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不言将糙米粥舀了出来,分成三碗,回身又拿出一小瓶盐巴,倒在小碟子里。
然后也夹了鱼片去锅里涮,蘸着盐巴,吃的津津有味。
清宴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来,反问道。
“我没听清,你说谁是好人?”
桓隐不答话,手中不停,将涮好的鱼片都放进清宴的碗里,动作又轻又柔又虔诚。
让清宴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结草衔环也要报恩的燕,脸上的笑意不再嘲讽,多了点真挚,也没有不依不饶的追问。
只在心里琢磨,吃过饭,就得跟他聊点正事。
“谢了。”
肖不言眼看着桓隐将大半的鱼片都放在清宴碗里,啧了两声。
桓隐将竹筷放下,眸色湛然。
“恩人莫要跟我客气,我听这位不言兄唤你清宴,敢问是哪两个字?”
清宴喝了一口粥,咽下之后才说。
“河清海晏。”
桓隐微微颔首,脊背挺得笔直。
哪怕是在这四面漏风,破旧逼仄的草屋里,身穿粗布麻衣,也丝毫没影响他的矜贵端方。
清宴吃起饭来又快又安静,这是多年奔波养成的习惯。
肖不言也差不多,狼吞虎咽,看着杆瘦,但架不住长啊,消耗大,吃的也多。
他一边风卷残云,还不忘抽空殃及桓隐。
“快吃啊,别客气,你刚从土里爬出来,得好好养养。”
清宴也说。
“话糙理不糙,一会儿进城,先给你置件好衣裳。”
肖不言撇着嘴,争宠似的小声说。
“那我呢?”
清宴头也不抬。
“滚一边去,你个铁公鸡,穿什么衣裳都白瞎。”
肖不言一副吃了瘪的模样,无话可说。
他也还有点自知之明,清宴不止说过一次,叫他扔了那身破布头。
但他就是不舍得,坚信缝缝补补还能穿三年。
瞧见桓隐那一身补丁摞补丁,确实有点不好。
他换下来的衣裳,属实跟抹布没什么两样。
肖不言挠了挠头,哂笑道。
“确实该扔了。”
雾气缭绕之间,桓隐一边默默咀嚼着糙米,一边听着二人的交谈,陡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
他生于门第显赫,钟鸣鼎食之家,从来不缺什么。
穿的是锦衣华服,住的是高堂雅室,出门就是香车宝马,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都不用他发话,自有人端到他桌上。
而眼下,身处破落道观,披着粗布,却觉得手里这碗稀粥香的醉人。
耳边又听肖不言继续说道。
“我们家姑娘心地善良,你可得记着她的好,老话说了,知恩图报,方为丈夫。”
“不言兄所言甚是。”
桓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又见清宴已经将碗中的糙米和鱼吃的干干净净,于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清宴姑娘,你双瞳生于左眼,阴气太盛,压的肩头阳火羸弱,即将枯竭,若没有宝器相助,还能再活上三年就已是上天保佑了。”
他说的十分平淡,却惊得肖不言差点把碗扔出去。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与清宴的师父老金说的大差不差,但他也听清宴说过,老金是闭关三天,净身起卦才算出来的。
而这人醒来后,什么都没做,竟能一语道破。
桓隐笑笑,眸中无波无澜。
“我不是什么神圣,只是能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罢了,桓家人天生如此,各有各的天赋,要不然如何能执掌钦天监,更枉费清宴姑娘一番苦苦追寻了。”
清宴倒是不吃惊,就算他不提,她也是要说的。
再者,贵人自得有贵人的神通,要真是个凡夫俗子,又如何能救她于水火。
她放下陶碗,褪去了笑意,问道。
“什么宝器?”
桓隐抬手示意她先别急,不疾不徐的开口。
“爝火虽微,卒能燎野,你身负玄机,本就无需太盛的阳火,那样会适得其反,只要保住这点微火,不让它熄灭即可。”
肖不言听得一愣一愣的,清宴也是十分专注。
桓隐继续说。
“我们桓家人不论男女,百岁宴时都会抓周,把祖辈流传下来的宝贝法器围成一圈,任我们挑选,说来也巧,我选的是一个玳瑁龟甲。”
肖不言也顾不上喝粥了,插嘴道。
“这玳瑁龟甲有何用?”
“玳瑁传承玄武血脉,极其长寿,它的甲壳携带着数百年寿命积攒下的纯阳之气,辟邪镇煞不在话下,对于清宴姑娘来说,正是对症的良药。”
桓隐说的详细,听上去还真有几分道理,也圆上了老金的测算。
肖不言紧跟着催促道。
“那还等什么呢,你把那龟壳放在哪儿了,咱们赶紧去找回来,好歹我们姑娘救了你的性命,这大恩得报啊。”
虽然刚刚清宴要将他送给女鬼花朝做郎君,但若不是清宴把他从坍塌的盗洞里挖出来,他也碰不上这出人鬼情未了。
退一万步来说,真金白银,陪葬的宝贝,人家是眼也不眨,真给啊。
那厢肖不言目光灼灼,只等桓隐说出玳瑁的下落,到时候也让他开开眼。
但清宴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桓隐被活埋在青州,十分蹊跷,很难不让她往坏处想。
果不其然,桓隐又开口,头两个字就是“然而”。
“然而,那玳瑁龟甲被我兄长桓瑾借去,不在我手中,此来青州,也是他的命令,两月前,他拨给我十几个护卫,要我来寻一个渔家女,可多番打听也没有任何线索,如今想来,恐怕寻人是假,他真正的目的是要置我于死地。”
听完这一席话,肖不言直接埋头喝粥,时不时抬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清宴的表情。
还在心里感叹,福祸相依,刚高兴没一会儿,晴天霹雳喀嚓就下来了。
这哪是找到了贵人,分明是两个难兄难弟啊。
清宴却没什么失望的神色。
虽然不能立时达成目的,但好歹知道了能真正救她命的是什么。
也不算一无所获。
“你大哥要那玳瑁有何用?”
桓隐望向外头那片绿意盎然,语调沉沉。
“他神通广大,自然是用不上的,但他的心上人需要。”
清宴脱口问道。
“心上人?”
为了自己钟情的女子,就对骨肉胞弟下死手,清宴十分不理解。
毕竟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真有人能如此狠心?
还是说,情爱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疯魔到无所顾忌的程度。
转念一想,不对,桓隐的大哥桓瑾心狠手辣,从花朝的经历中就可以窥见一斑。
这其中定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