嘴
林枣八个月的时候林阿奶就让把奶戒了
哥儿没奶水，只能管同样有夫郎生了孩子的，家里有山羊产奶的人家买上一碗
林阿奶没少跟左邻右舍抱怨，这喝的哪里是奶？喝的是钱呐，一个哥儿哪就那么娇气了，说起这个她总是一副肉疼的表情
以前的方柳还有心力跟林阿奶吵嘴，直到坐月子的时候婆母都不见安歇
天天去村口唱衰他，什么不下蛋的母鸡，生了个赔钱货，已经厌烦到生不起气来了
林同安特意给自己的小哥儿起了个“枣”字，就是为了告诉别的人，这个孩子来得一点都不晚
……
“针头线脑——”挑货郎来了
方柳恰好少了几个色线，看枣哥儿睡得香甜，赶紧穿上鞋子出门叫停货郎
货郎还没走，有几个夫郎婶子在围着看碎布头，他扫了一眼，没有想要的色
叫了人后方柳报了几个线色，货郎三两下给找齐了
这几个人里头正巧有对门的吴大娘，方柳知道她爱说嘴，人倒是不坏，跟他们没什么好讲的
“柳哥儿，”吴桂芳见方柳走了，赶紧放下手里的布头
两步跟上叫住了方柳，又清了清嗓子“你家枣哥儿好点没啊？”
她就住在林家对门，对林家的事儿知道的不少
那天她也见着了林同安急匆匆抱林枣去找大夫，可怜见的，哭声比猫大不了多少
方柳当她想扯几句闲话，停下脚随口讲了几句
吴桂梅环顾四周，人都散了，就剩个刘阿嬷
斜身瞟一眼林家大门，声音特意压低道：“柳哥儿你别怪我多嘴哈，秀芬年纪也大了，你家枣哥儿能自己带就自己带呗，她背也背不动，抱也抱不走的，自己带还省心”
刘阿嬷听了，朝方柳尴尬一笑
她平日里跟吴桂梅交好，于是伸手扯了下吴桂芳的袖子，“你乱说什么呢你…”
上下三村谁不知道陈秀芬偏心，最不受待见的就是林同安，娶方柳就闹了一出
更别提他嫁过来几年了肚子也没动静，天天在村口扬
好不容易怀了个，还是个哥儿，陈秀芬肯帮忙带都不错了，她以为吴桂芳特意说这话戳人方柳的心窝子呢
“啧”吴桂梅看了眼刘阿嬷，把她扯袖子的手薅下去，努努嘴，面露嘲讽
“哎呀呀，我可没有瞎说，前天我看见陈秀芬带着枣哥儿去山脚下摘艾草，日头正大，艾草什么时候不能摘？枣哥儿那么小，自己倒是记得带个草帽”
吴桂梅跟陈秀芬不对头不是秘密，但这种话也不敢瞎说，方柳也不急着走了，脸色铁青
家里柴火快没了，寻思着两个人一起去能省些功夫，山上不好带着孩子受罪，只得让林老娘帮着看一天
太阳快落山才挑最后一担柴回，夫夫俩回去就发现枣哥儿满身大汗，哭着叫阿姆
“我不知道，我去山上砍柴了，娘只说不知道怎么就起了热”方柳喉咙干涩得厉害
吴桂梅见他这样，在心里叹气，谁家没个孩子孙子的，你说这咋忍心呢，开口情绪显得越发激动
“这么小的孩子，就放在草堆子上面，我心想，怎么就不肯给找个阴凉地，我回家好一阵，才见枣哥儿走过我门口，她也抱不起来枣哥儿，就让他慢慢走，满头大汗呦！”
……
方柳咬着牙往家里走，眼里慢慢酝酿出一场风暴
走到家门口，眼睛扫到在地堂晾晒的艾草干，更是气急，走过去就踩，他碰到的所有东西都被砸到地上
“你发神经啊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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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退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