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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浮生[番外]

作者:日出月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叫曲桴生,名字是母亲取的。她总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而“桴”是浮于水面的木筏,她希望我即便漂萍无依,也能寻得一处渡口,安稳渡余生。


    自记事起我就在纽约皇后区的一栋独栋别墅里,院子里种着母亲最喜欢的玫瑰。记忆里的童年,总是浸在午后的阳光里,母亲坐在露台的藤椅上读诗,父亲在书房处理工作,空气里飘着咖啡的醇香和玫瑰的甜香。那时的我,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偶尔夹杂着母亲教的几句软糯的中文,日子过得像一部慢节奏的文艺电影,温暖又绵长。


    我在纽约的私立学校读到初三,学校里的同学大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孩子,我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却能因为一场球赛、一本漫画笑得不分你我。母亲总担心我忘本,每天晚上都会抽出一个小时教我写汉字、读古诗。她的书法很好,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的不仅是工整的字迹,还有淡淡的墨香,那是我童年最深刻的嗅觉记忆。


    初三上学期,母亲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好。起初只是偶尔的咳嗽和疲惫,她总说只是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可后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体重也急剧下降,父亲带着她跑遍了纽约的各大医院,最终确诊为胰腺癌晚期。这个结果像一道惊雷,劈碎了我们家原本平静的生活。


    我永远记得那个飘着细雨的下午,父亲把我从学校接回来,坐在车里,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却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告诉我:“桴生,妈妈的时间不多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窗外的细雨都淋进了心里。


    母亲住院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看她。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曾经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可每次看到我,她都会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拉着我的手说:“桴生要乖,要好好学习,以后要照顾好爸爸。”我趴在她的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母亲却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擦掉我的眼泪,轻声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女孩子要坚强。”


    母亲去世的那天,纽约下着大雪。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医生和护士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最终出来摇了摇头。父亲站在我身边,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我以为他不难过母亲的离去,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睡着以后,他会一个人坐在母亲的房间里,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母亲下葬后的几天,我照常去上学。放学回家时,总能闻到家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好几个空酒瓶,他的眼神浑浊,头发凌乱,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儒雅。我想上前劝他,可他只是挥了挥手,让我回房间写作业。父亲的平静只是伪装,他把所有的悲伤都藏在了心底,用酒精麻痹着自己,逃避着母亲已经离开的事实。


    初三下学期,父亲告诉我,他要带我回中国。他说:“这里有太多关于你妈妈的回忆,我们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我没有反对,纽约的一切都因为母亲的离开而变得苍白,我也想逃离这个充满悲伤的地方。


    回到中国后,我们住在了父亲早已购置的别墅区里。房子很大,装修得很豪华,却没有一丝家的温暖。父亲忙着打理工作,很少在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插班进了当地一所重点中学的初三下学期,因为长期在纽约生活,我的中文虽然能交流,但写起来还是有些吃力,而且课本上的知识也和纽约的课程体系有很大差异,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压抑。


    高一那年,父亲给我找了个后妈。她比父亲小五岁,看起来温柔又知性。我一开始对她很排斥,总觉得她是来取代母亲位置的。可她并没有在意我的冷淡,每天都会亲自下厨给我做我爱吃的菜,知道我中文不好,就给我买了很多课外读物,耐心地教我认字、理解古诗的含义。


    她的爱从来都不是挂在嘴边的,而是体现在点点滴滴的细节里。我考试失利难过时,她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默默递给我一杯热牛奶,坐在我身边陪着我。


    我渐渐开始接受她,虽然我没叫过她“妈妈”,但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家人。父亲和她没有孩子,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这份默默无闻的爱,像一股暖流,慢慢融化了我心里的坚冰。


    高中三年,我渐渐适应了国内的生活,中文也越来越流利,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高三文理分班那天,我选了理科,我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坐着,我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同学,这里有人吗?”


    我抬头,看到一个女孩站在我旁边,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扎着低马尾,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带着黑色眼睛,透露着一股文科班才有的气息,眼睛像盛满了星光,明亮又清澈。我知道她是谁,她叫宁晚枫。我说:“没人。”


    她笑着说了声“太好了”,然后坐在了我旁边,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放,:“我叫宁晚枫,以后请多指教呀,曲大佬!”


