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子说到底还是百丈谷出身,我等恩将仇报,恐招天谴。”说这话的人还在笑,“虽然这辈子做了不少坏事,但都是迫于无奈,夫人今日大恩,我们也会铭记于心。”这话滑进我耳里的时候,就像黏答答的蠕虫一样,我只觉得恶心。
百丈谷内并非都是圣人,我们从小学着辨认草药前,便总有长者会说:“为恶者不可救,别管什么法啊理啊的,总之为恶者不可救,明白吗?”
就此事,谷里还有过好几次争辩,数姜伯伯和王婶吵得最厉害,最后不欢而散。但爹从未阻止过,想来他或许也未曾想通其中关节,因此无从劝解,毕竟百丈谷也从不是什么妄图感化人心的圣地。
说到底,救与不救,往往在医师的一念之间。百丈谷内曾有一名女医,因从前为情所伤,后来再也不为男子诊病,对此,谷内也无人置喙。但披着假面的恶人,却是防不胜防。
我不知道是哪几位前辈救了他们,但这样的人狼心狗肺,救他们也真是脏了前辈的手。
“阮小娘子,我不妨告诉你,主人不仅要我们脏了你,还要毁掉你的容貌,然后再把你扔回赵家门口。说实在话,你生得这般好看,我们兄弟几个也不忍心。”
他旁边的人猛地就推开了他,骂骂咧咧地道:“行了,老东西,唧唧歪歪半天,别玩死了就行。”
我突然有些想笑,也不知他们如何想的,居然还要在古往今来的惯例上画蛇添足一笔。他们或许是无意找了这么几个得过百丈谷恩惠的粗人;又或许是谷中人救人无数,他们碰巧都是其中之一。
但幕后主使不知道的是,比杀人更狠的是诛心,尽管这些人从前压根不是我所医,但他们说的这些话碰巧诛了我的心。
我感觉自己有些麻木,只觉得人心真是丑恶至极,我到底为何会同这样的家伙一起生在这天地之间呢?我突然很佩服祖父,他少时兵荒马乱,见过无数背叛、无数罪孽,连他自己都差点沦为肉羹,却还能持一颗赤子心救死扶伤,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依我看,这样的人世,不救也罢。
阮家祖上弃丰沃的中原南下,退居于青钺山一带,远离繁华权势,非为沽名钓誉,谷中人皆知晓,乃是对凡尘失望所致。
可这世俗的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我们身上,但只望恶有恶报。若如他们所说,不小心把我杀死了,那我死在这么个晦暗的雨夜天也不赖,人自尘土中来,终归于尘土,但这一刻我还是有些厌恶自己的无能。
当下无解,我本已万念俱灰,也不存侥幸认为赵祾能找到此处。不,他最好不要来,我不愿被他撞见这么狼狈的场面。今日茛媛郡主生辰,齐王递了帖子,专程让他去吃酒。
赵祾本欲推脱,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接了下来,待到酒宴结束,一切应是已尘埃落定了……也罢。
虽说已生了自毁念头,但说不怕不恨,那是假的,世间恐怕没有谁能坦然面对。
时间突然变得无比漫长,我已听不进他们在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争抢到底谁该最先对我动手。
我已为囚徒,可这群人为如何分赃大打出手的场面实在太过荒谬讽刺,我几乎快笑出声来。赵祾突然劈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的时候,我都怀疑那个人影是否是因我太害怕,而用以欺骗自己的幻觉。
他的出现伴随着几滴滚烫的腥味,然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只见到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那剑气凌厉骇人,砍了一只手后依然留有余波,将我的头发也割断了几缕。
我回头去的时候正看见他那副煞神一般的脸色,外间雨太大,他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方才他使的力太大,剑尖还在轻颤。我瞧见他的模样,才发现刚刚为何会偏了几分——他使的是左手。
他平日里惯用右手,但他的右手自上次断过之后还未好全。
纵使赵祾没专程练过左手出剑,他的剑法也依然快而狠绝。他一言不发,刈麦一般收割人命。我突然想起我还从未见过他杀人,这居然是头一回。
剑上寒光翩飞,杀人于转瞬之间,不见任何迟滞,快得只余残影。纵使如此,我发现他身姿此刻看起来依然飘然,仿佛用剑的从容潇洒自一开始就刻在他骨子里。
我突然想起伍爷爷当年评价赵氏一门的武功时,诵了一段曹植公子的《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他还说:“旁人习武,都是熟悉招式之后才能逐渐从笨重拙劣练得潇洒随意,但赵氏一门的功夫则不同。听闻他们家的武功是祖辈亲历名山大川才悟出,从最初,这功法便是飘逸灵动中暗藏杀机的。”
真是奇了,当年见他飞身掠上无涯松时我都没能记起这些,竟会在此时想起。
那被斩了一只手的男子分明一直伏在一旁,想来是断了只手疼得要命,一直没缓过来,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威胁,因此赵祾还未来得及杀他,此时我却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方站稳,我以为他是准备偷袭赵祾,正要出声提醒,不知为何他却突然朝我扑了过来,想是想拿我当人质,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瞬间咬住了他伸来的手掌。这一下,我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几乎能听到他掌骨碎裂的声音,他尖叫了一声,挣开之后又甩了我一巴掌。
我咬这一下让他发了狠,也不拿我当人质了,电光火石之间,我只能瞧见一道雪亮的刀光朝我咬了过来。我被喂了药,身体本就乏力,刚才那一下又差点给我抽晕过去,实在躲避不及。
前二十年我都过得平顺,运道也一直不错,谁能想最后时分却这样不幸,这一刀下去我就算不死,也必然是个半残了。