    “嗯。”。


    就这样,宁晚枫成了我的同桌。她是那种性格很开朗的女孩子。而我因为母亲去世的缘故,性格有些内向孤僻,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可宁晚枫却一点都不介意,每天都会主动和我说话,给我讲班里的趣事,分享她喜欢的书籍和音乐。


    她知道我在纽约待过,会问我纽约的风土人情,我也会耐心地给她讲我在纽约的生活。慢慢地,我开始变得开朗起来,也愿意主动和她分享我的心事。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开心,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高三的学习压力很大,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卷和背不完的知识点。宁晚枫的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能排在年级前列。她经常会帮我补习语文,给我讲作文的写作技巧,分析古诗的意境。而我擅长理科,也会帮她解答理科难题。我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在枯燥的高三生活里,成为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对宁晚枫的感情变了。看到她和别的同学说说笑笑,我会莫名地感到失落;她生病请假的时候,我会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她的笑容和声音。我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正常的,是违背道德的的,可是道德又是谁定义的呢?我不知道,所以我拼命压抑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一天,宁晚枫递给我一张纸,脸颊红红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小声说:“桴生,我写了首诗,想送给你。”说完她就跑开了。


    指尖触碰到的绒面材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我下意识地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风穿过香樟时总想起你的名字


    像公式里藏着的解清晰又难懂


    阳光落在练习册上的角度


    刚好够我数清你睫毛的影子


    蝉鸣退去的秋 暖手宝的温度


    是没说出口的最浅的诗"


    读完这首诗,我的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脸颊烫得惊人。诗里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让我无法回避自己的感情,也无法忽视她的心意。可恐惧也随之而来,我害怕这份感情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害怕被别人指指点点,害怕像母亲那样,最终只剩下遗憾。


    我把纸收进笔袋里面。晚上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读着那首诗,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我拿起笔,在诗的后面写下了一串傅里叶公式,傅里叶变换能将复杂的时域信号拆解为纯粹的频域分量,就像我对她的感情,看似混乱又压抑,本质却是最纯粹的心动。我不敢直白地回应,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记下自己的心意。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放学后,宁晚枫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我一起走,她约我来到天台。天台上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栏杆的呜呜声,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余晖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格外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看她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我还没准备好,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你来了,”宁晚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曲桴生,我好像不止和你做朋友。”


    我低着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我勇敢一点,抓住这份感情;另一个却在拼命提醒我,这样是错的,会万劫不复。


    宁晚枫见我不说话,又往前逼近了一步,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急切。


    我还是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承认。我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更害怕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场景,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楞在那里,一瞬间不知道该干什么,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低下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光芒。“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她轻声说,“我也害怕,可我更害怕错过你。”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温热的嘴唇轻轻覆在了我的唇上。那是一个很重、很重的吻,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我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她嘴唇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几秒钟后,她松开了我,脸颊红得像要燃烧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丝忐忑和期待。


    我站在原地,心跳得飞快,嘴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所有的逃避和抗拒,在这个吻之后都变得毫无意义。我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可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起了我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就像我们纠缠在一起的命运。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再逃避了,我要和她一起面对。


    后来我们默默确定了关系。在高三剩下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偷偷地在课间牵手,在放学的小路上并肩而行,分享着属于我们的小秘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片,即使未来充满苦涩,此刻也甜得让人难忘。


    可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我们的关系就被班里的一个同学发现了。那天我们牵手走在操场,没想到被路过的同学拍了照片,发到了校园墙上。一时间,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涌来,有人说我们是怪物,有人说我们道德败坏,还有人用很难听的话骂我们。


    班里的同学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异样和排斥。以前和我们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也渐渐疏远了我们。我和宁晚枫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我们还是互相鼓励,没有放弃彼此。我们依然一起学习,一起放学,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害怕再被别人抓住把柄。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还是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那天我放学回家,刚走进客厅,就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机里有一张图片,阿姨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在学校和别的女孩子谈恋爱?”父亲的声音很严厉,带着压抑的怒火,打破了客厅的寂静。


    我心里一紧,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客厅里响起。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我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送你去最好的学校,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的吗?你让我们全家都蒙羞!”


    我捂着脸,哭着反驳:“我喜欢她,这不是我的错!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是错?”


    “不是你的错?”父亲怒吼道,“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喜欢女孩子?这就是错!是大错特错!是违背伦理道德的!”


    阿姨上前一步,挡在了我面前,对着父亲说:“你疯了!你别打孩子!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管她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父亲愣住了,看着阿姨:“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我们曲家的事轮不着你个外人来插嘴!”


    “外人?”阿姨的声音有些激动,眼眶也红了,“我以前也喜欢过女孩子,我们是高中同学,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可我家里不同意,他们逼着我和她断了联系,还逼着我嫁给了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那段日子,我过得生不如死,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我不想桴生重蹈我的覆辙,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性别根本就不是问题!”


    父亲沉默了,他看着阿姨,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愧疚。


    阿姨转过身,轻轻擦掉我的眼泪,温柔地说:“桴生,别怕,阿姨支持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用在意你爸爸的看法,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就勇敢地走下去。阿姨会保护你的。”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给了我勇气和力量。这么多年,她一直默默照顾我,包容我,此刻又为我挺身而出,这份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虽然他依然不认同我们的关系,但也没有再反对。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芥蒂,可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和宁晚枫也重新振作起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我们想用成绩证明自己,也想考上同一所大学,一起去更远的地方,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和宁晚枫都考上了清华大学,她学了汉语言,我学了物理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们又去了学校的天台,夕阳依旧,只是这一次,我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不再有任何逃避和恐惧。我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只要身边有彼此,就有了乘风破浪的勇气。


    大学四年,我们在清华园里继续着我们的故事。我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食堂排队,一起在未名湖畔散步。宁晚枫成了文学院的才女,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我也在物理领域深耕,拿下了几个重要的竞赛奖项。我们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不大,却被我们布置得温馨无比。那是我们的小天地,在那里,我们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做最真实的自己。


    研二那年,命运却给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我开始频繁地感到疲惫,身上出现不明原因的淤青,血小板也极速下降,去医院检查后,被确诊为白血病。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崩塌了。我看着宁晚枫强忍着泪水,握着我的手说“别怕,我们一起面对”,可我知道,这一次,或许真的要留下她一个人了。


    化疗的过程痛苦不堪,我掉光了头发,瘦得脱了形,每天被恶心和疼痛折磨。宁晚枫几乎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全心全意地照顾我。她学着给我煲汤,学着给我讲那些我曾经讲给她听的纽约的故事,学着在我疼得睡不着时,整夜地抱着我。父亲知道我不愿和他说话,但他依然爱我,他向我的银行卡里打钱,每时每刻。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医生说,或许只剩下最后几个月的时间了。在一个阳光难得的午后,我靠在宁晚枫的怀里,轻声问她:“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她捂住我的嘴,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你会好起来的,一定。”


    我笑了笑,轻轻拿开她的手:“遇见你的这些年,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算时间不多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她抱着我,哭得不能自已。


    我没有告诉她,我早就写好了一封遗书,藏在病床旁边的柜子里。我写了对父亲和阿姨的感谢,写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但更多的,是对她的不舍和愧疚。我愧疚不能陪她走完余生,愧疚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生命的最后时光,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那天,我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却清晰地看到宁晚枫在床边。我好像又回到了纽约的那个午后,母亲坐在藤椅上读诗,阳光正好,玫瑰正香。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束光,却只抓住了宁晚枫微凉的指尖。


    我想说“我爱你”,却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微弱的叹息。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仿佛看到母亲在向我招手,她的身后,是一片绚烂的玫瑰园,一如我童年记忆里的模样。


    人生如桴,浮浮沉沉,有些渡口,是要耗尽一生去寻找的,而有些陪伴,早已是渡我的那叶浮桴。我曾漂过悲伤的海洋,也曾抵达幸福的彼岸。虽然我的生命很短暂,但我曾那样真切地爱过,也被那样真切地爱过,这就够了。


    晚枫,原谅我最终还是食言了。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在一个没有病痛、没有偏见的世界里,再次遇见你。到那时,我一定不会再逃避,一定紧紧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没有赶上五点二十,所有下午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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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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