本已做好了准备,谁曾想下一刻赵祾的剑光就到了,将他捅了个对穿。血从上面滴下来,那人手里的匕首落地,眼里还有不可置信。
至此,这骚乱才终于平息。
赵祾猛地扑到我面前,我听他声音都有些颤抖:“怀柔,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瞬间脑子里有许多东西,但那些想法又流逝得太快了,我抓不住,所以又似什么都没有。
他见我的样子,似乎不知拿我怎么办才好,又怕弄疼了我,只能扔了剑,用左手轻轻触碰我的脸。那手还沾着雨水,湿漉漉的在发颤。那样轻,仿佛我一捏就碎了一般:“怀柔,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怀柔。”
“没有,我只是……”我这才反应过来,努力地朝他挤出一个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谢谢你,赵祾。”
他把我抱得那样紧,温度隔着湿淋淋的衣衫传来,却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滚烫。他整个人都在抖,偏生他还不自知,正在试着安慰我:“我明白,我明白,怀柔,别怕。我在这里。”
不,你不明白,我暗暗想着,闭上了眼睛。
多谢你,这世间好歹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有赵祾。
之后赵祾一直守在我旁边,未再离开半步,直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赵宣终于驾着马车赶到了这里,我们才得以离开这座颤颤巍巍、满地横尸、腥气四溢的破茅屋。
赵祾说他晚了,其实没有,我完完整整的,只头发掉了几缕,比起最初我以为的好了太多。
他一路都拥着我,纵使右手没什么力气,也依然不肯放开,从那破茅屋到住处的每一步,那把还滴着血的剑都一直在他手边。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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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色,阴郁而偏执,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漫出来,更显冷意。
我身上依然提不起什么力气,就算回了府,也只能躺在榻上。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痛,于是这才知道自己脸上被剌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脸颊一直划到嘴角,想是之前那人手上有戒指一类的东西的,扇我那一巴掌时留下的。
绑我的是群不修边幅的莽汉,会戴戒指的人,多半是他们头目一样的人,我同赵祾说了这事,他只脸色铁青地叮嘱让我好生休息,别再为这些事费神。
平月给我脸上上药的时候,赵祾在一旁盯着,脸色阴冷狠戾,吓得从小跟在我身边、一直替我拣药、从未出过差错的平月都差点摔了药瓶。
我不得已摇了摇他的手:“赵祾,别看了。”
他闻言敛了眸子,平月这才松口气。
他坐在满室晨光里,早晨轻薄和暖的太阳洒在他眉梢眼角,依然没能让他冷硬的神色缓和起来。兴许是心头知道已彻底安全了,我便放任自己又发起呆来,赵祾这模样,让我想起从前看的一幅颇具禅意的大写意,据传是某位得道高僧所作,画上似雪,但细看,又似山,再一看,又似眉峰。
我不由得走了神,印象中最初,少年时的赵祾便是沉稳高远的,后来再见他时觉得潇洒而疏离,我们成婚之后,又觉得他是活得恣意的一个人,更后来便觉得除此以外,应有的温柔他也没有落下,如青松如明月,最远时也从没让我觉得凉意澹澹。但从昨夜直到现在,他的神情一直是森冷的,宛如阎罗。
平月上完药后就退了出去,赵祾为我掖好被角,这才去一旁除下了湿衣,他连更衣都是在能完全看见我的地方,换完他便卧在了我身旁,伸手一揽,我就被他的气息牢牢裹住了。
他依然没有说话,我却不能不说:“赵祾,别去追查了。”
“为何?”他的话里听不出起伏,但凉意十足,活像跌进了数九寒冬的冰洞里一般。
我摇了摇头:“若是齐王一脉,早在琼林宴后就该动手了,但为何偏偏等到我爹婉言谢绝入仕的信到之后呢?已猜到是谁了,便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他离我那样近,一双眼似寒星闪烁,我突地喉头有些哽咽,真说起来,怎么会不恨,但此事就算闹大了,也什么都无法改变,还会惹得自己一身麻烦。
真说起来,那位压根没空关注这些小事,最大的可能便是接连两回惹他不满,因此他说了句轻飘飘的话,甚至连表态也算不上,便自有人来完成后面的一切,毕竟对他们来说,赌赢了便是替君父分忧,赌输了也不打紧,平头百姓的一条人命在他们心中兴许连草芥都不如。
罢了,昨夜我已去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如今这样已足够。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里面像有狂风怒卷,但最终这风也只是很轻、很轻地,落下了。
我知道他不会再执着地追究下去了,心头便一松,他抬手用极轻的力道抚我的脸,问道:“这道伤口,抱歉,怀柔。”
我摇摇头:“没什么打紧的,不必自责,你已来得够及时了。”
“绝不会有下次了。”他的声音同指尖的力道一样,很轻的几个字,落在晨光里,就像满室飘洒的微尘,却在我心头重重落下。
我本欲讲几句笑语,好叫他莫要再这么紧绷,但赵祾郑重得让我全部的玩笑已无法成为一个玩笑,于是我只能同样道:“百丈谷奇药方子众多,只要不是深可见骨,都能医好。但好起来的这段时间,就劳烦少主为我找一顶帷帽和一副面纱了。”
蒙汗药的药效还没过,绷紧的弦一松开,倦意便上涌,我打了个呵欠,赵祾便凑过来吻了吻我没有伤口的那边嘴角:“困了就睡吧,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